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
好象是个青年人,但嘴唇上却留着修饰得很整齐、很光亮的小胡子,头也和胡子同样光
亮整齐,发鬃上缀着一粒拇指般大的明珠。
他衣裳很随便,质料却很高贵,紫缎轻袍上,系着根白玉带。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一定是个很有地位,很有权威的人。
这种人和高立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只有他的一双锐利的眼D看”一”
高立忽然想起了这双眼睛,他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叫出来。
秋风梧。
他实在不能相信面前这气派极大的壮年绅士,就是昔日曾经跟他出生入死过的落拓少
年。
但他却不能不信。
因为人已走过来,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明亮的眼睛里似已有热泪盈眶。
高立长长吐出口气,道/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
秋风梧的手握得更紧,道/你总算来了,总算没有忘记我中
高立挣扎着,想坐起来。秋风梧却接任了他的肩,道/你没有病,可是你太累,还是
多躺的好/
高立的确太累。
这两天来,他几乎没有片刻停下来过。
他必须要在月圆之前赶回去。
看到窗外的天色,他又想跳起来,失声道/我已睡了多久?”
秋风梧道/不久,现在刚过成时。”他看着高立额上的冷汗,不禁皱了皱眉,道/你
好象有急事?”高立握紧双拳,潞然道/我本不想来的,可是我——我——”秋风梧道
/你总该记得我说过,无论你们有了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先来找我/
高立慢慢地点了点头,热泪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一个人在危急时知道自己还有个可以患难相共的朋友,那种感觉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代
替。秋风梧凝视着他,一字宇道/是不是他们已找到了你?”
高立又点了点头。
秋风梧的脸似已突然僵硬,慢几步,慢慢地坐了下
高立终于坐起来,道/来的只有一个人。”
秋风梧道/谁?”
高立道/麻锋/
秋风梧松了口气,道/你已杀了他?”
高立垂下头,道/这两年来,我拿的是锄头,我已渐渐觉得耕耘比杀人快乐得多。”
秋风梧道/所以你已不愿杀人?”
高立苦笑道/地是死的,我只伯我的枪法也死了。”
秋风梧道/你只怕自己已不是他的对手?”
高立道/我的确没有把握。”
秋风梧道/所以他还活着。”
高立道/还活着。”
秋风梧道/现在他的人呢?”
高立道/在我家。”
秋风梧怔佐,他实在不懂,过了很久,才忍不住问道/双双呢?”
高立道/也在。”
秋风梧脸色变了变,道/你将双双留在那里,自己一个人来的?”
高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道:“就因为他想不到我会这样做,所以我才能来/
秋风梧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也想不到。”
高立道:“只要我能在月圆之前赶回去,双双是绝不会有危险的。”
秋风梧道/为什么?”
高立道/因为我们约定是在月圆之夕交手的。”秋风梧沉思着,又过J很久,忽然笑
了笑,道/我明白了/
高立道/明白了什么?”
秋风悟道/他是一个人去的?”
高立道/是。”秋风梧道/他一个人没有杀你的把握,所以故意多等几天,因为他已
看出你更没有把握,他要在这几天中尽量折磨你,使你整个人崩溃/
高立苦笑道/也许他只不过要我慢慢地死,他杀人一向不喜欢太快的/
秋风梧看着他,忽然发现这个人已变了,变得很多。
他本是组织中最冷酷最坚强的一个人,现在竟似已完全没有自旧。
这是不是因为他动了真情?
干这一行的人,本就不能动情的,越冷酷的人,活得越长。
因为情感本就能令人软弱。
高立忽然又道/但是他毕竟还是算错一件事。”
秋风梧道:“哦。”
高立道/他以为小武已死了,他想不到我还有个朋友。”
干过这一行的人,本不该有朋友,不能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秋风梧又沉思了很
久,才缓缓道/你也做错了一件事。”
高立道/哦?……”秋风梧道/你不该将留在那里,你本该叫夏苏绮来找我。”
高立道/就因为有夏苏绮,所以我才有顾忌,他怎么敢对夏苏绮怎么样呢?”秋风梧道/
他也许不敢,但他却可以用夏苏绮来要挟你。”
高立道:“他以前有过机会的,但却并没有这样做。”
秋风梧道:“这也许只不过因为那时他还没有看出你对夏苏绮的感情。
他再次凝视高立,一宇宇道/我问你,你回去的时候,他若将剑架在夏苏绮的脖子上,
要用夏苏绮的一条命,来换你的一条命,你怎么办?”
高立忽然全身冰冷,
秋风梧道/你就算明知你死了之后,夏苏绮也活不成,他知道你必定不忍看着夏苏绮死在
你面前的,是不是?”
高立倒了下去,倒在床上,冷汗如雨。
他忽然发觉这两年秋风梧不但更加成熟老练,思虑也更周密,已隐隐有一代宗主的气
度和威仪。
可是他无疑也变得冷酷了些。
他所得到的,岂非也正是高立失去了的?
但他们两人中,究竟是谁更幸福呢?
幸福与不幸,本就不是绝对的。
你若想在这方面得到一些,就得在另一方面放弃一些,人生本就不必太认真的。
想到这里,高立忽然道/我若不让他有机会将剑架在夏苏绮的脖子上呢?”
秋风梧笑了,微笑着道/这句话才渐渐有些象是你自己说的话
高立道/我知道你现在已是孔雀山庄的主人。”
秋风梧道/家父已仙去。”
高立道/所以我来求你一件事。”
秋风梧道/你说。”
高立道/你可以拒绝我,我绝不怪你。”
秋风梧在听着,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奇怪,仿佛已猜出高立要的是什么。
高立道/我要借你的孔雀绷。”
秋风梧没有再说话,连一字都没有说,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高立也没有再开口,也在看着秋风梧的手。
这双手也修饰得很干净,保养得很好。
这双手已不再是昔日那双沾满泥污和皿腥的手了。
这个人呢?还是不是昔日那个可以将性命交给朋友的人”
窗外夜色渐浓。
,秋风梧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连指尖都没有动。
高立也已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风吹过,院子里已有时落的声音。
秋已渐深。
斜月已挂树梢。
秋风梧还是没有说话,没有动。
高立也不再说什么,慢慢地坐起来,找到了床下的鞋子。
秋风梧没有抬头。
高立穿上鞋,慢慢地从他身旁走过去,悄悄地推开了门。
门外夜凉如水。
他的心很冷,但他并不怪秋风梧。
他知道自己的确要求得太多。
他没有回头去看秋风梧,因为他不愿让秋风梧觉得难受。
他悄悄走出去,走到院子,拾起一片落叶,看了看,又轻轻放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只手扶佐了他的肩头。
一只坚强而稳定的手。
一只朋友的手。
他握住了这只手,回失就看见了秋风梧,他眼睛里忽然又似有热泪要夺眶而出。
他要求的确实太多。
可是对一个真心的朋友,无论什么样的要求,都不能算太多的。
(三)
甭道中没有声音。
所有的声音都已被隔绝在三尺厚的墙外。
他们在这样的甭道里,几乎已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高立已不记得曾经转过多少次弯,上过多少次石阶,通过了多少道铁门?
他觉得自己好象忽然走入了一座古代帝王的陵墓里,阴森、潮湿、神秘。
最后的一扇门更巨大,竟是三尺厚的铜板做成的,重逾千斤。
门上有十三道锁。
秋风梧拍了拍手,看不见人的甭道,就忽然出现了十二个人。
其中大多是老人,须发都已自了,最年青的一个也有五十上下。
每个人的态度都很严肃,脚步都很轻健。
无论谁一眼都可看出,这十二人中绝没有一个人不是高手。
每个人都从身上取出了一柄钥匙,开启了一道锁。
钥匙是用铁链系在身上的。
最后的一柄钥匙在秋风梧身上。
高立看着他开了最后一道锁,再回头,那十二个人已又突然消失。
难道他们并不是人,而是特地从地下出来看守这禁地的幽灵鬼魂?
门开了。
秋风梧也不知在什么地方轻轻一拨,这道重逾千斤的铁门就奇迹般滑开了。
一股阴森的寒意,扑面而来。
门里面是间宽大的石屋,壁上已长满了青苔,燃着六盏长明灯。
灯光也是阴森的,宛如鬼火。
石屋四周的兵器架上,有各式各样奇异的外门兵刃,有的连高立都从未见过。
秋风梧推开了一块巨石,石壁间竟还藏着个铁柜。
孔雀翅想必就在这铁柜里。
直到这时,高立才真正明白自己要求的东西是多么珍贵。
就算是对最好的朋友,他要求的却似已是太多了。
秋风梧已打开了铁柜,慢慢地取出了个金光闪闪的圆筒。
圆筒的外表很光滑,看来甚至很平凡,只不过是纯金铸造的。
越神秘的事,外表看来往往越平凡,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它才能保持神秘。
秋风梧用两只手捧着,送到高立面前。
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严肃,严肃得几乎已接近悲哀。
高立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孔雀绷,心里忽然也有种很沉痛的感觉。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谁也不会了解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过了很久,高立才长长叹息一声,道/你不必给我的。”
秋风梧道:“我已借给你。”
高立道/我……我一定会很快送回来。”
秋风梧道:“我相信。”
高立终于慢慢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终于触及了这件神秘的暗器。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忽然也涌出一件无法形容的神秘感觉。
那就象一个凡人忽然触及某种魔咒,他本身也忽然有了种神秘的魔力。
秋风梧道/这上面有两道枢纽。”
高立道/我已看见。”
秋风梧接着道/按下第一道钮,机簧就已发动,按下第二道钮,世上就没有人能救得了
麻锋了。”
高立长长吐出口气,仿佛已能看见麻锋倒下去的样子。
秋风梧沉默了很久,又缓缓地说道/我本该陪你一起去的,我若去了,也许就用不着这
孔雀翎/
高立道/我……我……”
秋风梧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愿我手上再沾着血腥,也不愿我再惹麻烦/
高立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你现在的身份已不同。”
秋风梧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笑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已有了个儿子/
高立用手握了握他的手,道:“下次来,我一定要看看他/
秋风梧道/你当然要看看他。”
高立道/我已答应。”
秋风梧道/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高立道:“你说/
秋风梧的态度又变得很严肃,缓缓道/孔雀绷并不是件杀人的暗器/
高立愕然,道/它不是?”
秋风梧道/不是』暗器也是种武器,武器的真正意义并不是杀人,而是止杀I”
高立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能真正了解秋风梧的意思,他忽又发现自己的思想与秋风梧已有距离。
但是他不愿承认。
秋风梧道/换句简单的话说,使用孔雀绷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救命,所
以……”
他紧握高立的手,慢慢地接着道:“所以我要你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巳时,绝不要用
它。”
高立长长吐出口气,现在他终于已完全了解秋风梧的意思。
至少他自己认为已完全了解。
他握紧秋风梧的手,一宇宇道/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巳时,我绝不用它!”
高立挺起胸,走了出去。
他脚步已远比来时轻快了很多,因为他心里已不再有焦虑和恐惧。
现在孔雀绷已在他手里。
现在麻锋的性命也无异己被他捏在手里。
他已没什么可担心的,应该担心的人是麻锋。
(四)
每间屋子里通常都有张最舒服的椅子,这张椅子通常是属于男主人的。
这屋子的男主人是高立。
此刻坐在最舒服的椅子上的人,却是麻锋。
他用最舒服的姿势坐着,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夏苏绮。冷冷道/五天了,你丈夫已走了五天
/
夏苏绮点点头。
她站的姿势并不舒服。
无论用什么姿势站着,都绝不会有坐着舒服。
麻锋盯着她,又问道/你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夏苏绮道/不知道。”
麻锋道/他会不会回来?”
夏苏绮道/不知道。”
麻锋厉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夏苏绮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麻锋道/你没有问他?”
夏苏绮道:“没有/
麻锋道/但你是他的妻子/夏苏绮观色“就因为我还是他的妻子,所以才没有问他。”
麻锋道/为什么?”
夏苏绮道/男人最讨厌的,就是多嘴的女人,我若问得太多,他也许早就不要我。”
麻锋握紧拳,目中已出现怒意。
同样的话,他不知已问过多少次。
他在等着这女人疲倦、崩溃,等着她说实话。
他没有用暴力,只因为他生怕这女人受不了——他当然也明白这女人若是死了,对他
只有百害,而绝无一利。
现在他忽然发觉,感觉疲倦的并不是这女人,而是他自己。
他想不出是什么力量使这畸形残废的女人,支持到现在的。
夏苏绮忽然反问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他找帮手?”
麻锋冷笑,道/他找不到帮手的,他也象我一样,我《'这种人,绝不会有朋友/
夏苏绮淡淡道/那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麻锋没有回答。
这句话本是他想问自己的。
高立就象是条早已被逼人绝路的野兽,只有等着别人宰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担心。
过了很久,他才冷冷道:“无论去干什么,反正总要回来的/
夏苏绮道:“你这是在安慰自己?”
麻锋道/哦。”
麻锋又道/他若不回来,你就非死不可。”
夏苏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麻锋道:“他当然不会抛下你。”
夏苏绮道/那倒不一定。”
麻锋道/不一定?”
夏苏绮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也该看得出,我并不是个能令男人倾倒的女人/
麻锋脸色变了变道/可是他一向对你不错。”双双道/他的确对我不错,所以他现在
就算抛下我,我也不会怪他/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凄凉、很悲痛。慢慢地接着道/他就算
回来,也一定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
麻锋道/为了我?”
夏苏绮☆宇宇道/为了要杀你!”麻锋的手突然僵硬,又过了很久,才冷笑着道/你是
女☆是怕我用你来要挟他,所以才故意这么样说。”
夏苏绮道/你要用我来要挟他?”她忽然笑了,笑得很凄凉,接着道/他是个怎么样的
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本是同样的人,你会不会为一个象我这样的女人牺牲自己?”
麻锋的脸色又变了变,冷冷地笑道/他不会是我。”
夏苏绮道/你以为他真的对我很好?”
麻锋道/我看得出。”
夏苏绮叹道/那也许只不过是他故意作出来要你看的。”
麻锋道:“为什么?”
夏苏绮道/他故意要你认为他对我好,故意要你认为他绝不会抛下我,为的就是要你对他
防守疏忽,他才好乘机溜走。”
她脸上又露出一种怨恨之色,咬着牙道/他若真的对我好,就不会放心走了。”
麻锋怔佐,只觉得自己的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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