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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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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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均匀的鼾声。我明确地告诉你们,一定要把心中的不健康的感情清除干净,否则我们这课就上不下去了。她扯住他的胳膊,把他的身体翻转了一百八十度,让他的脸朝向了玻璃柜中的鸭嘴兽,让他的两瓣屁股对着学员们的脸。我岳母戳着他的屁股说:他不是人,不是。
  小家伙却像对她的话提抗议一样,放出了一个与他的身体不相称的大屁,学员们怔了怔,互相观望着,十几秒钟后,教室里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我的岳母紧绷着脸,终于绷不住,也裂开嘴陪伴着学生笑起来。
  她敲敲桌子,努力平息了众人的笑声。她说:这小东西,什么本事都会哩。学生们又要笑,遭到了她的制止。她说不许再笑了,这是你们四年学校生活中最重要的一课,只要掌握了肉孩的烹调方法,走遍天下都不怕。你们不是盼着出国吗?只要掌握了这道超水平大菜,你们就等于领到了永久签证,你们就能征服洋人,无论是美国佬、德国佬还是别的什么佬。
  她的话看起来击中了学员们的要害,他们重新聚精会神,一手拿笔,一手按本子,双眼望着我的岳母。她说,在这种幸福的休眠状态中,无论我们干什么,肉孩都不会知晓,更不能提出反抗,他始终沉醉在幸福中。她招了一下手,让那两位站在教室的边角上等候吩咐的白衣女人过来,帮助她,把肉孩抬进一个特制的、鸟笼形状的架子上,架子上端有一个挂钩,可以与操作案板上方的吊环相连。在两个白衣女的帮助下笼架子悬空了,肉孩在笼中,身体被禁锢着,只有一只又白又胖的小脚,从笼架下伸出来,显得格外可爱。我岳母说,第一步,是放血。有必要说明,在一段时期内,个别同志认为不放血会使肉孩的肉味更加鲜美、营养价值更高,他们的主要理论根据是高丽人烹食狗时从不动刀放血。经过反复的试验、比较,我们觉得,放血后的肉孩,比不放血的肉孩,味道要鲜美的多。这一步的目的很简单:放出肉孩体内的血,放得越干净、肉的色泽愈好。放血不彻底的肉孩,制成成品后,色泽晦暗,腥味较重。所以大家不要轻视这一步。我岳母伸刀攥住了肉孩的小脚,肉孩在笼架上嘟嘟哝哝地说了一句什么话,学员们都竖起耳朵,辨别着那句话的内容。我岳母说,选择切口的位置,是为了保持肉孩的完整性,一般采用从脚底切口,暴露出动脉血管,然后切断引流。她说着,手里便出现一柄银光闪闪的柳叶刀,对着肉孩的小脚……我慌忙闭上了眼睛,我似乎听到那小家伙在笼架中大声啼哭,教室里的桌椅噼噼啪啪乱响,学员们好像都嚎叫着蹿了出去。睁开眼睛后,我才知道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肉孩不哭也不叫,刀口已切开,一线宝石一样艳丽的红血,美丽异常地悬挂下来,与他脚下的那只玻璃缸联系在一起。教室里也安静异常,男生和女生们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肉孩那只脚,脚下那线血。市电视台的摄像机也盯着那只脚,脚下那线血,强光照耀,那线血晶莹极了。渐渐地我听到了学员们的呼吸声如同沉闷的潮汐声,血流注到玻璃缸中的声音清脆悦耳,宛若深涧中的溪流。我岳母说,大概一个半小时后,肉孩的血被控干,第二步,要尽可能完整地取出内脏;第三步,用70℃的水,屠戮掉他的毛发……
  我实在懒得再去描述我岳母无聊的、令人恶心的烹饪课了,我想在夜幕降临的时候,酒博士奇想连翩的大脑,应该在酒精的刺激下,去构思一部题名《采燕》的小说,他不应该在吃人的宴席上浪费才华。
  第七章
  一
  女司机的话像一把钢刀,扎进了侦察员的心脏。他捂着胸膛,像一个热恋中的青年一样,痛苦万端地弯下了腰。他看到她的粉红色的脚在地毯上翻来覆去地擦着,比手还要灵活。邪恶的激情在他的心里泛滥,“婊子!”他咬着牙根骂了一句,转身往门外走去。他听到女司机在背后大声喊叫着:“嫖客,你别走!欺负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大踏步地向门走去。一个银光闪闪的玻璃杯带着风声,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碰在门上,反弹回来,落在地上。他回过头,看到她敞着胸膛、大口喘息着,眼睛里盈满泪水。他心中一时百感交集,压低嗓门说:“想不到你是这样无耻,竟跟一个侏儒睡觉,为了钱吗?”她呼噜呼噜地哭起来,哭着,哭着,突然把声音拔高,沙哑又尖利,震动得磨砂吊灯周围的金属饰片叮叮当当响。她撕扯着胸前的衣服,用拳头捶打乳房,用指甲抠脸,用手撕头发,用头撞乳白色的墙,在疯狂自虐的同时,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几乎震破了侦察员的鼓膜:
  “滚——滚——你滚——”
  侦察员吓坏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他感到死神正在摸自己的鼻子,用凉森森的、涂着红指甲的手。一股股的尿液濡湿了大腿,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尿湿了裤子很不雅观。很不舒服,但还是任由它们奔涌而来,非如此就要崩溃。在尿裤子的过程中他获得解除巨大精神压力后的愉悦,他哀求着:
  “求求你不要这样……求求你……”
  女司机并不为他的哀求、他的小便失禁感动而停止自虐、降低哭嚎的调门。她脑袋撞墙的动作更加猛烈,每一下都让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脑浆迸出的情形随时都会发生。侦察员扑上去抱住了她的腰。她打了一个挺,从搂抱中窜出去。窜出去不撞墙了,改换了自虐方式,凶狠地啃手背、像啃猪蹄一样,真啃,不是装模作样吓唬人,几口下去便血肉模糊。侦察员既是情急生智又是无可奈何,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连连地磕着头,说:
  “亲娘,我叫你亲娘还不行吗?亲亲的娘,您大人不见小人的怪,宰相肚里撑轮船,权当我放了一个屁,一个臭屁。”
  这一招果然有效,她停止了啃手,闭着眼,咧大嘴,哇哇地哭。侦察员挺起腰,像电影里常见到的流氓无赖一样,抡起双臂,一左一右地扇自己的脸,一边扇一边骂: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是土匪,是流氓,是狗,是粪缸里的长尾巴蛆,打、打死你这个王八蛋……”
  第一巴掌扇到脸上时,有一点火辣辣的感觉;三五巴掌过后,就像扇在牛皮上一样,没有痛楚,也没有了火辣辣,只剩下麻酥酥。继续扇下去,连麻酥酥也消失了,只剩下“呱唧呱唧”的松欤孟癫皇窃谏茸约旱牧常窃谏茸乓桓鐾拭淼氖澹蚴且桓鏊琅说碾搿K驼庋幌潞菟埔幌碌厣认氯ァP睦锞鼓涿畹夭吮ǔ鹧┖薨愕目旄小4虻胶罄矗淖焱V沽硕宰约旱念郝睢K阉祷暗牧ζ∠吕丛说绞稚希员阍黾影驼频牧Φ馈S谑前驼平哟テと獾南焐阌酉炝亮恕K吹剿章A俗彀停V沽丝奁荡舸舻乜醋抛约骸U觳煸毙闹邪蛋档靡狻S中缀莸爻榱俗约杭父鲎彀秃螅O铝耸帧U馐彼矫磐獾淖呃壤镉朽性拥娜松K⌒囊硪淼厮担
  “小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她呆着不动。瞪着眼咧着嘴,脸上凝固着令侦察员毛骨悚然的表情,宛若一尊狰狞的雕像。侦察员缓缓地站起来,嘴里说着暗藏着愤怒的甜言蜜语,双脚偷偷地朝门口挪动。你千万不要再生气,千万,我这个人生来就是一张臭嘴,不是肛门,胜似肛门。我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嘴上,屡教不改,他的屁股触到了门。我真对不起你,衷心地向你道歉。他的屁股向门板施加压力,门声嘎吱,震耳欲聋。我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我简直就是从牛羊的百叶胃里反刍出来的东西,我简直就是从猫狗的肚子里吣出来的东西,恶心极了恶心极了,真的,恶心极了……他喋喋不休地嘟哝着,终于感到冰冷的空气扑在了背上。他看了她最后一眼,便从门缝中侧身溜出来,门随即合拢,把她挡住了。侦察员顾不上多想,迈开大步向走廊的尽头跑去,惶惶胜过丧家之犬,忙忙超出漏网之鱼,迎着面,有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男人在一个女侍者的引领下匆匆走来,他一个箭步,几乎是从两个小矮人的头上跨越过去。不理睬那女侍者惊讶地喊叫声,侦察员已经跑到了走廊的尽头。他顺着走廊拐弯,推开一扇油腻的门,甜酸苦辣的味道扑鼻,热嘟嘟的蒸汽包围上来。蒸汽中有些小人们在忙碌着,影影绰绰,匆匆忙忙,都像小鬼一样。他看到那些小人们有操刀的、有拔毛的,有洗碗的、有调料的,看似乱七八糟,实则井井有条。脚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低头看竟是一砣子冰冻在一起的黑色驴属大概有三五十根。他马上想起“龙凤呈祥”,想起全驴大宴。几个小人儿停止了工作,好奇地打量他。他抽身退回去,往前跑,找到了楼梯,按着扶手旋下去,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残余的尿液又泚了一下子。女人惨叫一声后即无声无息,不祥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随她去吧!他不顾一切冲开“莱阳红”大理石铺地的大厅里红男绿女们的翩翩舞姿,公然破坏着优美音乐的舒缓节拍,像一匹挨了棍棒的臊气冲天的癞皮狗,宛若一发黑色的炮弹,冲出了射出了灯红酒绿的一尺餐厅。
  跑到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他才想起来,适才在门口,那一对双胞胎小侏儒被自己吓出了尖叫声。他背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回望一尺餐厅的灿灿灯火。大门上的霓虹灯变幻着颜色,使斜飞的雨珠忽红忽绿忽黄,他意识到自己站在初冬的一个寒冷雨夜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只有公墓的围墙才会有这样的湿度,他想,在酒国与厄运结下了不解之缘,今晚算不上死里逃生也算得上虎口脱险。优美的音乐从一尺餐厅里透出来、散布在窸窸的夜空里。他谛听着音乐心里竟泛起一股酸滋味,几滴凉森森的眼泪可怜巴巴地滚出眼睑。一时间他把自己美化成一个落难的公子,但没有贵族小姐来拯救。空气又潮又冷,根据手脚的痛疼他知道气温已降到零度以下,酒国的天气突然变得冷酷无情,斜飞的雨丝在降落过程中变成了冰珠,落在地上跌碎,跌碎无数又凝结,于是地上就有了一层冰壳。远处,被路灯照耀着的街道明晃晃一条,一辆孤独的汽车歪歪扭扭地爬行。一群黑色毛驴跑过驴街的情景像古老的梦境一样被回忆起来,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过吗?真有那样一位稀奇古怪的女司机存在吗?真的有一位名叫丁钩儿的侦察员前来酒国调查吃婴儿的大案吗?真有一个人叫丁钩儿?难道我就是丁钩儿?他摸摸墙壁,墙壁冰冷;跺跺土地,土地坚硬;咳嗽一声,胸膛疼痛。咳嗽声传出去很远,消逝在黑暗中。他证明了一切都是真实的,沉重的感觉无法消除。
  他感到半凝固的冰雨点儿打着腮,凉森森的很惬意,宛若小猫爪子挠痒痒。他猜到脸很烫,想起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无赖行径。麻酥酥的感觉来了。火辣辣的感觉来了。女司机狰狞的面孔随着麻酥酥火辣辣的感觉来了,驱赶不去,在眼前晃动;女司机可爱的面孔随着狰狞的面孔来了,驱赶不走,在眼前晃动;女司机与余一尺的形象并着膀子来了,愤怒和嫉妒并着膀子来了,混合在一起,像古怪的劣酒,毒害着他的心灵。他比较清醒地意识到: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好像一根线上挂两个蚂蚱一样。
  侦察员用拳头打着是公墓、或者是烈士陵园的石头围墙,嘴里骂着:婊子!婊子!臭婊子!为了一块钱就脱裤子的臭婊子!手上的剧痛竟然减轻了心里的痛苦,于是他把另一只手也攥成拳头擂打石墙,于是他把额头也频频地向石墙上撞去。
  一道雪亮的光柱照住了他。两个夜间巡逻的警察严厉地逼问:
  “你是干什么的!”
  他慢慢地转回身,抬手遮住眼睛,一时感到舌头僵硬,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搜搜他。”
  “搜什么?一个疯子。”
  “不许吵闹,听到没有?”
  “回家去吧,再闹就送你去派出所!”
  警察走了,侦察员眼前一片漆黑。他感到又冷又饿,他感到头痛欲裂。理智在黑暗中恢复,警察的盘问唤起了他过去的荣耀。我是谁?我是省检察院大名鼎鼎的侦察员丁钩儿。丁钩儿是个在风月场上打过滚的中年人,不应该为一个和侏儒睡觉的女人发疯。荒唐至极!他低声嘟哝着,掏出一条手绢捂了捂流血的额头,啐了几口血唾沫。我今天的丑态传回去能把哥儿们的门牙笑掉。他摸了摸腰间,那块铁硬邦邦的还在,心里安定了许多。去,找家旅馆,吃点东西,休息一夜,明日干活,非把这帮家伙的尾巴揪住不可。他命令自己往前走,撇开这闹神闹鬼的一尺餐厅,不要回头。
  沿着幽暗的小巷,侦察员往前走,刚一迈步便跌了一个仰巴叉。后脑勺子着地,嗡一声响。手按地时感到地上冰滑冰凉。小心爬起来,一步三趔趄,小巷的路面崎岖,结冰后格外难行,侦察员从没走过这样艰难的路。偶然一回头,灯火辉煌的一尺餐厅扑进了他的眼,刺痛了他的心。像中了弹的野兽一样,他呻吟着扑倒在地上,蓝色的火苗在脑子里燃烧着,热血一阵阵冲上头来,脑袋像膨大的气球,随时都会爆炸,痛苦撬开了他的嘴,他想嚎叫,嚎叫声便冲出喉咙,像装着木头轮子的运水车,在石头的巷道里,“格格”地滚动着。在声音的驱使下,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滚动起来,滚动着追赶着本轮子,滚动着逃避木轮子的辗压,身体滚动成木轮子,与本轮子粘在一起,随着木轮子的隆隆转动他看到街道、石墙、树木、人群、建筑物……一切的景物,都在转动,翻来覆去,从零角度到三百六十角度,永不停息地转动。在转动中他恍惚感到有一件硬硬的东西硌着腰,疼痛难忍。他想起了枪,便掏出了枪。摸到枪柄熟悉的轮廓时,他的心脏一阵怦怦乱跳,过去的荣耀又一次涌到眼前。丁钩儿,你怎么能堕落到这种程度?你像一个酒鬼一样遍地打滚,为了一个跟侏儒睡过觉的女人你把自己糟蹋成一堆城市垃圾,值得吗?不值得太不值得!爬起来,站起来,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样!他手扶着地站起来,感到头晕得很厉害。侧对面一尺餐厅的灯光又在诱惑他。只要一看到那灯光,绿色的火苗便在他脑子里熊熊燃烧,理智之光便被蒙敝。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邪恶的灯光,那灯光照耀着吸毒和纵欲,罪恶滔天,吸引力巨大,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人像漩涡边缘上的一棵草。他用枪管子在自己大腿的暄肉上拧了一下子,让尖利的痛楚驱赶心猿意马,他呻吟了一声,一步步走进黑暗中。
  幽暗的小巷仿佛永无尽头,没有灯火,但晦暗的天光显示出了小巷两侧石墙的轮廓。愈来愈密集的半雪半雨的颗粒在晦暗中降落下来,发出一片神秘动人的声响。通过声音他猜到石头墙里默默地肃立着无数的青松翠柏,象征着当年牺牲在这座小城里的无数英魂。成千上万的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活着的人还有什么痛苦不能抛弃呢?他默念着、篡改着这条著名的语录,心中的痛苦渐渐减轻。一尺酒店的灯光已被层层叠叠的建筑物吞噬,石墙夹峙的巷道被胡思乱想吞噬,时间流逝,黑夜在凌乱的冻雨声中向前挺进,一阵模模糊糊的犬吠增添了暗夜里这小城的神秘色彩,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出石头巷子,一盏嗤嗤作响的瓦斯灯在前边迎接他,他奔向了那灯火,就像投奔光明的飞蛾。
  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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