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冷哼,莫禾一甩茶杯站起来,影子行到柒寒面前,森森露出一排白牙,“我不光认得这伤口,我还知道你是被何人所伤。”
喉咙干涩,看着莫禾背光的脸,他居然难得的被呛了声,明明自己是被迫害的一方,现在看来,反倒是自作孽了的样子。
看着柒寒蹙眉的表情,以为他是伤口又在泛痛,莫禾的脸色勉强缓和一些,蹲下来去收拾柒寒弄碎在脚边的水镜,“我都这么看着你了,你怎么还能去惹他。”
没错,这几天,莫禾是故意留在柒寒这里,为得就是要看牢这个尽会惹是生非的人,如若是平时,他自然是乐得陪着柒寒一道作恶,但是,唯独那人不行,即使把这算作是自己的报复,莫禾也不想让柒寒去靠近樱燎半步。
“呵,这不是没什么大事儿么。”柒寒忽的想起什么,笑起来,他知道莫禾在担心,却总觉得是太过于复杂的思考。
余光扫到柒寒手边的东西,莫禾顿了一下,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又转过头去看柒寒的脸,那人是一副淡淡嬉笑着的表情。
“都看过了?”不问柒寒东西是打哪儿来的,尧青的侍童那天来,莫禾也有见着。
“嗯,看了个大概。”
这一本册子,百来页的东西,记载的事情都极为简练,有些地方,仅是寥寥几笔,已是说了个完全,到底是天庭产的东西,对于柒寒却已足够。
“那你还同那人瞎掺和?”被他无所谓的样子扰得有些恼怒。
一刻的静默,不知道是谁的沉思。
摇晃两下脑袋,倒回床上的柒寒,却忽然笑得有些狡猾,“莫禾,你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会觉得无聊么?”
“什么意思?”
“就是,”他这个方位,准好可以看见莫禾的下巴,线条一直画过脖颈藏进衣领里,忍不住抬起手来,隔着空气慢慢画过去,“三百年前他人的纷争又与我何干?”
神都是这个样子的么?事事规矩,事事心烦。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尾音没有用上扬的音调,重重的沉下去,莫禾的眉头微微拧起一点,这不是问句,是对于柒寒想法的肯定。
他太过了解他了,过分的让他感到恶心。
他想对他说,你会后悔的,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了“随便你。”这样轻易的话。
柒寒半眯着眼像是就要睡去,迷糊中却伸手抓住了莫禾的衣摆,不让那人离去,嘴角还维持着上勾的样子。
“莫禾,不要担心,我解不了他的封印,即使我的血能燃四海水,但我不是白龙。”
“即使他侥幸得回了自己的肉身,那也并不代表他就能变回原来的模样。”
“所以不要这副表情,我认识的莫禾大仙,不是会被这种简单的事情所左右的。”
简单的事情。
天界一十二万三千两百年,长世叛离,遁入妖道,后产与天帝一子,取名樱燎,收玖夭塔。
天界一十二万四千年,太子樱燎自玖夭塔中脱逃,毁风和连殿,盗清荷之瓶,匿于下界。
天界一十二万四千年六日,太子樱燎现于人界,掘奈川之源,后尊天帝之名,龙泪现世,将其封印于七离之海。
那一页末尾的地方,有小小的字体做了标注,同上面记载的不同,不知是谁人添加上去的。
如若想要解去晶石封印,需得诛神之器藏匿之血肉,化开晶石之花,复龙泪真实之面貌。
29
29、贰拾贰 。。。
沾了血色的晶石开始褪去,像是融化了一般,在深红的液体里消失不见,最后的一滴,蜿蜒流过莹白的器具,而在那之间显现的,是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
拔下那根留在自己肉身上几百年的刺,手指尖收紧,空旷天空突兀的闷雷声起,樱燎忽的转身抬头往某一方天空望去,同这里晦暗狼藉的模样不同,那里涌动着的是大片明亮的彩云,颜色缱绻之间,现出千军万马。
侧身挡在那东西之前,樱燎的嘴角勾起最大的弧度。
那站在最前头,一副威严模样的,不是他的父亲是谁?
肃穆容颜,金缕衣袖,挥过之处,亡灵皆在瞬间被镇压,于是剩下七离一片可怕死寂,风鼓动衣摆的声音变的明显。
言语响起,樱燎的音调之间一片唏嘘,“尊敬的天帝大人,您还想再杀我一次么?”
这一日,坐在妖界的大门口,柒寒难得的守着本职。
莫禾似乎是因为自己的乱来,生了很大的气,这几天都躲着没见他。
柒寒本以为那之后樱燎会追过来,却是人没等到,等来了天庭颁发的公文,他颠来倒去读了,内容大意只有一个,天界将在近日迎回原太子樱燎,届时将宴请四方各路,还要诸仙家们有个准备。
有理有据,说得头头是道,只可惜全篇假话,重要的地方都被巧妙的避过,个人眼见都怀揣着自己的心思,天帝不说,就连那樱燎,柒寒也懒得仔细去琢磨。
只是这有了两位太子的天庭,怕又有好一阵子不得安生了。
止不住,又一阵幸灾乐祸。
不知道是不是应着下雨的缘故,进出的妖怪要比往常少上许多,柒寒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翻着记录的册子,整整的一本,就连莫禾代班那几日的,都有规矩的记录着,甚至比自己记的还要仔细,想着,往前翻过去对比,果然是莫禾做的好上许多。
稍早之前的某一页褶皱了起来,柒寒把它掖平了,才发现它似乎是黏在一起的两张,皱了皱眉头,他把那两页宣纸揭开。
有时想起来,也并非是无法理解那些无论如何都想要逗留在外界的妖怪们的想法,本身被圈画起的土地所束缚,就是一类强迫,不过是被力量比自己强大的称为神明的东西所约束了,被冠上了维衡的规则剥去了自由而已。有享受过日光便再无法割舍的,有单纯是留恋在人界之物的,人或欲望,也有像是这样仅仅想要舍弃一切的。
再次被日光照射到的一页,记录的是一只在十年前就该归来的白色的鸦。
夜色撩人,迎来送往,脂粉气味,建立在这座城池之中,最繁华的街道上的,是生意正好的红色楼宇。
名为红阁的地方,是这里为数甚多的寻欢之所。
二楼最东边儿的那一桌,男子正闲适的将胳膊支在扶栏上,探出身去望着什么,下头的展台上,姑娘们的表演才刚开始,他另一只手随意的扶着酒杯,里头盛的却是些热茶,极偶尔的抿上那么一口,没有一般客人急不可耐的模样,反倒更像是到了茶楼。
周围的人来往着的过分热闹,他却不想进到包厢里头,只为得能望见那声名远播的花魁夏娫,而这里的大多数人恐怕也是同他一样的。
喧闹停止,骚动骤起,他往下看去,果不其然,正是那位红阁的头牌将出。
望一眼周围的那些,尽是些忍不住的兴奋表情,红阁的夏娫,并不是如同一般那些名声甚好的妓女,有着一副高傲的作风,须得黄金万两,佳日而逢,只是随着性子,隔三差五的便会出来唱上一回,却也尽是想要一窥其貌的人。
窥了又窥,也不见得哪个厌烦便是。
一曲凉州词。
夏娫也不比往常那些青楼女子,或是一副豪放的做派,或是一副凄艾的模样,在台上唱完了,笑嘻嘻道声献丑,再唱下一曲,道是自个儿尽兴了,这才起身鞠躬下去,台下尽是挽留一片。
茶还温热着搁在桌上,主人已经沿着楼梯去了下头,走了台子后头的回廊,悠闲的避过红阁里的管事们,停在后头姑娘们住的院子前。
自不是青楼里每位小姐都有得荣幸得一个自己的院落,所以,他在这里等的人,简单便也得知。
等待的时间不消一刻,夏娫在那头巧笑着别了其他姑娘,往这边走来,刚好给人一个仔细打量的机会,方才在上头隔得远了些,还没能看清楚,青楼里的姑娘们,能当得上花魁的,姿色还是得有些,再加上些技艺打扮,想上个位次也并不太难。
眯着眼,视线从她那一头黑色长发,顺延到那身勾勒身材的轻薄衣衫,在到那人脖颈间垂挂的链子,来回两遍,夏娫准巧行到面前。
四下无人,又没有刻意去藏匿,所以对方很轻易的看到了他。
意料之中的皱眉,夏娫侧着脸看一眼男子,一身白衫儒雅模样,不似是要捣乱滋事的样子,正色起来,“你是何人?此处不允外人入内,如若是行错了路,还请公子快些离去。”
“你不认得我不要紧,但姑娘颈间的吊坠可是我的东西。”说着,他伸出手来,指尖隔空轻点一下那处白玉的坠子,却从中抽出一块小巧的木牌。
夏娫一愣,疑惑的看着对方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她的问话,反倒引来了对方的皱眉,他看着她,很明显是在揣测着那些反应的真假。
“我是妖界的御守,柒寒,这下你认得了么?”
虽然方才在二楼远观的时候,柒寒就感觉到了,他是应着妖界的牌子,寻到了夏娫,但是她的身上却连一点妖气都没有,就连现下,柒寒除去身上的掩饰,将仙气释放出来,她也没有显现出任何一些,妖怪本身对于神明的畏惧,这就好像,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似乎转进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状态,柒寒却有些分神。
需要收回妖界的东西却不是妖怪,但仍有妖牌在证明着相反的论断,柒寒的眉拧得更紧,他的手再一次探向对方的胸口,这一次却是彻底的触碰,莹白光亮泛起,他的手穿透过去,搜寻者什么,那里却没有应该有的东西。
于是他明白了。
白色的乌鸦,没有了妖怪的内丹,没有了妖怪的记忆,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
不是因为惧怕同伴的欺凌而不敢回去妖界,而是,回不去了。
虽然柒寒本身并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但是在一般人看来,却已经是逾矩了,所以他得到了应得的回报,一个女子羞恼的巴掌,虽然出现在青楼里头,这样的反应似乎显得有些怪异。
即使有了反应想要避开,但终究柒寒没得到过这种机会,只是迟缓的一瞬间,脸颊被指甲堪堪刮过,留下一道血痕。
而与此同时响起的,是某人不和时宜的轻笑。
不用回头也知道,柒寒只是奇怪,明明是该有着重要的事情去做的人,为何会在此处这般悠闲。
樱燎从某一处的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挂的是一贯的笑容,望一眼柒寒脸上的印子,说句,“怎么柒寒公子也做这般轻薄姑娘家的登徒之事?”
甩一下衣袖,柒寒看夏娫一路小跑着进了内院,又望一眼旁边的樱燎,才刚松懈下的眉间又皱了起来。
“你这会儿不该在天界受你的袭名式么,太子殿下。”最后的称呼含在嘴里,说得何其咬牙切齿,谁知道,柒寒就是特意不想去那个樱燎太子的复位仪式,这才急匆匆来了人界,要抓只妖怪回去。
现在可好,要逮的妖怪居然成了普通人,要摆脱的神仙跟着后头来了,简直莫名其妙。
“我这不是急着来看你么。”抬手想要去抹柒寒脸上那道碍眼的划痕,却被人拍开了。
他的眼睛是柒寒熟悉的黑色。
冷哼一声,自己的手指点过那一处,将红色的印子掩去,柒寒头也不回往外头走,“是来看你那一下有没有把我弄死罢。”
“话可不能这么说。”
前头的人拐进一条巷子里,樱燎快几步跟上去,笑着走在他旁边。
明显的冷笑,柒寒懒得同他纠缠,视线里却看见那人的腕上,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了一下。
因为樱燎的打岔让夏娫逃了开去,他还没有搞清楚那只乌鸦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单纯的是被别的谁抢去了内丹,还是为了不被捉捕回妖界而耍的把戏,柒寒考虑着先不要回去妖界,逗留在这里,是真是假,他个人倒是不怎么在意,弄清了缘由也算给天庭一个交代。
正兀自想着,看见不知何时已走到前头的樱燎,正停在一处客栈前同自己招手,柒寒抬头看了眼那楼,装饰到飞檐的暗色绘金,只一下便把档次提了上去。
突然不知道为何又妥协了下来。
“银子你付。”经过樱燎身边的柒寒,这么说道。
那人微勾着眉梢无声应下来,本来对于神明来说,凡人的金钱要多少变多少,心照不宣的事情,柒寒这么说,不过是一个嘴上的便宜。
店小二把两人带到房门口,樱燎推开门,冲着柒寒作一个请的手势,柒寒抬高着下巴瞥他一眼,抬步踱进去。
樱燎跟在后头把门合上,一个转身,眼前一花,被突然迫近的人扼了脖子牢牢按在门上。
“几日不见,怎地这么热情?”虽然被掐住咽喉的感觉并不怎么好,突如其来的变故,樱燎却依旧端着一张坦然的脸。
“别以为我不说,你做的事就能那样算了。”靠近他,柒寒露出森冷的笑容。
刚才没有发作,完全是顾及周边的环境,虽然现下的环境也称不上恰当,但他忍不了那么久,毕竟没人能够容忍才刚攻击过自己的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在周围晃荡。
体温偎在胸口,樱燎的眼神很不合时宜的扫过柒寒衣襟处露出的那一小段脖颈,手自然的扶上那人的腰侧,“那你想怎样?”
“是你想怎样吧,”非但没有拍开那只手,柒寒反倒握紧那手腕,“上次为的是我的血,这次又是为了何物?”
他没有忘记,在最初的那个时候,眼前这人是用的怎样的花巧言语说得自己的合作,现在勿说承诺的东西,自己反倒还搭上些,明明该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却又要折返回自己身边,即使再过愚蠢的人,也会怀疑这里头有着猫腻罢。
“我要什么,你不早就知道了么。”抬起的手腕,柒寒握着的那处,悬挂下一个金色的铃。“大仙也是好大的本事,我怎么也没想到,只用一根红线,一个金铃,你便束缚了我的魂魄,让我只得屈就与这副动物的躯体,回不得自己原来的肉身。”
“呵,现在可不是恭维我的时候,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求我罢。”胳膊抵得更紧,柒寒的笑意明显,确是愉快的事情。
红线金铃束魂,本就是人界相传的古老做法,当时那么做的柒寒,也不过是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情给松菇一个玩物,一来二去,时间隔了这么久,他本已望了,方才在黑暗里看那金铃一闪,柒寒才复又想起来这茬,倒成了樱燎在他手里的一个把柄。
听着柒寒明显挑衅的语态,樱燎倒是没有出言反驳,眼里只精光一闪,不知怎得隔开对方夹在他脖子的胳膊,见他要逃,柒寒本能的要出法术,却见那人牵着自己的左手单膝跪了下来。
樱燎他再不济再散漫也是堂堂的天界太子,给他一个小小的神官下跪,于情于理皆不合适,他这下是真的作不出任何反应了。
樱燎倒是没发现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得妥帖,拉了柒寒的手将手掌翻转过来朝上,温热的嘴角贴上去,一个吻准巧熨在掌心,他有些狡猾的抬头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柒寒。
“我的魂魄给你又有何难,如若那是你所想。”
终于柒寒猛的颤了一下,收回手,紧按着眉角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去开了门,然后冲着旁边的人做个手势。
于是,太子殿下就被这样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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