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考上北京的艺术学院搬去上大学了吗?有出息啊——”
“现在他还在那里吗?”
“嘿,你这孩子,这事我怎么知道呀!”
方和琪叹了口气,随着公交车的刹车而歪了歪身靠在了竖着的扶杆上,当车子完全停下时又重新站直了。他透过窗户往外看,看到路边人行道上两个孩子只拿着一根冰棍,正在玩剪刀石头布,谁赢就可以咬一口。
“诶,小琪啊,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方母倒是没急着挂电话,好奇地追问道。
“我刚去看画展,看到他的画也在展出。”方和琪回答,他想了想,还是没把那幅画画的就是他们家的阳台这件事告诉老妈。
“真的呀,这孩子真有出息!”方母连声感叹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问道,“小琪,要不这样,妈帮你去隔壁问问。那房子是雁北他亲戚的,这几年一直都外租。我问问那租客,他肯定有房东的电话!”
方和琪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听到他妈说等问到了消息再给他打电话,方和琪便安心地挂上了电话。
前方交叉路口红灯转绿,公交车又晃晃悠悠地开了起来,那两个玩剪刀石头布的孩子也渐渐被丢在了车后。方和琪心情颇好,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他想起了很多关于于雁北的事情。
于雁北搬到他家隔壁的时候他才读小学三年级,屁事不懂,整天放了学背着书包就在小区里野,每天天黑了才回家,身上沾了一身的泥巴。为了这事,他妈天天念叨他,可惜没一次管用。
当时转学生对于他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是挺稀奇的一件事,虽然于雁北比他大了三岁,一转来读的就是六年级。但是听说隔壁搬来一个转学生,方和琪还是觉得非常好奇。第二天放学他破天荒地早早回了家,放下书包就窜到隔壁去敲门。
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方和琪也不知道气馁,趴在门上一直挥着拳头咚咚咚地往门上敲,那架势就像是要把那扇门给砸坏似的,以至于路过的一个大孩子都震惊地问他:“你在干嘛?”
方和琪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一个个子比他高上不少的大哥哥,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和方和琪满身脏兮兮的完全不一样,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他背上背着书包,手上还提着一个画夹,显然是刚放学回来,正一脸讶异地看着这个砸门的小孩子。
“我住305,来串门的!”方和琪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转过身来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大哥哥,你知道这家搬来的那个转学生吗?我想认识他!”
大哥哥愣了一下,觉得那张又傻又脏的笑脸比外面盛夏的太阳还要灿烂,一时间像是照亮了整个世界。
方和琪看对方只是看着自己没有反应,便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一边唤道:“大哥哥?”
大哥哥一把抓住方和琪的爪子,定睛一看发现这爪子沾满了灰泥,便皱起眉来一脸嫌弃地甩到一边。他绕过方和琪走到306门前,掏出口袋里的钥匙,□□钥匙孔里转了三圈,门应声开了。
收起要是,那孩子回过头来睨了方和琪一眼,推了一下鼻梁上有些下滑的眼镜淡淡地说道:“我就是这几天刚搬来的转学生。”
方和琪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大孩子不是过路的,他就住这里。
想起来还真觉得当时的自己特别傻。
方和琪在自家楼下的饭店里吃光了一大盘盖浇饭,打了个饱嗝,摸了摸鼻子去买单了。
于雁北开始对他一直就没露过好脸,虽然他本来就那德行,但那嫌弃的表情从来都没掩饰过。也就方和琪那时候小不懂事,天天厚着脸皮去砸隔壁家的门,才能跟于雁北混个脸熟。
后来他才知道,于雁北那清冷的性子,除了方和琪几乎没有人能跟他说上两句话。
回到家里方和琪把东西随手丢在沙发上,就钻浴室里洗澡了。不幸的是当他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熟悉的铃声从门外传进来。
“卧槽不是吧!”方和琪哀嚎了一声,花洒里喷出来的水顺势就往他嘴里灌了点。他伸手把花洒的开关拍上,一边呸呸呸把嘴里的水吐掉一边扯浴巾。随手把身子擦了擦,方和琪就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冲了出来。
“喂?妈!你啥时候不打偏偏我在洗澡的时候打!”方和琪苦着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手抓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我这不是打听到了赶紧就给你打过来了,我哪知道你在洗澡呀。”方母没好气地说着。
“打听到了?”方和琪兴致勃勃地直起身来,“他现在在哪?”
“他们家亲戚也不太清楚,说是很久没联系了。不过他们有雁北新换的电话号码,我就给抄下来了。”
“哎哟!太好了妈,您真是我亲妈!”
“得了吧,你这小子就这时候嘴甜!”
找了纸笔把于雁北的电话号码记好,方和琪又和老妈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他看着那串号码,嘟喃着:“原来是换号码了,我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呢,还以为你把我给拉黑了……”
看了看时间,还没八点。方和琪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把电话给拨了出去。
会接吗?会接吧。第一句话要跟他说什么呢?猜猜我是谁?我靠那肯定会被当做骗子电话给挂了吧!
有些小兴奋的方和琪正想着该怎么开场,却听到手机里传来的铃声响了几声突然就断了,紧接着响起了“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这样熟悉的女声。
……卧槽?挂了?!
方和琪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亮着的手机屏幕。他想不出于雁北不接他电话的原因,难道他有陌生号码一律拒接的习惯吗?!
心里的小兴奋和小期待一下被这扑面而来的冷水给泼灭了。方和琪瞪着暗下来的屏幕,不死心地重新按亮。
他要是这么容易就放弃,当年也不会和于雁北这死傲娇成了关系那么好的兄弟了。
这一回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没有接通也没有挂断。方和琪已经准备一直打到对方接电话或者关机的地步,却在这时电话接通了,手机那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喂?”,似乎是因为手机电子音的过滤,那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沙哑。
意料之外的接通让方和琪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那有些耳熟却又成熟低沉了不少声音响起,他的愤怒立刻没经过大脑就慷慨激昂地飞奔而出:
“于雁北我□□大爷你他妈竟然挂我电话!!当年你还骗我要报本地的大学!报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跟兄弟打!他妈的所有人都知道你要走了只有我到你走了以后才知道!打你电话也不接!就算手机丢了你换号码了也应该回头给我个电话吧?!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兄弟啊?!这么不讲义气请你吃的冰棍你全丢到你家马桶里是吧?!”
“……”
“……”
骂完了之后方和琪感到无比畅快,也无比懊悔。他觉得这回于雁北肯定又要把他电话给挂了,这好不容易才打通的。他要骂也应该等到见了面于雁北跑不掉了再骂才对。
然而再一次出乎意料的,于雁北不但没有再一次挂掉他的电话,反而低声唤了一声:“方和琪。”
“是你老子我。”方和琪哼哼了两声,“还记得我啊?没把我和那些冰棍一起丢到你家马桶里?”
“怎么敢。”于雁北的声音低沉,他不咸不淡地缓缓地说着,“丢进去你半夜要是爬出来怎么办,我不想我家半夜闹鬼。”
“你他妈——!”方和琪被噎得差点摔了手机,朝天翻了个大白眼,他龇牙咧嘴地骂道,“靠,反正老子从来都说不过你。”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出声问道:“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我妈找你亲戚问的。”方和琪撇着嘴答道,“我说,这么久没联系了,你就没什么想对哥们儿说的?”
“哦。”于雁北应了声,“我很想你。”
“……你他妈骗鬼啊。”
“你比鬼好骗。”
“滚你丫的!”
“脏话越来越多了。”
“要你管!”
“不要我管就挂电话。”
“哼,我就不挂,你嫌烦你挂呀你挂呀。”
“……幼稚。”
“靠!”方和琪被那一声充满了嫌弃的“幼稚”给刺激到了,咬牙切齿地骂道,“于雁北你这家伙真是多少年都是这副死样!早知道你这么气人我发什么疯找你啊!枉我还——”
还挺想你的。
方和琪虽然脸皮厚,矫情到这地步的话也是死活说不出口的。
第三章
然而戛然而止的话总是最吊人胃口的,方和琪话音刚落不到一秒于雁北就追问道:“还什么?”
“还特么脑抽。”方和琪磨了磨牙。
手机那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不相信这句话是方和琪原本想说的。但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评价道:“你已经够蠢了,就别再这样作践自己了。”
“老子没力气和你发火了。”方和琪觉得心累,他后仰靠在冰凉凉的皮沙发上,夜风从敞开的阳台门外吹进来,带走了他身上没有擦干的水滴,一时也不觉得热。电视上在演警匪片,歹徒绑架了人质跑得正欢,知了拖长了的叫声做背景音,画面有种别样的喜感。
“喂。”安静了没一会儿,方和琪突然开口道,“你现在在哪啊?”
“酒店。”
“哟!你在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啊,怪不得刚才挂我电话。”
“想多了,我只是在外地旅游。”于雁北很淡定地回答,“这里有个画展出展了我的画,邀请我过来。听说这里山清水秀的,我就过来看看了。”
“……你在X市?”
“嗯?”于雁北一直波澜不惊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微微上扬的尾音里带了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
方和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于雁北不傻,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出声缓缓地问道:“你……也在X市?”
“我调来这里工作都快一年了!”方和琪揉着太阳穴叹道,“兄弟,缘分啊。当初你搬到我家隔壁是缘分,今天打通你的电话我们在同一个城市也是缘分。出来见一面吧。”
于雁北又沉默了。
“干嘛,又嫌弃我?”方和琪收腿盘膝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歪着的脑袋盯着电视看。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可记得咱们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你嫌弃死我了,还把我丢进浴室里。”
“那是你太脏了,如果不是你一直敲门,我就没打算让你进来。”
“你看,还说不嫌弃我。”
“……”于雁北叹了口气,“明天出来见,还是去你家?我这住酒店不方便招待你了。”
“来我家吧。”方和琪报了地址,“明天我去小区门口接你。”
“收拾干净点。”
“知——道——了——大——画——家——”
方和琪拉长了声音说完,正想挂上电话,就听到手机里传出一声略微有些急切的呼唤:“和琪!”
方和琪立刻把手机贴回耳边:“干嘛?”
“……没什么,挂了吧,晚安。”
说完不等方和琪回应,于雁北就抢先一步挂断了。方和琪盯着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嘀咕道:“……你特么就是耍我吧。”
他当年怎么就和这家伙是好哥们儿呢?方和琪托着下巴看着电视发呆。他想起大学时期认识的新哥们儿——也就是他现在的组长高扬,于是忽然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具有抖M的潜质。
第二天方和琪起了个大早,虽然他今天不用上班,和于雁北约的也是下午四点。但是他多少还是记得于雁北当年那喜欢干净的性子。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家有多乱,不过以他当年的经验来看,如果他不好好整理收拾一下的话,于雁北可能连进他家门都不肯。
系着超市购物满三百元送的围裙,方和琪心情颇好地哼着歌儿打扫房间。这项大扫除工程持续了一个上午,方和琪的歌从《是非题》一路唱到了《数鸭子》,终于是把屋子整个刷新了一遍。
累瘫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方和琪的肚子很是时候的咕咕叫了起来。他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和分针已经并拢了指在最上方。
作为一个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的吃货,即使再累也永远不会饿着自己。方和琪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喘了口气,扒了围裙就往厨房走。
冰箱里的菜倒是还有一点,不过都有些不太新鲜了。方和琪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他和于雁北这么多年没见,难得重逢一次,晚上不留他下来吃饭实在说不过去。于是方和琪跑到卧室里拿钱包手机和钥匙,准备下楼先吃一顿再顺便去超市里采购一番。
嗯,千万记得要买一打啤酒。对了,雁北那家伙喜欢吃什么来着?这么多年了都有点记不清了啊……
方和琪一边思索着一边下了楼。
下午方和琪在约定时间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小区门口,坐在路边矮柱子上掏出手机就摆弄起来了。他倒是没有发短信去问于雁北到哪里了,随手点了个打发时间的游戏就玩了起来。
他想于雁北如果十多年来习惯还没变的话,他应该会踩点到。还有半小时的时间让方和琪等待得相当从容。
当于雁北拐了个弯走到直通小区那条大街上时,远远的就看到了低着头玩手机的方和琪。他挑了好地方,矮柱子边就是一个郁郁葱葱的大树,枝叶茂密,在炎炎烈日下撑开一片阴影,将方和琪罩在其下。
于雁北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
这条街因为靠近居民区,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人声喧嚣,被烈日灼烤了大半天的地面蒸腾着高温,地上偶尔可以看到死去的蝉,静静地躺着,在同伴的嘶鸣声中无声无息。
于雁北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地咚咚跳动着。
周围的人群和喧闹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缥缈而遥远。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和这条街尽头坐在树下的人,还有落在他身上随着枝叶摇摆而晃动的点点光斑。
他们隔着一条街,整个世界静得出奇。
十多年没见,一眼就认出那是当年那个缠着自己的孩子。于雁北觉得自己应该觉得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就像他原以为这么久不见,他就能遗忘的那份悸动,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瞬间复苏过来一样理所当然。
于雁北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睛里平静如潭,就像刚才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感情从未存在过一般。
方和琪的游戏正要到刷新纪录的时候,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块白色的衣料。方和琪一愣,手机里的小飞机撞上了障碍物坠落了。他也没管那跳出来的GAME OVER,猛地抬起头对上了隔着镜片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从小就觉得于雁北的眼睛很深,深沉到他看不清楚。每次一对上视线,方和琪都有一种要被幽黑的深潭淹没的错觉。
傻傻地看了一会儿,方和琪突然回过神来,面前正垂头看着自己的男人有着熟悉的轮廓,他抬手就想拧于雁北的脸。
不过很可惜,在他的手指碰到于雁北之前,于雁北就扣住了他的手腕。不算用力却相当牢固的力道让方和琪想再靠近一分都不可能。
“靠。”方和琪冲着于雁北龇了龇牙,“你怎么反应这么快!以前多好捏啊。”
“被你这个变态逼的。”于雁北按下方和琪的爪子,松开,“等很久了吗?”
“没呢,才等一会儿。”方和琪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