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交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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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交调-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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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容微微点头,忽觉不对,瞪他:“阿铭在哪?”
  “下中原了啊。”
  “在哪?”
  “跟蒋大人去蜀中……”
  “在——哪?”
  “听说蒋大人升迁了……”
  “哪?”
  “三多巷。”
  “哪里的三多巷?”
  “#¥%&”
  “嗯?”
  “喜洲!”
  “阿筌你懂事啊。”
  阿筌扑通跪下:“阿亮耶年事已高,阿铭哥回来探望。”
  “土司晓得会要他的命。”
  “阿容少爷救命,阿容少爷救命。”
  “滚!”
  “少爷不答应阿筌不起来。”
  “爱跪就跪着吧。”
  高容也懒得洗整,和衣上床。听着阿筌刻意压制的呼吸声,心里更烦闷。都说阿铭投高家的眼缘,高土司对阿铭赞赏有加,高香蓝对阿铭爱入心扉,可谁也不晓得,最崇拜阿铭的,是高容。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惊讶地看着窗外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然后默默关上窗。他以为只要他不说,别人就不会晓得有外人进入高家,可小小的他没想到,等待阿铭的不只是高香蓝,还有高土司。
  十年了,阿星哥可还记恨阿铭?
  躺了许久,久得有点迷糊了。听到窸窸窣窣开门关门声,是阿筌撑不住出去了。
  
  高容跨进高星屋子时,浅眠的高星马上醒了。
  “阿容,起这么早?”
  “抢个早,免得阿星哥又给别人拉去。”
  “哈,一来大理就应酬多,你又不出头。今天不练剑?”
  “要启程,不练了。今天就我服侍阿星哥起床吧?”
  “好好,难得阿容少爷勤快一回,我也享受享受!”
  
  高星用茶漱了口,又拿丝巾擦嘴。高容做惶恐状,自己越紧张,阿星哥就越不舍得责怪。
  “你何时晓得那杂种潜回来了?”
  “昨晚阿筌来求我,我当时就想来跟阿星哥冲冲,又怕你歇得早。”
  “考虑一宿了,嗯?”
  高容低头:“阿星哥晓得我。”
  “说说。”
  “那天从龙王庙俯瞰大理坝子,我忽然谋着,哪个菩萨保佑都没用,守家业还得靠实力。”
  “哦?我家阿容谋这些了?”
  “我就琢磨,云南府大理府的军屯每日操兵练武,我高氏虽暂时平安无虞,但也不能高枕无忧,一旦……”
  “嗯,我听说木家也在担心这个。”
  “木家也在谋划?不过我高家可比木家便利多了。”
  “有什么便利?”
  “剑邑试剑工。”
  “这就是你的主意。这跟阿铭有关系?”
  “此次张大人私通阿亮耶,已经是个隐患。阿铭若净身回来还好说,若带着蒋大人什么指示,我们能得罪他?”
  高星点头:“你想叫阿铭当武术教习,训些人出来?这倒是个法子,把他放眼皮底下更省心。其实啊,阿铭才到云南驿我就晓得了,到底是在官家呆过的,行走都住驿站。”
  高容夸张地惊讶:“他也不避人!”
  “他宿在喜洲的消息还是我叫人透露给阿亮的。我倒看看那老狐狸如何圆说。”
  高容暗嘘口气,还好自己最终决定先来进言,若选择帮腔阿亮耶,以后日子不好过。
  直到快启程时,阿亮耶也没来跟前服侍,高星脸色越来越沉。高容不敢找人去通口信,只好说些娃娃话逗阿哥开心。
  马车架好行李装好,高星一顿鹤头红藤杖,狠声道:“走。”
  走到前院,却见阿亮耶跪在马车旁。
  “土司老爷啊!”阿亮耶膝行过来。
  土司嫌恶地踢开他:“嚎什么?”
  “那个小畜生居然还有胆跑回来,小的本该早给老爷禀报,可昨晚阿筌不见了,找到现在也没找着。管家帮忙找了昨夜守城门的阿哥,说看见他连夜出了西城门,今天一早我就在海边找人,如果如果……我怎么跟流云师傅交代啊!”
  “那个铸剑工?阿容,昨晚他没服侍你?”
  高容忙答:“我睡后他就走了。”
  “他咋能走出去?”
  管家忙说:“他给门房说,要给阿容少爷买宵夜。到了城门,他又说要出去找什么草药,很急用。”
  “借口倒多。”高星转向阿亮耶:“他可会跑军屯里去?”
  “绝对不会。”阿亮耶以头顿地,鲜血顺着眉骨流下,他也不擦,只重复着“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管家,多带些人出去找。”
  “已经派了马队往北门南门外去追。阿筌离开城门是后半夜,不可能上苍山,如果没出海,应该走不远。”
  高星哼了一声,让阿亮耶停下。“给阿亮耶敷药。对了,你家那个小畜生,你要如何处置?”
  “他现在跟随马队找阿铭,等他回来,请土司老爷处置。”
  “他还敢回金沧。跟着沐公来的?”
  “不是。蒋大人升迁去北方任职,小畜生受不得冷,与中原人也处不拢,他走投无路只好回来。”
  “给朝廷做过事,我这小庙可容得下他?”
  “任老爷处置。”
  阿亮耶没有一句为儿子开脱的话,也没有丁点袒护请求的意思,高星总算满意了。“阿容,你去见见阿铭。”
  “晓得。”
  高星不再说话,上了马车。
  高容临上车前忍不住问阿亮耶:“阿筌会去哪里?”
  阿亮耶好像摇了摇头,又好像他根本没听进问话,只是包头被风吹动晃了晃。
  等马车驶出一程,高星才说:“阿容,看来你也不晓得内情,应该不是你整了阿筌!”
  高容一愣,想起阿筌离开的经过,是从自己院里走出去的,怪不得刚才高星不深究阿筌离开的原因,原来是怀疑自己撵走了阿筌。看管家和阿亮耶那隐忍的神色,或许也是这个念头?
  ——可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10

10、10、离开剑邑我去哪 。。。 
 
 
  车到洱海源头茈碧湖,土司一行安营扎寨了。茈碧湖旁一圈热汤,土司每年必来此泡浴,说泡热汤后才能安然度过梅雨季节。
  高容因为阿筌离开的事情,自己不明不白被扯了进去,心里有些懊恼,横躺竖坐都不舒服,谋着去跟阿亮耶打听找人近况,管家却回话说阿亮耶没有停留已继续往前走,指望能找到阿筌。
  高容问了方向追出去,发现阿亮耶没有继续东向进金沧,反而转上了西边的罢谷山。
  远远跟着阿亮耶,高容勉力压着怒气。好一出戏啊,利用阿筌来请求自己帮阿铭说话,然后阿筌忽然失踪以扰乱土司心智,稀里糊涂就放过阿铭。说什么夜黑阿筌不会上苍山,好借口,天亮后可以上山啊,阿筌若在前方出现,只需说他思乡心切走错了道。
  剑邑人真是信不得!
  阿亮耶爬到山腰忽又转向东北逶迤而行,高容跟得乏力,有点疑惑阿筌跑这旮旯来干什么。
  这片山林不是马帮通道,砍柴捡松球的也来得少,松针、落叶层层叠叠,走上去嘎吱响不说,还又滑又腻。高容右肩伤口未愈不敢攀援,慢慢拉开了跟踪距离。刚才没顾上吃午饭就追了出来,现在又累又饿,更是鬼火冒。谋着要不要现在就跳出去揭破阿亮耶,又怕他抵死不承认干脆让阿筌隐匿了,反而害自己一直背着致阿筌失踪的恶名。
  上山下山,再上山再下山,高容已没力气发火。按脚程,此刻应进入金沧地界,但四周山峦起伏密林叠翠,分不清具体方位。再往前,风里渐渐带着水汽,高容心念一动,前面莫非是海西海?那现在所处就是莲花山了。海西海临牛街,牛街也是马帮通道之一,或许阿筌就候在那儿。
  高容谋着就近下山先行去牛街,却发现阿亮耶保持在半山腰绕行,并没有下山打算。这老倌儿到底想去哪?
  又跟了一段,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高容想了想,悄悄隐身到一蓬山茶花后,三月间,红白脸茶花半开半谢,枝叶茂密正好藏身。此处视野又好,南北可守两边上山的山道,下可俯瞰海西海,不怕他阿亮耶绕圈子。
  半柱香后,阿亮耶绕回来了,一直弯腰驼背的老倌儿忽然健步如飞,直接攀向北山箐。高容也歇息够了,晓得阿亮耶已放松警惕,于是大胆跟上。
  过了北山箐就无路了,可阿亮耶没有停留的意思。让人完全猜不到的方向,大背篓行到绝壁下忽然消失了。若不是肯定阿亮耶不会穿墙凿壁,而且现在天光明亮,高容简直要怀疑撞了邪。他拔剑在手潜到绝壁下,看清旁边路径,不禁失笑,扒开绝壁旁的灌木杜鹃,竟能攀援而上,所谓的山穷水尽啊!
  灌木高耸挡着了前后视线,高容凝神听了会儿,确定阿亮耶在往上爬,于是也不着急,顺着山形稳步而上,借岩石树枝隐藏行踪,比在林子里跟踪轻松许多。
  转过岩壁,是一个山坳,对面半山坡上一棵大花椒树,树后藏着个山洞,洞口处依稀有人行坐。高容站处正好能平视山洞,于是他偷偷矮□子不再靠前。
  只见阿亮耶到得花椒树下,洞口那人很热情地要接他的背篓,他却连连作揖,亲自把东西从背篓里一件一件顺出来,可以辨认出乳扇、茶叶、食盐、布鞋……阿亮耶捣腾空背篓并不耽搁,背上背篓即刻离开。洞里又出来个人送行,待他们绕出花椒树能看清面貌,却是一个和尚一个道士。
  高容不敢耽搁,乘阿亮耶埋头下坡之际飞身离开。看看日头已偏西,原路返回来不及了,只好先到牛街再做打算。
  牛街总管正吃晚饭,听说阿容少爷忽然来到,还不信,待看到高容的饰物,还有那酷似土司的面容,才匍匐在地:“不晓得阿容少爷大驾光临,小的即刻让人备饭。”
  “不用麻烦。我一时贪玩走错了脚程,多亏来到牛街,海西海硬是漂亮哈。”
  “阿容少爷喜欢就多留几日,我即刻给土司老爷带信——”
  “还是我自己回去省心些,给我备匹马。”
  高容和颜悦色安慰好牛街总管,拒绝了对方护送的请求,却硬不起心肠拒绝他“诚心献给土司”的莲花山锦鸡和荷包豆,于是马背上一片叽叽声,倒真像是少爷进山猎奇满载而归。
  虽然驮着锦鸡不能纵马疾驰,但马脚程比人脚程快许多,绕一下午的路,骑马不到一个时辰就返回了茈碧湖。
  湖边早闹得不可开交,眼看天快黑了,家丁们正分发火把准备彻夜搜寻阿容少爷。
  高星听说高容回来了,顾不得穿鞋就冲出帐篷。
  高容强笑道:“阿星哥,看我带回来什么?”
  把高容拉进帐篷,高星上下打量他:“你咋跑牛街去了?”
  高容一路上已有计较,藏一半放一半,交待了自己下午的行踪。
  听完高容讲述,高星直摇头:“阿容啊,我说过你太慈悲。一个铸剑工,即便你把他怎么了又如何?在金沧,谁敢说高家半个不字!再则,你小看阿亮了,那老倌精明得很,不会为了阿铭耍这种容易识破的花招。既然你已追到松川坝看他进入金沧界,你就该返回,咋还跑去牛街?”
  “我谋着松川坝两条道通金沧,马队和阿亮耶都走的东边,或许阿筌走西边取道牛街呢?”
  “你是脚赶脚,他要诚心逃走,你咋追得上?牛街总管也没见着人吧?”
  “今天不是街天,总管说来来去去就几个当地人,也没马帮路过。”
  “阿容,你今天有两大错可晓得?”
  高容忙跪下,高星伸出红藤杖拉他起来。
  “其一,情况未明你就把责任揽身上,贸然承担罪过,这不是为上者的做法。其二,别人错怪了你,但你无所作为还把心交给怒气,于是也看不清别人的真心,更背时。”
  “难为阿星哥,阿容谨记!”
  
  折腾一天,高容以为能好好睡一觉,却总睡不踏实,老觉得耳边有阿筌的呼吸声,想呵斥他滚出去不要以跪来要挟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是梦。
  一大早,高容就跟高星说自己也要泡热汤。高星笑他,以前你一下水就不肯起来,我还谋着你这回咋转性了,居然看见热汤也不心动。
  泡了半柱香的功夫,高容呻吟:“阿星哥,我泡不住了。”
  高星懒懒摇头:“阿容啊,你心不静。叫你把对襟衣脱了。”
  “到处是仆妇,我不脱。”
  “嘿,娃娃面皮薄。出去出去,吃杯普洱,再抹点薄荷膏。”
  高容上岸也不敢要人侍候,跑回帐篷脱了衣服查看,肩上伤口已发白起皮。若不是谋着雄黄消炎退肿,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水,只谋着泡一泡就好,下了水却舍不得起来,差点露馅。
  换了衣服回到热汤旁,躺树下跟高星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正聊着,忽见有仆妇疾步跑来,在他旁边低声说:“阿容少爷,那边山上好像有人唱曲子。”
  “你们想唱曲子了?留几个当班的侍候,其他的去玩会儿。”
  “不是——好像是阿筌的声音。”
  “什么?”
  高星听到高容怪叫,探出头看:“搞什么?”
  仆妇只好大声回话:“回老爷,奴婢刚才去那边坡上捡柴火,好像听到阿筌的声音。”
  “阿筌?”
  “奴婢没敢靠近看,先来请示老爷。”
  高容跳起来:“我去看看。”
  高星忙吩咐:“跟几个人去。”
  翻过一个坡,歌声可闻了。高容示意其他人原地等候,自己孤身前去查看。
  有家丁不放心:“阿容少爷——”
  “他不会功夫,伤不了我。”
  前面的山坡多石头灌木少高树,歌声从对面岩石后传出,高容蹲□子,细细辨认。
  “九月打铁九重阳,马蹄叩响石窝龙潭,马背驼来古宗铁,祭山祭水启炉房。十月打铁十月朝,大锤二锤小手锤,铁砧铁钳搭风箱,火不怕旺铁怕烤。冬月打铁冬大寒,头顶雾露脚踏霜,冰山雪水好淬剑,错过时节少锋芒。腊月打铁腊梅香,杀猪宰羊来过年,人家过年团圆过,我守炉子添碳忙。正月打铁正月正,春水冲开百花繁,左手拿起花梨木,右手磨出好剑鞘……”
  不用近看了,必是阿筌无疑。他跑这里来做什么?高容正想出声,却听到歌声一转,成了悲调。
  “我喊师傅千万声,师傅你可听得清。六岁拜在师门前,七岁拉碳不得闲;九岁炉边我坐定,一坐就是三四年;一十三岁抡大锤,铁水碳火烫不怕;披星戴月锻打忙,两年炼成铸剑工。师傅啊,为何撵我出师门?弟子纵有不肖处,任你打来任你罚。鲤鱼离水活不成,山茶摘下鲜不久,铸剑工咋能没有师,离开剑邑我去哪边?”
  高容一开始还哭笑不得,好好的学艺过程用得着唱大悲调吗?到最后几句才有点明白。听那边声音哽咽哭出声了,只好退回来。
  家丁们也模糊听到些,有心软的还湿了眼睛,眼巴巴看着高容。
  高容清清嗓子吩咐:“去回报土司老爷,确实是阿筌。马上派人去松川坝找阿亮耶,就说找到阿筌了。”
  撵出师门,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别说剑邑,就是整个金沧,也没有阿筌的容身之地了。
  高容又等了许久,谋着阿筌情绪该稳定了,才转回去看,绕过石头却不见人,跑哪去了?
  高容忙跳岩石上居高临下,连换几块石头,终于听到北边有金属叩击的声音。冲过去一看,阿筌撅着屁股在挖石头,旁边的背篓满满当当装着泥巴。
  “憨娃娃!”
  阿筌没想到背后有人,一个趔趄扑下去,下巴磕在石头上,痛得龇牙咧嘴。
  “阿——阿容少爷?”
  “憨娃娃你搞什么?”
  阿筌按摩着下巴,喘顺气才回话:“阿容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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