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笑了,我也有点忍俊不禁,这小姑娘,还真是有意思。
早上自然是整理下工作,收收心,到了下午的时候,周江递了两张计划书来,是N市的两个项目,“怎么?”
周江有些不大好意思,“N市的情况我不了解,所以有些东西搞不大懂,。”
我哦了一声,将计划书浏览过后,捡了紧要的事情说了,我倒觉得并不算什么,他却很感激似的。
周世程已经开始着手推进N市的项目,尽管成立了办事处,但有些事情上,他仍然得亲自跑过去看情况,一来二去,对自家女儿的管束便不由松了很多,于是在知道他女儿离婚的时候,他已经有点焦头烂额了。
周世程的女儿叫周昕奈,在第二次出院后,同她碰面的次数也逐渐频繁起来(因为周世程搬过来同我住了)。
周昕奈应该是知道我与周世程那点关系的,但这个小女孩思想似乎是很开放的,当然也可以说,她对亲生父亲的事情漠不关心,所以对待我的态度同其它人没有什么区别。我听周世程说过,周昕奈是学商科的,但对话剧非常迷恋,在学校里参加了话剧社,大二的时候就当上了社长,排练些奇形怪状的话剧。周昕奈的丈夫就是话剧社最得力的演员,在学校里也是个名人。
不过新婚未久的夫妻两人,似乎因为理念不合,已经无法再一同生活下去了。
这件事情,我比周世程知道的早,那天我正在办公室里做本月的材料总结,周昕奈啪的将我办公室的门踢开,“我要离婚了,你给我爸说一声。还有……你让他别来叨叨我,这事已经没法挽回了。”——周世程正在N市洽公,所以她才来找我做传声筒。
等到周世程急匆匆从N市回来的时候,周昕奈已将绿色的离婚证甩到他面前了。
当初两人爱的轰轰烈烈,拼却一切也要得到周世程的承认,如今这么利落的收场了。
周世程气的手都抖了。
我看着这父女两人相同的倔强表情,便拿了车钥匙离开家,给这二人独处的空间。
周昕奈离婚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离婚后的她想必会再次成为学校中的话题人物,但她似乎毫无不受影响的样子,每日按照周世程的要求在没课的时候到他的公司报道,挎着造型的独特背包在写字楼里无聊的转圈。
周世程对于这个女儿真的毫无办法了。他希望我能同他女儿好好谈谈,希望我能改变一下周昕奈的玩世不恭。
“事实上,你女儿性格坚定,敢作敢为,又能独自承担一切后果,我倒觉得这是好事。”我说,语气不咸不淡,周昕奈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倒觉得自己没有必要插手其中,我只是周世程的员工,并不是他的管家,这些琐事,也轮不到我来议论是非。
就这样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后,周世程终于放弃N市的要紧事物,一纸调令下来,让我代他去N市监督了。
同去的还有周江。
去N市的前夜,周世程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回自己家住,我抱肩在卧室门口倚着看他,等他收拾利索了,我问他:“我的调令上怎么没有期限?”
他看着我,“你可以选择不回来。”
这倒像是施舍自由给我了,我放下肩膀。
“你是不是不想回来了?”他又开口问我。
我歪头想了想,觉得自己给不了他确切的答案,“我不知道。在哪儿都无所谓,”我说,“都是工作么。”
上飞机之前,周世程打了电话过来,我按了接听键,并不主动吭声,“……”
他也是沉默的。
等我认为这电话是他手机键盘没锁而误播过来的时,他终于开了口,那语气是我从不曾听过的,“你还会回来么?”他问。
这问题委实有点可笑了,我回不回来该是他说的算吧。
“……”我的无所回应似乎是触动了他什么,他叹了口气,将电话挂断了。
将近三个小时的旅途中,靠窗坐的周江因为晕机跑了无数次厕所,脸色一次比一次惨败,尽管空姐给了他晕车药。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候机的时候他显得那么紧张了。
下了飞机后,周江接到电话,他已经晕的连说一句话都跟要了命似的,于是将手机递给我。
“你好。”我说。
电话那头有几秒钟的沉默,“朱泊?”
这声当真既陌生又熟悉。
“是我,请问……”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断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将手机还给了周江,“是蒲家的人……”
周江擦一把脸上的冷汗,解释道:“哦,我们上飞机之前,他们打电话来,说要接机……接机的人叫蒲南,听世程说,跟你还是同学?”
“大学同学。”我简略的解释,其它的也不想多说,陈年旧事,如果有兴趣一心挖掘者,我再如何掩盖,也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出了机场,便看见蒲家的人,仍然是蒲南和蒲苗的绝佳组合,并且又是在夏天见面,我走向蒲家人,忽然想起再过几个月,我就三十五岁,也是奔四的人了,时间过的可真快。
蒲苗率先迎上来,脸上是今年流行的妆面——她只用最流行的,她伸出纤纤玉手,对我高傲的说:“挺久不见了,是吧,朱泊。”
我看着她那只手,思考了几秒钟,觉得这个场合不大适合我抢周江的风头——周江才是这两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我向后退了退,一边将身后仍因为晕机而一脸苍白的周江让出来,一边回应着蒲苗的开场白,“确实很久了,有半年了吧。”
蒲苗因为自己的那只被忽略的手而恼怒,但在周江一手冷汗的手终于握上了那只有点受冷落的手时候,她又重新笑逐颜开,咯咯的笑,话却是冲着我说的:“朱泊,你记性不大好啊,距上次见面,怎么说也有一年了吧。”
“也难怪蒲小姐记不得,半年前因为办事处成立的事情,我同老板一起来过,看见过你跟蒲先生,只是你们正同老板说事情,我不便打扰,也就没有出来招呼。”
想来是不曾料到我半年前来过一次,蒲苗表情有些不自然,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舌头了,蒲南此刻适时插进话来,“有什么不便打扰的,大家都是朋友,说打扰不是见外了么?”他说着,并将手伸出来,同周江握了手,又伸到我面前来。
我顺势跟他握了一下,向周江介绍道:“周哥,我同你讲过了吧,蒲南是我大学同学。”
周江正被晕机的恶心感纠缠着,所以对于蒲家人对他的忽略没有注意,只是点点头,对蒲南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晕机,让我先缓缓,具体事情再找时间详谈吧。”
蒲南得体的微笑,“是我们忽略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送二位去酒店。”
我开了口,“谢谢了。”
“不用谢。”
上了车,吹了风,周江似乎缓过来了,他毕竟是负责人,心理想着这次同蒲家合作的项目,在漫长的通往宾馆的路上,同蒲南和蒲苗搭了几句话,都是关于项目内容的。车里气氛融洽,一派祥和,想必以后的合作也会非常顺畅。
等到了酒店,蒲家人也不便多叨扰了,寒暄两句就离开。
我拿出换洗的衣服来,进浴室洗澡,周江则连洗澡都坚持不下来,只想睡觉来缓解他的虚弱感。
因为过来的匆忙,公司还没有给我和周江安排好住处,我倒无所谓,可以回原来的房子住,只不过离办事处有点远,周江则还要住一段时间宾馆。
第二日,我与周江就去了办事处工作,刚坐到桌前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兼职小弟和助理的一名职员过来通知我们蒲家来人了。
动作还挺快的。
我将文件草草整理一下,放进文件夹里交给周江,跟着他一同去见蒲家的人。
这次来的只有蒲南。
其实两家的合作的那个项目已经开始做了,只是合作初期,还有很多默契没有培养到。并且办事处只有十几个人,还要处理同于家合作的那个项目,忙的有点捉襟见肘,于是出现了很多问题,办事处同蒲家项目部的人就有些了小摩擦。
处理这方面的问题,周江经验老道,先是笑着表达了对这个项目的信心,以及公司对该项目的重视程度,再根据具体问题提出了解决的方案。
“工地上的事情,朱泊去就可以了,他比较擅长这方面。”周江说。
我瞟他一眼,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擅长”“这方面”了,工地上的事情是要紧活,我如今性格散漫,有点好逸恶劳,但这个场合也实在不适合反驳。
蒲南接口:“这样自然好了,朱泊细心,也比较善于同人打交道,同工地上的那些人应该不会再发生矛盾了。”
原来大部分矛盾是工地上产生的,也难怪周江要我过去看看。
一番应酬下来,很自然就到了午饭时分
应蒲南邀请一起吃午饭的任务就交给周江,我则回办公室,为以后工地上的事情做前期准备。
一天忙下来,事情又多又又杂,也难怪半年后再见办事处的这帮人,都集体掉了肉。
我退了酒店的房子,搬回原来的住处,只将灰尘打扫干净,至于摆设实在懒得恢复过来,把客厅的茶几清理出来,将文件之类的随便往上面一堆,这里也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
我已经开始有些奇怪了,就是这么个房子,为什么当初宁愿贫穷度日,也不愿脱手卖掉?
真是够傻的了。
将第二天要用的材料收进文件袋里,我开了电视看晚间新闻。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不过很可惜,电池已经耗光,永远停在九点十九分,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
我看看腕表,时间是晚上八点钟,起身开了门,便看见蒲南站在门外。
“是你?有什么事么?”我问,态度自然,语音平淡,同我的心情一样。
我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惊奇,这个时候,串串门都是正常现象。
蒲南站在门外,似乎是没有进来坐坐的意味,他抿着嘴巴看我——他病愈后,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他看起来同过去没什么差别,依旧是锐利而又骄傲的长相,岁月连痕迹都吝于给他。
不像我,已经真的开始长白发了。
我过去很爱他,在他身上耗费了人生中最年轻的那几年,如今时过境迁,按理来说,我应该有些沧海桑田的感叹,实际上我没有,眼前这人,就如同生意上认识的人一般,没什么不同。
“你回来做什么?”他终于开了口,但张口的话并不大好听,似乎我是抱着什么样巨大的阴谋似的。
“我对N市较其他人要了解些,公司派我过来跟项目。”
“你最好不要玩什么花样!”他义正言辞。
我几乎想要笑了,实际上,我已经很久没有笑了,过去还会虚伪的咧咧嘴角,不知什么时候起,觉得连咧一下嘴角都累,便索性收了那份虚伪,因此那位年轻的助理没少念叨我越来越阴沉之类。
蒲南如今确实比过去稳重许多,但本性中的偏激仍旧没有改变,认定我是为了对蒲家图谋不轨——我何必费心费力的同蒲家斗呢,那对我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我来N市是为了跟项目,等项目完结,自然会回去,这点你不用担心。更何况我也没有给蒲家添乱的意愿,那样只会影响工程的进度,对我同样没有好处。”
我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明确告诉蒲南我不会对蒲家做任何坏事——我也没有那个能力撼动蒲家那么庞大企业,何必去以卵击石。
“蒲苗让于临安去耍你的事情,我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他忽然提起那些陈年旧事,“但是你却跟周世程搞到一起了,你背叛我,并且一点罪恶感都没有,所以即使知道了蒲苗跟于临安在搞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
他的音调没变,语速也没变,他看着我,缓慢的叙述着,如同叙述一个普通的故事一样。
我也看着他,忽然有点恍惚,觉得这个人是从今天才开始认识的一样。
无论如何,我都曾跟他在一起过,念着过去的情分,他都不该如此糟践我。
我做人到了这个地步,还真不是普通的悲哀。
除此以外,我没有更多的感触,关于爱情的那部分神经早已经死透。
“蒲南,”我开口,语气依旧那么有礼而友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早就忘了。”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宁愿自己听不见,便不会再次被告知,自己的活着就是悲哀。
我与周世程搞一夜情是跟蒲南闹翻以后了。我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买单。
你或许要认为我毫无廉耻了,你是不是觉的我将一夜情定义为微不足道很可耻?那也不过是你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我,若是用我的标准来衡量你,那你就是鸡毛又无聊了。
也许我如今回因此而愧疚一下,如今不同,如今的我觉得一切都可以不痛不痒,无足重轻。
我只是有点自怨自艾罢了,与他人无关的那种。
但我不会反驳他,他如今是合作公司的代表,我要对他有礼貌,“外面有些热,需要进来凉快凉快么?”
蒲南最终没有进来,他转身离开,带着报复得逞的快慰。
我又有些不明白了,我明明说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我不在意了,他却似乎很满意于我的反应。我摸摸自己的脸,上面是干燥的,我没有哭,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正常,我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为什么他像是看见我因为他的话而表现出痛苦一样的?
我没有觉得痛苦,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冷,充满了失意。
我开始在工地与办事处之间来回跑。
工地上的是非多,蒲家项目部的人又有些是难以沟通过的。交接材料方面,双方都不愿意吃亏,扯皮的事情自然少不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冒出来一个第三方,在材料上起监督的功用,却没想到事端更多,那第三方也是很有些影响的,请佛容易送佛难,又不好赶他们走,只好这么放着,动也动不得。两家彼此都有怨言,认为如果最初在交接时彼此都不做手脚,就不会冒出这么个坐收渔翁之利的第三方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但凡交接这类情况的,谁都希望自己能盈点的,做手脚也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我刚到的时候,因为是新来,不知我的底细,所以第三方还有所收敛。两个星期后,似乎是摸准了来的不过是个摆设,便又开始毫无遮拦,处处给难题。
对这种人,我向来不考虑要维持公司的大度和宽容,“你说负十号柴油交接有数差,这点我认同,但这数字有点太大了。”
对方叼着烟卷,一脸不耐烦,“这数字在正常范围内,你懂什么?”
我冷笑,“我是不懂,但我要是你,就学聪明点,吃里扒外的时候把嘴巴擦干净了,免得让别人看见,太难看。”
对方将烟卷扔在地上,瞪着眼睛剜我:“你什么意思?”
“你智商低到连人话都听不懂了么?”
对方挽起袖子来,就要上来揍我,一时间工地上的人都围过来,有懂事的立刻将那人拉住了,那人却心存不甘的破口大骂,用词粗俗下流。我不为所动,只皱着眉毛看他。
这人在工地上其实也掀不起什么浪来,他们不过是监督之用,工人都是蒲家和我们公司的,他们的人没几个,若是想上来揍我,自然是不可能的。
等他骂够了,我指了个工人去板房里收拾第三方的东西。
那人终于觉出什么不对了,“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送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