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硕看到他额前有一道蜈蚣一样的疤一直到耳迹,又细双长。王硕认得他,曾经和金杰一起去过林威的店里,都叫他野猫,看起来不爱说话,给人感觉阴森森的。王硕没动,只是盯着他,就在这时,刺眼的灯光从前视窗打进来,王硕下意识用手挡了挡眼睛,然后响起一声刺耳的急刹声,接着一个急转,他和王储一起被甩出去。王硕不清楚王储的伤到底有多重,从上车到现在王硕都一动不动,唯有刚刚闷闷地呻‘吟了一声。
野猫立即扔下方向盘气急败坏地调头窜到后座,一手拎起王储,王硕抬手去拦,他一耳光打在王硕脸上,骂道:“滚一边去。”
这一下打得王硕头晕眼花,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拉住野猫的胳膊,冷冷地说:“放开王储,我掩护你。”说这话时,王硕已经看到了车外的王海云,正抬枪对准了车窗。野猫打量了王硕一眼,有些犹豫,毕竟王储现在就像一条死鱼,他顶多能用来当肉盾。
见他不信王硕接着说:“王海云的原则是他的东西他怎么样都可以,但别人动不得。好歹我还是他儿子!”
野猫没有时间犹豫,微想一下还是扔开王储,架起王硕的脖子,用枪指着王硕的头,一脚踢开车门退到车外。
王硕因左腿使不上力,动一下全身发疼,动作有些踉跄。刚退到车门口,他发现王储一只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角,他不由心里微微一颤。野猫拖着王硕继续往后退,王储那点力道根本微不足道,最后动了动手指什么也没抓住,终于抬头睁开眼看了看王硕。
王海云靠在车上,又点了根烟,不以为然地看了野猫一眼,然后拿出手机给金杰拔了过去,等到接通后他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给你十分钟,到丰山码头来收尸。”没给金杰任何回话的余地,直接挂掉,再才回头看着野猫,一本正经地问:“你想怎么死?”
“王海云,你以为我怕死?反正有你儿子陪葬,我倒不亏。”野猫面不改色地说,就像真的不怕死一样。
“不管你放不放了他你都只有一条路可走,我问的是你想怎么死?”王海云说着干脆把枪往车前盖上一搁,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拿烟。虽然王海云把枪放下了,但他旁边的人可没松懈,左右六个身材精壮的男人挺立在王海云两旁,目光如炬地注视着野猫的一举一动,敏锐地动作证明他们是不是来拃场子的,手里的枪也不可能是道具。
野猫有些发慌了,因为王海云的表现完全就是王硕的生死与他无关,他开始后悔不该轻信王硕的话,好歹王储是王海云的亲儿子,都说虎毒不食子,关键时刻总该有点用。
王海云也不急,面带笑意地看着野猫作思想挣扎,只要对方有一丝疑虑那他就多一丝把握,不过王硕冷得让他脊背发寒的眼神多少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像心里被猫挠一样。
今天的事都还算顺利,一头韩靖东带人去端廖光辉的窝,他来这边清理与廖光辉勾结的叛徒,天亮前带货回去就大功告成。其实在这之前他并不确定到底是谁,在见到野猫时他不禁有些失望,因为对手太嫩,也是因为对手太嫩他对自己更加失望,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算计了。
他之所以让金杰去盯韩靖东就是因为金杰做事高调,为的是把别人的目光转到韩靖东身上,让人以为他怀疑韩靖东,不过他倒是没想道叛徒会是金杰最得力的下手。虽然是金杰最得力的下手,但显然王海云并不认为能做他的对手,即使他勾结了廖光辉也不够,所以他认定其中必定还有主谋没现身。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既然有人要跟他王海云完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也乐意奉陪。
野猫也是被逼急了,刚才的机会他如果用来逃跑王海云不一定追得上,但是他又怎么能甘心,步步为营这么久,却功败垂成。而人在不甘的时候总想拉别人垫背,所以野猫盯上了王海云的儿子,但他最后还是算错了一步。
就如王硕所说,王海云的东西别人是动不得的,也许是这几年他收敛了不少,让有的人忘了这点。他之所以现在还这么淡定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早有枪口指准了野猫的脑门。
王储脑中一片浑浊,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用尽力气才从车里翻出来,结果下盘不稳栽到在地。他往王海云脚边爬过去,拉住他的裤角,仰起头来喃喃地开口:“爸爸,救哥哥。”
王海云有些吃惊地瞪着王储,对于这个儿子他从来抱没什么想法,自然也没有花心思培养,他觉得王储生性胆小,又内向,性子过于平淡,他的打算就是任他自己长大后随便干什么都行。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儿子有意思起来,扬起嘴角笑了笑把王储抱起来放回车上,安慰地说:“没关系!就算少了一个,你也还有三个哥哥。”
王储震惊地瞪着王海云,他不敢相信王海云竟然说出这种话。王海云也觉得装过了头,话刚落下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但既然话已出口他再后悔也不会出言挽回,转过身看到王硕冰冷的眼神心中一痛,心说宝贝儿,爸爸全世界只要你一个,其他人死光了都没关系。但他内心的呐喊王硕不可能听得到,何况他此刻还一脸令人发指的蔑笑。
一直以来在王硕心里对王海云都有一种崇拜的归属感,王海云就像是他追逐的星辰,奋斗的目标,是他少年时最耀眼的梦想。同时也为能成为王海云的儿子而骄傲,即使王海云对他不冷不热也不曾改变。但这一刻,他只有深深的挫败感,觉得自己太弱小,配不上王海云的儿子这个身份,所以王海云才会说这样的话。
同时,被王海云这句话震惊到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握在手里的枪不觉一抖,野猫知道自己大概已经穷途末路了,他突然一阵狂笑,然后低头在王硕耳边轻声地说:“你爹好像也不打算留你了,不如跟我一起上路!”他说着扣了一下挂机锁,枪口抵住王硕的太阳穴。
“我能放你走,但你欠我一条命。怎么样?”王硕仍旧面无表情地盯着王海云,压着嗓子说。
“我凭什么信你?”野猫一脸惊讶,不过他惊讶的不是王硕的话,而是王硕此刻还能如此冷静和他谈条件。
“赌一把,如何?”王硕说着牵起嘴角,露出微不可见的浅笑。
野猫兀自一声冷哼,他还很年轻,年轻到不知轻重算计到王海云头上,但这也说明他有胆量也有野心,而他面前这个人比他更年轻,说不定比他更有胆量更有野心。赌一把?他觉得实在不错,走在这条道上哪一个不是在赌命。
“成啊!要赌赢了这把,我的命算你的!”野猫说这话的时候不由松懈下来,而王硕趁机一手扣住他拿枪的手腕将枪口从脑边移开,另一只手从腰间的皮带上抽出一把又窄又软的匕首。那是郑峪翔从越南带回来的,平时镶在皮带上根本看不出来,用来防身再好不过。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王硕的匕首刺进大猫的腹部,立即180度转身对野猫笑了笑,接着卸下他手里的枪,一膝盖踢在野猫的腹部。他们站的位置正好是岸边,野猫身后就是滚滚的江水,王硕那一下直接把他踢进江里,然后握紧手里的枪对准他落水的地方开了两枪。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连王硕自己都觉得有些惊讶,然后他转过身愣愣地看着王海云。
“不错。”王海云赞赏地对王硕一笑,而王硕还没回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开枪,虽然韩靖东教过他枪要怎么用,但并没让他荷枪实弹演练过,用韩靖东的原话来说就是‘第一次要来真格的才能体会到枪的真谛’。
“过来!”王海云站在原地不动对王硕招了招手。王硕呆了一下,拖着一条腿缓缓朝王海云走过去,即使他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仍没人试图扶他一下,不过十来米的距离,他却觉得遥不可及。
勇哥的余党都已经被王海云的人制服,可以说是尘埃落定,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潜藏在黑暗中的黑手。他的身影如同蝮蛇一般,游延在地上慢慢向王海云靠近。
而王海云靠在车上耐心地看着王硕一瘸一拐地缓缓走到面前,他伸手揉了下王硕的头发。王硕头往旁边稍偏了偏可是还是没能避开,此刻王海云亲昵的动作让他觉得就像卡在喉咙的刺一般,完全是对他的嘲弄。
王储扶着车门艰难地从车里下来,盯着前面的王硕,这两年来头一回对他露出笑脸。
如果就在此收场,也许以后的事都将不会发生,但现实的轨迹常常因为一个不经意的选择而天翻地覆。
王海云注意到危险时为时已晚,一道火光如同子弹一样从黑暗里射过来,钻进汽车底下,火苗窜起的声音他都听得异常清晰,顿时周围枪声四起。多年拼杀的经验让他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而此刻他面前有两个人,两个都是他的儿子,但他只能救一个。
检测一个人内心,生死攸关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没有这一刻选择,王海云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对王硕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深情。
汽车爆炸前的一刻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王硕,仿佛整个世界都只为他一个人存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念头瞬间响彻他的大脑。
——要是没了王硕他要怎么活下去?
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完全都是出于条件反射,等他意识到暂时安全时,再回过头去汽车炸起的火云已经吞没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毫无疑问,王海云是一个渣爹,心向一边倒的渣爹!
☆、第05章
王硕猛然睁开眼,鼻腔里充斥着药水的味道,纯白的天花板让人感觉死气沉沉。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全身像散架了一般,接着一张挂着一对熊猫眼的脸凑过来。
“哥,痛不痛?饿不饿?我去叫医生!”王书益一脸急切地盯着王硕,像是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头一块块来检查似的。
王硕伸手拉住慌乱的王书益,有气无力地说:“王储呢?”
听到王硕的话,王书益脸色一变,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被子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王储的事你已经尽力了,没有人会说你不义,该讨的老大会讨回来,你安心养伤吧!至于王储,那是他的命。”韩靖东不知何时站在王书益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西装里的衬衣敞了三颗扣子,衣冠不整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而他脸上带着看似和颜悦色的笑意让王硕看不出悲喜。
“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解地盯着韩靖东。
“王硕!”韩靖东瞪着王硕,突然提高音量吼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缓下来接着说:“老大说你这伤是为救王储受的就是为救王储受的。”王硕咽了咽口水,不禁紧咬着牙,韩靖东的话他不是不懂。他清楚记得汽车爆炸时王海云救了他而放弃了王储,他永远也忘不了王储最后那个眼神,一个12岁孩子茫然失措的眼神。那个前一刻还为他跪下来求王海云,对出露出一张可爱的笑脸的孩子,下一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卷进烟花爆炸的火光里,也许最后一刻王储恨死了他。
韩靖东冷冷瞥了王硕一眼又说:“王储的葬礼在明天,你要去不了就不用去了。”说完了转身就走。
王书益见王硕失神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哥,饿不?我给你削苹果?”他说着就去拿旁边柜子上的水果。王硕抬眼看了看他,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扯开嘴角说:“我要吃肉!”
“什么肉?唐僧肉行不行?”王书益看到王硕露了一丝笑意也跟着乐起来。
“我又不是白骨精!要吃我也吃美人鱼肉,男人的肉有什么好吃的。快去弄个鸡腿给我,不然就啃你的胳膊!”王硕说着就去拉王书益,结果王书益被他一带趴到了床上,压到他断掉的肋骨,疼得他嘶嘶直叫。
王海云在王硕的病房外已经站了十多分钟,韩靖东进去时他就来了,倒不是他不想进去,只是想起王硕差点醒不过来就觉得后怕,若是他早知道王硕身上的伤这么重他怎么也不会那样折腾。好在昏迷了一天终究是醒了,不然他要一枪子把自己给崩了。
不过令他感到更加害怕的却是另一回事,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精神不正常,烦乱地揉了揉额头,王硕年少得有些张扬的模样却始终挥之不去。就在昨晚王硕昏迷的时候,他放心不下在床边守了一夜,看着王硕躺在病床上因疼痛拧在一起的眉头他就心疼不已,忍不住想把那孩子好好抱在怀里,别再让他遇到什么危险,保护他一辈子不让他再伤他半点伤害。他以为那是作为父亲对儿子的爱,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却一手握住王硕的手,一手抱着王硕的脖子,低头吻着王硕的唇。
那一刻王海云的震惊绝对不亚于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的时候,而最可怕的是他明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却还执迷不悟,硬是在王硕嘴里肆虐了一番才松口。然后他就坐在一旁看了王硕一晚上,也反省了一晚上,最终做了一个痛心的决定,他要将这离经叛道的念头扼杀掉。
于是,天亮之后王书益过来他迫不及待地离开,但才过了半天他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放下手里的事又匆匆赶到医院正好听到王硕醒了,他却杵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深恐昨晚那如山洪一般的情感又会没由来地涌出来,调整了半天才平复下来。可当他一开门看到王书益趴在王硕身上,手腕还被王硕拉到嘴边做出要啃的架势,两兄弟眉开眼笑地搂在一起。
他顿时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心里咆哮着他的宝贝儿子可从来没这样对他笑过,愤恨得想一把将王书益扔出去。
“精神不错,看来伤得不严重!”王海云抄着双手,冷冷盯着王硕。
听到王海云地声音,王书益连忙站起来,退到一边局促地叫了一声:“爸爸。”
王海云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视线一下也没离开过王硕。
而王硕同样盯着王海云,这一刻他的心情复杂无比,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见王硕不肯说话,王海云闷声一哼,一甩手转身准备离去。
“爸爸!”
王硕对着王海云的背影喊了一声,王海云回过头来,他的话却哽在喉咙,他很想问问王海云为什么,也很想对他说句对不起,但是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养好伤再说。”王海云只留下这么一句不明就里的话,毫不犹豫地出门离去。作为父亲他很清楚王硕想对他说什么,同时他也知道王硕在害怕什么,王储的事给王硕留下的阴影大概这辈子都是消不掉的。
入夜的时候天开始下雨,立秋之后的天气只要一下雨就会降温。凌晨四点王硕一起来就感受到了浓浓的秋意,王书益帮他换好昨晚装备的衣服,坐上轮椅,推着他就出了门。
由于王储还没成年,所以葬礼只是个简单的形式,到场的也都是平日王海云身边亲近的人。王硕去的时候,都已经准备就绪,正要出发。在场的所有人都很安静,几乎没人说话,连平时嘴最停不下来的王征也一言不发。
按规矩家中幼子夭折长辈不能相送,所以送葬的只有王硕他们几兄弟和几个王海云下属的孩子。都是一群还没开化的少年,什么都不懂,只能机械地听从主事的安排,一路都安静之极。到了墓地开井落棺填土,都显得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