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堤下河边人满为患的热闹场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这样瞪着它是没用的。”
他走过那个散着阴森气流的小娃娃身旁,卷卷衣袖,手脚并用飞快的爬上树梢,低头向下,十分友善的朝树下的碧衣娃娃笑了笑。
“喂,我教你爬树吧,很好学的哦!”
碧衣娃娃扬着头盯了他好一会儿,阴气流渐渐的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大大的笑容,灿烂如春日阳光。
“好!”
……
古树横斜逸出的粗枝干上,并排坐着一蓝一碧两个稚龄的小娃娃。
“三月初三春正长,青龙河边看风光;最是一年情好处,上巳时节寻花香~~~”
碧衣小娃娃轻晃着两条小肥腿,心情很好的哼唱起轻快的俗彦歌谣。
“喂,我叫夙轩,字心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平,字子琰。”
“那我叫你子琰好吗?”
“嗯!……我叫你心尘?”
“哎?不要,别叫心尘,那名字好弱,听了跟个娘们儿似的,我叫我父、亲给我改掉,他就是不愿意,唉,烦死了。”
“心尘挺好听的,不用改啊。要是你不喜欢听,那我以后就叫你夙轩吧。”
“嗯!”
……
天空亮起一道青龙焰,那是皇兄寻找他的信号。
“啊,我哥在找我,我去把他也叫过来!”
袖子被一把拉住,走不动,他扭回头,冲碧衣小娃娃安抚的一笑。
“子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碧衣小娃娃睁着大眼睛眨也不眨的审视着他,慢慢地松开了小手。
“哪,这样吧,这块长命锁给你,”他已经爬到树下了,想到一件事,重又爬上树去,在碧衣小娃娃讶然的目光下,摘下脖子上挂的长命百岁锁,挂到碧衣小娃娃的脖子上,伸头过去在他嘴上轻点了一下,温柔的笑了笑,“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哦,你先帮我保管一下,等我回来后再给我,好不好?”
他学着父皇哄母后时的样子,轻轻的亲一下,这是他第一个交到的朋友,他很喜欢他,所以不想让他不安,他想看到他的笑。
碧衣小娃娃怔怔的看着他,小手捏着挂在身上的长命锁,用力的点头。
“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爬下树,回头招着手笑,转身走下河堤,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最后记得的是碧衣小娃娃露出来的笑容,那么干净,那么清澈,漂亮的像一场梦,就那么直直地刻在了他小小的心上……
夏子琰……
嗯,头一次出宫就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皇兄要是见了子琰,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啊,对了,等到明年他入学后,可以让父皇召子琰进宫来当伴读……
……
头很痛,醒来后已经回到了宫里,父皇,母后,皇兄都在身边。
他茫然问,你们怎么了?
母后把他拥在怀里,哭笑着道,太好了,尘儿你终于醒来了,你这回可把母后吓坏了,以后母后再也不准你们私自出宫了!
他愣愣的听着,出宫?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不记得?
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母后,他轻轻点头,母后,别哭了,尘儿没事。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问皇兄。
皇兄一脸忏悔说,对不起,尘儿,害你差点被绑架,以后皇兄再也不唆使你一起出宫了。
原来是他出事了啊……
他对兀自自责不已的皇兄笑着摇摇头,皇兄,没事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有些可惜了,对这次出宫的事没有半点印象了,下回咱们再找时间出去一次吧,好好的再玩一次。
……
五年,翻页即过。
那一天,清风习习,晴空万里。
他和皇兄站在青龙书院小班的堂前。
夫子微笑着说:“各位学生,今天咱们青龙小班里来了两个新同学,现在我们请新来的同学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鼓掌欢迎一下。”
学堂里刮大风一样响过一阵掌声。
他和皇兄互看了一眼,同时梗了一梗。
皇兄先道:“步霄,字封桢。”
他跟着有样学样的道:“夙轩,字心尘。”
放课后,三个大头娃娃争吵着卡在学堂门口,晚走一步的他们被困在后面不如如何是好,一个珠光宝气衣带环佩的同学缓步走来,软软童音悦耳悠扬,微带着羞。
“若是我帮你们出去,你们,嗯,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我吗?”
他抬起眼,看见一双干干净净、清澈如水、微微带笑的眼睛。
……
*
“!”
夙轩从梦中惊醒过来,坐起身,发觉自己盗了一身的冷汗。
窗外,天色初晓。
床侧,另半边空荡荡的,仿佛夜里根本没有人在上面睡过,连一点残存的温度都没有。
他心中一惊,立刻慌成一团,连忙掀了被子下床,赤着脚往门外奔去。
拉开殿门,一路穿廊绕径,到处找着那个人。
一想到那个人可能已经丢下他,离他而去……
“子琰!”
他一眼看见站在水榭石桥上静静伫立的单薄人影,扑了过去,紧紧抱着那人再不松手。
太好了,他没走,他还在这里……
“你身上好冷,子琰,你一夜没睡吗?”
夏平轻叹着转身,还没开口,一看见夙轩的衣着,瞬间颜色大变,俊俏的面容上升起了薄怒。
强逼自己忍下喝斥,夏平尽量和颜悦色的道:“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快点回房去,小心冻着。”
“不要。”夙轩想也不想的拒绝。
“听话,快回去。”夏平耐着心轻言软语的哄他。
“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夙轩把头埋在他颊侧,死死粘着他不愿意离开。
“别任性,这么冷的天,你这样子不能呆在外面。”
“你能在这儿,我也能。”
“我……我跟你不一样。”
“一样!我跟你是一样的!”
“夙轩,你……”
“嗯?”
“你和我……哪里一样?!”
夏平突然发火了。
他一把抓着夙轩的衣领,一路把人拖回寝殿,大门一关,拽过夙轩朝他大声吼叫——
“你觉得自己很命大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到现在还没完全好过来昨天又犯什么疯病自己拿头去撞墙柱!撞墙好玩儿吗?你以为你的头是石头还是铁头?!头上的白纱布才拆了几天?你就这么喜欢绑着它!你是不是觉得多撞几次头没什么了不起的,不疼也不痛是吧!你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看见了是什么心情!你现在更了不起,寒冬腊月一早起来可以只穿着一件中衣赤着脚就跑到外面!你真以为你有几条命!怎么疯都不会死是吧!和我一样?你和我一样就不会做出这些蠢事!你和我一样就不会一而再的把一切都忘掉!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的失忆!夙心尘,有种你就给我说清楚,到底你和我哪里一样!!!”
夙轩被吼的脑中一片空白,心跳的飞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一口气吼完的夏平最后狠狠瞪了夙轩一眼,然后袖子用力一甩,转身便走。
“等一下!”手腕被一把拉住了。
他停在原地,背对着夙轩,不愿回头。
“子琰,”夙轩转到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直直的望进那双朝夕相见的水漾瞳眸之中,轻声的问,“现在的我,不行吗?”
夏平蓦地抬眼看着他。
“不是失忆前的夙轩,而是忘了过去的、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夙轩,现在这样的我爱上你、请你和我一起共度余生,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先,兔年大吉*^_^*~~
下章完结哟~
…………………………………………
小修~
………………
6…7
6…7青龙历大宝二年三月初三,晴。
青龙河边大树上,碧衣小娃娃握着长命百岁锁,从天白等到天黑。
他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几次试着爬下树都因胆怯未果。
夏夫人一路闻讯寻到河边,看见爱子正蜷着身子在树上缩成小小一团,忙伸了手去抱。
好在树干并不高,听到母亲声音的碧衣小娃娃猛地抬头,圆圆亮亮的眼睛中晃着委屈和激动,猫儿一样叫了声:“娘亲!”
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扒着树干转个身就往树下爬,动作快的吓人。
夏夫人尽量伸长了手臂,在儿子爬下来的途中,拦腰抱下儿子,紧紧的搂在怀中。小家伙一个人偷蹓出门玩,把她和夫君吓坏了,发现爱子不见后立刻分头找人,还是路上碰到的从河边回来的邻人告之,她才知道琰儿原来是跑到河边来看热闹了。
失而复得后,夏夫人抹去眼角喜极而泣的晶莹泪花。
“下次再不许一个人偷偷的蹓出来了,知道吗?”趁孩子现在还有些后怕,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嗯,娘亲,琰儿知道了。”碧衣小娃娃搂紧母亲的脖子点了点头,倍儿乖巧的趴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饿了吗?”夏夫人温柔的问。
“饿了。”碧衣小娃娃诚实的回答。
“那回家吧,娘亲给琰儿做好吃的好不好?”
“嗯。”
……
傍晚西边天空,蛾眉月现,一大一小的人影走在回家的路上。
“琰儿,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长命锁啊。”
“哪儿来的?”
“……一个骗子给的。”
“呃……”
“他说这个是很重要的东西,让我帮他保管一下,等他回来后再给他……是他说让我等他,他一会儿就回来的……我等了,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他说话不算数,他就是个骗子!”
“呃,这个‘他’是琰儿新交的小朋友吗?”夏夫人猜问着,儿子的话她听的半懂不懂。
“是……不是!他才不是我朋友!我讨厌他!”碧衣小娃娃怒不可遏。
一个小骗子,还放他鸽子,他才不要这样的朋友呢!哼!回家就把这个长命锁埋起来!就算他找上门来求着让他还,他也不会还给他了!
……
号称青龙京城最健康的宝宝——夏府的子琰长公子,在五岁那年的上巳节晚上,回到家洗了澡吃了饭早早上床睡觉后,当夜就因为白天在外面吹了太长时间的野风,生病了。
幸而他生来体质好,病痛难以上身,只病了一夜,第二天就完全好了。
……
一年后,从老太爷那辈儿开始和平共处的京城四商富家的嫡长子们为了四族的长远利益,开始促进祖国下一代间的友谊,让自家中同龄的孩子们混在一起。
于是,某天四家约好聚餐,都带上自家的孩子。
白家二公子,言家三公子,花家小公子,在那一天同时见到了夏家长公子,一眼惊为天人,抢着和新朋友玩。
彼时,四人均六岁。
……
又四年后,日照晴空万里无云的一天,青龙书院小班里来了两位新的转学生。
其中之一望着一堂的小班学子们,似模似样的自我介绍道:“夙轩,字心尘。”
童音朗朗,外热内冷的微笑目光,那个叫夙轩的新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
*
皇宫·青龙后寝殿外。
从青龙后那里出来,夏平清俊的眉眼上覆着一层看不见的雾,表情平静到近乎没有表情。
行至步阶前,方抬起眸便看见站在青石阶下的步霄,他几不可闻的叹一声,缓步下了石阶,朝对方走了过去。
“皇兄是特意在这里等子琰的?”他美目轻睐,眉骨滑动,漾过细碎光华。
“有话同你说,一起走走。”步霄望着他,定了一下,淡淡的说。
夏平闻言点了头,步霄的来意,他大抵猜到了几分。
后宫少有人来,太子跟澜王夫夫也只有偶尔来向皇后请安或者有帝后的特旨才会入后宫。
宫里除了帝后二人外,就以太子为尊,太子积威甚大,素来无人敢在背后轻议。
于是,值殿的女侍们看着双双迈步徐徐而行的太子和澜王妃,虽然喜出望外,花痴萌动,心花也只得暗自怒放。
因为众所猜测的某个原因,太子跟澜王妃很少走在一起呢,今儿真是走运了!虽然距离遥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能看到这般难得一见的画面,也足以令她们在其他宫卫和女侍们面前炫耀了!
完全不清楚一路上见到他们的女侍所思所想的二人,安然自若的匀速徐行,他们都不是急性子,走了一小会儿才渐渐把话题带开。
“父皇母后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步霄肯定的问。
夏平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下,算是回答。
步霄略略一停,又道:“尘儿和你幼时相识的事情,我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夏平脚下慢了一步,微怔,然后笑意淡开,道:“唯一不知道的,好像就只剩我家那个失忆王爷了。”
步霄扫他一眼,“你这算是自嘲吗?”
“苦中作乐啊,”夏平笑出来,“不然还能怎样?”
步霄:“尘儿会想起来。”
夏平:“是啊,会想起来的,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
步霄:“……”
夏平:“皇兄是不是可以放心了?”
步霄:“……”
走到宫门处,夏平停下脚步,转身正面看向步霄,一脸认真的道:“我知道父皇母后和皇兄在担心什么,可是,三年前的夏子琰,也许会毫不犹豫的迁怒夙轩、转身就走;三年后的我,在和他共历了风风雨雨之后,已经做不到那样随性从容了。皇兄,你说是吗?”
步霄沉默了一下,凤目一如多年之前,静静地看着眼前更加珠光宝气也更加清俊无双的青年——
“尘儿一直记得你,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五岁那年和你的相见只是他的一个梦。”
留下这句话,步霄转身先一步离开了。
*
澜王府。
“……”白恒盯着夙轩,看了又看,若有所思。
“白大人,你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子琰早上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我真的说错了吧?是不是不该说那些话?”裹着白绷带的夙轩扭头,认真十足的问着来王府串门子的白二公子。
白恒瞄他一眼,微觉不可思议道:“你也有这样表情丰富、情绪和烦恼全都外显的时候,真是难得。”
夙轩直觉拧眉,“怎么感觉好像你很想笑的样子?”
白恒清咳了一声,眯眼笑道:“没有啊,我是觉得其实失忆的澜王殿下比原来顺眼多了。”
夙轩问:“诶,我原来很糟糕吗?”
白恒反问:“你没问过子琰?”
夙轩摇头答道:“子琰从来不和我说以前的事。”
白恒同情看他一眼,嘴角弧度轻扬,“糟糕倒算不上,不过以前的你和步、就是你那个太子皇兄,以前你和他很像,脸上总是戴着面具,虽然一个沉稳寡言,一个温和从容,但其实并没有区别。因为身为皇子的关系,你们全都习惯了把真实的自己藏在重重假面之下,自控能力很强,很少显露心迹。现在的你,除了下意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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