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一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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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生一剑知-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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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颂辞看着他的脸,脑子里浮起的,却是九十多年前,他还是一个天真可爱的男孩的时候,那时他惴惴不安的跟在自己身后,畏手畏脚的嘟囔:辞哥,我,真的可以进去么?那是他第一次被自己从辋川里捡回来,要带他回十二楼的湖心亭,他就那么忐忑不安的看着自己……
  容颂辞将脸埋在手里,心里没有报仇后的快意,也没有胞弟离世的伤心,只觉得累,这世上,唯一和自己有牵连的人,也没了,自己为什么,却还活着,呵呵,呵呵……
  容颂语没说完的话,其实就是,颂辞,我心口的血,能解秦望昭的“孟婆汤”。可他终究是没说完就断了气,他在死前,看见谢长安那么决绝的扑回去,突然就很想成全他俩,可他的回心转意,来的太迟。
  人与人的悲欢离合,注定都是命,该离别的,死也逃不掉,而该重逢的,总有相逢日,一切,都要交给时间。
  五叔赶来查过了,容颂辞一切正常,没查出什么蛊毒来。容颂辞带着容颂语的尸体和昏迷的成勤,回了虚无缥缈的寄语岛,这中原武林包藏祸心之徒,也容不下百年不死的容颂辞。而谢长安成了没魂的躯壳,被谢安逸和韩舸带回了平沙。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内结文,今晚二更,谢谢看文的姑凉一直的支持。
    
    ☆、第 98 章

    谢长安的嘴和心肝,典型属死鸭子,他口口声声说死也不去找秦望昭,可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腿,那是属墙头草的,将此间山水,踏了半个遍。
  在回平沙半月后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他捆了个包袱翻了院墙,包袱里除了银子,只有一卷画轴,一如他上次离开路线,一丝也不差。只是这次没了鬼鬼祟祟志得意满,只有满心悲苦掺杂着祈祷,他想啊,上次由这里出去,不到两月就遇到了那块木头,这次,会不会也只要两月,就能与他在山水间重逢。
  他翻墙的时候,谢安逸站在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前,看着他在夜色里模糊成一团黑影的身影轻轻的从回廊走过,月光在地上投下一只无声移动的影子,穿过花圃抵达院墙,拔起瞬间然后落在外头不见了。
  韩舸在他身后,抬手给他披了件外衣,问道:“要我去截住他么?”
  谢安逸轻轻一笑,抬手将窗掩上,道:“算了,他的心,不在这里,又静不下来,由他去吧。”
  天下之大,他孤身一人,又能上哪去找?或许他自己,都没抱希望,只是不想呆在都城,一边暗自怨愤,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有朝一日秦望昭跪着求他,也不原谅他;一边看着哀怨又不肯离开的贺冉冉,日日在眼前晃荡。
  谢长安说他今生只认一人,让贺冉冉另觅良缘,彪悍的小王妃哭成了泪人苦苦哀求,再三发誓等那人回来的时候,她立刻就走,而如今,暂且让她在陪一阵。他本就坐立难安,不想像曾经的韩舸,年复一年的等上三年,再加上贺冉冉这一闹,王府立刻就不想待了。
  他在平沙边郊的马场里挑了匹好马,捏着缰绳胡乱的走,一点目标也没有,一路走着一路将自己和秦望昭相逢的平生忆了一遍又一遍,从叠苍山顶的初次相逢相看两厌,到宁古苗庄的纠缠追赶,再到后来不觉失了心,渐渐没了魂,酸甜苦辣盈满心头,有时痴然傻笑,有时畅然泪下。
  一人一马,混沌着不知今夕何夕,兴致来了,便在茶棚酒肆市井人间,小心翼翼的摊开那卷画轴,抚摸着画中人的脸,笑意盎然的询问路人,可曾见过画中之人。答案往往都是否定,可他没抱希望,倒也不至于失态,只是有礼的道声多谢,然后目光温柔指腹轻缓,俱都长久流连画卷。
  上等的素面宣纸,其上只用浓淡不一的墨色,以简练的笔法勾勒出一衣袂飘飘的握刀人,秀眉俊朗,神色严谨淡然,身形修长挺拔,神形兼备,那是不苟言笑的秦望昭。
  他想啊,谢长安,他是为了保全你才不得已离开,他身不由己,你还是怪他,你情愿和他一起死,也不想天涯分两端,是你自己私心作祟,是你自己意志不坚,你害怕离别畏惧相思,说到底,其实是你配不上他,你活该。
  他愈是这么想,偏执起来,红着眼眶就越是颠倒是非,心里只有委屈,没遇见他之前,自己一个人,多快意风流,多逍遥自在,可如今却挖心挖肺形销骨立,食不下咽还味同嚼蜡,寝食难安还常发噩梦,姓秦的,你有本事,就别回来,让我等一辈子,否则,不叫你好看,我就不姓……
  再一想自己姓氏选择着实有些多,除了谢姓,他还复姓哥舒,再不济,勉强姓韩也说得过去,这个也没得选了,还可以捡回之前抛弃的宋家姓氏,于是这毒誓,就发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愤愤就此作罢。
  记起秦望昭爱吃鱼,他便跑到天寒地冻的塞北,鲜美细嫩的银鱼没吃上几顿,不妨感染了风寒,怎么也不见好,于是只能灰溜溜的离开那晶莹剔透的极寒之地;想起秦望昭是慈妃南下私访捡回去的,又异想天开的觉得那人可能在故土,几乎横跨整个疆域的赶往南边,一个城镇一个城镇的往下走;忆起他总爱馈赠些银钱给小乞丐,但凡见到的乞儿,甭管男女老少,见着有份的都是一锭银子,将自己弄得两手空空了,再去无耻的充当劫富济贫的仁义大侠,这个富商那个院外家里,又是义取银钱又是偷摸美酒……
  风里来雨里去的,一走就是一半年,秦望昭依旧音讯全无。到了后来,他再也想不起来,秦望昭还有哪些喜好,还有哪些人事与他关联,便不再费脑子,瘫在马上让马拉着他随意乱走。
  某日,马蹄行至一道旁的茶棚,寥寥无几人,他栓了马独自坐了一桌,说了声老丈来壶茶,再来两个烧饼,垂眼一看对面的桌边搁着六枚铜钱未收,那位置实在有些熟悉。眼神晃了晃,正准备张嘴,随即嗤笑一声闭了嘴,暗道自己癔症,嘲道,谢长安,别听风就是雨的,望昭爱将差钱饭钱搁在桌角内侧三寸的位置,还不兴别人这么干了。
  他这次当真一言不发,什么也没干,默默的喝碗那碗茶,将老丈用油纸裹上的两烧饼抄起塞入怀里,随手也搁了六枚铜板,起身走了。
  待到走远了,隐约听见老丈在身后叫喊:公子,茶钱多给了一个铜板……他没听见似的兀自渐行渐远,便没听见佝偻的老丈在茶棚下嘀咕: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净遇着多给茶钱的俊哥儿,先前那个冷面带刀的黑衣公子是这样,这个灰色衫子的小哥也是这样,呵呵都是好人呐……
  再则,某日他在半山腰的山壁上救下个崴了脚的焦急女子。那女子一身贫家的素色麻衣打扮,看起来还是未嫁的闺女,肩上背了个装着药草的箩筐,里头是形形□的草药,她倒在并不算陡峭的下山路上,一瘸一拐的走一步跌一跤,神色焦急无比,投胎似的往山下赶。
  谢长安见她可怜,便顺路将她带了下来,见她也没法走路,便大发善心,驾马将她送回了离山脚并不远的村子。那女子说,她爹这里的大夫,前几日,在路边救回个昏厥的男人,那人脉象奇乱无比,急需大量的新鲜车前子来舒心静神,爹爹脱不开身,她这才上山来。谁知下山时草边窜出一条蛇,将她吓的崴了脚,若不是公子,还不知何时才回得来,爹爹一定急坏了,公子是我的恩人,不如进屋喝杯水酒再走不迟。
  谢长安站在马边轻轻一笑,说姑娘家有病人就不叨扰了,这就告辞,言毕翻身上马扬鞭就走。
  那一笑当真是温润俊雅,那女子错开目光,有些不敢直视。等人走了,这才呆呆的望着谢长安远走的方向,暗道,本来以为秦大哥生的已经够俊了,这公子,长得却比他还好些。
  ……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第二年年关将近的时候,平沙城飘起了鹅毛大雪,密集轻柔的雪团从高远的天空落下,一场,便是未曾停歇的一天一夜,给整座古都,裹上了素净纯粹的银妆。门外天寒地冻,百姓们索性安分的呆在屋里头,燃起一盆炭火,众人围拢着烤烤火唠唠嗑,平凡而和睦。
  谢长安就是在这场积雪深及膝的大雪里,一人一马,顶着满身风雪,在无人踏足的平整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回到了城中的西平王府。
  光阴似箭,转眼又是一年。和风四月,平沙城里柳絮纷飞,漫天的白色迷人眼,恰如去年冬天那场罕见的大雪。翻飞的絮子叫人又爱又恨,瞧着轻盈曼妙,却极其打搅生活,不是飘进喷溅着唾沫星子的嘴里,就是迷到了因为惊讶瞪大的眼睛里,连说个闲话咾句嗑也不得安生了,真是烦不胜烦。
  可就算如此,依旧打消不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东家长西家短,熟稔的邻居们凑在一起侃侃而谈,都是时下最热议的话题。街边的茶棚里堪堪坐满,众人凑在一起,听当中那人神情激动的唾沫翻飞。
  知道么,我家翠儿告诉我,昨个儿晚上,西平王府的小王妃,又和小王爷吵架了,啧啧,据说哭成了泪人,说死也不答应写休书……你们说咱这小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看着明明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怎么就说要休书……嗨,虽然知道这消息有一年了,我还是觉得新鲜,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王爷问索要王妃要休书的,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嘿,咱们王爷心里,一定是有别人了,又觉得对贺家无法交代,心存愧疚吧?
  啊呸,你知道个屁,平沙谁不知道,当年是贺冉冉,非要上赶着嫁到王府去的……
  那倒也是。诶,你说小王爷,怎么突然就性情大变了呢,我听翠儿说,他去年年关从关外回来后,就足不出户了,性子冷淡高深起来,还独自住到高楼里去了,还信起佛来,吃斋念诵的,在给谁积德哪。那楼叫什么,锁什么楼来着…哦对,锁秦楼……
  没错没错,上次市集花灯会,我在西子桥边看见小王爷,对上他那一眼哪,冷的吓人,我还以为,那是刘将军哪……
  “你们……说的小王爷,他……如今可好?”
  一道男声不算突兀的响起,语速不快不慢,语调却稍显清冷。众人扭头一看,就见靠街的桌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黑衣是年轻人。那人瘦的厉害,脸色苍白,五官秀致深刻,神色略有些冷清,愈发映的眸子幽黑,眼底一片青黑倦色,目光却很犀利清晰,手里扣着把带鞘的长刀,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是个气质很独特的男人。
  那人见众人都回头来看,抿了抿嘴角有些腼腆的挤了个笑,十分认真的等着众人答他问题。
  最后说话那人哦了一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句他也不清楚,大约是挺好的,便扭头去催促翠儿他家汉子,让他给这小哥答疑解惑。翠儿家的汉子憨厚的呵呵笑,说了句他家翠儿说,王爷深入浅出,十天半月的不出门,人也不爱说话,寡言少语的,除此之外,其余倒是没什么。
  那人顿了顿,又问道:“你们说的锁秦楼…是……”
  众人等了半天,那人却不知道怎么发问似的,一个是字说完就没音了,性子急的等不下去,索性截断他的问话直接答了:“锁秦楼,就是小王爷如今的住处。去年年关他不知从哪里回来了,便差人做了块楼匾挂了上去,从那以后,便不怎么见得到他了,谁邀他也不出门。你是不知道,他以前,可是我们平沙顶风流的美男子哪,但凡哪里热闹,绝少不了他……”
  那年轻人一怔,垂下眼抿嘴露了个笑,沉默了一会,抬眼道了声多谢,随手在桌角搁下一枚银锭子,转身很快就走远了。
  
    
    ☆、第 99 章

    日头将落的时候,贺冉冉才记起,她大哥贺渐鸿让她今日回去一趟,她这头没一件顺心事儿,乱麻缠心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昨儿和谢长安大吵一架,当然,一直都只是她在吵,那人可有可无的听,末了催她一句别再推脱了,对你我都好,气得她胸闷气短泪花直冒,摔桌子摔椅子然后夺门而出,今日赌气睡到日上三竿。午饭时不小心听到丫鬟们议论此事,说自己可怜,但王爷也十分仁至义尽,于是更加怒火中烧,恨自己,恨谢长安,恨他口中的秦望昭,关在屋子里生了一下午闷气。方才刚想起,这才带了丫鬟凌光,匆匆忙忙往门外赶。
  贺冉冉一脚踏出门槛,就见门口右边的老槐树下,站了个黑衣高挑的江湖人,握着刀挺直的站立着,丝毫不倚靠身后的槐树干。那人听见声响望过来,清冷寂静的眸子里闪着一抹热切的亮光,就在那瞬间,贺冉冉心知肚明,这人,就是谢长安心心念念的秦望昭,虽然之前,她从未见过他。
  贺冉冉站在门口,秦望昭猝不及防的到来让她手足无措,如今她除了仔细的打量对面的男人,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
  秦望昭其实不算长相顶尖的美男子,他的面相,比起俊朗,其实更偏向斯文秀致,是张文人士大夫的脸,文弱气被嵌在眉下那双冷清锐利的双眼压住,黑衣扣剑,长身玉立,反而混合出一股比粗犷霸气的沙场老将更为犀利的气势,像极了一把出鞘的剑,是个不张扬,却很出色的男子。
  贺冉冉娇花一样的菱瓣唇向上弯起,却是一个涩到欲哭无泪的苦笑,她心里难过的几乎窒息,垂了眼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望昭,难怪,长安对他一往情深。他回来了,这西平府,再也没有她可以借口留下的理由了。
  这里容不下她,仅仅是因为,她爱上的人,不爱她,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秦望昭出声问道:“贺姑娘,请问,谢长安在府里吗?”
  姑娘两个字,深深的刺痛了贺冉冉,她心里浮起扭曲的不甘和怨恨,那股名为占有的欲念浮云蔽日般遮盖了理智,她突然抬眼对着秦望昭一笑,道:“阁下是秦公子吧,时常听长安提起你呢。刘将军下午邀他去府上一叙,如今还未回转,公子不妨先进来坐坐,喝杯茶水。”
  秦望昭不是猪脑子,贺冉冉出门那一瞬,他就在这人华丽名贵的衣料上瞅出了身份,知道这貌美的女子,是谢长安名义上的妻子。由此还在内心纠结了片刻,该如何称呼这地位尴尬的女子为王妃,还是贺姑娘。前者吧,他自己心里梗着刺儿似的,后者吧,明显对女子不厚道,最终他还是选了后者,果断决定去闹别人的心。
  谁知道话一问完,却见这女子满副女主人姿态自居,他微微一怔立刻回绝:“不用,我就在这里等他。”
  贺冉冉娇嗔的笑了两声,道:“秦公子莫要如此客气,长安说你是他死生阔气的兄弟,我哪敢让你在门外站着,进来坐吧,正好……我有件喜事儿,想迫不及待的找人诉说呢。”
  秦望昭站着不动,对于她口中的喜事,其实丝毫不感兴趣,他如今只是迫切的想见谢长安,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执着到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只是见她笑的神色舒展,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说吧,我就在这里听。”
  贺冉冉垂了眼,伸手抚上腹部,脸上全是满足和慈爱,她柔声说:“大夫刚说,我有喜了。你说长安知道了,会不会很开心?”
  她两眼弯成两道月牙,嘴角的酒窝盛满喜悦,满脸不掩的喜色,抬头去看秦望昭,神色里都是雀跃的期待,仿佛等这人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似的。
  秦望昭只觉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如纸,不甚有血色的唇角隐约沁出一抹反常的殷虹,他强自压下翻涌逆行的真气,握刀的手紧到颤抖。脑子如同一把生锈的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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