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妍相信自己的直觉。
千寺没有吭声，等于默认了佳妍的话。在她的面前，他不害怕这份心情被发现。远远地转来了脚步声，两人的耳朵同时竖起。在一片半黑的静寂中，俞傲戈和肖英，从小道的另一边转了过来。
三十二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过了明天，肖英就要回厂里去了。俞傲戈看着自己的脚步，微微地松了口气。他陪了她整整五天，很害怕肖英会突然间说起以前的事，也很怕肖英问他，他对她的感情。当初分手，是因为俞远华，现在呢？他能逃避吗？他没有否认过对肖英的感情，也没有承认过。他和肖英，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肖英也没有说分手之后她是否还喜欢他，但是俞傲戈知道。
他现在只想着把时间捱过去，尽可能地找话题，避免敏感问题，避免冷场，避免他害怕的事情。
〃明天就满一个星期了呢。〃肖英轻轻地笑，眼睛四下里看着，〃原来这里就是情人小道，如果不是你的同学告诉我，你是不打算带我来的，是不是？〃
〃这里。。。。。。人太多。〃
〃你陪了我整整五天，很辛苦吧。〃
〃你来看我，我当然应该陪你。〃
一阵沉寂后，肖英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不希望我来是不是？我不笨，你的同学怎么看我，我都知道。〃肖英停下了脚步看着俞傲戈，她的目光令他头皮发麻。〃他们的看法我无所谓，我只相信你。我相信你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们没有恶意。你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他们的。〃俞傲戈靠在小道边的树干上，伸了一下懒腰。这两天在他耳边吹风的同学已经有两三个了，他们虽然只是暗示，也让俞傲戈心里不觉有些烦躁。他们为他居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女人做女朋友而好奇，而不屑，而探询。
肖英注视着他，微微垂下头。俞傲戈借着灯光，看见她嘴边扬起了一抹笑意。俞傲戈觉得自己又陷得更深了一步，手指不安地在身后的树干上敲击。有些话，他实在是很想说清楚的，但是面对肖英的笑容，不知怎的就是提不起勇气来。
〃你有女朋友了吗？〃肖英突然地问，声音低沉沉的，何佳妍和贺千寺都没有听清，对视一眼，耳朵竖得更高了。
〃没有。〃俞傲戈看了一下远处的灯光，他不想撒谎，虽然他知道回答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我辞了职来的。〃肖英突然转了半圈，俞傲戈怔了一下之后，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震惊地看着她。肖英趁势，手穿过俞傲戈的腋下，将他紧紧抱住。那一瞬间，何佳妍捂了一下嘴，转头看同千寺时，只看到一张发白的脸。
〃怎么回事？〃俞傲戈没有推开肖英，他感觉到她颤抖的双肩，感受得到她心里隐隐的痛。表面上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混混模样，但是内心却清高傲气，只有在俞傲戈的面前时，她才会有突然间软弱的时候。
〃我不走，厂里也容不下我。〃肖英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不走，你爸爸绝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俞傲戈全身一震，嘴唇发青。肖英提到他的父亲，明显是意有所指。没有人会比俞傲戈更清楚他父亲的个性了，肖英总会不时地在他耳边提起，提醒着他，但同时也等于是在警告他。
〃傲戈，我到这里来找工作，我要做个像像样样的人，我就不相信，我赚到了钱，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回去，你爸还会不让我们在一起！〃
俞傲戈再也忍不住，按上她的肩，将她推开了。肖英很震惊，她看见俞傲戈狼狈地靠在树干上，明显的抗拒和排斥，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她的手慢慢地沿着指尖握住了上臂，指甲深深地陷入到皮肉里，淡漠地看着俞傲戈。
〃你没事吧？〃她含笑问，指尖陷得更深。俞傲戈站直了身体，他知道，在肖英的面前他根本无所遁形，如果他想再继续隐瞒下去，肖英会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肖英，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俞傲戈站到她面前，肖英反而慌乱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警惕地看着他，那目光险些使俞傲戈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的支持。〃肖英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刚刚的话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
俞傲戈有种被掐住了咽喉的感觉，仿佛在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对方深深地爱着他，他却要说出毁掉对方希望的话。他猛地一闭眼，豁出去了！再不说，再不说不仅是她，自己也会永不超生。
〃肖英，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俞傲戈每个字都说得很快，也很清晰，〃你是我的好朋友，但，只是好朋友。〃
〃。。。。。。傲戈。。。。。。〃肖英抿了抿唇，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你还是担心你父亲？没有关系，我真的会努力的，我再不会跟那些人有任何的纠葛，我保证！总是应该给我一个机会的是不是？还是说你讨厌我，不喜欢我？〃
何佳妍紧紧地捏拳，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反而听得更带劲。肖英这女孩很不简单，她非常清楚俞傲戈的弱点，又会利用自己的资本……她确实很可怜，不过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真想知道俞傲戈要怎么才能做到既不伤女孩的心，又能够全身而退？父母算什么，哼，如果是她何佳妍，让他们哭死她都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俞傲戈没有何佳妍意料中的坚强。他烦恼地抓着头，然后看着肖英。肖英紧紧地抿着唇，直到这沉默持续了整整五分钟之后，她先开了口。
〃跟我在一起，令你那么难受？〃
俞傲戈一怔。
〃你跟我分手的理由，不只是因为你父亲，对不对！〃
肖英的声音异常尖利，虽然她压得很低，但是那气势却非常摄人，何佳妍吓了一大跳，摸了摸胸口。天啊，如果是她，绝不要跟这个女人打交道，真是太可怕了！她不单单是声音阴沉，整个人给人的感觉非常可怕，有股凶残的气息。何佳妍眨了眨眼睛，俞傲戈这个女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她可以保证她不是大学生，恐怕。。。。。。只是个中专生吧。
俞傲戈沉默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但他很快又道：〃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说个谎也要打打草稿，大学生！〃肖英冷冷地瞪着他，〃狗屁！你说的话全部都是在骗我！〃
〃我从不撒谎。〃俞傲戈咬了咬唇。这点信誉他还是有的，跟他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没有说过谎话。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你不是说分手是因为你父亲？〃肖英险些狂笑起来，生生地压抑住，她仰首看了看天。〃全是狗屁！〃
〃我很喜欢你，分手确实是因为我父亲。〃俞傲戈慢慢道，〃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肖英微微颤抖，她咬着牙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有喜欢的人了。〃俞傲戈说出了口，千寺的影像在他的脑海里随之浮现，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亲密无间，他不禁淡然一笑。那是。。。。。。快乐的感觉。
〃你不是说你没有女朋友。。。。。。〃肖英正想说俞傲戈又骗他，声音却突然顿住了。是的，俞傲戈没有说谎，他有喜欢的人，并不意味着那个人是他的女朋友。这下子轮到肖英苦涩了，她的表情很无助，脚步也微微晃动，坐在石凳上的时候，手捂住了嘴，险些哭了出来。
俞傲戈从不撒谎，也就意味着一切都已经是定局，是事实了。
俞傲戈没有勇气走近肖英，也无法去安慰她。看着她在黑暗中孤独的身影，那份无助强烈地感染着周围的人。何佳妍原本是在看好戏的，此时也已经笑不出来，而且因为周围实在太静，她必须屏息静气，一不小心就会被肖英发现。
〃我现在才知道，你说话都是说半截的。〃肖英的声音明显带着哽咽，难得地失去了一贯的锋芒。此时此刻她才像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孩，令人有安抚她的冲动。慢慢地站起身，她茫然地向外走，俞傲戈追到她的身后，却被她扬起的手臂阻止了。
〃别跟过来，否则我会打人。〃肖英头也没回，就此走出了情人小道，只留下俞傲戈一个人，呆呆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俞傲戈颓然地坐倒在地上，身后是石凳。无论他怎么做，都已经深深地伤害到她了。到底怎么做才对，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
何佳妍探头四望，确定肖英不会再回来，深深地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她的出现，把俞傲戈吓得站了起来，及至看到是她，惊奇万分。何佳妍一边拍着身上的树叶和泥，一边压低了声音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俞傲戈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非常谨慎地看着她。
〃嗯，我和千寺出来散步，不小心就走到这里了。为了避免打扰你，我和他躲了起来，谁知道你们那么亲热，千寺就被吓跑了啦。〃
俞傲戈猛地抓住了何佳妍的手，何佳妍因为他的力道而皱起眉头，他的脸色意外的苍白，反而使何佳妍笑了起来。
三十三
千寺在看到肖英抱住俞傲戈的时候便悄悄地站起了身，然后就离开了。当时的情况下何佳妍没有办法出声阻止，拉他的衣服又被千寺挥手隔开，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千寺消失在树影的背后。她不知道，如果千寺看到后面的状况或是听到后面的这段话会有什么感想，就她自己来说，蛮刺激的，同时也觉得，啊……别人的事情，只有别人自己去解决，旁观者当好自己的角色就够了。
俞傲戈轻轻地吐了口气。幸好千寺只听到了前半段的话，如果让他听到后面的话，自己怎么面对他？他怕看到千寺毫不在意的调侃，也怕看到千寺若有所悟的目光。真的是进也维谷退也维谷。
〃你对我听到这件事，好像不怎么担心啊。〃何佳妍坐在他旁边，笑了起来。
〃我。。。。。。我觉得你可以理解。〃俞傲戈垂下头，淡淡一笑。这句话让何佳妍心里猛地一跳，木了半天后，搓着手道：〃真是奇怪，我们还没有聊过天吧。〃
〃嗯。感觉吧。〃俞傲戈的手支在下巴上，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想，何佳妍坐在他的旁边，令他心情放松许多，沉浸在了自己的思想里。
〃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可以知道吗？〃
俞傲戈转头，迎上了何佳妍含笑的眼睛。她总是爽朗而洒脱，想什么说什么。她本身已经够个性了，对别人的个性似乎也视若平常。俞傲戈觉得她能够接受很多事情，也不单是感觉。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俞傲戈沉默。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答不出。他还没有勇气去坦白自己的感情，所以不想轻易地说出重视的人的名字。
〃千寺？〃何佳妍笑嘻嘻地说了出来，看到俞傲戈垂下头，隐藏着不好意思的模样，忍不住又捂嘴笑了。〃千寺也很喜欢你。〃
〃。。。。。。我知道。〃俞傲戈搓了一下手，然后苦笑。
何佳妍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他知道？那么。。。。。。俞傲戈到底在想什么啊？既然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表白了，快快乐乐地在一起？非要招惹些女孩子，让两个人都难过？真是搞不懂！
〃因为我是他的好友啊。〃俞傲戈轻轻地叹息，〃他当然喜欢我。〃
〃我不是指那种喜欢。〃何佳妍皱了皱眉。
〃那你又知道他是怎么个喜欢我法？〃俞傲戈转过头，看着她微笑。〃跟他处得最近的人是我，如果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清楚地知道？〃
〃话不是那样说的吧！我觉得他相当在意你啊，看到你和那女孩抱在一起，他脸都青了。〃
〃哈哈。。。。。。我很高兴。〃俞傲戈又再度叹了口气，〃真的，很高兴。但是也更害怕，陷进去的人是我，他也许只是被我迷惑了。〃
何佳妍眨着眼睛。她不太懂，什么叫迷惑？喜欢就是喜欢，不是爱，应该是非常清醒明白的。她看了俞傲戈一眼。
〃你。。。。。。很明确自己对千寺的喜欢吗？〃
〃哈。。。。。。不明确。〃俞傲戈沉默片刻，自己也笑了，〃所以也许两个人都是被迷惑了。我们有一个很好的共同点。〃
寂寞。身边都没有人，没有朋友，虽然有许多的同学同乡，却没有一个令自己觉得快乐的对象。他们相遇了，彼此填补了那一片空白，相系的深厚，珍惜重视的感觉，习惯了一起，于是总觉得不可分离。若有一方离去，另一方必然痛苦万分。
但那未必是爱情。
俞傲戈承认自己爱上了千寺，但无法确定那是否是爱情。爱和爱情，意义还是有不同的。
失去千寺的话，他会很痛苦，同时也会松一口气。不必终日担心千寺的离去，也不必思考两人的未来，更不必面对社会的负担。如果两人保持目前的朋友关系，一辈子互相信任，互相关怀，永远不会因为世俗而改变，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千寺父母健在，妹妹才上高中，俞傲戈希望他有个好的生活，让他的父母为这个儿子骄傲。如果他们混在了一起，这一切就成为了泡影。希望幸福，并不代表非要抗拒悲哀。俞傲戈很清楚，当人的心底还有着许多关心和重视的事情时，单单去追求爱情的甜蜜只会令所有的人都痛苦。
〃喂，你不在乎千寺会找女朋友吗？不嫉妒吗？〃何佳妍抓着俞傲戈的手臂拚命地摇，〃我不懂！有什么是不可以努力争取的？〃
〃别人的幸福啊。〃俞傲戈笑了。何佳妍呆了。
〃我。。。。。。希望父母的晚年生活安和乐丽，我希望我的朋友快乐无忧。〃俞傲戈眨了眨眼睛，〃那是我努力也争取不来的东西。〃
〃你。。。。。。你自己呢？你不管你自己？〃何佳妍大皱眉头。她真的不懂俞傲戈，明明喜欢千寺，却要去顾虑其他人的感觉，其他人的快乐跟他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人只有一辈子，只能求一辈子的幸福，不为自己考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别拽了，再拽我的衣服就被你扯烂了。〃俞傲戈匆匆地跳了起来，做了个鬼脸。〃告诉了你，我心情好多了。其实真的是，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你这混帐王八蛋！〃何佳妍跺着脚，去蔑了一根树枝下来，吓了俞傲戈一大跳。
〃你要干嘛？〃
〃哼哼。。。。。。我是女王！〃
俞傲戈撒腿便逃，但并不跑快，只是逗着何佳妍在小道上转圈。何佳妍施展着天女散花的架势，边打边笑：〃你的事，你自己决定，我管不着。不过。。。。。。〃
她停了手，叉着腰道：〃别让千寺难过。他是我的同乡。〃
〃你喜欢他？〃俞傲戈的眼睛眨了一眨。何佳妍愣了一下，甩了甩手里的枝条。
〃我不知道。看到你们在一起，有点妒嫉，但也没有真的放在心里。大概只是心理不平衡而已。〃何佳妍歪着头，可爱地吐了吐舌，〃我喜欢千寺这个朋友。〃
俞傲戈笑了。是的，他看得出来。何佳妍对千寺，只是朋友兼同乡，外带一点大女子主义的情感，所以千寺对她也很坦然，从不怀疑她对他的感情。人真的是很奇妙，不是的，无论怎么感觉，都不会有那种共鸣感。
他的笑容隐没了。
能够爱上一个人，非常非常难，非常非常痛苦同时又非常非常快乐。俞傲戈根本不愿意对千寺放手，但是他不能不放。蒋建峰的前车之鉴，肖英的绝望，他感同身受。那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