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恶心无比。
许云晴终究是那个野孩子,在一片起哄声中,穿过一群只穿内裤的男孩子,冲到他的寝室,一把拽起吸烟的他,冲了出去。她将他带到车站,上车后坐到最后一排,缓缓开口,她父亲好吃懒做,赌博喝酒,醉了就揍人,小时候她身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她说她恨他父亲,每次挨揍都恨不得他死掉。
车子走了两站,他们就下了。她带着他转入小巷,这里住着最穷困的人,房屋很破败阴暗。她说母亲早就禁不住折磨疯了,间歇性的,发病了就认不得人,看见她就厮打。父亲真的死了,喝醉后被路过货车撞上,送进医院抢救无效,她得了一笔赔款,十万,一条命。
她其实感谢那位司机,救她们母女于水火。她带着母亲搬家,发现了父亲日记,里面记载一次意外,她受伤验血,血型与父亲不同,真相大白,她不是父亲女儿。从此性情大变,对她们母女百般折磨。
他突然觉得没了力气,只望着她。她推开破旧门扉,一只杯子划过光影,砸上她的额头,血液从破口里渗出来,伴着凄厉喊叫,她转头对他笑,“阿林,你不是杂种,我是。世上并不是只有你悲惨,但我们都要生活,很多错不是我们犯下的,苦痛却要我们承受,我们一样,不是很好吗?”
回去后,他们恢复原状,只是有些东西再也不同,他永远记得她站在夕阳下的操场对他说,希望每一次筋疲力尽后伤痕累累时,命运都会给她留一次机会,换一个地方,换一种心境,重新生活。
他绝不会告诉她,那时候他觉得她有多么柔美刚强,像野草像藤曼。
第三章
他到地方时,早了半个多小时,挑了角落坐下等待。这间茶馆环境很清幽,很受附近白领欢迎,他们两也相当喜欢,几乎每次碰面都在这儿。转头看见一对高中生模样的男女正相谈甚欢,桌上一捧鲜艳玫瑰。他轻轻笑,他们也有过少年惨绿的时候,只是他的那点萌芽全被许云晴于无声中狠狠掐灭,连渣也不剩。
直升高中后,许云晴个子猛抽,直长到一米七,好在身量还算苗条。可问题不在这儿,难以想象许云晴这个女人会是体育万能,许多男生都败在她手上,说实话,这让他的男人心有些怯步,哪有女人这样的,只怕以后家斗都只有乖乖被打的份儿,跌份儿啊~
更可怕的是这死女人狠狠败了他纯洁无比的三观,高一那年,往他手里塞下一套《青春罗曼史》勒令看完,第一册就忍不住扔地上了,鉴于往日淫威,他憋足气看完了,鼻血流了不下七次,天啊,他的眼睛,从此只要看见男生勾肩搭背,他的脸就是青的,而许云晴的眼睛却是绿的,还可劲儿评头论足。
说完不得劲还转头荼毒他,什么眉清目秀还行,体格只适合当受,妈的,他的尊严。从此,他的少男心只缩得绿豆大。
高二时他两莫名其妙都迎来桃花运,只是却是烂桃花,有了这个死女人,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桃花劫。他们都拿对方当挡箭牌,可男人在这方面似乎天生吃亏。他为她挡,得罪无数发情的野兽,打了无数场架;她为他挡,到头来还是被悲愤的女生狠瞪,然后啪的赏一耳光。
最无奈的一次,许云晴约缠他两死紧的男女同学来学校后山,还写什么“人约黄昏后”,什么东西,到地儿了,听她鬼扯什么不介意4p什么的,其他三人目瞪口呆,许云晴见状还一肘子捅下来,狞笑着问他是不是,他望着她半晌,结巴着点头“是,你说什么都对,呵~呵~呵呵呵~”
那男生听完眼睛登时圆了,一拳挥向他左脸颊,啐一句,“你他妈不是男人”,男生打完走了,那女生还没走呢,恨恨望着他,他等她出手,真是不负众望,一巴掌甩上右脸颊,转身跑了。他真的无奈了,捧着两边脸颊蹲地上郁闷。
一只素手轻轻抚摸他的头,许云晴满面痛惜与同情的对他道:“那女的原来是左撇子啊~”八嘎~他觉得脑子里有什么啪一声断了,这个死女人。唉~他的萌芽已经变芝麻了。
啪~一只宝蓝色手提包被放在桌子上,面前坐下一位身量高挑,盘发,带着白色细框眼镜的冷色职场丽人。
“想什么呢?还叹气叹得起千回百转的。”边说边打散盘发,摘下眼镜,脱下灰色女式西装外套,露出里面鹅黄色紧身连衣裙,一个都市新新美女出炉,许云晴永远都能让他惊讶于她的表里不一堪比变色龙。
“我在叹自己那纯纯的青春岁月尽毁你手了,唉~”许云晴一听,笑得人比花娇,“狗屁,要不是老娘,你那人生能如此缤纷多彩吗,未来能如此前途无量吗?”
他好笑,“哎哎~注意形象啊,许大美女,要优雅端庄典雅,明白不?”
许云晴杏眼一瞪,“我怎么不优雅,怎么不端庄,怎么不典雅了,你见过比老娘更优雅,更端庄,更典雅的不?”说罢还猛一摆首,卷发划出妩媚曲线,风情万种。
他被她一串话讲得直偏头痛,“行了行了啊~你甭琼瑶了,最近怎样,没啥大事吧?”许云晴招来waiter点了芝士蛋糕,柠檬汁。转头看他,“没什么,跟种马老板跑了几次业务,安森去法国出差了,最近很无聊而已。”
许云晴大学主修经济国贸专业,却对语言很上手,精通英法日语,他也时常惊异于她精力的充沛,安森是她当交换生时认识的法国男朋友,工作后迁就她来中国工作,许云晴极爱甜食,为此私自报名让他上了一个暑期的培训班,整整一个夏天他都沉浸在暖甜的空气中被一群大妈嘘寒问暖。还有如果许云晴说无聊了,那就说明别人很快就会无比有聊。
“你又吃芝士蛋糕,不怕增肥了?”
许云晴吃了一大口芝士,含糊道:“怕啥,不是有你陪我减肥吗?没事”
他悠闲喝茶,“那是,我减了五公斤,你长了一公斤。”
许云晴的勺子有瞬间的停顿,放下后,淑女地擦擦嘴角,“我不是一动就容易饿嘛,就多吃了一点。”
“所以,你最好克制一下饮食,特别是甜食。”
“哎呀,我的小林林,真是越来越贤惠了,果然宜室宜家,你老公有福了,看我对你多好,不枉我出资让你上新娘学校啦。”
他狠狠寒颤,立刻转移话题,“你最近工作上没啥事吧,给哥说说。”
许云晴喝一口柠檬汁道:“没什么,撞破了种马老板办公室野战一次。哦,对了,你猜我见着谁了?前几天跑业务时遇见了陈晔缘,与他聊了会儿,正要问他在哪儿高就呢,就被喊走了,他还问你呢,看来旧情未了哦~哦呵呵呵~”
一听到陈晔缘这三个字,他心里就是一咯噔,旧情未了?恐怕是旧恨难消吧。
大一那年的微观课上,一向与许云晴不对盘的陈晔缘又与她过招。许云晴嘴毒,损人损得不见血,那次,许云晴挑战陈晔缘系草的地位,一番好损,陈晔缘不服气,两厢叫嚣,矛头忽然转向他。
许云晴一番天上有地上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神夸,他觉着浑身不自在,周围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偷笑噗嗤声,陈晔缘桃花眼都要喷火了。刚好下课铃响了,陈晔缘转身与许云晴接着斗,他急忙站起身想拿书走人,还没站稳呢,被许云晴一巴掌拍歪了身子,直接扑向前去,一时间,偌大教室寂静了,他蒙了,陈晔缘傻了,许云晴乐了。
几乎同时他们两人猛地弹开去,对地呕吐,呕~
“呜哇~”“啊~”整个教室沸腾了,他想死了的心都有了,谁都没看,抽出书就跑了。
此后,A大谣言四起,他见到陈晔缘就绕着走。质问许云晴也只得到这样的回答:“怎么样,滋味不错吧?跟帅男接吻没你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嘛,嘿嘿~姓陈的敢跟姐斗,哦哈哈哈~”他真的是出离愤怒了,拳头直抖,所以,他决定了,就算真要他当受,也不要娶面前这个该死的女人,可怜他的初吻啊。
就算事情过去了七年,他还是很郁闷很愤恨,所以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问:“你告诉他了?”
许云晴很无辜娇憨地说:“对啊~要不然嘞?”
他听完就支额哀吟了,“许云晴,迟早有一天给你害死,他铁定要来寻仇,到时落难了,记得给我收尸啊~”
“看你说的什么话,姐现在有钱,种马老板对我不错,今儿刚涨工资,哈哈~等会儿去吃寿司,我请客你买单啊~”唉~他真的觉得前途堪忧~
第四章
第二天,他整理工作,做了半天的交接,下午去销售部报道,熟悉环境,经理外出了,明天才回来。下班后与同事约好聚会时间与地点,就去干洗店取衣服。他很头痛该如何处理那件昂贵的外套,直到与同事会合,才决定送回顶楼,见不到老板,放在那儿应该行得通吧,虽然很失礼。
宿醉果然很辛苦,他叹气,昨夜与同事喝了四轮,他酒量不是很好,推掉第五轮回家睡觉。今早起来到现在还是浑身不舒服,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隐隐憋闷。他拿右手拇指食指揉捏鼻梁,秘书维安在身后喊他。他转身询问什么事,维安微笑说是经理喊他。
他向她道谢,起身走向经理室,正在走廊上时,“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了,他看显示是陌生号码,接通后正想叫他等会再打,里面就传来焦急熟悉又陌生的男声。
“是小林吗?你快回来,你妈今天晕倒了,现在在急救,我们在B医院,医生,医生,怎么样,没事吧~嘟嘟嘟~”他只觉得有道雷劈开了自己的天灵盖,力气像抽离了身体眼前阵阵发黑。
维安上前掺住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维安紧张询问他怎么了,他急促呼吸压下惊恐。抬手挥动,说自己没事。歇息了好一会儿,他恢复平静,谢过维安,继续走向经理室。
现在他最该做的是向经理说明情况,请假回家,而不是晕倒。“咚咚咚”敲了三下,等里面说声“请进”就推门进去。经理正埋头工作,说声“请坐”,他便坐在对面。经理听他坐了,便把笔放下抬起头。
他霎时间很惊讶,陈晔缘?面前满脸笑意,感觉不怀好意的人不正是昨天许云晴提到的陈晔缘吗?他的脸色很古怪,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陈晔缘看到他的表情似乎很开心,桃花眼眯成一条缝,眼角上翘,像只狐狸,“傅林,好久不见。”
他慌忙低头,踌躇开口,“是~是啊,好久不见。”陈晔缘见他又低头不看自己,心头憋了多年的火熊熊燃烧起来。
“你是不是很惊讶会在这里见到我?”他心里烦躁,口气控制不住的干紧,“不,没有,陈经理说笑了。”陈晔缘听他疏离语气,面色有些不善,心底怨气升腾。
当年拜傅林所赐,谣言四起,想自己一世英明,净毁他手。好歹自己算一届系草,本来追文院系花进展良好,被这么一搅和给吹了,还四年情路不顺,至今仍被熟人喊陈小攻,攻就攻,干嘛加小呢。
憋气啊~不甘啊~早想找他算账却总也逮不住,明明有几次远远瞄到他的身影,慢慢的,这件事就成了陈晔缘心头一颗刺,痒痒的,有些疼。陈晔缘本就不是胸襟很宽广的人,何况陈晔缘是真心喜欢文院系花,心里早有怨恨,如今见着他,迫不及待要他好看。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被调入销售部吗?其实比你适合的人有很多,论资历又根本轮不到你。”陈晔缘看他手指尖泛白,脸上却八风不动,想来点猛的。
“其实听到你在这儿工作,我很惊讶,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哈哈哈~”
陈晔缘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心里突然有恶劣想法,起身绕过办公桌靠近他,附在他耳边戏谑道:“你还记得那个恶心的吻吗?你绝对不知道就因为你,季晓晓狠狠拒绝了我,她现在成了阔太太,多好。傅林,你跟我老实讲,你其实就是gay吧,你不喜欢女人,你喜欢男人,因为,你有一个在夜总会工作的妈。”
他不明白这么件事能让陈晔缘记恨成这样,平常也许他会很愧疚,但是现在不同,更何况陈晔缘狠狠抚了他的逆鳞,他根本想不到其他,也不想忍。
他猛然站起来,一拳将陈晔缘揍翻在地,陈晔缘似乎很惊讶他会动手,没错,他是下属,这一拳下去,他的工作就完了,可他不在乎了,什么也不想在乎。什么话也没讲,他走出经理室,结局怎样他不想管,只想找个地方让乱哄哄的脑子静静。他回到办公桌收拾东西,同事见他脸色奇差,纷纷询问观望,他不吭气,胡乱将桌上私人东西扫入箱子里。
突然脚尖踢到一个袋子,露出衣角,脑子里映上满眼霓虹,静得呼吸声都听得见的寂静大厅,他猛地提上袋子快步走出去,步入无人电梯,按下绿色键,短短几分钟失重,他想到好多好多,眼睛干涩,鼻梁发酸。
“叮~”电梯开门,一样宽敞,只是明亮得刺眼,眼睛好痛,站在玻璃前,面前影像中的人眼角很红,俯瞰全城,忙碌的人们似蝼蚁,匆匆不知归处。那个女人真的很能叫他痛彻心扉,带着深深恨意,锥心刺骨,可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心脏缩紧,还有谁会一直等在那里,想要见他一面,他这个杂种,还有谁会想要,不知所措,恐惧,快意,苍凉,各种情绪交杂,他瞬间茫然的不知该何去何从。
“啪嗒~”一声脆响,他猛一转头,看到那扇红木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男人,深蓝西服,面目很刚毅英俊,嘴唇很红,男人见到他直接走过来渐渐靠近,眼珠下半部分沉淀着深蓝,无端神秘,左眼角一颗小小红痣,只是男人神情不知怎么的有些怪异。
多年后,他还会想起当时的自己,脑子里空白一片,就那么望着那个男人走近,走近,走进他的人生,他总是想,如果那天他没有对陈晔缘饱以老拳,没有去还那件一年也买不起的外套,没有傻傻等那个男人走过来,他的人生会不会就不一样,可是,人生本就没有如果,只有果然。
男人好像很疑惑,浓眉有些下撇,上嘴唇微嘟出来,声音很磁,就是微微有些含混,“猫猫~别哭”,猫猫?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条件反射挥开轻抚脸颊的手,转身就跑,袋子就躺在男人脚边,算是还了。
进电梯后,不经意看见男人还站在原地,侧身望着他的方向,光线在他身上投下影子,只看得见右侧,眼神迷惑还有莫名的受伤。受伤?他觉得烦躁不解,真是个怪咖。他冲回办公室,抱起箱子就走,今天真是糟透了,他想尽快回去收拾行李,订车票,还有通知许云晴。
打开门,将箱子随意扔进鞋柜,边走边脱衣服,走进浴室洗净疲惫,在浴室呆了很久,任冷水从后脑勺冲向脚底,撑在墙壁上的手指紧紧抠住瓷砖,指甲发青,心好冷。出来后,他在网上订了最近的火车票,晚上十点三十五分上车,明天中午十一点二十到站,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二分,许云晴还没下班。
他掏出手机又扔到床上,拖出床底的行李箱,打开衣柜,将必须的衣物分门别类地放好,东西不是很多,很快放完了。打开床头抽屉,准备好证件,所有现金,几张卡。他坐在床头,转头盯着手机,又转回头来,双手狠狠搓动脸颊。猛然站起来,他想做点什么,不想安静下来,打开电脑,打下三个大字——辞职信。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昨天还在庆祝升职,今天就开始打辞职信,前天打电话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入院抢救了,天堂与地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