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交拜——”
周锦岚转过头,低垂下了身子。
“礼成——!”
“方大人,别怪哥们几个不照顾您。我们知道您在圣上面前是红人,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是文侍郎吩咐下的,我们就只有得罪了…”
穿着灰衣的家丁一边一个,将方子璞死死按在椅子上,另一个拿着麻绳一圈又一圈地将他绑紧。最后打了一个死结,负责绑绳子的家丁直起身拍拍手,道:
“明儿一早咱就来给您松绑,到时候要打要闹随您。可是您想想啊,这婚事是圣上亲自定下的,咱们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您好么?”
“既是为了我好就放我出去!”方子璞斥道,“你们这样对待朝廷命官,小心——唔…”
“行了,再给您把嘴堵上,咱们这就齐活儿了。明早见…”
三个家丁推门而出,陆续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房间里没有一盏灯,黑魆魆一片。方子璞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周府里。他只能听见喜宴上闹酒的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处,但要仔细听来,却愈发的模糊…一边是灯火辉煌、言笑晏晏,一边是阴暗死寂,伶仃凄凉,方子璞不免苦笑。
结束了,他心想。该做的做了,该说的也说了,按理说,应当没有遗憾了。
笑着笑着,晶莹的泪水从他脸颊滑落,打湿了塞在嘴里的布条,咸咸的灌入嗓子眼。
“咳咳…咳咳…”小书生被呛得直咳嗽,泪水便更加止不住。
他觉得自己真傻,竟然傻到会去求皇帝撤销这门婚事。而那威震四方的君王对着他昔日的功臣只说了一句话:
“朕可以给你升官加爵。可是圣令如山,这事就这么定了。”
真的,结束了。
方子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太累了,身心俱疲,肝肠寸断。等他转醒时,却是听见耳畔有人唤他。
“玉郎——玉郎——”温柔清亮的声音。他以为他听错了。
“玉郎…”
方子璞睁开眼,黑暗中,一双仿佛点了黑漆的眸子闪闪发光。
“唔…咳咳…”嘴里的布条被拿了下来
“锦岚?!”
“嘘——”温暖的手指抵住他的唇瓣,“是我…别出声,我来给你松绑…”
“你怎么会来这里?”
正解着绳子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正视着他的脸,忽然——吻了上去。
小书生的唇瓣还是那么软,那么柔,含在嘴里像一颗饱满的葡萄。和印象中唯一不同的是,这颗葡萄此时是咸的。
良久二人才分开。
“这个理由够么?”周锦岚邪魅一笑。
方子璞安静地点点头。
周锦岚拉着小书生的手,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此时,整个宅院都睡了。空气中还留着浓郁的酒香和饭菜香。满目的廊柱下,挂着大朵大朵殷虹的灯笼,格外晃眼。
他俩一路摸到了后院门口。周锦岚踢了踢躺在草地上醉得跟滩烂泥似的护院,慢慢推开了后院门。
院外的长街一片漆黑,夜里的凉风股股吹来,冻得人发抖。周锦岚四下望了望,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方子璞听见一阵熟悉的“哒哒”的马蹄声,踏破黑暗向着这边飞驰而来。长街的尽头跑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停在了二人面前。
周锦岚回头冲他一笑,得意道:“我的良驹,聪明吧?”说着,翻身爬上马背。
“今晚这一走,咱们可就回不来了,”周锦岚一勒缰绳,望向远处漆黑的夜,“我的新科状元,你可得想好了…”
“嗯!”方子璞毫不犹豫地点头。
“呵,”周锦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向他伸过一只手,将人拉上了马背,“说吧,去哪儿?”
窝在周公子的怀里,方子璞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我想想…我要去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做个与世无争的教书先生,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被一群孩子围着,本本分分过一生。”
“好,那我们就去那儿。”周锦岚拍了拍马背,一挥鞭子。
“驾——!”
响亮的一声马鞭回荡在无人的街道上,带走了一双俪影。
从此,世间再无翰林院的周编修,也再无新科状元方子璞,只多了一对与世无争的先生。
26、番外·暖
这年冬天,小小的山村一连下了好几场雪。
“玉郎…我冷…”
望着眼前只穿着一件雪白里衣、站在床头的男人,方子璞咧开嘴笑了。他朝他伸出双手,男人就像个求抱的婴儿那样缠了上来。
“啊…你压疼我了…”方子璞抱怨,“快进被子来,你想着凉么?”
周锦岚高兴地钻进暖烘烘的被子,感受着小书生在床榻间捂出的体温。
“你在看什么?”周锦岚一把拿过方子璞放在床头的书,“论语?”
“嗯,”小书生将头埋进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窝着,“明天要给学生们讲的…”
“怎么弄得这么认真?随便教点三字经得了…”
方子璞在被子里偷偷拧了他一把:“我带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学生,你以为都跟你似的?”
周锦岚摸了摸被揪疼的手,委屈道:“可是要管好小屁孩儿也不容易啊…”
见小书生半天不出声,周锦岚起了坏心。他悄悄凑近他耳边,对着他的耳廓呼了口热气。
“呵呵…”果不其然,方子璞笑了起来,“别闹…”
周锦岚不依,继续挑逗着他的耳下颈窝。
“玉郎…我们很久都没有…”
“不行,明天一早还要授课呢!”方子璞将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
周锦岚撅了嘴,抱着他的腰撒娇:“好嘛好嘛…我会很温柔的…”
“那也不行,”小书生毅然决然地偏过头,脸上绯红一片,“上次你害我上课的时候都直不起腰来,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好嘛…好嘛…”
“不行——!”
“咚”的一声,可怜的周夫子被踢下了床。
“夫子再见!”
“再见。”
“夫子明天见!”
“明天见。”
“夫子慢走。”
“嗯,你也是…”
每日散学,看着孩子们欢快的身影一蹦一跳地消失在视野里,周锦岚总有种异样的满足感。京城里的周家三公子已然成为了前世的记忆。偶尔回想起来,他只庆幸在那时遇见了方子璞,自此,此生便无憾。
周锦岚抬头看看天色,阴沉沉的天已经快要黑了。却迟迟不见方子璞下学回来。
他们俩在不同的学馆教书,周锦岚教书的学馆离家近,每日散学后总在门口等着小书生路过,然后二人一起回家。今天散学已经算晚了,可是却仍旧不见小书生的影子。
周锦岚有些不放心,他准备亲自去看看。
方夫子的学馆里很安静,显然学生们都已经回家了。周锦岚遇见了负责洒扫的大爷,一问,才知道有个学生留了堂,方子璞正在辅导他。
周锦岚轻手轻脚地挪到了窗边,就着学馆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往里看。小书生正和一个学生并肩坐着,伸手在一本书册上比划些什么。
周公子瞬间就有些不高兴。那哪里能是学生啊,个头比夫子还高,瞪着一双贼兮兮的眼睛望着他家小书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家伙。
“玉郎!”周锦岚唤了他一声。
小书生看向这边,笑着对他招手:“进来吧,外面冷。”
“怎么还不回家?”周锦岚刚一进屋就问。
“这孩子还有些地方不懂,我正和他说呢。”
“嗯,”那高个儿的学生转过头来,对周锦岚道:“我正问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yue)乎’是什么意思…”
“是‘不亦乐(le)乎’。”周锦岚垮了脸,纠正道。
“是么?”学生摸摸后脑勺。
“是,”方子璞点头,“这是我授课时早就讲过的。”
“平日上课不用功,就不要老是麻烦夫子。”周锦岚坐到一张课桌上,“这几天天冷,晚上如果下了雪,回去的山路就不好走。你也不想夫子受什么伤吧?”
“锦岚,不碍的…”小书生对着他严肃地摇头。
“哪里不碍了?你的腿脚不好自己不知道么?”周锦岚提高了声音。
“那…我、我先走了…”那学生看着气氛不对,卷起桌上的文房四宝就开溜。
不一会儿,偌大的学堂就剩下了他们俩。
方子璞有些不高兴:“你怎么这样,他可是学生…”
“学生?他多大了?”
“开春就十四了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十四?十四岁的孩子不去考秀才,整天缠着夫子算怎么回事儿?你上次回得晚也是因为他吧?”
“这孩子天资不错,就是贪玩不爱学。你自己十四岁考了秀才,不代表别人都得这样。”
“我…”周锦岚语塞,“我懒得和你说。起身,咱回家!”
小书生着恼,重重地放下手边的镇纸,就往外面走。周锦岚气鼓鼓地跟在后面。
哪里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学馆外竟真的下雪了。飞扬的雪花飘飘洒洒,在地面蒙上了一层白色的绸纱。
“我去拿把伞。”方子璞说着,转身回了学堂。不一会儿,拿了把白色滚黑边的伞出来。
“走吧。”他撑开伞,招呼周锦岚过去。
“不用,这么小的伞遮不了两个人,你自己撑吧。反正雪也不大…”周锦岚扫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入雪中。
方子璞连忙跟了出来:“你身体不好,就这么冒雪回去,是想再病一场么?”
“我说了没事儿!”周锦岚加快了步伐。
不料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惨叫。
“哎哟!哎哟…”小书生摔倒在了地上,伞滚落到一边。
“玉郎——”周锦岚赶忙上前查看。
“没事…就是滑了一跤…”小书生抱着腿,紧紧皱着眉头。
周锦岚蹲□:“上来,我背你。”
就这样,一人背着一人,一人在头顶撑着伞。两位夫子慢悠悠地往家走去。
方子璞趴在周锦岚宽厚的背上,走着走着,竟然笑出声来。
周锦岚奇怪:“你笑什么?”
“锦岚…你刚才是在吃醋么?”
周锦岚脸一红:“谁、谁吃醋了?吃一个学生的醋,我犯得着么?”
小书生笑得更欢:“你不用吃醋,那孩子从小跟人定了娃娃亲,不会碍着你的…”
“什么碍不碍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方子璞调皮地笑道,“听不懂就算了。”
“……”
“玉郎…”
“嗯?”
“我冷…”
小书生莞尔一笑,慢慢地将眼前人愈抱愈紧…
作者有话要说:藏香一梦系列2,《玉生青岚》,与您说再见了。希望你能喜欢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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