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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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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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头蹄”,没回来。
  等阿亮耶吞下一碗饭,阿筌不管不顾把自己谋的一股脑倒出来。末了,问:“阿亮耶,可好?”
  “啊?哦,好。”
  晓得阿亮耶没入心,阿筌再次确定:“霜降一落,你就来校场,然后住到开春。”
  “好好好。”
  虽然阿亮耶心不在焉,却是同意了。阿筌更高兴,扎扎实实又给老倌盛上一钵盂清炖牛肉。
  送走阿亮耶,阿筌只觉通体舒泰,跑山上追了会儿骡子,有马贩子过来巴结,他也不躲了,假模假样跟人冲马经。他谋着阿亮耶来赶松川会只是个借口,自己不好当真去请阿撒耶相马,但如果剑邑族长确实想买匹马呢?干脆自个先看看。
  淘了一下午无所得,却见马店的阿嬢跑来。
  “阿筌师傅阿筌师傅。”
  “阿嬢?”
  “中午吃饭那老倌,脚崴了,在马店。”
  阿亮耶下午赶路时避让马匹滚下山,躺沟里起不得身,好在被马役碰到,送回高家马店。
  阿亮耶一见阿筌就抓着救命草般抓住他的手。阿筌一下紧张了。
  马役在旁边笑:“老倌身体矫健闪得及时,只崴到左脚,走路费气些。腰上也是外伤,没伤着筋骨。”
  马役出去了,阿亮耶还抓着阿筌不放。看老倌满脸急色,阿筌有点明白了,关了门凑到床边。
  “阿亮耶你安心歇两天,我直接骑马送你回剑邑。我已跟马役说了,给你用最好的草药。”
  阿亮耶眼神闪了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翻身下床扑通跪下:“阿筌师傅,阿亮求你个事。”
  阿筌没料到阿亮耶来这阵势,吓得也扑通跪下:“阿亮耶你折杀我。”
  “阿筌师傅,阿筌……”
  阿亮耶坚决不起来,却不让阿筌跪着,两人折腾许久都拉不动彼此,最后一起放手跌坐地上。
  
  牛街,海西海,莲花山。
  朝阳下的莲花山慢慢释出夜气,一条云带仿若围巾飘逸在山腰。一马两人在云里雾里穿梭了半柱香时间,猛然钻到云带上方,阳光明媚暖风和煦,马匹打了两个响鼻,看着上方的陡崖却步不前。再往上就不是人骑马而要变成人拉马了,阿筌扶阿亮耶下马,把大背篓背上。
  “阿亮耶,可是从这边上?”
  “现在山上捡菌子的多,我们多绕几圈。” 阿亮耶说完又有些歉意,“你可背得动?”
  很重的背篓,外面看着是半篓干豆半篓花生,其实中间还埋了两壶菜油,堆尖一篓四五十斤,平地上背着还没问题,爬山却不一样。
  阿筌四周看了看:“干脆把背篓放下,上面盖些干松针。我们也去捡菌子。”
  “娃娃主意多。” 阿亮耶盘腿坐下,“我就当是来拢松针的,坐这里歇气等你。”
  这样最好,两方便。
  阿筌转一圈回来,竟捡了一兜鸡枞。“这山里鸡枞多,我们发财了。”
  “憨娃娃。”
  “阿亮耶,那边坡滑人少,我们从那边上。”
  背上背篓扶着阿亮耶从山南进山,走了一截又故伎重施, “阿爹”扶着背篓坐下歇息,“儿子”在周围收鸡枞。
  到下午些,收菌子拢松针的人陆续下山了,两人也越走越深,阿亮耶终于示意不必再兜圈子。
  “把这些菌子丢了,你又要背背篓又要牵我。”
  “你说了他们长年在洞里没什么吃的,我把这些鸡枞炸成油鸡枞,调个口味。”
  阿亮耶亲热地扭他一把:“憨娃娃周到。难为我碰到的是你,若是……”
  这两天阿亮耶一直说这话,阿筌听腻了。看看前面山壁直插云霄哪里还有路,可阿亮耶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阿筌觉得好奇,不自觉加快步子。阿亮耶被扯得呲牙咧嘴:“憨娃娃你慢点。”
  到得岩壁下耙开灌木丛和杜鹃,发现另有天地,阿筌直叹:“能找到这种地方,也是他们的福气。”
  “人家是真命天子。” 阿亮耶爆了一句,惊觉说漏了,忙四处看。
  阿筌也天上地下巡了一遍,冲阿亮耶瞪眼:“你嘱咐我说不得说不得,你自己还……”
  阿亮耶笑:“我守了多少年的秘密,忽然交给你去保守,扎实不习惯。”
  这老倌,扎实会耍赖。
  翻过岩壁,就闻到浓郁的花椒香,越走越醉人,阿筌只觉嘴皮发麻,忙吧嗒两下嘴。
  阿亮耶笑:“剑邑人都奇怪为什么我家的花椒油特别好吃,你现在可晓得了,那棵红花椒是这一片最好的子母椒。”
  阿筌紧了紧背篓:“这一背篓油,可以炸多少花椒油啊。”
  “山里没什么可吃的,出家人又戒了荤腥,只靠这菜油了。他们还非省出些炸花椒油让我带回去,不肯多受一点恩惠。”
  到得坡上,经过阿撒耶的指点,分辨出对面山上的山洞,一棵粗壮的花椒树正好遮住洞口,阿筌才发现那炸花椒油的架势是直接在花椒树下支起油锅,花椒打下来就掉锅里,边打花椒边熬油,难怪香味幽远麻得人心肝颤。
  炸花椒油的道长也见着他们了,阿亮耶举高手比了几个手势,那边当当敲了敲锅边,阿亮耶低声说:“他们刚才吓着了,我说你是自己人,他们说让我们过去。”
  阿筌想了想忍不住问:“我可要学这些手势?”
  “以后他们就晓得你了。”
  隔山看着近,能看见人听见说话,走过去却花了半个多时辰。爬到山洞口,太阳也快落山了,余光照到对面岩壁上,又反射回洞口,比周遭草蓬林木亮敞许多。
  阿筌学阿亮耶的样子跪下磕头请安:“铸剑工阿筌见过应文大师。”
  “铸剑工阿筌!”应文大师缓缓重复,声音轻柔平和,却又带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
  “起来吧。”
  阿筌不敢抬头,默默退到一边。
  阿亮耶把东西顺出来码到洞口,又吩咐阿筌:“快去帮道长炸花椒油。”
  道长哈哈笑:“阿亮耶你就让娃娃歇歇。你个老头骡咋还把脚崴了?”
  阿筌忙背起鸡枞:“我去把这个清理了,乘天光好炸油鸡枞。”
  应文大师问:“油鸡枞?”
  阿亮耶回话:“大师放心,这是娃娃的孝心,就在来的路上捡的。不同山的菌子有不同性,我们也不敢乱捡,只有鸡枞肯定没毒,娃娃说要给大师炸点油鸡枞当小菜。”
  道长过来帮阿筌提背篓:“小娃娃跟我来,不要拘泥。”
  转过山洞是片矮竹丛,竹丛里竟掩着条小溪,无声无息地流着。溪对岸的坡地顺着地形开出点空地,山花蓬竹间种满青菜萝卜,绿油油的很是喜人。阿筌麻利洗着鸡枞,看道长没给自己拿簸箕筲箕的意思,谋着他们也没有这些东西,看看天色还早,干脆砍下些竹子,先编两个放鸡枞的筲箕。
  等把东西编好鸡枞洗归一,阿亮耶一瘸一拐过来:“阿筌你——你编的?”
  “硬是丢小石桥的脸,连个筲箕屁股都编不圆。”
  阿亮耶接过筲箕审视一遍:“篾子划得还算均匀。先去炸鸡枞,你再编几个簸箕扎些扫把,我以前都没谋到这些。”
  道长的花椒油已起锅了,大师正盘腿坐在洞口念经,对面岩壁反射的光斑投在他袈裟上,旧得发白的袈裟竟闪着金光,让人不敢逼视。
  阿亮耶忙推阿筌去锅边,一面对道长说:“道长也要做晚课,这边的我们来整。”
  大师和道长在旁边各自念着经文,锅里鸡枞吱吱吞吐着菜油。太阳已跌下山去,天空还是灰白色,山洞周围却暗了,小虫鸟雀也唧唧啾啾忙着归巢。阿筌听了会,听不明白大师和道长念的什么,于是也不再刻意去听,只专心炸鸡枞编簸箕。
  两钵盂油鸡棕炸好已是半夜,阿亮耶听到洗锅的声音猛跳起来:“咋了咋了?”
  阿筌忍着笑:“过年了,放炮仗。”
  油鸡枞香得让人直吞口水,阿亮耶抹把脸夸一句:“憨娃娃能干。”又往洞里看了看,低声问,“睡了?”
  “他们明天还要早起做晨课。”阿筌把东西装好,忍不住嘟囔,“他们,太苦了。”
  “跟你说了不要进洞里看。”
  “我没去看。你睡着后道长想给你找个搭的东西,居然只有两件破衣服。”曾经锦衣玉食啊,如今却……
  阿亮耶叹气:“这件事我连你阿朗嫫都瞒着。吃的东西还好拿,穿的用的就不好搬。上次去大理,我还估摸着乱买了两双布鞋,就他们脚上那两双。”
  “入秋了,山里冬天更冷,下次得带两床被子来。”
  “从剑邑背两床被子来不方便。”
  “我来办。”
  阿亮耶瞅他:“还是阿筌师傅神通。”
  阿筌也不谦虚:“我有的是马,何必背?”
  “啊哟,骡子驮两床被子上山,扎实稀奇。”
  “你一背篓菜油能伪装成松针,我两床被子更好整。”
  阿亮耶想了想,有点动心,轻声问:“那我回去就准备?”
  “棉被我去买,你准备新粮,等尝新节时我正好借口回小石桥,把东西送过来。”
  阿亮耶拍他一掌,憨娃娃硬是主意多。尝新节送新粮是金沧风俗,乡下人通常背一篓新谷子走亲戚,阿铨选那个时候出行最是方便,走在路上也不打眼。
  两人把东西整理好放洞口,山洞里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阿亮耶叉腰看看四周:“我们这就走。今晚也没月亮,可看得见路?”
  “有树有草可以抓,这里又没有高崖子,我背你走。”
  “屁娃娃,我要你背?”
  阿亮耶虽然嘴硬,下坡就显出脚软,阿筌扶着他也跑不起来,最后还是背上他一溜冲下山。天蒙蒙亮时到得海西海边,阿筌打个唿哨,隔了会儿竟听到马蹄声,阿筌激动不住:“这骡子灵气,灵气,阿撒耶你买了它吧。”
  “你阿亮耶可有闲钱养马?人家养马都谋着卖给马帮,我反从马帮买匹马回去供着?”
  “阿亮耶说它是当老玉眼的料,若是以后它记得这条路……”
  “憨娃娃不要吓人。”阿亮耶掐把阿筌的腰,示意他可 
 24、24、拉他进来可合适 。。。 
 
 
  以走了,看骡子很乖巧地迈步,忽然有点不踏实,“它真记得这里?”
  阿筌点点头,忍不住大笑:“我哄你呢,它又没跟我们去过那里。不过马场的马都听话,认得我。”
  见阿筌无忧无虑,阿亮耶也心情大好。十年来为守这个秘密,食不甘寝不安,渐渐的年纪大了,也一直想找个妥帖的人把责任交付出去,如今碰到阿筌,也算因缘际会。这娃娃心细胆大又受得憋屈,年纪不大却能担事,就像那石窝龙潭深不可测,再大的石头扔进去,也能无声无息吸收了。想到这些,阿亮耶一转念忽有些忐忑,或许正因为阿筌年少无惧无怕,所以还不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这可是以己一力对抗天下啊,若他——把他拉进来可合适?
  
  因为带着阿亮耶,阿筌没有跟马场走,直接与阿亮耶快马回金沧。到了金沧城,阿亮耶却抵死不让阿筌再送,说找个推车请人推回去还好些。阿筌看他认真,醒悟剑邑人都防着自己去抢了巧妹跑婚,也是,若带着巧妹跑婚马场,嚣张如阿旺垒也不敢去要人,但阿铭和阿亮耶却在族人面前直不起腰了。
  把阿亮耶送上推车,阿筌忽然心痒难耐。离开金沧这么多天,忙起来不觉得,现在就扎实想见高容。人都在金沧城了,随便谋个借口去见见他,就说——说什么?他的烦恼自己帮不上忙,校场的事情现在有木俪随时通报——还有什么,能让他需要自己?
  八月阳光肆无忌惮地洒在街上晃得人眼花,这条街用碗口大的鹅卵石铺成,俗称包谷路,马蹄不适宜走圆石子,腾一步拐两步挑石子中的泥地落脚。阿筌也跟着马腾一步拐两步,身上暖暖的,心里却嗤嗤发冷。仗着高容需要自己牵制阿铭,于是就放纵心去喜欢去爱,如今高容已不需要自己,放出去的心可收得回来?从没想过这份爱的结果,就放任自己到这个地步,何时变得如此任性?更过分是从没探寻过高容的感受就已依恋着他,难道私心里竟谋着要把爱强加给他?
  阿筌越想越怕,忙牵着马往城外走。不料却是越怕越见鬼,才出城门就见高容蹲在路边。退、退不回去……
  “阿筌,阿筌!”
  阿筌硬着头皮迎上去:“阿容,你咋在这?”
  “哈,我出来逛逛,偏巧碰到你。咋就你一个人,马队呢?”
  亮闪闪的眼眸曾是阿筌最爱,愉悦地翘着的唇角更是每每左右着阿筌的心情,可今天,阿筌却觉得它们都是大铁锤,铺天盖地砸下来,砸得他疼痛无比喘不过气。
  高容依然高兴着:“松川会可好玩?可吃午饭了?请我吃凉粉吧。”
  阿筌忽然发现,高容狡黠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总算等到你”的如释重负。他,是专门来这里等自己的!这个发现让阿筌更烦躁,随口应付一句:“我吃过了。我要赶回校场。”
  高容见他兴致不高,凑过来问:“还在生我气?”
  阿筌愣了愣,才想起七月十五那天高容气头上说的话,苦笑:“我没生气。咋会生气!”
  “对啊,你也说过老庚不兴记仇。你晓得我一生气就乱来,好在那天没乱动手。”高容看阿筌不愿回城,继续试探,“我晓得自己每次控制不住脾气,过后又来找你,你可烦我了?”
  “没有没有,阿容你少啰嗦。”阿筌爆出一句,对上高容发愣的神情,也呆了。怎么会,怎么会对他发火?想把他拥进怀里说我还怕自己惹你厌烦咋会烦你,或者只要笑笑说好吧请你去吃凉粉他就会笑开,可是,可是——“我,走了。”
  高容愣愣看着他上马,忽然一激灵冲到前面拦住:“阿筌你咋啦?可是阿撒耶得罪你了?”
  阿筌不敢强催马,只好又下来。“这次去松川,我发现我打的马掌有些问题,着急回去更改。”他说完不放心,又加一句,“你别操那么多心,阿撒耶没得罪我。我也、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高容看他许久,默默放手。
  阿筌跳上马不敢低头,一夹马腹窜出去。心里又酸又苦,双眼就模糊了。
  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喜怒的阿容少爷为什么不打不骂不发火?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像根针扎进心来,滴血的心尖嘶吼出一个真相——
  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而他还不晓得!
  阿筌骑马狂奔忽悲忽喜。悲的是高容居然也爱着自己,喜的是——喜的是少爷懵懵懂懂还不晓得!




25

25、25、铸能用的金沧剑 。。。 
 
 
  高容刚要出门,却见管家拐进来。
  “阿容少爷早!”
  “正要去书房,东西可准备好?”
  管家见院子里没人,轻轻把院门销好。高容看他这神秘架势,晓得他要说什么,于是回堂屋坐下。
  管家本谋着阿容少爷会吃惊地先开口问自己什么事,哪晓得少爷稳坐不动。管家暗叹,硬是碰着这帮爷了,没一个好服侍的。今年永乐皇帝迁都,金沧却风不调雨不顺,先是东山遭冰雹,然后七月下旬雨水太多金沙江泛滥,东山冰雹让高容窥见了赈济的猫腻,于是土司派他负责水灾赈济,他马上应了,应承的事办了就好,现在他却还要调看前些年的赈济账簿,这不是找事吗?
  管家不敢坐下,凑到高容身边低声说:“阿容少爷,那些账册丢了。”
  “丢了?”
  “去年翻修东院,扯来扯去的。”
  高容笑笑:“阿星哥一直夸你记性好。”
  少爷又要下什么套?
  “上次水灾赈济你也跟过,那本账该记得,背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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