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天边恰又响起一阵惊雷。禁卫头领霎然看见苻坚脸上冷得骇人的神情,不由在原处怔了片刻,才记起回身将事情吩咐下去。
*****
外面的雨仍是下个不停。苻坚闭目坐在微微颠簸的轿子里,耳畔尽是淅淅沥沥的雨落之声。
放在膝上的拳紧握着,从上轿之时起,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苻坚只觉得方才被自己尽力按压下来的愤怒,此刻都已千倍百倍地冲上脑子。若是此刻再看到慕容冲,也许他会抑制不住地当场将对方撕得粉碎。
然而再度提起这人,心中更是一阵烦躁。深吸了一口气,却仍是无济于事。苻坚忽地挥拳,用力地垂在轿子侧壁之上。起力道之大,震得整个轿子都摆动起来。
“陛下……”轿子外响起宫人迟疑的声音。
“无事。”苻坚再一次平复了呼吸,沉声道。五指却仍是徐徐地攥住了腿上的衣摆,死死地绞住。
多少年了,他从未如此愤怒过,愤怒到大脑空白,情绪脱离掌控。
回想起方才黑暗里看到慕容冲的样子,潮红的面色,轻微的喘息,美是绝美,诱人是诱人。然而,却是会让人成瘾的剧毒。可总是你上了瘾,剧毒本身却是无情,不会对谁有分毫怜悯和偏爱。
那种神情,他苻坚看过,品尝过,可也许,他并不是唯一一个人。
念及此,不由暗自冷笑一声:慕容冲,看来孤到底是被你骗了。
然而下一刻,苻坚却隐约感到有
13、第十三章 变故横生 。。。
些异样。他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脑中方才慕容冲的神情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闪过,心头却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心口仿若被什么提着,悬而难落。
他知道自己进入那宫门一瞬间,脑中轰然一声,充斥在脑海的愤怒便夺取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可是此刻平静些许之后,重新回想,却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因为愤怒而未曾留意,却隐约残留在了记忆里。它们在心头隐约地游移着,一时却怎么也无法捕捉到……
不……
不对……
不是如此!
苻坚忽然一把掀开轿帘,冲着抬轿的宫人失声喊道:“快!回去……马上回去!”
声音里竟是带了几分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霸王神马的,最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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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嗜血之夜 。。。
一阵风自窗口而来,吹得屋内的烛火猛然抖动了一下。
王猛扭头朝烛火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拿起剪子,徐徐地剔尽了灯花。火光颤了颤,再度明亮如初。
窗外的雨势似是小了些,但淅淅沥沥的落地之声仍是此起彼伏。他动作微顿,随即放下剪子,抬手拿起一旁的茶水,轻啜了一口。
此时已近四更天,然而他却仍是端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神情泰然,睡意全无。
窗外夜静如水,万籁俱寂。
这持续了大半夜的骚动,已然了无痕迹。那慕容冲,只怕也该……王猛放下茶水,抬眼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的夜色,慢慢地挑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他从不以圣贤君子之流自视,因此也并不去计较手段的正大光明或者恶毒卑劣。他所在意的从来不是手段本身,而是借以达成的目的。言语相劝也好,暗箭伤人也罢,只要能达成目的,便不需拘泥。
便好比数年前,他曾用金刀计哄骗慕容垂父子出城,意欲冠以反叛之名。然而虽除掉了慕容垂之子慕容令,而慕容垂本人,却侥幸逃脱。由于苻坚对此只道慕容令虽有二心,而与慕容垂并无牵连。加之慕容垂本人一言一行又极是恭顺,不久之后苻坚便尽释前嫌,再度将人接回长安城中。
由是直至今日,那自己视为心腹大患的慕容垂仍是安然地留在苻坚身侧。
苻坚为笼络天下人心,纳降无数如慕容垂这般的外族人氏。而这些人虽不至皆是隐患,而这慕容垂,除却过去在燕国的累累战功之外,他周身的依附者亦是甚众,不可轻视。
虽没来由,但王猛却可以地肯定:此人留之,必成大患。
秦国正待一统天下之际,此人若反,则必是一场大内乱。由是王猛在劝谏无效之下,只得用了那番看似卑劣的手段。
此刻回想起来,王猛只叹当时自己未能在慕容垂父子方一出城时,便就地斩杀。致使此事夭折,慕容垂也对自己戒备起来。
他知道彼时自己终究是仁慈了些,一失足成千古恨。故而这一次,他便决意不再留情。
慕容冲不过一介娈…童,纵然举止略显阴郁,却也不足以掀起什么风浪。王猛原本以为不过如此,并不曾挂心。然而,直到他意识到,这人竟能多多少少左右苻坚的思绪时,便决定不再坐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苻坚混不自知的一举一动,时常伴在苻坚身侧的王猛,却是看得清明。
他仍记得,曾几何时苻坚心心念念地只有荡平天下,对七情六欲之事,往往不甚挂心。然而这一次,举手投足间却有如中了邪魔一般。这绝非普通的情爱,而几近是一种……迷恋。
王猛心知,若任他这般步步深陷进去,终有一日会直至无可自拔。对慕容冲言听计从?任其摆布?他原是不信这情爱会至于如此,尤其当对方还是个男子的时候。然而前车之鉴太过数众,代价太过沉重,他无法用整个家国的翻覆去赌结局,便只能在此刻,将一切打住。
因为他无论如何,都要辅佐着那人,夺取他所希冀的天下。
王猛还记得许多年前,自己在晋朝桓温帐下效力许久,却不得重用。不久之后,终是辞官离去,风尘仆仆地来到前秦,心头一片黯然。然而方到长安,不知苻坚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竟亲自来到他下榻的客栈拜访。
二人一夜抵掌相谈之后,王猛便知,这人便是值得自己辅佐的君王。而自那日起,苻坚亦是给予了他全部的信任和支持,替他挡住了朝中的流言蜚语,任他大张旗鼓地改革,出征……直至今日,坐上了一人之下的丞相之位。
如此知遇之恩,王猛心知无以为报,唯有竭尽全力助他,达成胸中的希冀。
所以他决不能眼看着苻坚为一人迷了心智。为此,任何手段,都是在所不惜的。
王猛足够了解苻坚。知他已深陷其中,也知,以他的性子,这深陷便等同于占有。完完全全的占有,容不得任何背叛和欺骗的占有。宁肯尽数毁灭,也不容许半分沾染。
并且,陷入得越深,毁灭得便越是彻底。
所以,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计策,却反而最为行之有效。因为它足以挑起苻坚的全部怒意,让他自己亲手了结慕容冲。如此,日后才不会余下半分留恋。
比起同政敌的明争暗斗,此举甚至稚嫩得有几分可笑了。然而情之一字,看似复杂,却又最可看破。因为这个字本身,便足以成为一人最大的弱点和破绽。
它变幻莫测,无可掌控,然而稍加利用,却又足以蚀人心魄,直至事半功倍之效。
念及此,王猛轻笑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拿着烛台走到墙边悬挂着的大地图上。烛光徐徐地照亮西北凉国,北面代国……然后,是南面的晋国。
待到这一切都平息了,也该是挥师出征的时候了。
*****
苻坚跨下轿子,匆匆步入宫门,来不及掩饰步伐里的仓皇。
这一路凌乱的思索,让他终是彻底意识到此事之中的蹊跷。
既是男女私会,何至于衣衫破败?又何至于在宫中大肆寻人之际,依旧双双留在这废宫之中,束手就擒?
而且,除此之外,慕容冲潮红的面色,断续的喘息不断地盘旋在自己脑海,那分明是……分明是……
然而彼时只顾着暴怒,根本未曾来得及思索分毫。
而此刻,苻坚却已无心再去细想,他草草中断了思绪,脚下的步子不觉间却是愈发急迫。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身后的宫人举着油纸伞,小跑着却仍是跟不上他。
然而及至大步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苻坚却又忽然定住脚步。门外守着的侍卫不料他突然折返,见状急忙俯身请安。而苻坚却不理会他们,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破旧的木门,立在原处,不动分毫。
四周弥漫着的潮湿空气,连带着呼吸也跟着沉重了几分。而雨声噼噼啪啪地搭在檐上,声音杂乱得恼人。苻坚静静地站了片刻,只听得雨声淅沥之间,唯有自己的心跳分外的明显。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心房,愈来愈沉重。
可是,那房中却没有半分声响。自始自终没有半分声响。
简直是……死一般的寂静。
苻坚定定地站着,心忽然就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脑子里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伸手推开面前的门,然而不知为何,四肢却僵硬到无法动弹。
正此时,房中却乍地响起一声沉闷的声响。哪怕在这雨势的遮掩下几乎地不可闻,但苻坚整个人却猛地一怔,清醒过来。下一刻,已经推开了门冲了进去。
然而房间里扑面而来的腥膻,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苻坚在原地霎然顿了顿,却只是仓皇地朝里内奔去。
此时天色已有些微明,然而许是阴云密布的缘故,投入房间的光线实则微弱不堪。苻坚看不清房内的情形,方走出一步,便觉脚下一绊。
低头一看,一具尸体,侍卫的尸体。殷红的血从洞穿胸口的血洞处潺潺流出,将缠在身上半褪的衣衫也染成了同样的色泽。
苻坚心头一沉,起身再度往前方望不见的黑暗中走去。
足下遍是横斜倒下的尸身,他垂着头,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尸身的面容,足下的步子却越走越急。
直至行到最里内,眼见一个浅色的身影蜷缩着倒在墙边,才霎然顿住步子。空气里凝结的沉默让人无法呼吸,然而源自对方周身的颤抖,分明清晰可闻。
“冲儿……”他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唤了一声。然而话音刚落,自己却已然大步冲了过去。
只是方一触及臂膀,对方狠狠一抖,整个人突然弹坐起来。
“冲儿,是我!”苻坚心中隐隐作痛,前倾身子,伸手想要抓住对方。然而抬眼看清了对方的样子,自己却霎然怔在原处。
慕容冲满身满脸全都是血。
血在他身前淌成一个小小的血洼,血把他胡乱缠在周身的残破衣衫染成了殷红,血顺着他手中不住抖动的锋刃上徐徐淌下,血映得他那双眼亦是腥红一般的色泽……
然而四目相对的片刻间,那双眼中原本充斥着的凌厉和戒备,却徐徐变得模糊,柔软。末了,竟是软化成一抹的笑意。
“你……”他垂下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刀,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然而那原本只在眼角的笑意很快肆意地蔓延到唇边,却终至成为断断续续的笑声。那笑声,似抽泣,似哽咽,却唯独不像是笑。
然而那人面上摆着的,却又分明是一副笑颜。痛到极致,隐忍到极致,甚至是疯狂道极致的扭曲笑颜。
苻坚半跪在他身前,只觉得这笑有如丝线一般狠狠绞在心头,连带着千丝万缕的疼痛。 教人恨不能立刻上前,用力把人揽在怀里,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将心头的痛平息几分。
然而当他缓缓伸出手时,对方的笑却戛然而止。仿佛已用尽了全力一般,慕容冲失控地向前一倒,蓦地收了声。
几乎是本能地,苻坚已然冲过去,跪下…身子想要伸手扶住他。然而慕容冲一手撑在地面,一手却死死握了那刀横在面前,不让他逼近。低头大口喘息了半晌,抬起头,那凌乱丝发下的一双眼看着苻坚,涣散而迷离。
面色仍是一片潮红,四肢瘫软得几乎每动一下,都要积蓄很久的力道。苻坚垂下眼,见他周身不住地颤抖,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这分明,分明是媚…药所至,为何自己彼时竟没能觉察?
苻坚死死地握紧了袖中的拳,终是明白,自己这一次,是彻底错了。
“冲儿,过来罢。孤带你回去……”他缓缓抬起眼,再一次伸出手,和对方四目对视。
然而慕容冲却仍是笑。笑凄厉得有如呜咽,却又是分外的张狂肆意。
苻坚半跪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头一次觉得无措至此。他无法想象慕容冲方才才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也无心顾及他是如何将这里变成了一片血海。他只是觉得悔,觉得恨,觉得若是彼时自己多信他一分,一切便全不至于如此。
念及此,他缓缓地松开在袖中握了太久的拳,将面前瘫倒在地上的人拉起,大力扯进怀中。
对方的笑突然就平复了下来,除了颤抖和喘息,没有任何的反抗。手中的刀似是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冲儿,是孤错了。”苻坚将人死死地按在怀里,五指缓缓地抚过对方的脊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孤信你……孤应该信你的……”
怀里的人身躯冰冷,闻言并没有做出任何应答。苻坚稍稍用力抱紧了他几分,却也不再逼迫。
然而这般默然了片刻,却忽地感到一只手缓缓攀上了自己的臂,似是在隐隐用力。
苻坚一愣,松开手,将人分开几分。慕容冲脱力地倚靠在他的胸口,挣扎了半晌,才徐徐地在二人之间分开一段距离。
“信我?”他垂着头,带血的丝发凌乱地散在眼前,几乎要遮住了面容,“你信不信我……又有何所谓?”
“冲儿……”苻坚微微心痛,想要再度靠近他,而对方却又再一次抓住了身边的刀,颤抖着举在胸前。
苻坚顿住了动作,双眼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对方,眼中流露出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不忍来。
然而下一刻,他眼中所见的,却是慕容冲忽地仰起脸,嘴角弯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
然后,举起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右胸。
“不……苻坚……你根本不曾信过我……你是恨……你是恨我啊……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我被糟践死……你才痛快啊……是不是……”他低低地笑着,笑得浑身颤抖,唇边渗出腥膻,胸口血流如注,却也浑然不顾。幽幽地抬起头,脸上泪水混杂着血水,已是一片朦胧。而笑,却是愈发肆意,甚至有几分毛骨悚然。深吸一口气,如同自语般喃喃道,“也对……我是该死了……我早就该死了……”语声渐至飘忽,末了终是低不可闻。
“不,冲儿!”苻坚冲过去死死抓住他的双臂,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用力摇晃。想要说什么,而对方在摇晃之下却又徐徐抬起头来,看自己异常平和地笑了笑。沾满血迹的五指攀上自己双肩,慢慢摸索到了苻坚的手,轻轻握住。
苻坚心头一颤,把手送至他面前,任他握着。
然而下一刻,慕容冲的笑忽然浓重了几分。用力握紧苻坚的手,却是始料不及地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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