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头此时尽剩些大人四处奔走着寻找遗失的孩子,恐慌的气氛,就连随意走在田埂间的柒寒都能感受得到。
这会儿的他,正领着松菇从田埂间的小路返回村里土路,这小东西因为昨晚上偷溜出去玩得一身泥巴的回来,连带着还弄脏了柒寒一床被子,今个儿早上被柒寒关在笼子里训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正服帖着。
他手里把玩着刚才在路边摘来的薄荷叶子,突然听闻后头有村民惊惧的叫声,复一回头,那村夫正紧盯着他脚边的狐狸,呼声引来一些人围观,那些人,也具是一副不安的样子窃窃私语。
“是那个吧…”
“我看像是…”
“你看那肚子上的花纹,准没错的…”
一时没明白过来,自己的什么举动引来了这般待遇,柒寒于是冲着那最先出声的村民问道,“这位大伯,不知道何事如此?”
却没见对方回答,倒是从其他围观的人那里听到了答案,大抵是说,昨晚那怪风再起,刮去孩子之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一只白底黑纹的狐狸,而那狐狸,说的便是柒寒脚边这只。
柒寒一愣,回想那时候,似乎是自己为了净身子,才将那狐狸晾在外头的时辰,大抵是待在外头无聊得紧,松菇才会去村里四处转悠了罢。
眼角扫到有几个跃跃欲试,似是想要上前捕捉松菇的村民,在心里暗笑,凡人终究逃不过盲目与愚昧,听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但盲目也有盲目的好处,柒寒表面上也不动声色,抱起乖乖坐于一旁的狐狸,顺了两下那毛发,一本正经端起脸来。
“呵,那许是各位看错了吧,先生我这只非但不是那邪魔妖道,反倒是那天庭上下来的狐仙大人。”
说罢,柒寒睨着眼看围观的人顿时又一阵骚动,大抵是在讨论他这才来两天的外乡人,说的可否相信,亦或是真否有这狐仙大人。
旋即又有大着胆子的人走出来问柒寒,“如若是狐仙大人,那便让它现了本尊亦或是施展些法术吧,村里人没见识,识不得它这真身。”旁边还有人附和起来,连连称是,“待大家瞧了真切,也好恳请狐仙大人除了这村里专摄娃娃的妖怪。”
柒寒笑着,刚想再开口糊弄几句,忽见从村口远远跑来一人,便是这两日自己叨扰的主人家。
赵老太太一路跌跌撞撞,连连呼唤着“救命”,行到近处,一眼瞅见人堆里的柒寒,赶紧奔走过来,一把抓住迎上来的柒寒,已是泣不成声,“苏苏她…苏苏她…被抓走了。”
扔了狐狸,柒寒还过来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子,撤了方才那副戏谑的心态,问清楚事情的始末。
道是今早婆孙两人如惯常那般去山里头采草药,准备卖到镇上的药材铺子换得两吊钱来,谁知走到半路上,突然刮起一阵遮天蔽日的大风,那风极为古怪,竟是伴着黑色的雾气,缠绕于周身久久不得散去,待到老人家回过神来,想起身边的孙女,人也已不知去处,她又独自在林间来回寻了几遍不得,才慌忙想起该到村里找人呼救。
“那妖怪不是只在晚上出现么?”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柒寒小声咕哝着。
而老人家此时已是完全的失了主意,紧拉着柒寒直抹眼泪,口中不停念叨着,“苏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一边安慰老人,一边扶着她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末了,柒寒还不忘为自家的狐狸讨个公道,说一句“如各位所见,此事实非狐仙大人所为,但也请各位放心,如若真有妖孽作祟,狐仙大人定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如果说在稍早前,柒寒都还能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情,那么现在,他便是再不能闻所不闻,心下掀起一笑股怒气与嘲讽,这妖怪的胆子还真是忒大了点儿,虽说他柒寒本事并非神通广大,但只要是这百年来进出妖界的怪物,也都须得对他忌惮三分,他可不觉得,光是这不当值的几天,自己的面子便落得如此下风了。
把老人安顿回屋里又安抚了几句,哄骗着她喝下杯下了诀的安神茶,柒寒去厨房溜了一圈,拿了点儿东西,牵上自家狐狸,往村外头行去。
山里的小妖怪,大都偏爱甜食,又喜做些偷窃神明贡品之事,所以这会儿的柒寒,在一块石头上放上几颗松子糖,又在一旁点上一支上供用的线香,不消一刻,便逮住了一只闻香过来偷糖吃的山鸡精。
那山鸡精见了柒寒一身仙骨,立马知道自己遇了不该惹的主儿,蜷缩在原地抖得跟筛糠似的,直向柒寒讨饶。
“别怕嘛。”一把抓住想要上前的狐狸尾巴,柒寒将松菇牢牢锢在怀里,生怕自己还没问出什么,眼前这只小小的鸡雏就成了松菇的点心。
“大…大人。”这只山鸡精还算懂礼数,却人不敢抬头看柒寒。
柒寒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挥了挥衣袖算作回应,又拿了颗松子糖摆在它面前,“你能化个人形么?要是给村里人瞅见我同只山鸡说话,还是极为不合适的。”
山鸡连声说“失礼”,赶紧念了法术,化成了个面貌清秀的男童,只是那衣服穿得极为花哨,也是羽翼所化不得已为之。
“嗯,现在好点了。”
柒寒满意的一笑,看得那山鸡精直张了嘴,愣住了心神。
“那现下便说些正事吧,”柒寒知那孩子是惊了自己的样貌,也没去点穿,只是用手指弹了在对方的额头,唤回神来,“这山上最近可新来了什么妖怪没?”
男孩正捂着额头呼痛,听闻柒寒这一问,仔细想了一会儿,答道,“新来的却是没有,倒是有一位原先被关在此处的,前两日挣了封印,逃了出来,现藏匿于山顶一方洞中。”
“哦?还有呢?”听他这么一说,柒寒倒是来了兴趣,想这妖怪还有点本事,不枉自己费了这般心神来逮它。
“村里头的孩子,都是它给抓去的,我和同伴有一次偷偷去看,却见它只是将他们关在笼子里头,也不去吃,不知做的甚么。”
这么想来,赵老太太刚被抓去的孙女,估计也还无恙,一高兴,柒寒将手里的松子糖全递予了山鸡,灭了一旁燃着的线香,站起来拍拍衣衫,准备往山顶行去,没几步,却被后头一双手拉了衣袖。
“大仙须得千万小心,我听家母说了,这妖怪是百年前便在此处的,那时关押的时候,还是劳了天兵天将才得以镇压的。”
“嗯,你这是在担心我?”他心下觉得难得,脸上自然而然又露出笑来。
“是。”小小山鸡没有柒寒那般肚肠,只知得了他人好处,也得予些回报,这才算是为人之道,虽然这也是他从山脚下的小书堂胡乱听来的,却也记得真切。
柒寒轻点一下他的额角,扯回衣袖,只道,“天色不早,你也莫要在外头贪玩,早些回母亲身边去罢。”
“我不要紧的。”当是柒寒将自己以为成了普通人家的孩子,男孩子笑着对他摆摆自己花灿灿的衣袖,似是在说明自己是妖怪的本质。
没有回答,柒寒转身离去。
即使是妖魔,也有需要忌讳的事物,那所谓的不可触碰之物,就好比说,人心。
山鸡说的那方山洞其实并不难找,正前方一片开口的草地,远远的一眼就能瞅见。
柒寒慢悠悠的走来,这会儿已经是近傍晚的时候,日头偏西,给整个山顶晕上了艳丽的橙黄色,他立于洞口,却独独不见其中有任何光亮,也遑论由此来试探这洞的深浅。
觉得蹊跷,柒寒敛了心神,放出些神识去试探,却只感觉到那交接的地方,一张巨大的屏障无形的张开着,阻隔了一切外物后死一般的寂静。于是,似乎也只有进入到其中,才能得以了解这之间所蕴藏的东西,以及那未知的黑暗。
放弃的舒展了一□子,柒寒踏步进入,眼睛只在一瞬便习惯了黑暗,前头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窄道。
走了几步才发现,一直跟在脚边的东西没在原来的位置,他回头望过去,松菇还站在洞口,脑袋左右摇摆着,接触到他的视线,反而往后退了一步,那意思很是明显,是不愿与柒寒进这漆黑一片的洞穴,柒寒也不强迫他,道是,“那你便在这洞口等我罢。”复继续前行。
越往里空气越稀薄,水汽弥漫开来,像是昆虫用来试探的触须,柒寒渐渐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仅仅是在洞口设了屏障这么简单,其间似乎还伴随着由法术引起的空间扭曲,不可避免的给身体带来了微妙的压迫感。
时不时有水滴从上方的岩石上滴落下来,他皱着眉头,不舒服的感觉。
终有尽头,顶上的岩石忽的吊起,视线宽广开来,那是一处开阔的场所,目之所及,是岩石堆叠的宏伟宫殿,除却四周围嶙峋的怪石,它们包围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阴冷的气息由那处泛上来,形成浓重的雾。
轻甩一下衣袖,柒寒在周身设下一层界域,阻隔自他立在这里之后便越发张狂的湿气,他静静等待着,那不掩饰自己浓重尸臭的妖物自动出现。
几乎是柒寒移动的同一时刻,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现一片庞大的凹陷,石块碎裂的声音震荡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伴随着女人的轻笑,传进耳鼓里,有轻微的疼痛。
堪堪站好,柒寒微微笑着看向一方,“原来还是位姑娘家。”
听见这称呼,那立于潭水对面的身姿微微颤抖两下,似真是柒寒口中的姑娘家,舞象之年的容貌一副羞怯的样子。
“公子有礼,”一弯腰算是打了个招呼,那女子徐步走来,穿越那汪深潭,水面于她似踩在平地之上,衣所过处,却是滴水不沾,片刻便立于潭水中央,“奴家请得公子着实不易。”
略一停顿,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柒寒装作惊异的问她,“你竟识得我?”
“那便是,”说着,冲着柒寒又一福身,“这一礼,奴家谢公子那日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挑眉反问回去,他倒不记得自己还做过这等好事。
对方轻笑一声,向柒寒解释,“奴家已在此山此处束缚百年,幸得公子解了封印才得以脱出,此不为救命之恩?”
“我哪里…”话至一半,柒寒脑中一闪,忆起前一日初至这山间,急欲寻得自家狐狸之时,似乎是烧了条破败的草绳,莫不是这妖精所指的镇妖之物?
见柒寒神色微变,那妖精便知他已想起那日之事,堪堪轻笑出声,引得柒寒注意,“想是公子已经忆起,那便也不须奴家多说,只是千万让奴家报了恩情才是。”
“哦?你想怎地报恩?”倒不是柒寒自作多情,他想得稍早前那山鸡所说之话,眼前这妖精捉孩童却不食,莫不是为了引得自己?那还真是煞费了好一番苦心。
感受着那股蠢蠢欲动的妖力,柒寒笑她凶邪之意毫不掩饰。
“那自是要吃了公子,才能报得这一般大德。”
话音刚落,水下有什么钻出,似是那妖精的尾巴,覆盖着鳞片,却分辨不清是哪种动物,柒寒正要闪躲,却忽然之间有什么透了自己的屏障贯穿进来,耳膜顿时一阵剧痛,眼前一片苍白,便被那东西趁机卷着脚拖下水去,一个分神,冰冷的水入口中,却是极为咸涩,反应过来确是真真的海水。
说起柒寒平生最讨厌的东西,尽止两样,却都与水字沾边,一是雨水,二是海水,但也与他个人的意识无关的,纯粹来源于身体上的厌恶。
那伴随着剧烈震荡的疼痛袭来,真真要把脑袋炸裂开来一般,他浸泡在水里,感受自己未曾缺失的记忆,像要完全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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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一声剧烈的响动,水面突然破裂开来,连带着山体也摇晃了两下。
柒寒浑身湿透的立于岸上,现下的心情已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他抓紧手里面挣扎不停的东西,滑腻的触感让他加大了力量,将手指穿透那鳞片深深嵌入皮肤,立刻就听见那立于水中央的妖怪惨叫一声。
不去管它,柒寒将手里已经血淋淋的尾巴拿到眼前细细打量,青色鳞片,上头遍布有环状的花纹,他眯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那已经气得浑身打颤的妖怪,“我道是何物尾巴此般长度,原来是条海蛇精。”
说是海蛇,自然生活在海里,那便也能解释为何此处的潭水带着一股子咸味,自是那蛇精为了替自己恢复元气,不知从哪儿移借来的,而之所以出没趁着夜色,和着风沙浓雾,怕是这妖精被关在陆地这么久,还未缓过劲儿来,须得有阴湿水汽包被才得以行于陆地之上。
不过反观她如今这般模样,大抵是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样也好,柒寒心想,起码他人不会说是自己欺了人家弱势,虽然和妖怪计较这些实在没有意义,但是柒寒却偏生想在这其间寻到乐子,于是便成了现在这副状况。
褪去方才那副慌张的样子,那蛇精用衣袖捂着嘴角轻笑起来,“公子抓着奴家不放,好是热情。”话音刚落,随即长尾一甩,那力道甚大,顿时脱出了柒寒的掌控,一溜烟返回水里,只余下一片血迹还在柒寒指尖上往下滴着。
“我不热情些,怎么对得起姑娘你这般礼遇。”把手上残留的液体慢慢抹掉,柒寒看着对面那人握着自己的尾巴抚摸两下,那被自己抓出来的窟窿便立时不见了踪影。
而反观柒寒,衣服滴水的样子,倒是难得的狼狈,不过不要当了他乐得这样,只是眼前的状态已经让他完全的兴奋起来,无暇顾及这些旁的事情。
“那公子也莫要挣扎,快快从了奴家吧。”那笑声忽的转了调子,听在耳里异常的尖锐,像是在蜕变一般,那妖精的模样越发狰狞起来,不消一刻便化出了原形,竟是条数十尺长的巨蛇。
“你想食得我,也须得看我愿不愿意。”一击掌的功夫,手掌里那有着实体的光丝已经成型,它们像是有意识般,迅速向那蛇头袭去,一刻不犹豫的,密密麻麻的缠绕开来,将那蛇紧紧缚住挣扎不得,那妖精一慌,张开口来想要,却被随后延伸出来的细丝将嘴巴都牢牢封住。
手上不过一个轻微的动作,却似有无穷力量一般,只一下,那蛇精便被柒寒扯到跟前,头靠着岸边,尾巴在水里面搅起巨浪。
“不安分的东西。”柒寒冷哼,手上毫不留情,不断收紧的绳索似是要将那蛇身生生截成两段。
待到那妖怪不在乱动,柒寒一脚踩上跟前那硕大的脑袋,微微俯□去,用一种类似耳语的声音,低低道,“我知你是极为厉害,却如此拎不清楚,我自然来了,便有十足的把握能制得你,你又何必胡乱挣扎坏了礼数?”
随后有笑声传来,像是要回应了柒寒,那声音却是从那海蛇肚子里发出,不再是少女银铃的音调,反倒是厚重而顿挫的,“你少在那儿占口上便宜,我引你来自是不会只有这点本事,你还是担心好你自己吧。”
说罢,尾端奋力一甩,像是一个讯号,自此之后再无声响,只是山洞里忽的比方才还要死寂,就连空气的流通都仿佛静止了一般,但那也只是一刻的功夫,然后便不断有气泡从水底冒上来,不消一会儿,潭水便像是煮沸了的开水不断翻滚起来,随即,千万个头颅睁着绿油油的眼睛显现出来,竟是数不清的海蛇露出水面来。
那海蛇精的声音又响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有一点公子你说错了,厉害的并非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