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轻一点。”温柔揉着太阳穴呻吟,“我没耳聋,你不用趁现在练习河东狮吼 。”
“哦,忘了。”小媚吐吐舌头走到温柔身边,“小姐要不要吃点山楂﹖听说那也醒 酒。”
“不用了。”温柔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凳子,“坐下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嗯……”小媚的眼珠转了转,那样子有点兴奋又有点好奇,但又怕主子责罚似的 ,活像只盯着金鱼缸垂涎的猫。
温柔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条缸里的金鱼,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想说什么﹖”
“昨晚进来想看看小姐会不会不舒服,小姐不在。”
唔,被发现了。“然后﹖”温柔静等下文。
小媚抿了抿嘴︰“小姐最近老是半夜溜出去,却没一次带赃物回来。”
“什么赃物﹖是劫富济贫!”温柔插嘴抗议。
“小姐那济贫也只捐出一成而已、能算吗﹖”小媚很不屑地看着主子。
温柔大方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很贫。”
惊觉话题被越扯越远,小媚不依地双手抱胸﹕“小姐别想把话题带远﹗你倒是说说 看,为什么老是半夜不见了人影,上次还彻夜不归﹗都上哪儿去了﹖”
唉,天下有多少主子被丫头拷问的﹖祇怕不多,她偏偏倒霉地是其中之一。温柔想 了下,决定对她透露实情。尤其最近楼砂红香院来上了瘾,怕也瞒不了多久。她微微一 笑︰“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我去会友。”
“会友﹖什么朋友﹖”
也难怪小媚会疑惑。身为妓女,除了自己楼里的那些姐妹也许找得到一两个投缘的 ,难不成还能和哪个嫖客的老婆成为朋友?除非……“是男人?”
“嗯。”温柔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小、小姐!”小媚瞪大了眼睛,差点从凳子上跌下。
这丫头难道以为她脑子坏掉了﹖温柔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那些会来喝花酒的混 蛋﹗他是我在康成小王爷赏月那天认识的朋友,很……有智能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楼砂了﹗他的温文、包容、和那一点因为透彻的我 行我素……和他一比,自己算是不怎么成熟的了。
小媚顿时双眼闪闪发亮,活像偷腥得逞的馋猫:“哦﹗那是小姐的情人了﹖”
情人﹖楼砂……算是情人吗﹖温柔讶然发现自己的心,竟因为这个问题跳得有些急 了。其实真要认真算起来,他和她之间,有很多交往已经远远超过了朋友的范围。虽然 身在妓院有时难免要风骚一番,但是天地良心,她不是个放荡的女人啊﹗她不会让一个 普通的朋友如此接近她最真实的一面,不会对他近乎无赖地耍娇,更不会容忍他的搂抱 ……对他,好象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从没防备过他,但也从没有什么——激 烈。这……是情人吗﹖要说不是,彼此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暖昧。要说是,那也未免太 平静顺利了些吧﹖面对小媚那一脸的兴味,温柔叹了口气,先膂b下来再说﹕“嗯,算 是吧﹖”
“小姐,你捉弄人啊?”丫环可不满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算是﹖ ”
“你绕口令啊﹖”温柔白了她一眼,“意思就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你能好心 为我解惑的话,我会很感激。”
“小姐你﹗”小媚看上去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马上释怀,还忍不 住嗤笑了一声。
她的这个小姐,怎么说呢﹖大事挺精明,小事却很胡涂……唔,也不是胡涂,只是 很随随便便,很有点那种只要死不了人,什么都没所谓的态度。她大小姐说不知道到底 是不是爱,可能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唉……这样一想,真有点可怜那“算是”她情人的男子。不过,能让她的古怪小姐 看上眼,想必不简单吧﹖小媚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羡慕啊﹗”
唔,晨雾终于散完了。第一束阳光射进屋里,今天阳光璀灿,是个好天。温柔倚在 湘妃褟上晒太阳,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问﹕“羡慕什么﹖”
“小姐自由自在的。”小媚咬了咬嘴唇,“其实……是想告诉小姐,我明年五月初 要嫁人了。”
啊﹖温柔讶然地坐起身:“嫁谁﹖我怎么都不知道﹖”
“是我远房表兄,长我五岁,从小就订下的亲事。前几天回乡下参加我堂哥的婚礼 ,我娘说我也不小了,趁机提了出来,所以……”小媚耸了松肩,“就这么说定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没见过小媚有什么“发春”的举动。温柔说不出心里除了舍不 得,那一丝波动的情绪是什么。“你……就这样嫁了?”
小媚笑了:“我的好小姐,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们乡下人家,家规最严最死板了。 我哪有那个胆子抗命不遵啊﹖”
“那么,你的表哥人品如何﹖小媚认真地偏头想了想,最后摇头放弃:”不记得了 ……只记得小时候挺处得来,常在一起玩。倒是大了就生疏了,现在只有难得在逢年过 节会见上一面,他……长得不丑,人品也应该可以吧﹗“
哦……温柔一时间默然,不知如何接口。她当然知道大多数人家的儿女成婚,都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多少总是疑惑。这样毫无了解的男女,硬是凑成一堆堆、 一对对,好吗﹖说真的,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须和一个陌生男人拜堂成亲,会是 什么样子。她不会笨到相信有了爱情就会有一生一世的美满姻缘,但是,怨偶的形成, 说穿了不就是没恩也没爱吗﹖来妓院的男人大半纵情声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若真 的认真算起来,也有一些是被迫娶了厌恶的女子,满胸的怨气没处泄,故意流连烟花场 所,算是唯一能表达叛逆的方式。只是苦了那些很可能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温 柔有些担心地看着小媚:“你不怕万一彼此不投趣……”
这回小媚倒是猜中她想说的话,摇了摇头﹕“小姐多虑了。表哥他是个庄稼汉。我 们清贫人家的门当户对,说来说去都是个穷字,哪有那个钱上花楼酒楼兴风作浪﹖每天 光家计就忙得心力憔悴,投趣也好,不投趣也罢,就这么回事。”
“是吗?”对温柔来说这是个新概念,她好奇地思索着,“就是男耕女织的……依 赖关系,对不对﹖”
说真的,小丫头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眼珠转了转,不甚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想是 吧﹗我也在想,我对表哥,表哥对我,也许都是亲情多过,嗯……爱情。小时候常玩在 一起,没有情也有份义在,而且……”小媚犹豫了下,“我想,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 越是老了就越是需要有人可依靠。那时剩下的,也就是这互相扶持的恩了吧?”
这丫头,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小孩样,原来也想得挺多。
温柔发现自己也在思索她的话。是吧……到了古稀之年,什么风光都早就不再,情 淡爱驰,大概也就只剩下“扶持”这么回事了,尤其对小媚这种淳朴的乡下人家来说。
那么……她自己呢﹖突然发现自己原先那潇洒一人行的宣言,原来是那么地不成熟 。娘到老了起码还有她在,可是她自己呢﹖她老态龙钟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到那时候 ,她还能信誓旦旦说一个人过得很好吗﹖温柔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突然之间,有点 羡慕起小媚来;突然之间,有……有想起楼砂那稳重潇洒的身影。和他共扶持,应该也 不错吧﹖唉,她也终于走到发情期了吗﹖温柔又叹气,发现自己突然之间,有点想尝尝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种什么境界。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 这得感谢李嬷嬷,当温柔推说心烦不想见客时,很大方地准了她七天假,让她休息休息 、散散心。所以,当所有人都在前头忙碌的时候,她很好命地独自留在了清雅的飘香阁 顶楼香闺中。
不过……如果李嬷嬷知道她竟利用这段时间“偷渡”男人上来玩,恐怕会拆了她的 骨头吧﹖“哈,你中计了!”啪地一声脆响,温柔按下棋子,明亮的笑声恣意地流泻满 屋:“将军﹗”
楼砂微有讶异地挑眉,仔细看了看棋盘,终于认输地叹了口气:“温柔,好诈啊你 。”
她不客气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喝了口茶,她笑道,“说真的,你刚才那 步真是好棋啊﹗差点就让你逼成和局了。”
楼砂淡淡一笑︰“可惜白搭。也就这么一步勉强算好棋,最后还不是一样中了你的 计?”
温柔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比了比:“七天的功夫你就想打败我﹖哼哼﹗别太嚣张了, 姓楼的。”
楼砂端起茶盅优雅地轻啜了口,带着些许笑意和挑战的深瞳扫了温柔一眼,不置可 否。那样子分明是在暗示,总有让她举白旗的一天。
温柔朝他扮了个鬼脸,但是心里也知道,照这样下去,再过个十来二十天,她若不 留神些,倒有可能反而败在他手里了。他很聪明,七个晚上的对奕,已经足够让他摸出 摆阵厮杀的一些基本要领。现在楼砂有时一步棋要想好久,但是下子却也颇为精妙,像 刚才有一步棋他足足想了两柱香的功夫,却差点逼得她和局。他的进步飞快,已非七日 前那个她不费心思就能杀得七零八落的差劲对手了。
当然,这也要归功于温柔从没下太多的功夫在研究棋局上,棋艺充其量只能算是中 上。若是对手换了个象棋高手,那楼砂要让对方伤脑筋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练。
看着他温雅的轮廓,温柔不免觉得,如果说,能当一对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人,先决 条件是两个人要投契到心意相通的地步,那么她和楼砂大概也有资格去,呃……死去活 来了。
真的是巧得很,在她刚起念头想要见习一下风花雪月这东西时,就有人自动送上门 来了。不知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心思,最近这段日子楼砂成了红香院的常客——常来花魁 房中混的梁上客。
其实说到混,也只不过是下下棋、聊聊天、兴致起时到西湖边散个步而已。最玩得 疯的一次也就是几天前借口出去散心,偷偷和楼砂两个跑去临安逛了趟。沿途还探得消 息,劳赋修的金蟒帮沿路就有人不断“拜访”,成了衔着宝贝的过街老鼠。看来,要回 陕北老窝,还有名副其实的漫漫长路要走。
温柔想着好笑,嘴角不由微微弯起,俏皮地问楼砂﹕“你觉得劳赋修那批人,回得 了陕北吗﹖”
楼砂耸了耸肩:“就凭劳赋修的功夫,平安回家有六成的把握,要是再加上他那点 毒,该有七、八成。”
“唔,那也很不错了。真不知道这场闹剧要闹到几时,又怎么个收场?”
“反正不会有人练成什么绝世武功,不然岂不是你我都可以成泰山北斗了﹖”楼砂 喝了口茶笑道,“武林中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有点这种宝藏啊、秘籍啊的东西闹闹, 否则没有这些小乱子搅和,会出大乱子的。”
嗯,仔细想想是还真是有点道理,温柔尔雅地端起茶盅,有点心虚地叹口气:“只 是可怜了金蟒帮的那批人,为了本一文不值的假书,落得个人人追打的局面。”
一路上听闻金蟒帮的凄惨处境,不免有点顾虑。这玩笑,有没有开得太过火了些﹖ 楼砂像是瞧见了她心中所想,对她微微摇了摇头﹕“一点不可怜﹗我已经打听清楚,金 蟒帮在陕北老窝是标准的地头蛇,鱼肉乡里,专收保护费,还常常强抢民女上山找乐子 ……完全的乌烟瘴气﹗这下人人跑来踢馆,够他们忙一阵子的﹗我觉得倒是乡里的福气 。”
啊,原来是这样!不光是为了报下毒的仇,也是做了件好事。温柔呵呵笑﹕“佩服 ,真是陷害得太妙﹗”
楼砂一挑眉﹕“你也是帮凶啊﹗那本千古奇书可多亏有你执笔。”
“谬赞,谬赞!被劳赋修听到这番对话,只怕会活活给气死……我们两可真是绝配 ﹗”
脱口而出的话似是在空气中凝固了,绝配……两人心里都是一动,触动了那若有若 无的暖昧。四目相交间,都有了种模糊的领悟,隐隐约约看到了对方的心意。
原来、原来真的不是一厢情愿……楼砂喉头一紧,正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楼下一 阵噪杂里面,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兰灵!”温柔认出那声音,低呼一声跳了起来。她和楼砂交换一个眼色,楼砂一 闪身隐藏到角落阴影中,温柔打开门朝外面飞奔而去。
还没到楼下,一群人已经拉拉扯扯地上来了,有李嬷嬷,有兰灵,还有一个主角居 然是前些天纠缠兰灵没得逞的顾二公子顾世学,身边还跟着六七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十 多个人闹哄哄挤成一堆。看见他,温柔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快步迎了上去。
“顾公子啊,这……这样不好吧﹖”李嬷嬷陪着笑,额上冷汗却不停冒出,勉强打 哈哈道﹕“我红香院总算也有些规矩,兰灵儿还是清倌,您、您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啊﹗ ”
顾世学这时看起来已有几分醉意,一手扯着惊惶失措、眼泪汪汪的兰灵,一手不耐 烦地挥赶着李嬷嬷:“啊去、去你的﹗老子高兴上哪个就上哪个,你那些狗屁规矩管得 到我头上﹖当心你红香院开不下去﹗”
不妙啊!温柔快步走到李嬷嬷身边,脑子里飞快着该怎么开口圆场。顾世学带了那 么多保镖前来,找碴的意味太明显。看来他是相中了兰灵,而且还很坚决……不妙啊﹗ 顾世学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横行的话,红香院奈何不了他﹗“温柔,想救那女人的话点一 下头,我去给你搬救兵。”
啊,千里传音,是楼砂!他在自己房中也窥到了来龙去脉吧﹖温柔连忙微微点了点 头,还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顾世学和兰灵身上,没注意到她此时竟是怪异的满脸感激 之色。
另一头,李嬷嬷浑身微微打颤。从来没有人在红香院如此撒野﹗若是早了几年,她 风韵尤在、靠山尤在,又怎容得区区一个知府之子撒野﹖李嬷嬷不知是气还是急,刷白 了一张脸,试着力挽狂澜:“顾二公子,您……您别为难老身啊﹗兰灵儿还是清倌,您 怎么这——”
顾世学猖狂的笑声打断了她︰“嬷嬷你少打太极拳﹗清倌清倌……屁啊﹗到最后不 是一样要开苞﹗放心,兰灵儿的身价我理会得。这开苞的钱,不坑你﹗”
“不……不要!”兰灵闻言几乎晕死,惊骇地挣扎。
他混蛋﹗温柔几乎掩不住眼里的怒火,勉强端起笑脸,上前拉住顾色狼﹕“公子怎 么今天火气特别大﹖如此唐突美人,可不像公子您的作为吶﹗”
“哦﹖”顾世学停下片刻,有趣地看着温柔﹕“敢情我们红香院的花魁吃醋了﹖”
他突然一把将兰灵推入身边保镖的怀中,趋前帖近温柔耳边低语:“放心,虽然清 丽芙蓉较容易得手,但我顾某人的心里,只有你这朵难摘的月季仙子﹗”
“你……”温柔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也就那么瞬间的空白,顾世学纵声长笑,从 保镖手里拉过兰灵,直直走进最近的一间房,也正是兰灵的闺房。
“顾公——”李嬷嬷才跨出几步,顾世学手下那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立刻把她拦了 下来。顾世学回过头阴阴地一笑﹕“李嬷嬷,你红香院里的朵朵全是好花。如果沦落成 军妓也真是可惜了,你说是不是﹖”
李嬷嬷的脚立刻像是生了根,不敢动了。军妓﹗在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