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皱眉,他的语气太过激烈,可不像是一位能够隐藏自身实力许久的幕后人物。
“抱歉,老者激动了。”琉穆咳嗽着喘了几口气,“此次震王回归宗室,老者是感到莫大的欣慰啊。所以老者也不想等了,近年来老者自感自己是一年不如一年,就是盼望着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殿下登上皇位呢。”
飞廉品了一口特地为他准备的上好茶水,开口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震王殿下但说无妨。”除却在提起琉氏宗室时那种激烈的语气,琉穆的平静和处变不惊还是很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的。
“先生提到了北琉宗室,可是太子继位不是……”
“别提他!”年老的王者面目一下子狰狞了起来,“他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这是为何?”飞廉为他说出这话时那恐怖的表情吃惊。
“也罢,反正这秘密总有一天是要昭告天下的,这也是震王殿下能扳倒玄翎最紧要的手段了。”他略顿了顿,“玄翎不是列帝的儿子,他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种。”
啪!
飞廉手中的茶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老者似乎是对他的反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现在震王殿下知道我是多么高兴您的出现了吧。”
“……怎么可能?”是啊,怎么可能。先皇后殿下和列帝陛下的嫡子怎么可能不是列帝陛下的亲骨肉。这个消息怎么可能会让眼前的老者得知……
“是啊,怎么可能。哈哈哈哈——”琉穆狂笑起来。
“叔父您是……”
“我是怎么知道的是吧。”琉穆停下了大笑,他的面容本就清隽,平静时候看起来和列帝还有那么一二分相似,“老者自然有老者的消息通道,我能告知殿下的,就是这消息绝对准确。北琉宗室岂能让没有琉家血统的人坐上皇位!”
“我知道了。”飞廉起身拱手做礼,“叔父大人的苦心着实让在下佩服。”
琉穆也连忙起身回礼,“震王殿下可以体谅老者,真是让老者受宠若惊了。殿下请放心,老者一定要亲眼看到您登上大宝。”
“好说好说。到时我一定会让叔父得偿所愿。”音节在得偿所愿上绕了绕,就不知到时究竟是谁能够如意。
“老者说过,已无此心思。”琉穆叹息一声,“只是最近老者刚刚获知年少时曾在江南遗留一子,若是犬子有幸能继承老者王位为殿下分忧解难老者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惜派出的好几拨人马都被对方打发了回来,他那个唯一的孩子并不想认他这个父亲。
议论起自家的孩子来,这位老者谈起玄翎的狰狞面目都不见了,让飞廉错觉眼前就是一位安详的老人。
“原来如此,不知这未来的明武王现在何处。”
“他似乎对本王有不少误会。”琉穆摇头,“不提也罢,那孩子回来我也要好生花些心思教导,要不然市井之徒难登大雅之堂,只会惹人耻笑。”
“明武王岂不知父子相承,有父如此,令公子必然会青出于蓝。”飞廉说完骤然间想起,玄翎不正是继承了他父王的衣钵,一脉相承的固执,一脉相承的义无反顾。他不禁微微一笑,“多方打扰着实令小侄不安,夜色已深,还望叔父好生休养。”
他这一句正说在明武王心坎上,连连称他为未来的孝道皇帝,将他送入了自家早就准备好的客房中。
相互利用也好,相互合作也好。这一天的日子,似乎特别漫长。
对正处于“病重”中的玄翎来说,休息得太过头也不是一件好事。身为太子,震王涉嫌谋反这种大事他也必须去和同样在“生病”状态下的列帝说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是因为病还是用病当借口躺在床上的列帝无力地嚷嚷着。
“儿臣也不知原委。刚才已经去九司问过,那道要他们宣布布告的圣旨确实是从宫里出去的,但是向他们宣读圣旨的使者却在回宫的路上不见了。”玄翎一板一眼地告知着,“儿臣已经严令立刻彻查此事,并收回了布告。”
“那么你兄长去哪儿了?”震王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了。依着先前和飞廉亲热的劲头,他才不信玄翎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玄翎垂下了头,“……儿臣不知。”
“玄翎啊。”列帝状似漫不经心地说着,“也有不少的人认为,是你在陷害你兄长……罢了罢了,你去吧。我早就不管事了,你们的事情自己去解决。”
“多谢父皇。”玄翎退了出去。
清晨的雾霭围绕在他的周围,花草的芳香在白色的清雾中若有若无,玄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大踏步地离开了。
列帝年中,震王飞廉反,集异人之力与朝中乱党围困京城……
——《碧落传司天历》
“我只有一个要求。”露出恶毒的眼神的明武王如此说着,似乎料想到了他的条件震王飞廉一定会答应,“我要玄翎死。”
次日再次商议要事,飞廉不经意地发现明武王身上魔息甚重,已经严重耗伤其骨血,要不了多少时日这老人恐怕就要油尽灯枯了。心魔虽然没什么好意,不过魔类还算是言出必守,那就是眼前这个老人自愿的了,那样的话他就算是身为青帝也无法插手……
“这……”飞廉犹豫着,“玄翎再如何也是我三弟……”
“难道震王殿下忘了我说过的话吗,他根本就不是我琉家的骨血。”
“但是毕竟他也当了十多年的太子,深得民心……”
琉穆一挥手,打断了飞廉的话,“到时候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他就是玷污琉家血脉的杂种,处死他自然不会引起民众的反对。”
“说的也是,不过,叔父大人。”飞廉的这声叔父可正是恰到好处,沉浸在恶毒的想法中的琉穆总算收起了他扭曲的神情,“叔父大人的证据确凿吗?到时候可是要服众的。”
“当然确凿。殿下以为老者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吗。放心吧殿下,等时机一到,老者一定将证据拱手奉上。”琉穆一脸的不高兴。
“我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望叔父恕罪。”飞廉拱手做礼。
“无妨无妨。做大事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琉穆哈哈大笑。
“飞廉现在一介罪人之身,还不知这大事何时可成呢。”这是询问也是点出了关键所在。
琉穆沉吟了一下,“事不宜迟。诬蔑震王殿下的通告应该还没有发到京城之外,只要我们封锁消息,说是因为列帝陛下病重,需要加强京城防卫增加军备,再突然以玄翎妄图陷害兄长,毒害陛下的名义起兵即可。”
“这借口?”飞廉慢慢想了想,“可有人会信?”玄翎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了,这些年来的朝政几乎都是他说了算,列帝陛下放政这么长时间摆明了皇位以后就是玄翎的,他又怎么会突然毒害他父皇呢。
“当然可信。”琉穆自有他的算盘,“我早已放出消息说陛下乍见自己的皇长子高兴不已。又因皇长子长期生于民间,对民间疾苦了如指掌更是可以担任大宝的人选,故而对太子的人选有所重新考虑。你想,这种情况下玄翎会怎么做,常年以来唾手可得的东西要是突然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抢走,他的恼火也是可想而知,而恼火之下做出丧失理智的事也就有可能,不是吗?”
“叔父妙算。马上要起兵吗?”
“不。”琉穆安稳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还要等一个机会。”
“机会?”
“我的人,已经冒充皇宫的使者前往竹郡提亲了。”
“慕容家的姑娘?”看来,巡天礼中到处都有老者布下的眼线。不过可惜的是他们似乎也错误地领会了玄翎和慕容华岁的关系。但是——依着那位喜欢乱来的姑娘的性格,怕是会真的用这个借口跑到京城来吧。飞廉都不知道在内心苦笑多少次了,玄翎和她一撞上,不出点意外都难。
“是。”琉穆闭上眼睛,好似幻想着马上就能看到金光灿灿的皇帝宝座,“就等大婚的当头,玄翎疏于防范的时候,我们可以马到功成。”
“叔父辛苦了……”这般精打细算,这般绞尽脑汁,飞廉怎么可能认为这个老人会把争取来的皇位交到他的手中吗?不是说还有个在外不肯认祖归宗的儿子吗?这次的计划中就从来没有过他的踪影,就不知道这老人还有什么计划在酝酿,飞廉应他之邀留在了他的府邸里,也要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打算……
卷一 青雷 第八章 罗网(下)
第九章 婚宴(上)
对玄翎来说,前面一直是一段莫名其妙的坏消息,人犯逃跑,震王失踪,突如其来的圣旨,变成逃犯了的飞廉,还有……
“太子殿下好会保密呢。”一大早昔桃就笑得那么开心地跑到了他的房间里。
“快出去!”他可是连外衣都还没来得及穿上呢,她就闯进来了。
要是平时,太子这么说她就会出去,可是今天嘛……
“有什么好害羞的啊,小时候我还帮太子换过衣服呢。”昔桃一把把他的衣服丢到了床上,不高兴地都起了嘴巴,“连大婚这种事情都不告诉我,还说我是太子最贴身的女官呢。”
“啊?”大婚?他什么时候有这项安排了?惊讶的玄翎险些不顾形象地张大嘴巴。
“还啊呢。”昔桃刮了刮玄翎的鼻子,真是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啊,“人家慕容姑娘都在宫门口等着了。”
玄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自己的着装,在偷笑着的女官的注视下匆忙跑了出去。到底是怎么回事?脑中思绪翻转着,难道又是那方面来的计策?不过这计策还真的是让他措手不及。某种说不明的感觉告诉他要是让大婚成真,怕是要出大乱子了。
真的是用跑的哦。看来慕容姑娘马上就能成为他们的太子妃了。要赶紧准备了。完全误解了的昔桃女官哼着快乐的小曲一路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这开的什么玩笑啊?”思路暂时打结,玄翎把慕容华岁接到了自己宫里,想了半天也没有可能就问了出来。
“或许是有什么‘人’看出了点什么所以自作主张了吧。”华岁笑笑,她可不笨,那个求婚使者的真假一眼就知。在之后悄悄用了术法获知这是针对玄翎的计划之后也没有再套出幕后主使来。当下决定将计就计的她就顺着安排以玄翎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到了北雍京,要是有个万一什么的,她也不是吃素的。这般紧急的动作下,慕容家的姑娘更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达到了京城,或者说,是她料准了的某位隐藏在阴影处的神秘人的作用,算算行程都能知道慕容华岁在差不多玄翎从昆吾城启程的时候就动身了。
拜见列帝不过花了一刻的时间,当今的圣上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有着还能算是显赫的身家的女孩儿喜欢得不得了,在慕容华岁说出了她同玄翎相识的过程——当然其中隐瞒了关于山鬼的事情——之后更是用堪比当年利索决断力宣布了太子的大婚——在缺少某一位婚礼不可或缺的主角的时候。华岁在下面笑得很是开心,不过那是联想到之后要是列帝发觉所谓的太子大婚不过是一场计谋的时候的神情。想到能把这位九五之尊气得七窍生烟她就难掩脸上的笑容。
“可是……”他实在是担心华岁在这里有所损伤,再加上大婚的假戏,要是真做了的话……玄翎不知道为什么浑身一凛,绝对不能真做。
“怎么?你不原意?”华岁问他。这计策她怎么看怎么好,应该是能把损失减到最低的最好办法了。
“不、不、怎么会。”玄翎连忙否认,“只是这样的话对你的名誉……”华岁这个时候的到来确实正好可以给某些事情以爆发的契机呢?可女孩子的声誉要如何办?太子大婚不可能不昭告天下。
“我才不在乎。”华岁朝他眨了眨眼睛,“不过事后你记得让我家父皇收我做义女就是了。”压低了声音不让门外的探子听到,做完了事当然是要捞点回来了,顺便把列帝和自家兄长气得半死更好玩啊。
玄翎想到了她所想的,也微笑起来,“你说得也是。”
潜在门外的探子摒住了气息听着——
“……只不过,要辛苦你了……”
转眼就过了两个月,震王飞廉依旧是下落不明,也有各种各样的传闻说是见过可能是飞廉的人物在京城出没,朝廷也派了大量的人力去查,每一次却只有空穴来风。搞到后来连飞廉是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也不知道了。那一道宣布震王谋反的布告已经被朝廷追回,目前宣布的就是震王飞廉在侠义心肠的驱使下从井狱中救出了他的两名江湖朋友,太子要求躲藏着的震王出面澄清此事。人们都推测,震王或许是正在掩护他的江湖朋友故而不愿露面。
在不明原因的阴影笼罩之中,另一种喜庆气氛的到来让人们很快就淡忘了震王的失踪。
太子玄翎将于九月初九举行大婚。
举国震惊之后,就是举国欢腾了。为了这一次的大婚,九司将京城附近的防卫都调了进来。
九月初八的晚上,京城内大放彩灯,比元宵节的晚上还要热闹,听说了晚上有焰火放,百姓们都出了家门前来观赏。这个时候混杂在拥挤的人群当中,就算是巡街的兵丁也不会在意。
飞廉和傅青、了无和尚三人就夹杂在河边的人群里。
“巽哥儿你们心思还真多。”了无和尚的光头上戴了顶大大的帽子,让他不能时时去挠自己的头皮,“要是换了我,哪儿用得着那么多心思,砍进去就得了。”
“就你那脑子。”傅青调侃他,“也只能想到这个。”
“嘿嘿。”
“别吵了。”飞廉对他们两个也没有办法,“事情都办妥了。”
“放心吧。”了无和尚做事没谱,傅青可是个能够托付的人,“都已经办好了,兄弟们都已经进来了。”
“那就好。”飞廉看着周围快乐的人们,想到过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要破坏这种快乐就感到不舒服,“等会儿一切按我们的计划进行。”想了想,他最后又嘱咐了一句,“千万要注意太子的行踪。”眼角一撇,他略略怔了怔。
“怎么了?”傅青往那边看,没有什么熟悉的人啊。
飞廉摇了摇头,“没什么。”看来那个人也到了京城……
太子今天晚上的行踪其实基本上就是固定的。
明天一早就是大婚了,想到那对别人眼中“准夫妻”的恶劣笑容,飞廉就明白一旦真相出现之后所有人震惊掉下巴的表情了。华岁也真是爱闹,玄翎也真是由着她闹。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收场。
今天晚上慕容华岁和玄翎都是宴会上的主角,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华岁惊觉到了她自己的小计划惊动了多少人。
“天哪!这么多人!”京城就是京城,皇宫就是皇宫,到底和她自己家没得比。
玄翎这几天一直在留意一个奇怪的问题,今天总算是有时间问出来了,“华岁,你家人呢?”怎么看了半天,等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半个慕容家的人。难道是华岁存心的?呃,那慕容家大哥真的是要气死了。
“啊?”华岁有点心虚,“他们不会来的。”
“嗯?”皇家的宴会也不来?慕容家姑娘的所谓的婚礼也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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