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此时此刻,他身上就像被一抹晦暗掩藏住了光辉一样,让看着他的人也觉得压抑难受。
看着路遥的侧脸,高楷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的是他在西餐厅舔着勺子笑眯眯看着自己的样子。
高楷看着自己伸手去摸路遥的嘴唇,才猛然回过神,路遥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他这么陪着路遥到了半夜,后者也还是什么也没有表示。
他站起身,忽然转身出去。
路遥转头看着阖上的房门,高楷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甚至能从他的一举一动里看到小心翼翼和关心。但是现在,他需要的真的不是这样的东西。
没过多久,高楷又开门进来,他走过来,蹲在路遥的面前。路遥微微一愣,仰头看着他。
高楷一手拿着一盒哈根达斯,一手拿着勺子,微微笑了笑。
路遥浑身一颤,心脏如同被人用羽毛扫过一般,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但鲜明到刺眼。他眼眶酸涩到发疼,但是却没有一点哭得预兆。
“想吃吗?吃半个吧。”高楷拿着勺子挖了一块儿,送到路遥嘴边。
路遥嘴唇抖了抖,用力摇了摇头,“高楷,你能不能别这么折磨我?我求你……我什么都没有,你在我身上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你还在意我的身份,那我可以向你发誓保证,绝对不会跟秦家有任何关系。我哥的丧事一过,我就离开这里。”
高楷冷眼看着他,路遥这些话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可以承认任何事情,但是对路遥,他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如果按照他的性格,处置路遥的办法可以有千钟万种,不会留有一点隐患。但其中并没有任何一种是和一直以来一样,尽量放在身边周全保护的。
或许这种带着私心的安排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高楷从来没想过被路遥这样看待。
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对自己的看法,但是唯独路遥不可以这样认为。他从来不是好人,但不代表他不在意被误解。
“那你觉得,我想利用你做什么?”高楷眼神凛冽起来,那种几乎带着绝对的气魄已经在潜意识里让路遥无计可施了。“如果想要秦家,你死了我不是更省事?我犯得着为了救你花那么多功夫?”高楷猛然伸手扣住他的脖颈,狠狠看着路遥的眼睛,“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的心,我什么时候害过你?还是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利用的?你既没有路黎的脑子,也没有独一无二的人脉,我要你留在身边,养着当祖宗吗?”
路遥有点害怕了,他看得出来,高楷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刚才的话。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路遥才低声道:“除了这个,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你必须要把我留在身边的理由了。”
高楷自己也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必须把路遥留在身边的理由,但这个问题他不愿意提起。从前他可以没有任何理由去做一件事情,因为他不需要给任何人一个交代一个解释,但现在,似乎迫在眉睫的,需要一个契机了。
他喜欢路遥,但这距离爱又有多远呢?
高楷自认为是个成年人了,他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感情用事,那么感情在他自己的人生中究竟占有多重的比例,也还是个未知数。
这个未知数不能成为他现在站在路遥的面前继续上面一段对话的筹码,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摸不清楚输赢的比例。
而他是个生意人,亏本的买卖究竟是做还是不做呢?
高楷人生中第一次这样踌躇了,话题停在了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让高楷头一遭有了非常不快的感受。
这种不快一直延续到路遥开口。
“高楷,我哥给我留了一笔钱,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路遥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桌上的哈格达斯,有些惋惜地说,“再不吃就要化了。”
高楷苦笑不得的看了看桌子的方向,又看了看路遥,不知道两个人的对话怎么会朝着这样奇怪的方向发展。不过刚才还紧张的气氛,现在却忽然缓和了。
在高楷自己想明白之前,这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步的缓冲了。所以,高楷又重新拿起那盒哈根达斯,一口一口喂路遥吃了。
路遥吃完一整盒,高楷才想起来之前说的话,只打算让他吃半个的。不过,路遥吃完之后,似乎心情也好转了不少,站起来爬到床上躺下,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个不了了之的交锋在高楷眼中只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但是在路遥眼里,确实一次很好的挑战。要提起勇气面对高楷的目光太难,更难的是,他需要找到新的支柱来支撑起新的生活。
经历过昨天,其实已经可以画上一个休止符了。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不得不理清的线了。不管爱还是不爱,已经没有关系了。
哈根达斯的味道甜腻浓厚,久久不能散去,他喜欢这种味道。但有一种东西味道再好,再喜欢,不吃也不会死的话,也总有一天可以戒掉。
高楷当然并不知道路遥把他比做了那天夜里最后喂他吃的那盒哈根达斯。因为他正忙着料理路黎的后事。
☆、新的开始
赵佑庭回国,高楷并没有多少惊讶,见到人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似乎是一下飞机直接赶过来的,脸上还带着尚未收拾起来的悲伤。
“好久不见。”高楷伸出手跟他握了握。
赵佑庭点了下头,“抱歉,我想先看看他。”
高楷点了点头,亲自带着人进去,灵堂出奇的冷清,一色的素白颜色。路遥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正站在里面,其他人都离得有些远。
路遥看到有人进来,迎上前鞠了个躬。
赵佑庭在灵堂前面鞠了三个躬,才走到前面瞻仰遗容,他只看了一眼,就闭了闭眼,转过身来。
路遥看他脸上的难过不是假的,一时也有些疑惑,想不出来面前这个人究竟是谁,路遥的朋友他见过的不多。
似乎是看出来路遥的想法,赵佑庭苦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是赵佑庭,很多年在国外,你大概都不认识我了吧?”
路遥顿时想起来这个人了,这人和路黎认识很多年了,,以前关系挺好,他常常去路家看望路黎,但是后来路黎出国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他出国的事情。
现在想来,路黎确实没什么朋友,赵佑庭算一个。而且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把路黎放在心里,是很不容易的了。
路遥连忙点头说:“你变了不少,我一下子没认出来。谢谢你过来送我哥最后一程。”
赵佑庭勉强笑了下,“上次回国的时候他也在住院,他这么多年一直这样,我都麻木了。但听到他去世,还真是一时没办法接受。”他摇了摇头,“生命真是脆弱呢……”
路遥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听着。高楷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安慰。
这天难得的风和日丽,骨灰送到墓园的时候,路遥看了看路黎墓碑另一边的路振华的墓碑,心情压抑得难过。就好像连这种悲剧都加倍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世界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似的。什么都变了,过去和未来就像隔着一座分水岭,全然成了两个互不相干的存在。
现在想起从前的日子,能回忆的东西如此珍贵而且稀少,也许十年二十年,他也必须咀嚼着这些来告诫自己懂得珍惜自己此刻拥有的。
以路黎的性格,这样平静的葬礼或许更得他的心。因为他一直不是一个喜欢喧闹的人。
因此,从始到终,路遥一句话也没有说。
葬礼结束的时候,赵佑庭将一张老式的唱片放在了路黎的墓前。
路遥不知道这张老式唱片有什么特别的、只属于赵佑庭和路黎之间的故事,但是他可以从赵佑庭的脸上味道淡淡的忧伤的味道。
因此,赵佑庭走的时候,路遥鬼使神差问了句:“你很难过吧?”
赵佑庭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于是只是低头礼貌的笑了笑,说:“如果你哥还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一定不希望我们为他太难过。我会永远记得他,这就够了。”
路遥心里微微震颤,深深觉得,这世界上最了解路黎的,说不定就是面前这个人了。“谢谢你。”
赵佑庭笑了笑,转身走了。路遥觉得这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背影竟然带着一股子治愈的味道。
一个人的死亡悄无声息,所以葬礼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的只是活人的安慰。
因此路遥从葬礼回来,心情平静了不少。大部分事情都是高楷在料理,没让路遥操一点心,和当初路振华去世的时候一样。
路遥的手慢慢恢复,没什么大碍,就是心理上过不去,一看着手腕上的大口子就觉得自责,连着心里难过。
高楷这些日子一直这么陪着,也不知道丢下了多少事情,路遥也没问过他,只自己悄悄做着今后的打算。
他自己是真喜欢摄影,现在有机会能学,是件好事。虽然他手里有路黎留给他的钱,但他确实没打算用。
因此,这么决定了之后,路遥就没打算再耽搁。尤其是现在,他一闲下来就爱胡思乱想。
高楷回来发现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愣了一愣,竟然没说什么,而是让张立权给路遥准备准备。
这还是路遥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高楷妥协。
路遥看着张立权准备的一大堆东西的时候,自嘲的想,这世界上大概还真没有高楷放不下的东西。
而高楷这时候的心情和路遥完全相反。
高楷这么容易妥协,主要还是两个原因。
首先,路遥这段时间遇到了太多的事情了,逼得他太紧反倒不好,反倒做一点他自己喜欢的事情,肯定是能缓解一下两个人现在的情绪和关系的;其次,他自己心里也一团乱,尤其是现在,一看到路遥露出那种默然表情的时候,还真是有点冷静不下来。
因此,路遥这么正大光明当着高楷的面离开,还是第一次。路遥从那栋别墅出来,仿佛有一种获得新生的感觉,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了。
路遥上车之前,看着高楷站在车边,转头对他说:“高楷,谢谢你。”
“谢我什么?”高楷挑了挑眉。
“我也不知道。”路遥笑了下,转身钻进车里。
张立权对高楷点了下头,就开车走了。
开学几天了,路遥去晚了几天,因为插班,进寝室的时候,还真挺不习惯。尤其送他去的人还是张立权。
权哥就是权哥,站在寝室皱着眉头的样子,寝室其他三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万分不自在。
当然,最不自在的还是路遥。
“我还没住过校呢,当然,那也得我当年有出息能考得上大学才行。没想到这么窄,哎,这些东西哪里放得下啊?”张立权一边去开空出来的衣柜,一边问。
路遥也傻乎乎站在一边,转头不好意思的看看身边的三个室友,心说,他又没来看过,从来没住过校,还真是搞不清楚。
“权哥,要不……这些你就先拿回去吧?我看……好像也用不到似的。”
路遥转头看着床前放着的几个大购物袋儿。
张立权啧了一声,转头说:“放屁,我拿回去那不是找骂?得了,要不我让人给你再弄个衣柜过来。”说着,转身看着靠门的一块儿地,“这里还能放吧?”
路遥连忙说:“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就把张立权往门外推,“你不是忙吗?回去吧回去吧!”
张立权叹了口气,掏出车钥匙的同时,拿出一叠现金给路遥,“听说学校食堂饭菜什么都吃的出来,你自己注意点,别太懒,去外面吃。”
路遥撇了撇嘴,“我不要钱,你快走吧,求你了。”
张立权把钱塞进他口袋里,“你不是叫我哥吗?也不是白叫的。”说完,又笑着对寝室傻站着的三个人说,“我弟有点儿二,你们照顾着点儿。”
路遥看到室友们得反应,心里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笑,只好推着张立权走,送他到楼下。
路遥上楼,正看到寝室三个人围着他的行李大眼瞪小眼。
路遥看了看不大的寝室差不多都是他的行李,顿时也觉得头疼。
“不好意思,我马上收拾。”
“刚才那个……是你哥啊?”
路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点了下头。
这次路遥是对自己发了誓的一定要好好学学怎么过校园生活的,尤其是跟人打好关系这事儿。
但是张立权刚才一没留神那话,估计身边这几位也得不高兴。
于是,路遥心里斗争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里收拾着的东西,犹豫着说,“刚才我哥说那些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你们别放在心上。”
那三个也愣了愣。三个人目光各自对上,然后其中一个站出来说:“没,你哥挺豪放。”
“是啊,跟黑色会似的。”
“是黑社会,麻烦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看着这三个跟自己差不离的大男孩儿有说有笑,还真是没在意,路遥也跟着愣了好一会儿。
他们寝室是个混合寝室,一个法学系的,一个艺术系的,一个计科系的。路遥一来,就多了一个艺术系的。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那位是艺术系的,叫江一淼,外号水货;舌头捋不直的那位江浙人是计科系的,叫姚关伟,外号尾巴;最后那个喜欢吐槽江浙口音的是法学系的,叫张正。
“刚才你哥说什么了你怕我们多想?”张正坐在路遥刚铺好的床上问。
路遥说:“就是食堂那个。”
“哦,你哥是明白人,咱们学校食堂确实是什么都能吃出来。”江一淼笑眯眯说,另外两个人也笑了起来。
路遥不明所以,这时候江一淼才说,“蟑螂耗子那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吃出套子那才叫绝。”
路遥眨了眨眼,一下子没动“套子”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就是避孕套。”张正推了推眼镜,一脸正经的说。
路遥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管怎么说,这第一天还算是个不错的开始,毕竟都是年轻人,比路遥心里想的似乎要容易许多。
最后,路遥把张立权准备的那些吃的全贡献充公了,四个人开了一晚上茶话会。
第二天,路遥跟着上了一天的课,大课也去了,江一淼看到他,两个人坐一块儿。
中午路遥请寝室四个吃饭,在校外,几个人还喝了点啤酒。
最令路遥没想到的是,晚上回寝室,辅导员竟然来了。过惯了不知道辅导员是干什么的路遥有点奇怪。
但指导员一开口,路遥就大致明白了。
路遥是插班生,又晚来了几天,高楷肯定是让人拜托关照自己了,要不然这辅导员哪能这么“认真负责”,还专门过来看看他。
这辅导员是个女的,关心了一通,还贴心的让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她,还给他填了通讯录,给了路遥他自己的手机号码。
路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之前总想着在学校,自己的事情就和高楷没多大关系了。但是就这么点小事,就让路遥有了一种被关注的不习惯。
以前从来没有过。他去不去学校,上没上课,都没人在乎。也没人对他说“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
这许多的第一次,让路遥有点不习惯,但感觉还真不坏。
☆、两个吃货
路遥作为一个插班生,自然而然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不过大学和高中不一样,一个大班上课,毕业了没说上话的比比皆是。
不过,路遥这回没当成透明,因为问他问题的人太多了。那些女孩子挤成一团,一点儿没有面对陌生人的矜持。
其实路遥不太想说自己的事情,被问了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