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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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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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养了我十年。”
  十年,对阿铭有特殊意义呢!阿筌说完,偷看阿铭脸色,阿铭却面色不改,倒盅酒灌下,又倒一盅。
  “阿筌你不吃?”
  阿筌摇头,谋着得下猛药了,下猛药。“阿铭哥,我没酒量,明天还要扎火把呢。”
  “火把不是都晒好了?对了,升斗上的字我还没给你写,明天写吧。”
  “马场火把是扎好了,我还要扎几把小火把。”
  “人都走空了,你一个人要守大火把,还玩什么小火把?”
  “是给高府扎的,今年他们娃娃多。”
  今年娃娃多,特别说今年,刚才又绕出个十年,难道——阿铭拿着酒盅的手抖了抖又稳住,他一仰脖子干了酒,笑道:“看来小火把的升斗我写字不合适,你咋做?”
  阿筌不吭声,抱着膝看他。
  他终于撑不住,苦笑:“难为你费这些心思,其实我早该想到,木俪平白无故来过什么火把节。”
  阿筌给他斟满酒,又给自己倒一盅:“阿铭哥,我陪你吃两盅。”
  “怕我吃醉了,先扣我的酒?”阿铭翘起脚看归鸟,“阿筌,你心头可有人?”
  “没。”
  “你有,心头有人才耐得住清冷。看看你,成天跟我们这些阿老阿耶为伴,连月亮街都懒得去。帮厨的阿嬢逗你,你也装不懂。你怎么可能心头没人?”
  阿筌接不上话。明明是在宽解阿铭啊,咋变成了检讨自己?
  “阿筌啊,不是所有缘份都是善缘,相遇不一定要相守。没有蜜蜂采,鲜花照样开。”
  阿筌这才领教阿铭的犀利,就这么轻轻一拨,箭头倒转反射回来,正中靶心。
  “娃娃,有些道理我耗了十年才想通。没有结果的事情,不如放弃,注定走不通的路,最好不要开始。”
  “我晓得。”
  “面上装洒脱,心头放不下,更老火。人心只有一个,住了这个人,就住不下别的人,反而错失许多机遇。”
  “我——晓得。”心头住的人,笼在云里雾里——不,心头哪里住得下人?所有心窍都被揪心的难堪填满,不小心一晃荡,幻出高容的模样。看,我连她的模样都没看清楚过,我甚至还不如阿迪牟。我的心小得只住下她的声音,日夜在心底闹腾,可有妙方撵走它?
  阿铭把酒盅递 
 18、18、红红火火的火把 。。。 
 
 
  过去,看阿筌干下,又斟满。“阿爹说你很能忍,果然是。我有你这么大,一点心思都藏不住。阿筌,今晚阿铭哥陪你,想哭就哭,想醉就醉。”
  “我不是能忍,我是早晓得无缘份,不敢起念头。”可那念头不晓得什么时候已躲在心底,控制住我。阿迪牟在我们老庚面前都没哭,我在你面前又怎么哭得出来?
  鸟雀叽叽喳喳抢着枝头,湛蓝色天空逐渐带出点浅灰色,台阶上的两人都不说话,各盯一边。
  许久,阿铭喃喃:“巧妹已订了亲。”
  “?”
  “她不乐意,跑了两次,都被拦回去了。”
  阿筌惊得抓住阿铭的手:“她,她?”
  “都晓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我阿爹叫我先不跟你说,你的老庚们——也怕你晓得,给我带话说火把节不要放你假,就留你在校场。但今晚话说到这坎上,我谋着你该有个计较。”
  阿筌只觉眼前一亮,转而又一黑,眼珠滚半天,看不清东西。“巧,巧妹?”
  “一年里一道门内不能一进一出,所以年底阿旺垒娶媳妇,翻过年才嫁她。”阿铭侧头看眼阿筌,见他梗着脖子说不出话,忙拍他背,“深吸口气,别急,好,慢慢吐出去,慢,慢。”
  阿筌喘顺气,喀吱喀吱解冻了脖子,慢慢转向阿铭,一定眼看到阿铭眼中僵硬的自己,吓了一跳,“不,我,不——”
  阿铭警觉地掐住他:“你想搞什么?”
  阿筌恍然,还能怎样?
  “阿筌,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听进去?”
  “晓得。”
  “那你——”
  “我——巧妹她性子急,过些时日会想通的。”
  “你呢?”
  我啊?“难为阿铭哥担心我,我把巧妹当亲妹子。”一直都是,“天快黑了,我先回去。”
  阿铭想拦住他,看他摇摇晃晃走得坚决,长叹口气:“路上小心些。”
  阿筌转过校场,眼泪就出来了,一路哭回去,为自己,也为巧妹。不过这晚,梦里不再弦子曲子闹翻天,他总算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19

19、19、竟然是他不是她 。。。 
 
 
  看到木俪出现在坡顶,阿筌忙穿过桑园迎上去。
  高容没来!阿俪少爷和阿容少爷不是形影不离吗?为何阿俪少爷只身前来,难道阿容少爷与阿铭哥有话要说,落在后面?
  木俪站在高处赞道:“你这屋址选的好,有山有水有桑园,桑园外还有这大片草场,坡不陡水不疾,风水宝地。”
  阿筌引着木俪的马走,一面点头一面想,少爷你如此惊奇和赞美,显得过了。
  进到院里,就看见天井里晒着的小火把,都是手持型,每把四层六层不等,有松柴的,也有干草的,每个火把上方都有个精致的三级斗。木俪凑近看,见每方斗上画着不同图案,牡丹、荷花、翠竹、兰草惟妙惟肖,有的则画着十二生肖,妙趣横生。
  阿筌解释:“小娃娃手劲小,我就用干草扎,夹几丝松柴,经烧又不重。”
  木俪举着一把四尺长的松柴火把爱不释手。火把中间是一根酒盅口粗的松木,削了皮打磨过,圆滑称手。松木前端的斗尖上,削成菱形剑尖。三斗上画着十二把宝剑,笔锋刚硬隐隐泛着剑气。托着斗的莲花用粉纸折成,细看下,每片花瓣都如剑锋,竟是一朵剑花。火把主体碗口粗细,小巧地安排了六层,每根松柴都劈得手指粗细,整齐又精致。最让人叫绝是火把的手柄处,雕成剑柄形状,还像模像样地雕出护手、剑眼。木俪感叹,挂上绦子就是把剑了。
  阿筌还真从怀里掏出一副丝绦:“我谋着该打个富贵结,又想缠个剑啊什么的物件,结果就整成这样。”
  木俪看看那团乱线,委婉地说:“不挂丝绦也好看。”看旁边还有几个小风车,奇道,“这是什么含义?土司家火把上好像没有。”
  “天黑才能点火把,我谋着娃娃们耐不住。把风车插火把上,点火把前随便玩玩。”
  “这些火把我都喜欢,就是不好带走。”
  “用背篓能装下。”
  “可我骑马不方便。”
  “我可以背着背篓骑马,我送阿俪少爷回去。”
  “这样好。”
  见木俪应得爽快,阿筌晓得他的确是孤身而来了。高容有什么事,连木俪都不陪?
  “快晌午了,阿俪少爷稍坐,我先去做饭。”
  木俪也不跟他客气,跟进厨房见案板上有一提篓菌子,问道:“你一个人还弄这么多?”
  谋着至少是三个人的量啊!“过节嘛,做一次可以多吃几顿。”
  “这是什么菌?”
  “鸡油菌,加点猪肝臜蒸出来,又香又入味。这些是杂菌,炒吃。这个一窝菌,放鸡汤里炖。”
  木俪才注意到肉香扑鼻,一进院子就被火把吸引住了,没留意这个。“你还养了鸡?”
  “是野鸡,马场阿撒耶捕到的,分了我半只。”
  “这些蚂蚱呢?”
  “昨晚太阳落山后捉的,吐了一夜糟,肚里应该干净了。”
  “这么多,吃不完啊!”
  “那阿俪少爷带回去?”答应过高容,要捉蚂蚱给他吃。
  “现在可能捉?”
  “要日出和日落后谷子上有露水,蚂蚱翅膀打湿了飞不起来。”
  木俪很遗憾:“昨晚我该绕过来一趟。”
  “昨晚?”
  “我昨天就来过校场,本想看你扎火把,结果遇上试剑师阿铭师傅,一比试剑法就待晚了。早晓得你去捉蚂蚱,我定要跟着凑热闹。”
  难道阿容少爷不在金沧?放你阿俪少爷两天单独行动。早晓得只来一个人,我何必一大早去收菌子,翻了两座山才找到这窝鸡油菌。还真是收多了些,只好晒成干菌子。
  阿筌在池子边洗菌子,木俪在院里乱逛。台阶上的簸箕里盛着几个黄黄绿绿的果子,木俪刚要去拿,阿筌瞥见了,忙制止。
  “阿俪少爷摸不得。”
  “这是什么?”
  “仙人掌的果子。等下我来剥,皮上全是毛刺,阿俪少爷没弄过,会伤到。”
  “可是校场的仙人掌?”
  “那些仙人掌才移栽过来有点伤了根,只找到这几个。明年就会结得多,不过明年娃娃们一多,轮不到我去摘了。”
  “校场人那么多人,给他们养护武器可辛苦?”
  “娃娃们还在用木剑,活不多。”
  “我瞧着整个校场就阿铭一人,太累了。”
  “有试剑工也来当教习,还有——”阿筌舌头忽然打结,要过节了,军爷和试剑工们却开进山去,莫非就为了躲木俪?
  “还有哪个?”木俪的语气很随意。
  “还有些娃娃今天不来明天告假,每日到校场的其实不多。这几天忙过节,来的人更少,连试剑工们都没事做,回去了。”
  “校场有很多空房,娃娃们不住这?”
  “才建好的房子,娃娃们没几个愿住的,回家住才好玩,一路上逮蚂蚱叉田鸡。”
  “看来阿铭师傅治下不严。”
  “我也觉得该给娃娃们紧紧马笼头。”阿筌感觉木俪句句有机锋,几个问答下来,自己已汗流浃背。正暗暗叫苦,忽听有马蹄声,他立马跳起来,“又有马越界了,我去瞧瞧。”还没走出去,马已停在门外,马上跳下一人,却是高容。
  木俪迎上去招呼:“阿容你事情办完了?”
  高容一路来时已有打算,绝对不给阿筌好脸色,这娃娃既然没有做宠人的自觉,就要把他打压到井底探不出头。当即只当院里没阿筌这人,对着木俪点点头:“我怕你找不着路,土司跟前人多也用不上我,就跟来看看。就这几个火把?捆成两捆架马上。”
  木俪指着那些菌子:“阿筌正准备午饭。”
  “穷乡僻壤可有好吃的?”高容冷眼瞅阿筌,不料却迎上阿筌惊喜的眼神。那憨娃娃眉眼挑起,唇瓣微嘻,一副激动得无措的样子,若木俪不在场,他必定又要鬼叫“阿容阿容”,看这样子,自己竟成了哄他开心的物什?高容还要说几句冷话,却发现满腔怒火不晓得什么时候消弭了。
  木俪还在劝:“来了几日,顿顿大鱼大肉,也想换换口味,难得阿筌一片孝心,就成全他咯。”
  “不同山的菌子有不同性,他西山人跑东山来收的菌子,阿俪哥你敢吃?”
  木俪一听有这个理,忙看阿筌。
  阿筌笑道:“我请阿撒耶验过,他说这些可以吃。我还有绿豆汤,若是,若是……”
  高容冷笑:“你倒周全,毒药解药都备齐了。”
  阿容少爷话说得难听,语气却已缓和下来。木俪揽住他:“来瞧火把,阿筌硬是花心思,每一把都好看!”
  “这些微技末艺,他倒擅长。”
  阿筌手快,一会功夫就几大碗端上桌。高府虽也整菌子吃,厨师们怕担责任,通常只整青头菌、一窝菌、鸡枞等常性菌子,不像阿筌五颜六色炒出一碗杂菌。见手青黑、胭脂菌红、鸡蛋菌黄、石头菌褐,还有粉的扫把菌紫的芝麻菌白的杨柳菌,再加上两个青椒几根香葱,看着就叫人——不敢吃!
  高容敲着碗:“绿豆汤呢?”
  阿筌嘟囔:“真没事。我收了一背篓呢,最后被阿撒耶扔得只剩下一小提篓。要不,要不这碗就我吃。”他手忙脚乱把菜碗挪移一圈,“这个鸡油菌保管无事,还有一窝菌炖鸡汤,味道很正,也不会有事。”
  木俪却探手过来,挟一筷子杂菌,慢慢咀嚼咽下:“香,嫩,滑。”
  “那是见手青,阿俪少爷试试胭脂菌,鲜得很。”
  木俪动了筷,高容不好再拗,也拈一筷子,果然美味,于是再停不下手,连油炸蚂蚱都顾不上吃。
  三人一个看着一个吃,一个赛着一个吃,几大碗居然整了个碗底见天。
  木俪心满意足:“阿筌,下次你再给我整什么好吃的我都不会惊讶。”
  “阿俪哥你等他给你整龙肉。”
  阿筌笑:“龙肉找不着,蛇肉倒整得来。”他接完口,猛想起上次在白溪边给高容抠蛇胆惹出的事,忙偷瞄少爷。
  高容瞪他一眼:“少拿蛇啊虫的吓唬阿俪少爷。”
  “哈,木府里蛇酒多的是,这个吓不着我。”木俪汤饱饭足,开始谋别的,“阿筌,我见你屋里有把三弦,你会弹这个?”
  阿筌收拾碗筷的手僵了下,闷闷答道:“小时跟着我阿老乱弹弹。”
  高容一边接口:“阿俪少爷精通音律,你正好请他指点指点。”
  木俪也不谦虚:“我府上有位师爷,是金沧甸北人,龙头三弦弹得不错,我跟他玩过两年。”
  阿筌更不敢应了:“我,我这碗筷还没收拾呢。”
  高容问:“阿俪哥,三弦弹么些人的打歌是什么味道?”
  “打歌还真不能用三弦弹。三弦音质清丽有余而厚实不足……”
  阿筌听他们不再揪着自己,忙蹿到天井里洗涮锅碗。
  哪敢再拨弄琴弦?那不是弦是心!心只能藏在胸膛里,再不敢让它鲜活活露在人面前。高容单纯无心事,这木俪却是高香莲订了亲的夫婿,而他还擅音律,自己那满弦满琴的相思爱恋,如何瞒他?
  阿筌尽量缓慢尽量拖延地一个碗一个碗涮着,只求拖得木俪忘了三弦的事。正做作,忽见木俪冲下台阶闯出门去,忽而又折回问高容:“你不跟去做个见证?”
  高容的声音很慵懒:“热死了,不去。”
  木俪转向阿筌:“你去给我做见证。”
  阿筌茫然。却听高容又说:“他不会功夫晓得什么?再说了,明面上的事,用得着见证?”
  木俪转身,飞马而去。
  阿筌愣了愣:“阿俪少爷他——”
  “我跟他说,我来时去了校场,听阿铭说昨天只用了五成功力来跟他比试。”
  阿筌一下笑出来:“阿铭哥要遭罪了。”
  “哪个叫他乱让剑?三个木俪也未必能打他平手,他偏要讲仁义,平白丢我金沧的脸。喂,我说你几个破碗还能涮出花来?”
  “涮完了涮完了!”
  阿筌收拾归整出来,见高容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凑上去道:“阿俪少爷刚才还套我话来。”
  “你咋答?”
  阿筌把关于校场的对话重复一遍。
  高容斜眼看他:“你图轻省,把我马帮子弟说得又懒又馋。”
  “阿铭哥也不先跟我通个气。我一时被阿俪少爷问住,随手扯个幌子。”
  “校场调度还要跟你报备?”
  阿筌挠头傻笑。
  高容叹气:“这事若我做主,就与木府联手了。木府治下的古宗民风彪悍,最为骁勇善战,与他们联手不吃亏。可惜土司太多疑,信不过明朝廷,还防着木府。”
  虽然明面都说这帮娃娃是马帮走镖,但从阿铭和军爷的操练方式看,阿筌晓得不那么简单,现下看高容不瞒自己,于是也不装样,直言道:“有实力了,人家自会来依附,等把这些娃娃训出来就好。”
  “至少要三五年啊,不晓得永乐皇帝可有耐心等。”
  “不会那么快就——”
  高容不想谈这些,拉他站起:“你不给我炫耀下你的火把?”
  阿筌晓得高容刚才已看过火把,现在是找个由头抛开烦心事,于是也不多言,静静跟着踱步。
  “你倒会哄木俪开心,整这些奇巧。”
  “火把是给高府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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