前这个深受打击的老人,他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几个人冲出去,水云川抱着秦涵上自己的车,微尘紧跟着他。而徐满江把水惊涛拉到他车上,他恨不得借水惊涛的“水”浇他身上的火。他儿子徐珀自跟他进来,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语,几乎被大家忽略了他的存在感。此刻却乖巧地为父亲开了门,欠身请两位长辈先上,然后才上车关门。
“爸。”徐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纠结着道,“您真的那么恨哥哥么?如果他坚持,您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么?您以前不是一直为哥哥骄傲的么?”
徐满江烦躁地挥挥手,却不说话,他自己内心也在翻江倒海地纠结着。半晌扭头问水惊涛:“惊涛,如果不是你的管家,是你儿子,你能想得开么?”
水惊涛苦笑:“刚一听到的时候,我几乎气疯了,可是阿涵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我多少有些触动。阿涵他,平时是最老实的一个人,今天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知道,他是为了维护我们父子。他对我水家真是忠心到极点,可是,轮到他自己,他就没那么开明了。
“人,都是一样的啊。我们有我们的包袱,而阿涵,他一直背负着祖宗的遗训,遵循着历代流传下来的规矩。霁风这么做,对他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于私,他对不起他父亲;于公,他对不起水家。所以,阿涵更加生气。”
徐满江摇摇头:“你们水家的事更加麻烦。”
水惊涛向他微笑:“那么你呢?你真的打算不要这个儿子么?”
徐满江恨恨地低咒一声:“这畜生,我……我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随他去!我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只要他别出现在我面前,我眼不见为净!”
前面水云川的车子里,微尘心疼地看着水云川肿起的半边脸,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摸。
“干嘛?”水云川瞥他一眼。
微尘被识破心事,连忙别过脸:“没,没什么。”
“看我挨揍,是不是出了口气,心里挺舒服的?”水云川坏坏地挑了挑嘴角。
“少爷……”微尘委屈极了,“我怎么会这么想?”
“我打过你很多次,你没有怀恨在心?”
“我没有,少爷。”微尘着急地辩解,“我一直感激少爷的,少爷打我、罚我,是为我好,我懂的。”
水云川点点头:“那支药膏有没有带在身上?”
“没有。”谁会随时随地准备着挨打?
水云川摸摸脸,有些懊丧:“算了,待会儿找远程要一支。”
“老爷怎么舍得?打这么重……”微尘轻轻抱怨。
水云川轻笑,凑近他,用前排司机听不见的声音道:“如果不重,涵伯怎么会心疼?怎么会不顾一切扑过来,跟我父亲讲那么多话?”
微尘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您是说……老爷在配合您演戏?”
水云川伸手揉揉了的头发:“傻小子,我答应了霁风的事,当然要尽力去做。周五晚上,我就去跟父亲谈了。你知道,坐上水家家主之位的人,必定是受最严谨、最苛刻的教育的人。以父亲的思想,要接受同性恋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何况,还有水家的规矩,以及秦家世代流传的誓言在。
“我第一次跟父亲讲这么多话,我劝他打破那些陈旧的规矩,适当变通。他是现任家主,只要他有魄力、有勇气,他完全可以排除万难,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甚至跪下求他。从十八岁成年之后,父亲再也没有体罚过我,除了家主大会,我也没有向他下跪过,可是那天晚上,我向他下跪了。而我父亲,那样冷静镇定的一个人,竟然第一次抽起烟来,他抽了足有半小时,我跪了也足有半小时。
“最后,他答应,只要涵伯不反对,他就成全他们。所以今天,刚刚我回家的路上给他发了条短信,请他配合我演那出戏。他就打了我。”
微尘听得惊喜交集,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水云川,喃喃道:“少爷,您真好,老爷也真好……我本来还在疑惑,为什么老爷会变得这么粗暴。原来,原来你们是串通好的。”
水云川微微勾起唇:“你家少爷这么好,你还不表示一样?”
“表示?表示什么?”微尘不明白。
“不是心疼我脸上痛么?你亲我一下。”水云川再次凑过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温热的气息扑到微尘脸上,微尘连耳根都红了。
后排还躺着昏迷的秦涵,即使他昏迷着,微尘也觉得好像被人看着。何况前面还有司机。
可是水云川的目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思,微尘僵硬着身子,慢慢凑上去,在水云川挨打的脸上吻了一下。一边像做贼一样注视着前面的司机,幸好那司机什么也没发现。
反正,他是大哥,亲他一下,也没什么吧?
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脸庞遍满红晕,这模样,真是可爱呢。
水云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
“水叔叔,秦老管家是急怒攻心才昏迷过去,好在他身子硬朗,没什么大碍。我给他开副药,等他醒来让他吃下去。只要他想通了,不再生气,养几天就会好的。”陆远程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很没底。这老管家是出名的固执,他醒来会怎么样,还真是叫人难以预料。
他的病房就在徐珂隔壁,秦霁风听说父亲晕倒,立刻赶了过来,见水惊涛父子、徐满江父子以及微尘都在,他向水惊涛扑通跪了下去:“……老爷,我对不起你。”
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水惊涛。
水惊涛暗暗叹息,看儿子一眼,儿子眼里明显带着恳求。这么多年来,除了对儿子的栽培训练,以及公司里的公事,两父子之间感情上的交流少之又少。
能够看到儿子这样真情流露,水惊涛几乎有甘露流进心田的感觉。
儿子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掌痕,秦霁风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跪下时,向儿子投去了愧疚的目光。
是自己亲手打的,第一次打儿子的耳光。以前,当他还是少年时,为了训练他,他也曾经责罚他,但都是藤条板子,或者体能上的加罚。
而这次,是真正动手打了他。虽然是演戏,心里还是疼的。
而跪在面前的秦霁风,虽然是管家的儿子,他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对他比水云川少了严厉苛求,多了亲切和蔼。
“霁风,起来吧。”水惊涛和声道,“你是我的管家,若是有错,我这当家主的首先应该为你承担责任。你们秦家世世代代为水家服务,是我们水家欠你们的。我想,我也该改革现有的规矩了。如果你想从此自由,我还你自由……”
“不,老爷!”秦霁风感动地哽咽了,“只要老爷不嫌弃,不怕霁风辱没了老爷,霁风愿意伺候老爷一辈子。”
“好吧,由你决定。”水惊涛摆手,“起来吧。”
“是,谢老爷。”秦霁风站起来,眼睛已经湿润了。
徐满江呆呆地看着水惊涛,好久才闷声道:“惊涛,我惭愧,我比不上你气量大。我现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回去了,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水惊涛点头。徐满江就带着儿子徐珀走了。临走时看秦霁风一眼,秦霁风礼貌地欠身。徐满江神情复杂。
秦涵醒来时已经是下午,那边徐珂喝了药,倒是沉沉睡去了。
“爸,您醒了?”秦霁风欣喜地去扶秦涵,谁知秦涵猛地挥开他的手,用力过猛,牵出一连串咳嗽。
秦霁风连忙去为他抚背。这下秦涵直接给了他一巴掌,盛怒之下,打得不轻。秦霁风揉了揉脸,在床前跪下,仰起头:“爸,您别动气,别气坏身子。要是您不解气,儿子替您打。”
秦涵闭上眼睛,脸色灰败,无力地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涵伯。”水云川劝,“您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涵伯,您悄悄气。”微尘也在旁边劝。
“阿涵。”水惊涛的声音,“不管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我都一视同仁。我们慢慢来,总有解决的办法。这两个孩子,我看他们也不容易。”
秦涵微微睁开眼睛:“老爷。”声音沙哑,“您宽容我,我知道,可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老爷您。这畜生,他完全不管祖上的誓言,他是要遭报应的。”
水惊涛苦笑着叹息:“传言不一定可信,阿涵,你别想太多,这事只要你肯松口,一切包在我身上,好么?你先好好养病。”
“老爷,您对我这么好,我会更加自责的。请您回去休息吧,我死不了……这畜生一天不改变主意,我就一天闭不上眼睛。”
“阿涵!”
“老爷,求您了,您和少爷回去吧。少爷脸上还肿着呢,这样不好看。”
见秦涵如此固执,水惊涛没办法,只能招手儿子和微尘,示意他们跟他走。
秦霁风依然跪在床前,而秦涵闭着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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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对策
三楼书房。
微尘为水惊涛父子每人送上一杯碧螺春,无意中对上水云川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宠溺的笑意,他的心猛地一跳。
想起汽车上一幕,心跳得更加厉害,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他仓促放下,道了声:“少爷,请用茶。”逃到水云川身后,头也不敢抬。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和水云波打架后,少爷不是已经变得冷漠了么?为什么今天……难道是被秦管家和徐少爷之间的温情传染了?或者,是因为他帮了秦管家,所以心也变得柔软起来了?还是……?
“父亲,谢谢您。”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像一阵细雨洒入湖心,漾起层层涟漪,微尘忍不住抬头。他忽然明白了,少爷的那份温情来自于老爷。
他看到水云川向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瞥,虽然,还有那么一丝别扭,可是,那感激却是真真切切的。
胸口突然酸胀起来,连眼圈也发热了。这样真好……他多想看到他们之间永远这样温馨融洽,多想看到少爷眼里多些温暖,脸上多些笑容。
他看到水惊涛微笑了。他望着他,唇边也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云川,你性子急了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说出来。”醇厚的男人嗓音,不像责怪,却似乎有些好笑。
“趁热打铁,不是正好么?涵伯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他为我求情,正好把自己套了进去。”
“你这孩子,我没想到你这么坏。”当父亲的笑容加大,今天儿子的表现,真让自己刮目相看。
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儿子就是一座冰山。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到微尘身上,正好微尘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相撞,水惊涛的心里又是一阵微颤。
这目光……每次都让他感动。那眼里,不仅有感激,更有崇敬。比起自己的儿子,这孩子似乎更加贴心呢。纯得像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心。
是他影响了自己的儿子么?
就在这个时候,微尘做了个小动作——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水惊涛向他微微颔首,递过去一个示意的眼神。
水云川正低头喝茶,借以掩盖自己小小的窘迫,所以没看到他们之间的动作——第一次听到父亲这种语气,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他心里,父亲更多的是家主、是总裁、是一位严格要求自己的长者,而自己,更多的以他的继承人身份自居。年少的时候,他接受他的千锤百炼,他以各种优异的成绩回报他的栽培。
撇开当年那件事,从客观的角度说,他一直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位值得尊敬与爱戴的上位者,在他在位期间,他把水家的家业扩展了何止十倍,令水家成为K城最具实力的大家族,连政府都对水家推崇备至。
所以,他尊重他,是作为水家的一员尊重他。但是,缺乏温情。
每当有一丝温情在心底泛起的时候,母亲血淋淋的死状就会出现在他面前。那些锥心刺骨的往事,深埋在心底,已经长成毒瘤。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到,在人前对父亲毕恭毕敬,在人后则对他冷漠疏离。
周五晚上,当他跪在父亲面前,看着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点燃香烟,缭绕的烟雾中,他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他忽然有些心软,忽然想到,这个强大的男人也有很多为难的时候,他的纠结与困扰,都是在无人处悄悄流露的。
在人前,他永远镇定、从容,带着上位者不可撼动的气势。
他没有回答父亲,因为他已陷入遐思。
这时,微尘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支药膏,双手递给水惊涛。水云川刚一愣神,水惊涛就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水云川突然明白父亲要做什么,身子变得僵硬,这样近的距离,让他觉得恐慌。那种恐慌,就好像心里筑起的堡垒即将要崩塌一样。
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那天,母亲的祭日,他竟有一瞬间想要开口对这个男人说:“我们一起去祭奠妈妈吧。”可是男人先开了口,把他们的时间错开了。
然后,他打了微尘,因为这个刚来的仆人胆大包天,刺中了他的心病……
不,不对,水云川,你怎么了?这不是你,你不该是这样的。
“父亲……”他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却被水惊涛伸出的手轻轻摁住肩膀:“脸肿着,被仆人看见像什么样?我给你上药。”
水云川撇过头,狠狠瞪微尘一眼。微尘垂下眼帘,心中暗道,我只是想要你和爸爸关系变得亲密一些,就算你要罚我,我也认了。
凉凉的药膏抹在依然发烫的脸上,水云川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水惊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人,跟爸爸别扭什么?”把药膏丢给微尘,又道,“这两天我们家不太平,刚刚出了云波和微尘打架的事,现在又冒出霁风和徐珂的事。”
听水惊涛提到自己,微尘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水惊涛看到了,唇角展开一丝笑纹:“微尘,别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跟少爷动手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记住了吗?”
微尘咬了咬唇,恭敬地应道:“是,老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至于霁风。”水惊涛看自己的儿子,“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水云川想了想,道:“徐珂对霁风的感情,我已经亲眼看到,相信他宁可与家里决裂,也决不会放弃霁风。而霁风,他已经被徐珂深深感动了。相信今天就算我不说,他也会主动跟涵伯坦白的。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绝不会让徐珂一个人去承担责任。但他自己,又对我们水家承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他会很痛苦,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帮他的原因。水家和秦家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霁风没必要一辈子绑在我们家,他可以去帮徐珂。相信有爱情的力量支持,徐珂的事业会蒸蒸日上,他需要有个人做他的‘管家’。那么,我们就成全他们吧。”
水惊涛沉吟:“可是阿涵太固执,他不会同意的,他本来就认为霁风背叛了水家,要遭受天谴。我真是担心他呢,他这个年纪,气大伤身,万一有个好歹……”
微尘一直默立一旁,这会儿突然开口道:“老爷,少爷。”
“微尘,你有话说?”水惊涛问道。
微尘躬了躬身:“老爷,我不该多嘴,可是……”
“没关系,微尘,你说吧。”水云川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是。”微尘应了声,字斟句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