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青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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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青岚-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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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知道么?”周锦岚道,“狗咬狗。”
  “方子璞,本官不与你争论这些。你只说你状告何人,所为何事即可。”
  “学生…不知告的是何人,但学生认识他家的仆役,所以很快就能把人找到。”方子璞道,“学生要告他冲撞家母灵柩,饬毁家母灵牌,还当街用马鞭行凶。”
  “哟,听听,我的罪名还不少…”周锦岚在窗户这边小声调侃。
  衙役便笑道:“呸!什么举人,说白了就是个刁民,故意找茬儿呢!周公子你可别放在心上…”
  “方子璞,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当然有,当时街上有很多人都曾看见。为家母送葬的人都可以给学生作证。”
  “既是状告他人,那物证可有?”
  “家母的灵牌昨日损毁后便立即新做了一个,旧的就给埋了…不过学生被那马撞翻在地后,浑身的淤青都还在,就连着脸上的伤也还清晰可辨。”
  吴大人想了一会儿,道:“物证没了,就光剩一身的伤,你让本官如何信你?你也可以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呀。”
  方子璞急了:“那繁昌街的邻里街坊,都看见了那人饬打学生,这人证总该是真的了吧——”
  “你都说了是你的邻居,言辞间自然是包庇着你了。再说你又是举人老爷,以后说不定就飞黄腾达了,你要是说一,这繁昌大街上谁敢说二?”
  “大人!”方子璞眼见说理不通,“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学生自幼家贫,与家母相依为命。家母以一人之力将学生抚养长大,对学生的恩情比山高、似海深!学生去年好容易考中举人,谁知造化弄人,赶上今年春闱推迟。家母命浅福薄,不待享受学生的清福,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如今家母尸骨未寒,送葬途中却遭人冲撞,灵牌被损毁不堪!每思及此,学生之心痛如刀绞,深觉愧为人子!此情此刻,大人您可千万不能帮着歹人说话啊!”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字字归心。周锦岚不禁眉头一皱,想起自己昨日也是因为担心娘亲病危,才做出那样失格举动。今日与这书生相较,倒也深有同感。
  “你快起来!今日你乃天子门生,这么一跪,要将本官至于何地?”
  “大人若不与学生讨个公道,学生便长跪不起!”
  周锦岚这边厢撅嘴:小东西还挺执拗。
  “方子璞你!”吴大人也是气急,又拿他没有办法,遂压低了声音道:“不是本官不肯帮你,你可知道你状告的是谁?”
  “大人何故又问此话?大人明知学生——”话说到一半,方子璞住了嘴;过了半晌,发出一阵笑声,“呵,呵呵…”
  周锦岚奇怪,又往窗口凑近了些。方子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学生知道了,”方子璞冷笑道,“不是赵大人家的小衙内,就是钱大人家的小外甥,要么就是孙大人家的小舅子,再要不然,就是李大人家的小外戚、周大人家的——”
  “方子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吴大人讶异,将一手惊堂木拍得震山响。
  “难道不是么?能让顺天府尹如此护佑的人,恕学生想不到其他。”方子璞此时的声音很冷硬,小小的身体微微带着颤抖。也不知是气急,还是害怕。
  “方子璞,如今科考在即,本官劝你不要因为这点小事而自毁前程。”吴大人威胁道。
  “前程?”慢慢提高了音调,方子璞抬起一只手直指堂上之人,“大人你可知今年春闱为何会延期?”
  不等吴大人开口,堂下的书生自顾自地说:“因为贪官污吏,因为他们权倾朝野,魅惑君上。若不是为了彻底铲除孽党,断绝官学勾结的诟病,深挖结党营私的毒根,今年春闱又哪里会延期到炎炎夏日?!”
  “方子璞你住口——”
  “而大人你!”方子璞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指,愤怒难当,“身为顺天府尹,刑部正三品侍郎,执管京师一方安宁,竟然知法犯法,于公堂之上公然包庇同僚家眷,罪无可恕!如果做官都做成你这个样子,那学生这功名不要也罢!”
  “哗啦”一阵竹签落地声,堂上一阵唏嘘。
  “来人!给我杖责一十!”听声音,吴大人已然气到了极点。
  众衙役皆惊惧:“大人…这…”
  “怎么?本大人正三品侍郎竟打不得小小一个举人?笑话!给我打!”
  周锦岚不禁站了起来,耳边只闻得一阵窸窣声响,不一会儿,堂上便想响起了责打声。廷杖落下的声音闷闷的,未见方子璞叫唤一声。
  周锦岚稍稍放了心,重又坐好,端起桌面的茶水:“才打十下,对于这种油盐不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说,未免太轻了些。昨儿个本公子可是被老相爷用拐杖好一顿教训呢!”
  身旁侍候的衙役便巴巴的来讨好:“公子您有所不知,这杖责也是有诀窍的。虽说十杖看起来不多,但大家伙都是看着老爷的脸色来打。老爷若是和颜悦色,便打得叫你第二天也活蹦乱跳。老爷若是声色俱厉…嘿嘿…当场杖毙的也大有人在啊…”
  “什么?!”周锦岚手一抖,茶碗落了地。
  吴大人这边厢正看得解气,忽然闻得耳边一声惊雷般的叫嚷——
  “住手!”周相家的小公子从后堂冲了出来,直直拦在两个正在施以杖刑的衙役面前。
  大堂上的众人一时间目瞪口呆。
  “您…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吴大人第一个反应过来。
  周锦岚没有看他,此时的他注视着脚下已然奄奄一息的书生,惊讶之情溢满了胸腔。
  这哪里是杖责?这简直就是在杀人。
  只见这小书生的臀上,大腿上,星星点点布满了血渍。艳红的鲜血从粗麻衣服底下渗出来,如在身上盛开了大片大片深红的寒梅。
  这人太倔了,哪怕出声讨一次饶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怎料书生还没失去意识,他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周锦岚衣襟的下摆,缓缓抬起头:
  “学生…不服…”
  话音刚落,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周锦岚惊呆了,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
  这小书生,不就是那油纸伞的主人!
  


    4、愧赎所为

  “哎,我说你可真有意思。自己个儿在外面惹了麻烦,不带回家解决,反而扔到我这里。你当我这石府别院是什么?医馆还是客栈?”石渊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挑眉看着正围在床前的周家三公子,一脸幸灾乐祸。
  “你有点同情心行不行?”琅嬛自屋外端了一盆凉水进来,跨过门槛时,故意溅了石渊一脸,“大夫,水来了…“
  “快,赶紧用毛巾沾湿了敷在他额头上,再这样烧下去,会把人烧坏的。”大夫连忙挥手示意琅嬛过去。
  “就是,有点良心行不行?”周锦岚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冲着石渊皱眉。
  “是是是,你周三公子最有良心。也不知道是谁把人家害成这样的…”石渊嘀咕。
  周锦岚不想跟他辩论,此时的他,正是心急如焚。
  “一会儿老朽把药煎来,还得麻烦你们给他喂下。这书生所受的杖伤可非儿戏,搞不好下半辈子就得在床上过了…”
  “什么?”周锦岚被吓出一身冷汗,拽了大夫衣领道:“他还要备考今年的恩科呢!去年秋闱他可是京师第七名,第七名你知不知道?!”
  “额…这…”年迈的大夫被周锦岚的举动吓了一跳,“可,可就算是这样…”
  “我不管,要是治不好他,我非管叫你一家老小都不得安宁!”
  “周公子,你先冷静下来。”琅嬛走过来,将一块湿毛巾系上方子璞的额头,顺手拉开了周锦岚。
  老大夫颤巍巍地道:“恕老朽的医术不济,但公子可以另请名医。据说,繁昌街上有家医馆,那医馆的大夫以前在晋王府做过家医,您大可以…”
  “你不用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周锦岚激动道,“本公子若真想请,就连皇宫里的御医都能请动,你——”
  “你说的是哪个大夫?”琅嬛打断了他。
  “就是回春医馆的姜大夫…”老大夫低着头,嗫嚅道。
  “石渊…”
  站在门口的石渊答:“什么事儿?”
  “快去请。”
  “哎?琅嬛你知道这个大夫?”石公子纳闷。
  “你说呢?”琅嬛一字一顿的反问。
  石渊倏地就明白了什么,一拱拳:“得令!”说着就消失在了门口。
  周锦岚问:“这个大夫很有名么?“
  “如今距离科考还有两个月,赶不赶得上,就得看他的造化了。”琅嬛看着床上趴着的人叹气。
  没过多久,回春医馆的姜大夫就被请了来。出乎人意料的,竟是个极年轻的小大夫,面容温润,清雅俊秀。
  “病人在哪里?”姜大夫一进门就着急问道。
  “这边!”周锦岚拉着他就往床边去。
  琅嬛一动不动的看着小大夫,似是愣了神。随后被石渊拽着,出了房门。
  一番检查过后,姜大夫的脸上露出了稍显轻松的表情。
  “怎么样?”周锦岚连忙凑上前去问。
  年轻的大夫擦了擦脸上的汗,道:“幸亏救治得及时,伤口虽然凶险些,但好歹没伤到骨头。如果悉心照料,恢复得当,便不会影响日后行走。”
  周锦岚长舒了一口:“那须得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嘛,最快也要一百天。”
  “可还有两个月就考试了呀。”周锦岚急道。
  “我知道,”姜大夫看着床上的人,叹气,“平日里看不出,这孩子竟如此倔强。明知科考在即,却做出此番糊涂事。焉知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这书真算是白读了…”
  “你…你们认识?”
  “他和他母亲就住在繁昌街东头,家里头靠卖伞为生。我们街里街坊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怎能不知?去年入冬后,他母亲一病不起,他便也常来我们医馆抓药。谁料得到刘姨几天前忽然就这么去了,唯一的儿子现在又弄成这样…”
  周锦岚听着听着,脑袋垂得越来越低,竟觉得似有万千虫蚁在心头咬过一般,横竖不是滋味。
  “对了,他怎么会在公子这儿?”姜大夫问。
  “额…我们…我们是同年。去年秋闱,不才京师第三十一名。”周锦岚随口答道。
  “公子有心了。”姜大夫点点头,以示感谢。
  这天,姜大夫一直在石府忙到日头将落才告退。各式各样的药方、膳方,内服的、外敷的、止痛的…林林总总开了一大堆。还抽空去了一趟石府别院的药材房、伙房,仔细交代了药用选材、食补,还有一系列的禁忌。石渊和琅嬛作为主人,倒是一直没出现。周锦岚便跟前忙后,活像个小跑腿。
  “活该…”用晚膳的时候,石渊这么总结周三公子的一天。他看起来心情有些差。
  “你就别再幸灾乐祸了,我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周锦岚抱着脑袋,“呜呜”地叫唤。
  “你打算让他在我这儿呆多久?”石渊问。
  “到他病好为止。”
  “什么?!”石渊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锦岚不理他,自顾自地回头招呼阿生:“阿生,你回府去将我常用的衣物和文房四宝收拾出来。告诉父亲我这两个月就待在石家了。”
  “周锦岚你别太过分——”
  “还有你,石渊,”周三公子顿了顿,对着他道:“一会儿休书一封给家父,要求言辞恳切,在情在理,邀请在下留在石府与你一同备考。”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矜贵的石家公子脑袋一昂,挑眉道。
  周锦岚笑了,夹了一口面前的菜:“不然我就去拜访一下令尊,叫他来这别院看看你藏娇的金屋,可好?”
  “哼…”琅嬛冷笑一声,继续吃着碗里的糖醋鱼。
  石渊无话可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周锦岚笑得志得意满。
  掌灯时分,周相府的一队人马浩浩荡荡驶进了石家。
  来人先是劝了周锦岚一番,见周锦岚执意要留,也就不再坚持。只将整整三辆马车里的东西,陆续搬到石渊为他准备的厢房。
  “父亲大人指望我还恼着他呢?”看着忙碌的众人,周锦岚问阿生。
  “可不是么?不然今日能这么放纵少爷?”阿生答。
  二人远远瞧见石渊手执一把团扇而来,一边摇一边笑道:“哟,相爷这是怕我石府家贫地小,招呼不周,把三少爷的家当全给搬来了吧?”
  周锦岚斜他一眼:“石公子好兴致啊,怎么还用起了女儿家的东西?”
  石渊“哈哈”一笑,仔细端详一番手中里扇子,道:“谁让我‘傻’呢?”
  周锦岚摇头,懒得理他。
  到了月出西山,周锦岚这才算整理好了自己的住所。
  石家别院不大,主体部分分为东西两条廊道,每边各置厢房两间。石渊和琅嬛住东间,将西面两间厢房让给了周锦岚和尚在昏迷中的方子璞。
  二更天时候,石府别院里已然一片寂静。廊柱下的灯火已熄灭,显得院里空荡荡的。只偶尔闻得外面街上几声野狗的吠叫,和窗外轻声的虫鸣。
  周锦岚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今日一整天的际遇实在太过离奇,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
  姜大夫说,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这话他周锦岚平日里也听过。只道是平头百姓自认命如草芥,万不得已入了官门,甭管有理没理,先打三十板子再说话。却哪里知道,一旦得罪权贵,纵你是天子门生,也一样有去无回。
  而身为这个“权贵”,周锦岚现在是羞愧难当:
  方子璞躺在地上的惨状,现在还萦绕在周锦岚的脑海;那白衣上的血渍如盛放的寒梅,迷得他眼前一片殷红;还有他抬头的那一撇目光,饱含了宁死不屈的执拗与满腔愤懑…
  “若不是为了彻底铲除孽党,断绝官学勾结的诟病,深挖结党营私的毒根,今年春闱又哪里会延期到炎炎夏日?!”
  “如果做官都做成你这个样子,那学生这功名不要也罢!”
  方子璞的话语倏地蹿入周锦岚的脑海。
  他蓦地坐了起来,感到自己再也躺不下去了,想要下床去走走,却又良久迈不开腿。
  周锦岚四周环顾着石家的这间厢房,格局和他自己在相府的房间没什么两样。家奴们真真是把他所有家当都搬来了:文房四宝,枕头几案,矮凳屏风…竟然还有那把鹅黄色的油纸伞——现在正悬挂在半开着的雕花窗口,随着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摇动。
  周锦岚不禁想起了那个下着雨的傍晚。他被困在繁昌街一家小小的水粉铺子外,眼前是一家家陆续打烊的店面,和一挂如何也不肯消退的雨帘。
  方子璞就在那个时候,撑着这把鹅黄色的小伞出现在他眼帘。
  小小的书生,白嫩嫩,俏生生的。就那样安静地站在街对面,脸上未笑而生媚,脚下不动自绽莲;白衣袅袅,亭亭玉立,仿若雨中一朵洁白的梨花。
  尽管他们是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那人临走前却好心的为他留下这把救急的伞。至今周锦岚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那书生踏着积水向他跑来的声音;声声都敲打在他心坎上。
  而昨天在街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认出他呢!周锦岚恨得直敲自己脑袋。
  就这样发了一会儿呆,周锦岚最终还是慢悠悠地爬下床。他伸手捞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衣,很快地穿上鞋,走到窗边坐下,轻轻推开了窗户。
  朦胧的月华洒进了屋,周锦岚这才吃惊的意识到今日是满月。大风也吹了进来,摇动着油纸伞更加欢腾的舞动。
  周锦岚看着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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