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闭上眼睛,脸色煞白。是啊,上次回去,他都已经不愿意见我了,他说过,叫我再也不要踏进水家的大门……
“爸爸是去天荒坪才出车祸的?他……为什么要去?他是不是怀疑我妈就是夏水情了,所以……才要去弄清楚?”支离破碎的声音,从他苍白的唇中吐出来,“如果我早点说,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麦思哲心头一阵揪痛,他伸手抚摸着微尘的头发,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预料不到的,这是天灾**……
聪明如麦思哲,他自然已经想到这其中的缘由:水惊涛听说小尘是自己的私…生…子,进而怀疑到小尘的母亲就是夏水情,所以才会去天荒坪。
他忽然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小尘假冒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拉小尘进娱乐圈。如果……
没有如果,水惊涛已经死了。
“我要回去……回去面对一切……”微尘睁开眼睛,眼睛是无神的,可麦思哲能够感觉到他的坚定,“所有的罪责,我都要去担当。”
“不,小尘,那不是你的错。如果你一定要回去,我陪你去。”
微尘摇摇头:“不要,我想……一个人去解决,麦叔叔,求你。”
麦思哲看他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一百零一章 剖心泣血
微尘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月,麦思哲和李晓两人轮流陪着他。他每天高烧不退,伴随咳嗽不止,这样虚弱的状态,偏偏神经异常清醒,怎么也无法入眠。偶尔睡着,很快会被恶梦惊醒;醒来后又是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看他急剧消瘦;麦思哲不得不给他服了安眠药,这样好歹让他能够睡着;暂时忘记丧父之痛。而且每天给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这让李晓大跌眼镜,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他们家老板还有这样一手精湛的厨艺。
麦思哲给卓越打了电话,要他及时传递水家的消息,然后,他又不断把这些消息传递给微尘。
“你父亲的死引起全国震动,出殡那天,各界名流、政府要员都去祭拜,他墓上的鲜花堆成了山。你大哥很坚强,他在所有人面前哀而不乱,把这场葬礼办得隆重得体。媒体对他大加赞誉,称他年轻沉稳,定力过人。他在人前。。。。。。没有流过一滴泪。”
微尘心头剧痛。
“葬礼上水清漪哭得死去活来,你爸的灵位移入祠堂后,她在灵前跪了一天,后来意识有些模糊不清,喃喃说自己有罪,对不起大哥。”
微尘心中了然,父亲去天荒坪,绝对和水清漪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现在连恨她的力气都没有,他只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对父亲隐瞒至今。一切,追悔莫及。
“你叔公水宏海极力主张由你大哥召开家主大会,接任家主之位。你哥带领水家人拜了祠堂,在你爸的灵前宣布继位。”
“公司里有些人心动荡,你哥以雷厉风行的态度,接过总裁之位,召开公司全体高管会议,镇住了局面。”
“府里佣人们改口叫你哥老爷。”
微尘记得秦霁风说过,老太爷过世时,老爷二十四岁,接任家主和总裁之位。而现在,大哥才只有二十二岁,就遽逢惨变,不得不担当起水家的重任。
他只觉得自己心里被千万根针扎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你哥病倒了,可是他不愿住院,现在在家里养病。陆远程每天都去看他,为他治疗。”
“有几天了?”
“三天了。”
他终于撑不住了么?在所有事情安定下来后,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
微尘拎着离家时那个行李箱,里面装着自己的衣物,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天空阴云密布,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着他的肌肤。整个城市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微尘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进水家。
庄园里寂静无声,凝重的氛围令人喘不过气来,佣人们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仿佛唯恐惊扰到泉下的主人。
“小尘,你进去吧,老爷还在他原来的房间里,你先去找秦少爷。”门房上的人满脸戚容,没有阻拦微尘。
听到这声“老爷”,微尘恍惚觉得自己还在一场梦里。如果真是梦,那就好了……
秦霁风一身黑色,独立在客厅里,客厅里的水晶灯都开着,可是没有照亮他的脸。微尘发现,他也瘦了很多,而且眼圈下有明显的黑影。这些天,他作为父亲的义子、水府的管家,一定也已经心力交瘁了。
“秦少爷。”熟悉的声音将秦霁风从恍惚中唤醒,他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前不久在视频上看到他的样子还是丰神如玉,此刻再见,竟消瘦至斯。那双澄澈如水的眼睛,被浓浓的哀愁覆盖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尖削,嘴唇也似薄了许多。一身黑色大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宽大。
他就那样站在他面前,形销骨立。
“小尘?”秦霁风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他大步上前,拉住微尘的手,不敢相信似的,“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秦少爷,我可不可以……去拜拜老爷?”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好像有尖刀剜在心上,微尘的眼圈红了。
“这,要云川同意才行。”秦霁风看微尘一眼,那一眼,有微尘熟悉的关心和同情,“小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亲自去和云川解释,他会原谅你的。我听说,上次你回来,云川不肯见你。可是,现在不同了,遭此巨变,他也是血肉之躯……”
微尘黯然垂首:“我知道,秦少爷,我去见少爷,不,见老爷。”
“去吧。”秦霁风点点头,“他刚挂过点滴,现在躺着呢。”
微尘向他微微躬身:“谢谢秦少爷。”然后,他拎着行礼箱,一步步走上楼梯。
“我说过,让我安静地躺一会儿,不要人服侍。”虚掩的房门里传出沙哑的声音,哪怕在病中,也依然传出主人的威严。
微尘放下行礼箱,推门走进去。
水云川闭着眼睛,眉心纠结在一起,五官因为消瘦而显得特别深刻。他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嘴唇紧抿,冷峻中混合着几分脆弱。
微尘走到床边,慢慢跪下来,开口的瞬间,泪水如绝堤般流下来:“老爷……是我,是我回来了。”
水云川的身子猛地一震,倏然睁开眼睛,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在微尘脸上。微尘完全没有料到,病中的他还有这样的气势,他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房间里开着空调,可他却觉得浑身被一股冰冷的寒气包围着,这寒气直侵入他的骨髓。
水云川坐了起来,微尘看到他晕了一下,可是他很快就坐正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微尘。
微尘分辨不清他眼里有多少*、多少恨,他只觉得那双眼睛像个深渊,自己就在这深渊里下沉,不断下沉。
水云川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往身边拖。他完全不像一个病中的人,力气大得惊人,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微尘的领子。微尘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麦思哲是不是你的父亲?夏水情是不是你的母亲?”每一个字都像一粒冰雹打在微尘脸上,可是从水云川嘴里喷出的气息是灼热的,他在发烧。
“老爷,您在生病,请别动怒。您放开我,我都告诉您。我回来,就是向您坦白的,等我说完,要杀要剐,任凭老爷决断。”被衣领扼住咽喉,微尘说话很艰难,可他努力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水云川的手慢慢松开了,他喘了口气,用手捂住胸口。显然刚才用力,他自己也不好受。
“说!”他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是,我的母亲的确是夏水情,可是,我的父亲不是麦思哲,是老爷您的父亲。我和您,是同父异母的……”
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微尘脸上,打断他的话,把他打得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地。
“不——!”咆哮的声音穿透房门,撕破了窗外阴冷的天空。
脚步声奔过来,两名侍卫推门而入:“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水云川满眼血红,狠狠挥手:“出去!关上房门!”
微尘唇边流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他跪直身子,抬头看着水云川,一字一句道:“您不是想知道真相么?我说的就是真相。我母亲瞒了我十五年,临死才告诉我,我的父亲是水惊涛,她的真名叫夏水情。麦叔叔就是知道了真相,才带我离开水家……”
水云川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扑上去,双手扼住微尘的喉咙,厉声吼:“你胡说!你胡说!”
他的面孔扭曲着,目眦尽裂,额头的青筋根根爆起来,样子近乎疯狂。微尘被扼住喉咙,呼吸越来越艰难,他想:我真的要死在大哥手里了,不,如果早点死,爸爸就不会死。我,早就该死了。
就在这时,门上响起急促的拍打声,秦霁风的声音大喊:“云川,云川!发生了什么事?你开开门,不要做傻事!”
水云川像是被冰水当头浇下,浑身一凛,他看到微尘在自己手下脸孔紫胀,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松开手,倒退一步,跌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手脚发抖。
“云川,你开门。”秦霁风仍然在拍门。
水云川走过去,隔着门,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什么事,哥,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出来。你让我静一静。”
拍门声停了,秦霁风“哦”了一声,慢慢走开。
微尘用手抚住咽喉,拼命咳嗽,喉咙里又泛起了血腥味。
“过来。”他听到身后传来水云川的声音,扭头一看,水云川已经坐在沙发上。
他转过身,膝行过去:“大哥……”
一句“大哥”换来另一个狠厉的巴掌,微尘被打懵了,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半边脸痛得麻木。
“谁准你叫大哥?”冰冷无情的声音。
微尘惨笑,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叫大哥呢?他低下头:“老爷。”
下巴突然被攫住,狠狠抬起来,对上那双刺目的眼睛。
一只手掌慢慢抚过他的眼睛,水云川轻轻笑出来,可那笑声听在微尘耳朵里,近乎凄厉:“原来,这双眼睛果然是夏水情的眼睛,我真蠢,为什么没有查出来?”
“这双眼睛迷惑了我父亲,现在又迷惑了我!”
“如果没有你妈,我妈怎么会死?如果没有你,我爸怎么会死?”
“你欺骗了我两年,你让我*上你,你将我玩弄于掌股之中!”
“你妈害了我家不够,你还要来害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为什么要*上你?”
一声比一声低沉,一声比一声悲愤,水云川的嘴唇颤抖着、颤抖着,眼眶红了,眼泪却流不出来。
他仰天大笑,声音却在喉咙里呜咽:“爸,您听到了么?您和夏水情还有一个儿子,可他从来没有叫过您一声爸。您当初还想成全我们,没想到,没想到……”
泪水汹涌而出,冲淡了唇边的血迹。微尘抬头看着水云川,唇边泛起凄绝的笑容:“老爷,我是来赎罪的,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我错了,我不该*上您,更不该让您*上我。我知道我们这样有悖人伦,所以,我才会逃出去。我一直在骗您,我隐瞒了我的身份,我骗您我不*您,我骗您我和麦叔叔上床……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只是在逃避。我害怕,当年我母亲犯下的罪孽,会在我身上重演……
“爸爸去世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去查找我妈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遇到车祸。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我罪孽深重。
“我对他不孝,对您不义,我罪无可恕。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杀了我。”
他俯□去:“可是,在杀我之前,我求您,让我去爸爸灵前上柱香,让我祭拜他,让我……叫他一声‘爸爸’。”
水云川僵在那儿,仿佛所有感觉都失灵了,他木然地看着微尘。刚才嫣红的脸色,现在开始慢慢变灰,汗水从额头滚落下来。
“你说——你*我?”声音仿佛从遥远的空间里传来。
“是。”
“你说,你是来赎罪的?”
“是。”
水云川闭上眼睛,气息全无,整个人像死了一样。
微尘呆呆地跪着,眼睛一直落在那张英俊而憔悴的脸上。他想,在临死前把大哥的样子好好记住吧,这样,到黄泉中还可以想念他。
过了很久,水云川才开口:“你起来。”
微尘支撑着站起来,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水云川走到门口,拉开门:“来人!”
两名侍卫过来,躬身:“老爷。”
“把水微尘带到祠堂,准他祭拜老太爷,然后,把他关进地下室!”
☆、第一百零二章 一起下地狱
祠堂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一室阴冷;只有烛光在烛台上跳跃。水惊涛的灵位赫然摆在正中的桌案上;后面还有一张大幅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用一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看着微尘。
微尘扑跪在地,这些天来积蓄在心中的痛苦一下子如决堤之水冲了出来,他失声痛哭;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哀鸣:“爸爸……爸爸……”每唤一声就磕一个头;额头一下下撞击在地上;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爸爸;为什么您要走?我还没来得及叫您一声爸爸……儿子不孝,在您身边两年,却整整欺骗了您两年……我恨自己懦弱、恨自己逃避。。。。。。如果我没有回来;如果我回来后就向您坦白,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是罪人;我害了大哥,还害死了您,我该死……”
泪眼模糊中,他看着照片中那张熟悉的脸,胸口痛得像要裂开。耳边仿佛听到父亲唤“尘儿”的声音,想起他和蔼的笑容,想起他略嫌粗糙的手抚过自己的脸庞,想起他对自己说:
“男孩子不要这么敏感。男人是鹰,要搏击长空、翱翔千里,不要做困在笼中的小鸟,在方寸之间徘徊。”
“对,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我的儿子,我欠他太多,我想补偿他,可一直没有如愿。所以,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会遂他的心愿,哪怕,遭千夫所指。”
“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服侍好你家少爷,要是你自食其言,我绝不饶你。”
……音容笑貌,宛如昨日,可是,人已经灰飞烟灭了。
爸爸,如果我的死能够换回您的重生,我愿意立刻去死。可现在,我只能用死去赎罪,让您的不孝子,到泉下去向您请罪吧……
门外,秦霁风听着里面凄厉的哭声,中间夹杂着含糊的词句,却听不真切。他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守在外面的两名侍卫道:“待会儿带小尘到地下室,给他拿一床被子过去。”
“是,秦少爷。”
“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你们都没看见。”
“是,我们明白。”
秦霁风转身往主宅走,上二楼,敲开水云川的房门。
水云川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用手扶着额头,额头汗津津的。刚才那般发怒,竟让他出了一身汗,脑子清醒了不少。听到秦霁风进来,他睁开眼睛,眼里全是血丝。
“哥,你怎么来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秦霁风看他一眼,进卫生间拧了一块热毛巾出来,给他擦了下脸,回身放好,再出来,问道:“要喝茶么?”
水云川点点头。
秦霁风又倒了杯茶来,放在他手边,在他身旁坐下,久久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充满心痛:“云川,对不起,刚才,你和小尘的对话,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水云川一怔,有些僵硬地回过头,面色灰白:“哥,这件事,我不想再有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