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阙坐在马车里,因此地路不平,马车不断地磕到石子,剧烈颠簸着。然而那样的颠簸,比起他心里的震颤,根本算不得什么。当方才无眉质问韩锦的时候,他一直在等韩锦开口反驳,可是韩锦没有;韩锦不反驳,或许他是个小傻子,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韩锦却一脸心虚地告诉他“离开这里再说”。
从刚才燕十三和燕三八出现开始,他心里就一直在给韩锦找借口,或者说,从更早开始,韩锦就已经露出了不少的马脚,可是自己一直在给他找借口。 小傻子一开始就认识纪舒,吃了纪舒的毒药,害得他们不得不跟纪舒走,没关系,那是因为小傻子不懂事;韩锦拿回来的药解了自己的朝寒暮暖,可是他却瞒着自己他也中毒的事实,没关系,那是因为小傻子不懂事;小傻子认识燕十三和燕三八这些燕溪山庄的人,还能命令他们,没关系,或许他们只是小傻子的江湖朋友;小傻子能在无眉的手下安插眼线,还是一个武功更胜无眉还会易容的高手,没关系,或许那人只是小傻子的爹给他安排的手下……
可是一切的没关系都败在小傻子不肯跟他解释上!
他的脑海里又想起了刚才无眉癫狂的笑声。“炽焰啊炽焰,你千百年不信人,难得信一个,就信了一个大人物,哈哈哈哈哈……”
丹阙捂着胸口,痛苦地蜷起身子。他不相信,那个在他危难之际不求回报的小傻子是骗他的?那个宁肯自己中毒也不准他伤害自己的小傻子是骗他的?那个在他卧床时不辞辛劳为他端屎端尿的小傻子是骗他的?那个难过的时候会钻进他怀里对他撒娇的小傻子是骗他的?怎么可能!!!
丹阙猛地扑向放在车厢里的行李翻扒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但他希望自己什么也找不到。
很快,丹阙就在放置秋衣的那个包裹里翻出了三枚只有手指长的令烟和一本油纸包的。他手颤抖着翻开了那本,看到上的内容,立时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昏厥过去。
耳边又想起小傻子缠着他“练功”时一本正经的话——“首先要打通阴维脉。”“然后是阳维脉!”“哥哥已经把带脉打通啦!”“哥哥,今天失败了呢,明天再重新练冲脉吧!”
如果他是个傻子……如果他真的是个傻子!!!
丹阙手指紧紧绞着那本,将封面都绞得发起了皱。他低低笑了起来,韩锦不是一个傻子,真正的傻子其实是他自己。
驶出一段路以后,无眉、纪舒、白小右等人就消失在视野中了。 丹阙撩开车帘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坐在韩锦身边。韩锦紧张的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丹阙盯着他的侧脸,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韩锦小心肝乱颤:“哥、哥哥……”
丹阙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你到底是谁!”
韩锦心虚地答道:“就、就是韩锦啊。”
丹阙冷笑道:“为什么不看我?”
韩锦瞥了他一眼,又立刻把视线转开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丹阙心底一片冰凉。他到现在,到现在还在幻想!只要韩锦跟他解释,只要韩锦能够把一切都解释通,哪怕解释的再荒谬,或许他也会相信。
丹阙咬牙切齿道:“停!车!”
韩锦不停,丹阙从他手中抢过马缰,硬生生勒停了马。他一把揪住韩锦的领子,迫他面对自己:“你不是傻子。”
韩锦这才发现丹阙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要炸开一般。他张了张嘴,最后只绽出一个苦笑:“锦锦……我……”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傻子?其实我就是个傻子,你信吗?最后还是将嘴闭上了,纠结地咬了咬嘴唇。
丹阙闭了闭眼睛,勉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理由。你接近我的理由。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韩锦还是答不出来。呆在丹阙身边那么久,到了现在,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后来的局势越来越不随他,他只是被动地跟着局势走。难不成,要说他只是贪玩么?
丹阙又问道:“你为什么……”呼吸突然一急促,竟然哽住了说不下去。
韩锦一直垂着眼不吭声,丹阙心里的火越搓越旺,终于控制不住爆发出来,狠狠一巴掌扇在韩锦脸上:“你说啊!!”
韩锦被他打得从车轼上摔了下去,丹阙立刻跟着跳下去,韩锦害怕又要挨打,下意识地跑了几步。丹阙见他要逃,顿时急了,冲上来要拿他。韩锦见他这样,更是害怕,转身放开了脚步跑。丹阙怒极,从脚踝处拔出一把匕首追了过去。
韩锦刚刚毒发过一次,正是虚弱无力的时候,哪里跑得动,才跑了没两步就双腿发软,回头一看,丹阙抓着匕首已到了跟前,吓得他就地一滚,滚到一棵树边。丹阙扑了上来,用力把他压在树干上,手中的匕首横在他脖子前,喝道:“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韩锦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被丹阙揭穿了会是什么情况,不为别的,只为他不敢想。丹阙一次两次地重申绝不准自己骗他,可自己不光骗了他,而且是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可是当真的到了这一刻,看到丹阙竟然想杀他的时候,他还是委屈难过的无以言表。无论怎么说,他这一路都是在救丹阙,如果不是他,丹阙在于青黎决战的那晚就已死了。他甚至把自己都不舍得吃的救命药给丹阙吃了,他舍不得吃,每天被朝寒暮暖折磨的死去活来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也根本不会被丹阙用匕首抵着脖子,丹阙也根本没有力气拿匕首抵他的脖子。
韩锦哽道:“我、我没有害过你,你凭什么要杀我!”
丹阙一愣,眉头皱的越发紧:“你的目的!”
韩锦道:“我的目的,关你什么事!反正我没害过你!我还救、救过你很多次!”
丹阙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呵呵冷笑着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关我什么事?你假装傻子潜伏在我身边,你还骗我和你做那种事,你现在说,关我什么事?”
韩锦心虚的眼珠乱转:“我、我……”他突然用力把丹阙一推,丹阙猝不及防被他推倒,他站起来就跑,丹阙拾起匕首又追了上来。
韩锦已经跑不动了,眼看自己无路可逃,回头看了眼丹阙手里的匕首,一咬牙,索性不跑了,转身向丹阙扑了过去。
丹阙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匕首原本是向着他的,此时看他扑过来,下意识地将匕首转到一边,生怕真的刺伤了韩锦。于是就在这功夫里,韩锦将丹阙扑倒在地。
韩锦压着丹阙的肩膀,眼睛也已经红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恶狠狠道:“我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一咬牙,声调委屈地扬了上去:“你然,想杀我!我告诉你我想干什么!我说我是因为喜欢你,你信不信!”
丹阙愣愣地看着他,忘了要将他从自己身上掀下去。
韩锦猛地低下头,吻住丹阙,热烘烘的舌头莽莽撞撞地伸进他嘴里。丹阙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盯着他,突然间脸色一变。
韩锦将藏在舌下的野菊花渡到丹阙嘴里,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舌头搅着迫他把那朵菊花吞了下去。然后他松开丹阙,倒在地上直喘气。
丹阙剧烈地咳嗽起来,鼻腔和眼眶都酸热发烫,一股热流冲脑,不受他控制的,两行热泪涌出眼眶。他抬起袖子擦眼睛,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完,无尽的眼泪从里面涌出来,仿佛要将他淹没。他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头脑也不再清明。他慌张地大叫道:“韩锦!韩锦!你不准走!你回来!”他狼狈地、漫无目的地在地上爬着,手四处乱摸,想抓住韩锦。
韩锦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听见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声,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竟跑不动了。他回过头,看着那边狼狈的丹阙,突然觉得心口绞痛,眼眶一热,鼻腔发酸,那种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突然间,不远处响起马蹄声,韩锦慌慌张张地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看清来人,却松了口气——来的是白小右。
白小右冲到韩锦面前,拍着胸脯道:“总算追上小教主了。”待看清韩锦的形容,他一声惊呼:“小教主、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哭了!你你你、你别吓我!”
韩锦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片湿润。他喃喃道:“这就是哭了?”从小到大,他从来也没过哭过,因他幼时是个傻子,饿了不会哭,渴了不会叫,痛了都不知道痛。好在是高晟风捡了他回去,有人伺候他吃喝,有人替他治疗,若他是在山下,就算能活着地长大,只怕也叫生生叫人欺负死。这还是他头一回为人流下眼泪来。
“韩锦!!!”丹阙用力地捶着身下的土壤放声尖叫。
白小右看到那边跪在地上大叫的丹阙,又吃了一惊:“他怎么了?”
韩锦一边擦着自己脸上的水迹,一边摇头,苦笑道:“你来得正好,你带他走吧。”
白小右瞪大了眼睛:“我带他走?带他回出岫山?小教主你不跟着吗?”
韩锦看了眼被丹阙丢在一旁的匕首,摇了摇头:“我……算了,我现在不敢见他,等他平静下来再说。别带他回出岫山,带他去万艾谷,他伤势还没好全,让杜讳给他治。”
白小右道:“那你怎么办?我听说你也中毒了。”
韩锦点点头,道:“你们先去,我不敢跟他同路,他现在要杀我呢。”
白小右担心道:“小教主你自己可以吗?万一再碰上今天这样的情况,没有属下救驾……”
韩锦从怀里掏出那瓶救命的药,晃了晃:“还有一颗我没舍得吃,反正马上就到万艾谷了,能找杜讳解,就省下一颗药。如果真有危险,我就吃了。总之你放心,本教主可是大魔头,不会有事的。”他想挤出一个笑容来,奈何笑得很难看。
白小右还是犹豫,韩锦抬脚轻轻踹了踹他:“去吧,这是命令。他不听话,你点了他的穴道就好,他只有三四成的功力,远不是你的对手。”
白小右已经习惯了韩锦的任性,叹了口气,跳下马向丹阙走去。丹阙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慌慌张张伸手去摸,摸到了白小右的脚,刚要张嘴叫韩锦的名字,白小右手起刀落,把他劈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Amane和杨蚊蚊是小牛不是大牛的地雷
我知道一定会……所以抱住我可怜的小傻子不准你们拿石块砸他
PS:老规矩哟
☆、55第五十五章
白小右果然把丹阙带走了。 他驾着马车离开;把自己骑来的马留给了韩锦。
他们两个一走,韩锦的眼泪一下如同开了闸的的洪水,稀里哗啦灌下来,把围脖都打湿了。他的泪腺整整封闭了十七年,此时突然打开了,顿时仿佛要把这十七年的分量都补回来似的;
抽噎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哇哇大哭起来。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哭些什么;是小时候没有喝够母乳;或是摔跤摔疼了;又或是想吃的糖果没有吃到,或者把心爱的玩具弄丢了……
他嚎啕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安静下来,只觉身心舒爽,用手抹掉脸上的眼泪,狠狠擤掉鼻涕,爬起来跳上马,走了。
韩锦骑着马走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色快黑了,他害怕峦山派的人又出来搅局,又害怕走得太快一不小心撞上白小右和丹阙他们,心情十分纠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快着点赶路,还是慢着点赶路。
就在他纠结的当口,突然,他看见前方的一棵树下影影绰绰有一个黑影,似乎是有个人倒在哪里,顿时心神困惑,骑着马走近了一些。
待他走到能够看清的地方,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倒在那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纪舒!
纪舒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已经死了,身上衣服厚看不出来,头上乱糟糟的还带着血污,显然经历过一场恶战。
韩锦迟疑了一下,跳下马去查看。
他走到纪舒身边,试了试纪舒的呼吸,发觉他的呼吸十分微弱,似乎已是濒死的状态,又摸了摸他的脉,也微弱到难以察觉的地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把纪舒带去万艾谷,只怕半路纪舒就死了,可若是不管,又觉得不合适,踌躇了半天,跑回马车边上解了水囊过来,先把纪舒扶起来,让他的背靠在树干上,然后解开水囊喂他喝水。
纪舒不紧不慢地张开眼,眼睛很亮,眼神犀利,没有半分刚从昏迷中清醒的样子。
韩锦张了张嘴,然后叹了口气:流年不利,一天之内两次被人拿匕首架脖子了。
纪舒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恰好学过一门抑制心跳、脉搏、呼吸的功夫。”
韩锦翻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想干嘛?”
纪舒道:“我和我的部下走散了,我身中剧毒,又被人追杀,处境十分危险。所以我要借用你的力量,护送我去万艾谷。”
韩锦更加没好气:“你中的毒我也中了好吗!而且这毒还是你自己下的!我也在被人追杀啊,我凭什么护送你?”
纪舒微微一笑,道:“你既是五轮派的传人,又是天宁教的骨干,你还能把丹阙的毒给解了,我相信你一定有本事。况且,照无眉的说法,连万艾谷的谷主都认识你?如若我自己去,只怕万艾谷的人不会理睬我,有你在,我就有救了。”
韩锦哼哼道:“老子凭什么要帮你?就凭你给老子下毒?凭你坑了老子一次又一次?凭这个?”他指了指纪舒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纪舒笑道:“我自会让你帮我。”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属手铐,往韩锦的手上一铐,另一边铐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他道:“这副手铐乃是精铁打造的,任何刀尖都砍不断,钥匙在我这里,你若要解开,或者砍断我的手,或者砍断你的手。不过我提醒你,这副手铐上是有机关的,如果你不小心触发,手铐内圈有一圈铁齿,会扎进你的手臂里,届时你这只手不断也废了。”
韩锦目瞪口呆,旋即气急败坏:“你!你蠢货啊!你把我们俩铐在一起,行动不便,万一有人来了,怎么打?”
纪舒道:“无眉他既不是我的对手,又不是你的对手,何况你不是还有那些手下吗?除非我们两个一起毒发,那届时做一对苦命鸳鸯,我也没什么遗憾。”
韩锦瞪他:“你不遗憾,老子却遗憾的很!”
纪舒只是无所谓的笑。
韩锦只觉得头很疼。那几枚令烟他都放在马车里忘拿出来了,叫白小右一并给带走了,这时想招手下来也没办法。更何况这里危机四伏,万一放了烟,没把天宁教的人招来,反倒把武林正道和无眉招来了,更麻烦。
他好没气道:“栓一起,拉屎不都避不开你?老子拉屎很臭的!”
纪舒掩嘴微微一笑,故作深情款款道:“没关系,我不嫌你。何况我的屎也不怎么香。”
韩锦算是发觉了,这纪舒脸皮着实厚的很,也许这些招数对丹阙有用,但是对于纪舒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韩锦磨了磨牙,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道:“先上马再说!”
纪舒笑得欢快,垂下眼道:“是,教主。”
韩锦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他:“教、教主?”
纪舒挑眉:“怎么,你不是吗?”
韩锦撇嘴:“我为什么会是教主?”
纪舒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刚才出手救你的那个,是你的护法吧。天宁教的确厉害,可是随随便便就能打败无眉的人,却也不会太多。那人的本事如此厉害,却称呼你为少爷,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