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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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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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粗粗行了个礼就要往外去。
  “你去哪儿?”
  桂卿回头,“殿下让我把刚才听到的去告诉公主——”
  “那他自己怎么样?”车鹿急了。
  “殿下倒没怎么,像早就知道了一样,还吩咐我要婉转的说给公主听,我才是要被吓死了呢!打仗什么的我虽然不懂,但是平日里你喝殿下的神态我都一直留意着。这一仗……是不是很重要的?”
  车鹿点点头让她自去,迈着虚浮的步子往里走。被吓到的,可远不止她一个人吧。
  离邺城八十余里的空旷平原上,还有一队人马正有序而快速的移动着。这是宜郡王慕容恒所带的一万五千兵。原本他遵着慕容暐的旨意,率众驻守沙城,以做慕容评的援军。辛辛苦苦等了月余,却等来了慕容评弃军而逃的消息。年轻的慕容恒咬了咬牙,连夜撤走。这回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内黄,离邺城更近些。
  潞川一战两日后,王猛所率的秦军一路东来,直达邺城附近。他还记得出征前苻坚说的话:到邺城的时候,记得要围而不攻。等孤率兵前来,在那边与你汇合。
  给苻坚的战况那日中午便让人快马送过去了,想来长安城也该有动静了。看着远处那已经望的见边角的邺城城门,王猛勒马停下,就地扎营,叫人把邺城给团团围住。又派了杨安率骑兵三百往邺城附近去打探当地民情。
  众人歇下前,王猛又连发三道军令,所有官兵不许乱犯百姓,违者斩。
  晚间杨安回营,正值王猛同慕容垂一道下棋,其他几位将领也在一旁凑凑热闹。王猛没有看他,只觉得一阵冷风呼啸着灌进来,两指捻着棋子问:“如何?”
  “回相爷,情况不太好,盗贼迭起,土匪成群,这太阳才刚下山,那些百姓们就紧闭门窗,再不出来了。”
  慕容垂皱起了眉,低着头看棋盘上正杀的难分难解的黑白两色,右手在棋笥里轻轻拨弄着。对面的王猛似是很舒心的笑了:“就是要乱才好啊。”慕容垂抬头看他,王猛以为他疑惑,便介绍道:“邺城越乱,就说明我们来的越是时候。”
  众将也附和着笑了。帘外又有士兵匆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竹筒,王猛阅罢说:“官家已经率军十万从长安城动身了。”
  邓羌这时候反应倒快,立马哈哈笑道:“那就是说,拿下这邺城指日可待了?”张蚝纠正他:“何止是邺城,应该说是拿下燕国指日可待!”
  一片笑声中慕容垂从容起身,作了个揖:“末将恭喜天王,恭喜相爷。”
  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一种轻松愉悦的气氛。可是同一片天底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就比如仪元殿里的那位主子。
  “两天前你就说已经到了大雪了,可怎么至今都没见老天爷飘过一片雪花?”
  慕容冲裹着厚厚的大氅,怀里塞着手炉,固执地站在窗前看那漆黑的夜空。车鹿陪在他身边,也是一身的冬衣,装模作样想了想:“可能是今年格外暖和一些吧。”见慕容冲没有反应,他又嘿嘿笑着,“就比如您身上这件大氅吧,是用野鸭子的毛扎成的,往年一过十月您就让我翻出来,今年足足晚了快一个月,可见是格外暖和。”
  慕容冲摸了摸那氅上的毛,头低下去,半响,声音里夹杂着化不开的哀思:“这是皇叔冬狩时猎来的野鸭,做成了两件大氅,一件给了本王,一件给了姐姐。”。
  这个皇叔,指的是慕容垂。车鹿不由得有些忐忑。慕容冲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在眉骨下抖了抖,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呢喃:“这燕国……怎么就不行了呢。”就像是小孩子被兄长抢了心爱的玩具可又夺不回来的那种,不甘心。
  车鹿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站在他旁边陪着他,不离开不放弃。他认识慕容冲,有五年了。
  五年来,他领教了这个天生贵胄的少年不可一世的骄傲和对别人不屑一顾的轻蔑。他印象中的慕容冲,笑起来能化开冬日的冰雪,教训人的时候凌厉刻薄,生气的时候大吵大闹,还有在外人面前时,下颌微抬,双眼半瞌的高贵,就算是生病难受时,眉宇间都有一股从不会消散的气质。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现在这样的慕容冲,委委屈屈的像是做错了什么,像是在向老天赎罪……
  他很想告诉慕容冲,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你叔叔,是你哥哥,但不是你。可是有什么分别呢?等王猛打进了皇宫,慕容冲是怎么也逃不开的。燕国皇族的血脉,从他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深深的刻进了骨血。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一个好孩子~我从来不“黯然销魂卡”~~


☆、第23章

    【二十三】
  终于下雪了。
  这年的第一场冬雪来的晚而猛,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泱泱大地上就累足了一掌厚的雪,冷冽寒风夹杂着纷扬雪花来回打转,就剩下几只老寒鸦踩在微微颤抖的光秃树枝上。
  只是原本白雪皑皑的山谷间,却逐渐出现了一列长长的队伍,就像白色绸缎上的一条裂痕,里面的人们大多是骑兵,穿着厚重的铠甲,队伍中间靠前的地方是一辆马车,几乎已经被白雪掩住了其原本的模样,不过车顶四角坠着的四枚紫色流苏不断晃动着,连车顶这小小的细节都是用锦缎所制,可想而知这马车中坐的人身份该是何等尊贵。
  队伍顶着风雪缓慢前进,约莫又是一个时辰,终于穿出了山谷,雪势不减,风却小了。一个将军打扮的人策马奔至车前,弯下腰恭敬的问:“陛下,我们已到安阳了。”
  绣着精致纹样的车帘晃动,片刻后传来一声:“停下吧。”
  队伍便缓缓停住。马车后两个人影急速跑来,蹲在车前,一个伸手拉起车帘,一个稳稳蹲在车前。从车里下来的人身形魁杰,紫衣玄袍,峨冠紫带,前胸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绣的蜿蜒上下,极其逼真,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紫黑色的眸子泛着冷光,正是秦国天王苻坚。
  苻坚抬头看着前面逐渐宽阔的道路,和两旁连绵起伏的群山,神色淡淡,却透着一股虔诚。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一旁的将军也只能随着他不无疑惑的抬头看着快要黑下来的天。
  “安阳……”苻坚轻声念过这两个字,“太祖皇帝当年,就死在那里边儿,对吗?”
  那位将军浑身一震。近看才发觉他应该有一把年纪了,斑白的双鬓,如同刀刻一般的面容,还有略微浑浊的双眼。他看了看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声音微颤:“不错。当年,赵国将领麻秋自长安率众返回邺城,被太祖皇帝俘为军师,他一面劝说太祖皇帝先取关中,再图中原,一面却在宴会中……毒杀了太祖皇帝!”
  苻坚转过头瞟了他一眼,把话接下去:“一年后,父王即天王位,建立秦国。”
  “是。”年迈的将军郑重而尊敬。
  苻坚迈开脚步走了几步,目光将整个队伍从头扫到尾:“太祖皇帝最后的心愿,是要孤的父亲速速入关。”
  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的安阳,“可是今日,孤想要太祖皇帝知道,我大秦,不仅要入关,还要一统天下!”
  雪停了。
  苻坚扭头走向马车,留下一句话:“寻个好地方休整一夜。”
  此刻的仪元殿里,正升起暖暖的炭火,慕容冲盘着腿坐在火炉边上,车鹿在一旁给他念书听。桂卿推开窗,惊喜的叫起来:“殿下,雪停了!”
  慕容冲懒洋洋的“嗯”了一声,拢了拢大衣问她:“你今天去姐姐那儿了,她怎么样?”
  “公主越来越漂亮了呢,明明只是寻常装扮,也没施什么粉黛,可是奴婢见着,还是差点移不开眼睛!”谈起清河公主的时候,桂卿总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车鹿瞪她一眼,桂卿这才道:“公主气色倒是不错,胃口也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听侍女说……夜里睡的不好,时常惊醒。”
  慕容冲叹口气,又问车鹿:“你刚才念的书里,可有讲到亡国的皇族是个什么下场?”
  车鹿一愣,见慕容冲一脸的认真,冷汗慢慢下来:“这个……这个么……”
  “是什么下场?是被杀掉还是去做奴隶?”
  “一般来讲,是这样不错。”车鹿心一下子慌起来,“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对六国的皇族大多赶杀了,汉高祖刘邦继位后,也杀了不少当初辅佐他的文臣武将……”
  慕容冲笑笑。车鹿急忙凑过去辩解:“殿下千万别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是君主仁慈,说不定照样能封侯拜将,衣食无忧呢!”说完还不放心,又补充一句:“我听说那个秦国天王就很宽宏仁慈!”
  “无妨。”慕容冲没再多言,又转去盯着火光慢慢出神。
  有谁能想到,今日车鹿的话,说中了其他人,却单单没有说中慕容冲。
  “陛下!”副将钻进苻坚的营帐里,“您看谁来了?”
  正在看地图的苻坚回头,正好看见一个人穿着甲胄裹着披风昂首阔步进来,身上沾满了雪沫子,身后还跟着一个魁梧硬朗的将军,二人眼中均是难以掩盖的光芒。
  “景略!”苻坚大喜,箭步上去扶起正欲向他行礼的王猛,“想不到竟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
  苻坚打断他的话,眼神一凛,故意道:“孤听说,当年汉文帝去探望大将周亚夫,周亚夫却连军营都不出,如今景略你大敌当前,为何要舍弃你的将士?”
  王猛微微一顿,便从容笑道:“每每想到周将军,臣总会想起后人对他的溢美之词,可惜臣不以为然。”说到这儿,王猛抬头看他一眼,“承蒙陛下神算,景略所面之敌,不过强弩之末,何足虑也。”
  “哈哈哈——”苻坚拍了拍他的肩,“孤随口说笑而已。”
  王猛和郭庆这才脱下披风,掸去身上残余雪花。王猛上前一步问:“倒是陛下,您亲率精兵十万与臣汇合,长安可都妥当了?”
  士兵们给苻坚和两人换上滚热的茶水,苻坚端起来浅抿一口,“长安有太子监国,李威辅佐,洛阳有苻融镇守,你不必担心。”
  王猛安心的点点头。外头严寒,唯有营帐里暖意扑人,无论是摆在正中烧了许久的炭火,还是在座之人面上露出的喜色。君臣三人就着热茶点心略聊了几句,苻坚又问:“邺城那边现在如何了?”
  这回没轮到王猛开口,郭庆就抢先替他回答:“相爷如今已深得民心了!”
  苻坚听着很受用:“怎么个深得民心法?”
  “邺城附近原先劫盗公行,我们到了那儿之后,相爷法简政宽,号令严明,官兵无人敢犯百姓,前后不过七八日,却已然远近清静,那些燕民无不额手称庆,奔走相告。可不就是尽得民心了嘛!”
  几人又匆匆相谈数言,苻坚便令王猛速回军营,只留下郭庆与自己慢慢交待几月来的战事。等王猛快马加鞭赶回自己的军营时,早早的便听到邓羌嚎了一嗓子:“相爷回来啦!”
  王猛皱皱眉,跳下马鞍捉住他:“出什么事了吗?”
  “出了,而且出大事了。”邓羌嘻嘻哈哈凑到他耳边,“不过是好事儿。”
  “到底怎么了?”王猛看他,邓羌还是嘻嘻笑着:“相爷自己去看了就知道,真是好事儿。”
  王猛狠狠的白他一眼,把马鞭甩给他,自己踏着大步往前走。见徐成和张蚝也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守在帐前,王猛心中更加狐疑,掀了帐帘进去,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燕将打扮的陌生人站在中间,两边是慕容垂和杨安,见到他来,都颔首行礼。
  “你是?”
  “燕将徐蔚。”陌生人朗声回答,声如洪钟,看来也是一员猛将。
  王猛扫了他一眼:“先赐座。”
  “相爷客气了,我此番前来,是有求于你,不敢坐。”徐蔚的眼睛随着王猛缓缓移动。
  “哦?”王猛玩味的盯着他,“我能帮到徐将军什么呢?”
  徐蔚哗啦一下跪下去,狠狠地磕了个头:“天王仁厚,路人皆知,只是……希望天王可以同样仁厚的善待我们燕国皇室!相爷是天王信任的人,您的话必定分量极重,若有了您的担保,我们主上也就能放心了。”
  “条件。”慕容垂冷然,抱着胳膊看着他。
  “若相爷答应我,我愿在两日后,夜开城门!”最后四个字说的极慢,想来也并非是心甘情愿,多半又是慕容暐那个懦夫的主意吧。
  一种神奇的诡异气氛在几人之间慢慢扩散着,王猛站在案几后面,边搓着手边打量他,杨安一脸肃穆站在徐蔚身旁,仿若门神,慕容垂面无表情的站在另一侧。
  “有人说兵不厌诈,我不敢信你。”长久,王猛开口,伸出手制止了徐蔚想要辩解的动作,“这样,初七那日晚,你若真的开了城门,那本相必保慕容一族性命无虞,如何?”
  “你可以选择不答应。”慕容垂在一旁凉凉的接口。果真是恨极了燕国的那些宗亲。
  徐蔚苦笑:“如今你们兵临城下,攻入邺城不过片刻的事,末将也只能答应。”又抬头看了三人一眼,愤愤道:“告辞!”
  出了军营,徐蔚低着头唉声叹气,随他来的士兵为他牵来马匹。徐蔚重重的叹了声:“大燕……气数尽了啊!”跨马飞奔回宫。
  不知什么时候起,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这回不比半日前那样急,只是裹着风轻飘飘的落下来,沾到脸上凉凉的,化成雪水顺着衣襟流到里面,滚烫的身体才会狠狠的打个激灵。夜深深,城里路上只有更夫行走的梆子声,声声悲壮,回音凄凉。
  慕容暐在书房踱着步子走着来回,表情越来越焦急,炭火上的火苗被他衣摆带起的风吹的晃来晃去。一旁的慕容评因为伤还未痊愈,只能跪坐在软垫上出声安慰:“陛下宽心,徐将军此去,定能成功。”
  慕容暐踱步的速度慢了些许,而后悔不当初的一拍手:“要不是你打了个败仗,孤也不至于如此窝囊!”
  “是是,臣无能。”慕容评低头认罪。
  一君一臣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在书房等人。半个时辰后徐蔚才带着一身风雪回来说是办妥了。慕容暐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皇叔你看,我们什么时候走?今天还是明天?”
  三人又开始商量着逃亡的时间和地点。门外暗处闪出一个人影,手脚极快的撕□上一块布料,迅速拔了树枝沾上湿润泥土写上“速逃”二字,交给身后的禁卫军士兵悄声吩咐:“去,交给仪元殿的车鹿侍卫。”
  目送士兵远去的身影,李东转头看着书房里仍旧亮着的烛火,半响无言。
  第二日雪霁初晴,几日不见露脸的太阳羞答答现了半个身,微弱的阳光打在被白雪盖的严实的世间,唯美不减分毫。
  慕容冲早早的醒来,推开窗子,庭院里已是一派素净,凡目之所及皆变成了厚重的白雪。他一急,迅速穿上那件野鸭子毛做的大氅走到院子里,伸出手去抹掉茶梅枝头的厚雪,枝头末梢露出了青色微小的花骨朵。
  跟过来的车鹿见慕容冲连靴子都没穿好,披着头发,修长好看的手搭在冰冷的茶梅枝头上,嘴唇已然冷的乌白。
  “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呢,外边儿多冷啊!”车鹿朝自己手心哈两口气,急急捂上慕容冲被冻的通红的手指帮他揉搓,一面拽着他往回拖,“殿下,咱先进屋去啊,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看——”
  慕容冲挣扎了两下,还是被车鹿半拖半抱的弄回了寝殿,推开车鹿递上暖炉的手,他咬着唇说:“还是没开。”
  “啊?”
  “……姐姐送的茶梅,还是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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