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睥睨:“那你挡着我做什么!”
方宗宇迅速闪开,外婆拿起铲子边铲边教:“你看,要把锅里的菜都翻个遍,这样啊就能保证整个菜都均匀熟透。”
方宗宇赶紧接过铲子,三两下子后动作总算像样了不少。
外婆在一边说着:“可以可以,那边再翻一翻,这也是炒菜最基本的。待会儿有一道蒸菜我再跟你说说,那个要简单,不过得看住火候、控制好时间。你一个少爷家里也没做过菜吧,今儿是怎么了?来我这儿可没什么东西学得出来。我和隐常啊平时也只是把饭菜做做熟,能吃就行了。”张着嘴,一脸好奇。
方宗宇一脸认真,边说道:“那里吃不出个家常便饭的味道,哪像这里,还有你和隐常一起围着小桌子吃,多开心。”乐呵呵地笑着,跟沾了蜜似地甜。
厨房门口苏隐常愣着,手里还捧着方宗宇的外套。黑色的呢子大衣,散发着一股属于他弟弟淡淡的男人味道。看着那个人手忙脚乱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又红着脸去客房把方宗宇的外套放好。
外婆和方宗宇陆陆续续将做好的菜端出来,苏隐常看着他满脸油垢便取笑道:“还以为你会半途而废呢。”
方宗宇直勾勾看着苏隐常,趁外婆进厨房拿饭的空荡,偷偷地俯□,很是亲昵地笑道:“哥哥,待会儿试试我的手艺。”嘴巴还咧得老大,说着,抓了一块菜嚼起来,微微蹙眉。
苏隐常斜了他一眼:“难吃吧,还是你自己烧的咧。”
方宗宇边摇头往后退,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阿宝吓到:“你怎么在这里?”指着刚从外婆房间里蹒跚走出来的阿宝。
阿宝朝苏隐常喊道:“爸爸。”
苏隐常连忙召唤阿宝到自己面前,温柔道:“阿宝,肚子饿了吧?马上就喂你吃。”
方宗宇蹲□子一把拉到自己面前:“你叫他什么?”
阿宝瞪着大眼睛,不一会儿又垂下眉眼:“他是爸爸。”
苏隐常告诉方宗宇说:“叫什么无所谓,清颜的爸爸一个人没有能力养活阿宝,后来就把阿宝托给我们养了。”
这个时候外婆从厨房里走出来:“孩子是无辜的,清颜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满身的血渍。这些人真是没人性啊!陈父还把那笔钱还了我一部分。我都说了不收他还给我,许是觉得把阿宝托付给我们了不好意思吧。”
方宗宇说道:“养一个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为什么不送到孤儿院?”
苏隐常道:“现在的孤儿院,我们也不放心。像清颜说的,相处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外婆埋怨地说:“别说了,孩子都听得懂。”
方宗宇点头道:“吃饭了阿宝。”说着,揉摸着阿宝的脑袋。阿宝被逗得咯咯笑。
苏隐常看着方宗宇:“他很慢热,难得跟你接触两次就笑了。”
方宗宇笑道:“这一点,真像你。”
苏隐常不以为然,指着他油光光的头发:“几天没洗头了?”
“昨天刚洗的。你是想帮我洗头了吧,没事,就给你一个机会。”方宗宇嘴上得了便宜还卖乖。
“想得倒美!”苏隐常说不过他。
外婆摆好了筷子:“吃饭了少爷们,快把阿宝抱给我行了。什么像不像,我看你们兄弟两最不像了!”
两人入座后,外婆则是抱着阿宝先喂他吃饭。
方宗宇笑道:“哥哥和我从外形看的确不像,但是仔细看五官还是很神似的。长长的眼梢,就是我的嘴唇没有哥哥那么好看,我的太薄。”
苏隐常下意识望向方宗宇的嘴唇,再一次正中方宗宇下怀,极不痛快地瞪他一眼。方宗宇舔了舔嘴唇,这个微妙的动作又被苏隐常认为是在耍流氓,不禁直起背脊气呼呼不满的看着他。
“哥哥你冲动什么?”方宗宇有意无意地调侃。
说得苏隐常面红耳赤:“我冲动什么了!”
外婆平息道:“宗宇像他妈妈,隐常也像妈妈,所以你们两兄弟完全是两个类型的外貌,但是你们不笑的时候那个神态是很相似的。毕竟是堂兄弟,身上流着方家的血。”
方宗宇利索地拾起筷子朝苏隐常微笑道:“哥哥,你尝尝,好不好吃。”
苏隐常舀了一勺水蒸蛋,方宗宇紧张地看着那勺刚出锅还热气腾腾的淡黄色食物,贴心提醒着:“呼,当心烫。”
苏隐常吹了吹,一点点送入嘴里:“入口即化,很鲜嫩。”
方宗宇得意地微笑。
外婆笑道:“谅你第一次下厨成功!下次让你哥哥做给你吃了。”转脸看着苏隐常。
苏隐常尴尬道:“虽说我偶尔也下下厨,做的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完全没有做菜的头脑。幸亏饭不会烧焦。”
方宗宇宠溺地看着他:“以后有机会,都让我来做。”
外婆弄了个小碗,里面是煮得很稀的米饭,同蒸蛋搅拌在一起后,一口一口喂给阿宝,嘴里说道:“宗宇,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再普通不过的闲话家常,却是在兄弟二十多年重逢后才能安安静静的吃一顿开心饭。不得不感叹命运弄人。
方宗宇说道:“爷爷取的,传宗接代的宗,气宇非凡的宇。隐常呢,是外婆取的吗?”
外婆解释道:“隐常的名字是我给取的,“隐”不是“隐忍的意思,而是希望他可以安稳如常过一生。其实,隐常是姓方的,他本来不叫这个名字。你哥哥以前的名字叫方宗天,呵呵,改了名字,命运都是不一样的。当初我一个女人也不好养,隐常外公也是个短命鬼,我抱着两岁的隐常去找方道全,他看都没看一眼就赶我们走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总之,兄弟两可以坐在一起开开心心,你们天上的父母也会得到安慰的。”
外婆瞥见苏隐常眼里噙着泪花,意识到自己说过头,便只字不提了。
不料,苏隐常逞强笑道:“快吃饭吧,菜都凉了。”转头对方宗宇说:“今晚要留下来睡吗?”
方宗宇怔了怔,目光在苏隐常身上来回打量。苏隐常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故意清了清嗓子。
方宗宇回过神来说道:“天色晚了哦,那就睡在这里吧。行吗,外婆。”
外婆抿嘴:“隐常同意的事情,我可不敢多说什么。”
苏隐常嘟囔着嘴:“外婆,您怎么把我说得这么不近人情。”
整个晚饭时间洋溢着温馨的气氛,饭后,方宗宇帮着洗碗,出了厨房门,瞥见了外婆房里的牌位,他走进去,弯着身子诚挚拜祭:“大伯、大妈,苏家的祖宗,请保佑隐常,保佑我们大家平安。”
苏隐常走到房门口,方宗宇刚侧身要出来,两人相视一笑,所谓一笑泯恩仇,便是如此。
外婆看了兄弟两一眼,哄着阿宝睡下了。
之后,两兄弟就一直坐在客厅里看着窗外天上的星星。
苏隐常看着他的侧脸,神色焦虑:“你说,战争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方宗宇道:“别怕,有我在。”
苏隐常默默低头。
这一段时间,日本兵挨家挨户明抢财物,看到姑娘就带走。幸好苏隐常和外婆两个人住,就是家里还有个孩子,日本兵没有进过他家里。
方宗宇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千万不要跟他们死扛,他们说什么就照做。苏隐常和外婆也跟着广播学了点最基本的日语,这天晚上,方宗宇教了他几句日语,希望他遇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听懂,不要蒙上不白之冤。
万籁寂静,默默坐着的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空开一个人站立的距离,屏息凝神,期待全新的明天。即使这样,即使道德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彼此,不求什么了,也许明天过后能够坐在一起看星星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不用说话吗?宗宇,你好像真的不喜欢说话。
—是吗,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
—真吝啬,你不说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说,你要怎么使我不害怕?
—这个,我不能说。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隐常,我觉得这样的夜景也很好看。
—你喜欢吗?
—恩,我喜欢。
—我也喜欢。
因为亲情,接近哥哥。
因为哥哥渺小,所以爱护哥哥。
而哥哥是那么的温暖,他的世界那么的干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毅然担起守护哥哥的职责。
没有太多的语言,血缘的默契,仿佛一个眼神,一举一动都深知彼此。
20
20、第二十章 。。。
第二天,方宗宇拉着苏隐常去照相馆。
“来,两兄弟坐近一点。好,那个哥哥的头再贴近一点,对对,好嘞。”咔嚓。
“你带我来这里拍照,怎么不叫上外婆他们?”苏隐常问道。
“我还想把爷爷带来!可是凑不到一块儿啊,那就分开拍咯,大不了到时候合起来粘在一起。”
“这倒是个方法啊!”苏隐常呵呵地笑了起来。
两人走出照相馆,方宗宇宠溺地看着哥哥:“到时候照片弄好了,我来取就行。我还有点事情要去办,今天你休息,先回去吧。”
“好的,再见。”苏隐常简单告辞。
这边,陈有光暗地里再次揪出杨文耀,之前方宗宇借由没有实质证据而放掉他,可是杨文耀的身份已经暴露,更是不幸被抓。
方宗宇被停职一周,随后又回到职位。林子鹏将离开上海的打算与留洋的姐姐进行商量,他姐姐决定接二老去自己那里避避风头。就这样,林家只剩下林子鹏一个人了。那天,林子鹏在办公室里拨通了方宗宇的电话,方宗宇约他晚上出去谈。
两人对面对坐在他们常去的法国餐厅里。
“宗宇,你那里情势怎么样?我爸爸和妈妈已经离开中国了。”
“你不去?”
“我爸爸早就准备走了。可我并不想走。”
“陈有光总有一天会对付我的,你要当心。”
林子鹏抚着下巴,一副思索状:“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反倒是你们。”目光射向方宗宇。
“文耀牺牲了,我现在是后援会分队的队长,环境很不利。子鹏,我怕连累隐常,可是我不能够连累他的。好不容易才跟他相认,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我就算死一千遍都不会原谅自己的!”方宗宇的激动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相反,此刻他并不担心自己,而是希望林子鹏点头答应带苏隐常他们离开上海,既然林子鹏父母已经了离开中国,他只身一人,应该不难劝服。说自己自私也好,怎么都好,只要那个人平安。
林子鹏换了个坐姿,犹豫片刻苦涩道:“清颜在这里,我走不掉啊!”
方宗宇惊异:“她已经死了。”
林子鹏皱着眉头,看上去几近崩溃,却还压抑着内心似的,仿佛充气的气球,一根细针戳下去即刻爆破。他知道没有人会像陈清颜那么爱他了,父亲、母亲在离别之际不过是匆匆看了他一眼,紧缩住眉头叫他照顾好自己。可是这个时候为什么陈清颜不在自己身边,如果走的那个人是陈清颜,他一定不惜一切要她留下。终是自私害了她。他要救赎,在余生里陪伴她。
方宗宇先走了,脚步还没跨出餐厅,就听到林子鹏嚎啕大哭的声音,回头看,他不顾服务员的劝阻埋头哭泣,还惹来周围客人的好奇打量。
方宗宇想要回过去,哭泣的人忽然站起身往洗手间的位置走去。方宗宇踱步跟上去,看见他在洗手间洗脸,一把冷水泼在脸上,光是看着就觉得凉飕飕的,双手不断地揉搓着脸,直到满脸通红,双手支撑着洗手台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垂下头,像是在痛苦地祈祷。方宗宇走过去背抵着洗手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用力一按。林子鹏猛地抬头看,不知是泪还是清水,眼睛通红。
可以毫无顾虑地大声哭泣,这才是林子鹏。
“不觉得,阿宝的话太少了吗?他几岁了?”方宗宇指着面前呆呆看着他的阿宝问。
苏隐常道:“外婆说,依她来看,阿宝可能三周岁不到点吧。”
“带个孩子也不错,为今后实习起来。”方宗宇幽幽地说。
苏隐常怔怔地看着他:“那你也去带一个,反正家里这么大。”
方宗宇扬起嘴角奸笑:“你会带就行了。”
说得苏隐常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哟,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方宗宇踏脚站起身,同苏隐常和外婆告辞。
临走前方宗宇叮嘱他不要再责怪林子鹏,也没多说,就是表情很复杂,像是有苦难言,苏隐常似懂非懂地答应。
方宗宇走了之后外婆才从厨房出来,提着嗓子问道:“你弟弟走了?他买了很多葡萄,我都给洗好了,这么多怎么吃得了啊。”
苏隐常笑道:“葡萄隔夜放又不会烂掉。”
外婆把一筐子翠绿绿的葡萄端出来:“人多吃热闹嘛。”
苏隐常想起前几天晚上邻居家的姑娘被日本兵带走,心里冒出了寒意,刚刚打开门送走方宗宇又吃了口冷风,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借由语言打破寒意:“这几日有不少日本人来我们弄堂里。”
外婆垂下了眼。苏隐常耐心地宽慰:“外婆,别担心了,弟弟在没事的。”
是夜,闯入了几个日本兵,由于外婆没有及时对他们行礼,被日本人挑中刺而愤愤不满。其中一个日本人抱起还在床上睡觉的阿宝,看着他脸肉嘟嘟长得讨人喜欢,露出狰狞的表□将之带走。
苏隐常告诉他自己老婆死了,只留下了这个孩子,孩子身体很虚弱,还有疾病,会传染。希望他们大人有大量赶紧把孩子还给他们。
这些话都是方宗宇教的,原本以为日本人会嫌弃手里的阿宝,没想到一群日本人等苏隐常话音刚落,居然楼上楼下满屋子地翻找。外婆双腿打着颤儿,努力保持着神态镇定,低声询问:“隐常,他们想要找什么啊?”
那个抱着阿宝的日本人问苏隐常:“女人呢?”
苏隐常大概听懂他的话,犹豫了一下,立马回答说:“她已经死了,不骗你们!孩子有疾病。咳咳咳。”双手捂着喉咙,故意表现出肺病患者的咳嗽症状。
日本人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看怀里的孩子仍然睡得很香。苏隐常那么紧张,日文说的并不标准,日本人恼怒:“什么乱七八糟,女人没有,我们要带孩子走!”说着,一群人匆匆地走了。
苏隐常不敢跟他们多做争辩,眼睁睁看着阿宝被他们带走。外婆焦急地扯着苏隐常的手臂,带着哭腔问道:“隐常,他们怎么走了?他们会把阿宝怎么样啊!你不是跟他说了嘛,他们听不懂吗?”
苏隐常喘着气,觉得嘴唇很干燥,跑到厨房去找水喝。外婆跟在他身后不断地问。苏隐常突然脑子一阵清醒:“我去找弟弟,他会想办法的!他认识一个日本人,阿宝不会有事的。”
外婆急忙拉住他:“隐常,你现在去?半夜人家都睡了啊!”
“我怎么睡得着啊外婆!阿宝落到他们手里,多一秒就多一份危险!他们没人性的!”苏隐常奔向门口,就这么一身睡衣外面披着件外套就出门了。半夜十二点正是最寒冷的时间,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快步跑。直到全身溢出汗水,终于来到方宗宇家门口,一个劲地按门铃,直到有个中年保姆聋拉着身子出来开门。他迈着大步往里走,等身后的保姆给他打开屋门之后,连冲带闯地跑进里面。方宗宇被他吵醒,从楼上缓缓地走下来,他似乎已经睡下了,眼前正睡眼惺忪地整着被身体压皱睡衣。
苏隐常焦急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