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拍着大腿道:“怎么可能不记得?陛下高兴的不得了,封了他四将军之首,还特意赐了府邸,农田和女人。我听陛□边伺候的公公说,那几日陛下连睡梦中都是笑着的!”
王猛了然点点头:“世人都说陛下仁厚,可我看,陛下不止仁厚,还很惜才。”说完意有所指的看着梁成,“陛下对他似乎很放心,可是燕人就是燕人,本相就很不放心。”
梁成楞了一愣,歪头想了想,觉得王猛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挠挠头又问:“可是陛下向来用人不疑,这,您这样做,万一被发现了,这——”
“被谁发现呢?你?我?还是那个倒霉蛋慕容令?”王猛轻笑一声,“梁大人,今夜你来我帐中,是商讨作战计划一并汇报给皇帝的,可不是来密谋陷害他人的。”
“是是是。”梁成知道自己说了蠢话,忙不迭的证明自己的忠心,还不忘擦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丞相这样的人,忠于陛下也忠于自己。论才华,他比得过苻坚;论忠心,他比得过满朝文武;这论心机,梁成从不知道丞相的心机竟如此深,施的计谋如此狠毒。
已是入夜,秦国将军府里却是一派兵荒马乱。马奴们忙着牵出马来和车配上,侍女们匆匆忙忙给慕容垂穿着官服,老管家成律一会儿跑到门口看看外面的动静,一会儿跑到屋里看看慕容垂和站在他身边的几位公子。前方的探子刚刚送了信来,说公子慕容令判军入邺城,已被人给逮住了。
穿好衣服,慕容垂走到院子里,见一个马奴正和车夫在绕缰绳,懊恼的一跺脚,冲上去拽过马来直接骑上去。“我回来前,谁来也不能服!”说完一扬马鞭,在夜里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朝着皇宫的方向。
已近丑时,路上行人稀少,慕容垂策马狂奔撞到了正行宵禁令的衙役也不在意,直直奔到宫门前才想起来,这个时辰,皇宫早已进不去了才是。正在绝望之际,宫门口的侍卫突然上前问:“来的可是征东大将军慕容大人?”
慕容垂一愣:“是。”
侍卫不回答,径自走回去招呼人把宫门打开,这才转头道:“大人请。”
慕容垂一夹马肚子就想走,经过侍卫时突然警醒,扭头颤声问:“这门,是谁特意吩咐留着的?”
“上头吩咐下来说,今夜允许慕容大人进出。具体不知。”
“这样啊。”慕容垂有些隐隐的激动,若是秦王的意思,那是不是说他还有救?马儿的脚步慢了几分,他再一想,若是苻坚特意留着门让他独自入宫,那要是想直接杀了他,岂不是轻而易举悄无声息了么!
想到这里,慕容垂头皮一阵阵发麻,在宫门口徘徊一阵,狠狠啐口唾沫,勒马掉头又冲出了宫门。
家里战战兢兢守着的几位公子见父亲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一脸惊惧,年纪最长的慕容宝不禁上前问道:“父亲,见到皇帝了么?”
慕容垂跨过门槛,将门死死关紧,转身说:“有人专门为我留着宫门,我疑有诈。事到如今,什么也不必都说,你们各自调配精锐人马随我出逃,能逃多远是多远!逃不掉的,也只能听天命了。”
从得到消息到现在,慕容府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两个时辰。也是慕容垂运气好,寅时到,宵禁令刚刚解除,城门上的开门鼓锤的咚咚作响。慕容家的精锐部队就这么离了长安。
到了蓝田,东南面就是秦岭,地形复杂路也不好走,一行人毫无章法在山林间穿来穿去,直到苻坚的追兵赶到。数万人马蹄声响,踏的山路尘土飞扬。为首的慕容垂看看领头兵刚毅面庞和他身后还在不断聚集的御林军,长长叹口气:“罢了!”
那日的天气很好,第一股春风吹遍大地,暖了日光活了庄稼。
慕容垂被五花大绑押到苻坚面前的时候,苻坚正坐在案几后面专心的练字。一身盔甲的慕容垂重重跪下来,动静很大。苻坚抬头看了一眼,皱眉道:“朕让你们去请慕容将军回长安,你们就这么给绑着?”
身边人听了赶紧给慕容垂松绑,有个小太监还很机灵的伸手拍了拍他盔甲上沾染的灰土。
“陛下。”慕容垂一声叩首,显得声音无比悲壮,“臣教子无方,以致叛军叛国,不得已仓皇出逃,辩无可辩。臣罪大恶极,不敢求生,一切听凭陛下处置!”
苻坚一幅字恰恰写好,瞟了眼旁边的太监让他收起来。“爱卿何罪之有?”走到慕容垂面前把他扶起来,看着他的脸道:“慕容令心存故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不过错了就是错了,他若还回来,也是个死罪。朕只是为他遗憾而已,为何要牵连到你们这些人?”
慕容垂瞪大了眼睛看面前的年轻帝王,束发常服,不怒自威。他想起王猛曾经说过,当今的秦王是个最最宽宏仁厚的君主。
“不过爱卿,你这般不信任朕,是为何?”苻坚点着桌面绕着边慢慢的走。“你如果觉得现在的官衔不满意,可以说出来;若是宅子住不惯,也可以说出来;若是那些女人伺候的不周到,还是可以说出来。可是放着好好的宫门不走,却带着一大批人走那弯弯曲曲的山路,是为何?”
慕容垂想跪下去,可是被苻坚稳稳的架住了,他这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要大很多。身体动不了,慕容垂只能嘴上说:“臣有罪。”
“有罪可以赦免你,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别紧张。”苻坚拍拍他的肩,“这样的事情,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回家去吧,他们一定等急了。”
慕容垂踏出宫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湛蓝湛蓝的天空,形状漂亮的云朵,这一切本来是寻常事物,看在慕容垂眼里,竟觉得如此美好。余光扫了扫殿门,这里面坐着的人,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第二日,宫里下了圣旨,长子判军,剔除名姓,若回长安则按死罪论。另封慕容垂为冠军将军,赏金银百两良田百亩,所有爵位均可世袭。
慕容垂当即派了探子去邺城打探慕容令的消息。不出几日,王猛凯旋班师,顺利拿到洛州之地,完成了桓温北伐时两国的许诺。同时也终于知道,慕容令被流放边关沙城,永远不入邺城。
落日的余晖里,慕容垂对着窗外北归的大雁静静湿了眼眶。乱世求安,意味着许多的代价。每个人活命的机会都是别人用血肉砌出来的。只要不是站在所有人的头顶,只要没有一统天下,那今日的命就要用明日的自由来换。可是成为王者又能如何?日日夜夜盘算着谁人造反谁人忠诚么?
慕容垂收了泪,对成律道:“待会儿我亲自写封家书,你派人给慕容令送去,让他别再回来了。”
“是。”老管家苍老无奈的应下。
远在沙城的慕容令看到这封家书的时候,已是谷雨时节。慕容令坐在布置简单的屋子里,把家书上的每个字狠狠刻进心里。永世不得入邺城。若回长安,则按死罪论。那他算什么?一个罪人?还是一个奴才?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都快要被逼死了,却不知道是谁陷害了他。王猛,梁成,邓羌,还是——慕容垂?
窗外烟雨朦胧,雨声淅淅沥沥。南边物资贫乏,人烟也少,哪里比得上北方的雍容华美。
“慕容冲,你不是个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例更
☆、第 10 章
【十】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燕国今年的四月似乎还要更加凄凉些。暖和的春风整日吹也吹不暖慕容家的的亲王们。手里捏着实权的叔伯们整日在议政殿商议军国大事,皇兄昏庸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国难当头时从脂粉堆里挣出来做了几日明君。
明君?慕容冲晃晃手里的茶杯不禁要笑出来。高坐中堂,无视大部分人的进谏,只采纳他自己看的顺眼的几个人的建议,这算哪门子明君?看看四周正襟危坐的长辈们,慕容冲无奈摇摇头。虽说他先皇嫡出地位尊贵,但是面对这样的国家大事,以他的年纪,只能在议政殿获得一席之地供他喝茶,长辈们的话他插不上嘴,就算说了也会被当做黄毛小儿随口咿呀。
起初他还颇有些愤愤不平,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毕竟那些大多上过战场真刀真枪杀过人,自己不过是从小养在宫里受人服侍夸奖,跟打过仗的还是比不得。再后来,少年心性重,每日除了去议政殿喝茶,便在宫里舒舒服服待着,同姐姐还有车鹿消磨时间,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前朝浸靡的悲怆气氛飘到他这处,已经只剩下偶尔的愤怒和发脾气。
这日,车鹿带着一脸疑惑踏进漪澜殿。半个时辰前清河公主差人来请他,还特意嘱咐要避过他家王爷。
一迈进殿门,就看到清河坐在美人榻上,前面站了一个老妇人。车鹿认得,那是慕容冲的乳母,按规矩一直住在仪元殿里,平日负责慕容冲的吃食。清河见车鹿到了,点点头示意,继续与乳母说着什么。
“凤皇近日吃睡可还好?”
“回殿下,王爷起居一切如常。”
“他今年也十二了,照祖制,可选温婉女婢近侍床榻,授习阴阳之术。依嬷嬷看,可到时候了么?”清河一番话说的流畅自然,车鹿听得却有点脸烧。
“回殿下,按年岁已经足矣。毕竟我鲜卑族历来身强体壮,不与那汉人一般。只是王爷仍旧孩童心性,又心高气傲,这件事若不与他商量,怕是不好办。”
“只要年岁够了就好办,到时候人从我的宫里出去,这点面子凤皇还是会给的。至于近侍的女子,挑个他喜欢的就行了。”说着朝车鹿一努嘴,“喏,我把他身边的人叫来了。”
车鹿听见话题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清河问:“平日你与王爷最亲近,那你告诉我,你家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啊?”车鹿想起他家王爷平日里的模样,虽然说不上两眼看天那般孤傲,但他也绝不会两眼看地,永远平视前方,眼角微微上抬,这位主子若能轻易瞧瞧旁人倒还好说,可印象中,他就没正眼瞧过人,就算有也没瞧进心里。车鹿抬眼看看前面摆着精致笑容兴致勃勃的清河,咽口唾沫道:“大约——大约是长的漂亮的吧。”
清河拍拍手:“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姑娘。”转头对老妇人吩咐:“麻烦嬷嬷去挑二十个顶漂亮的女孩子来送到我这里,每个都要不一样。”嬷嬷诺诺应下了。
“二,二十个?”车鹿咂舌,“要这么多?”
“万一你家王爷不喜欢,可以立马换一个。这两三天一换,得折腾一个多月呢。”清河笑嘻嘻地说,伸出手来细细看自己的指甲,边看边让宫女拿了凤仙花汁嚷着要补颜色。
车鹿回到仪元殿,总觉得浑身不自然,动不动就拿眼睛瞟他主子。慕容冲凉凉地问他:“你眼睛生毛病了?”
仪元殿里能入内伺候的宫女不多,可车鹿到今日才发觉每一个都是顶漂亮的,不由头皮一紧。傍晚乳母照例端来参汤,慕容冲照例喝了。车里立在一旁看那碗汤和乳母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汤里加了料。
到了临睡前,车鹿终于见乳母领着一个姑娘进来,白玉面庞黑玉眼珠,柳眉红唇果然漂亮得不得了。把姑娘送进寝殿后,乳母便在门外站着听声。车鹿虽然不齿这种行为,可是终究没敌过自己的好奇心,一并加入了乳母的行列。屋子里安静得很,仿佛刚才的姑娘根本就没进去。乳母的眉头越拧越紧,在门外听了半天还是没动静,不得已只好作罢。
第二日清晨,姑娘自己收拾了出来跟乳母去清河处复命,车鹿陪侍慕容冲用早膳。仔仔细细看他家王爷,神色自若同往常没有分别,车鹿忍不住问:“王爷昨晚睡的可好?”
慕容冲道:“还不错。”喝口粥略想一想又道:“陪夜的姑娘换了,好像漂亮了些。”
车鹿轻轻咳嗽两声:“那位姑娘是来侍寝的,并非陪夜女婢。”
慕容冲夹玲珑糕的手顿了顿:“她不说话本王怎么知道她是来干嘛的?屋里就她一个奴婢,不是陪夜的还能是什么?”
车鹿很是哭笑不得:“是,是那姑娘自己嘴笨,与王爷无关。”
慕容冲不紧不慢地哼了一声。
第二个来的姑娘一样的美,见了车鹿盈盈一拜:“奴婢见过车侍卫。”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他跟乳母在门根听了半天,除了哗哗的水声响再没动静。第二日慕容冲在餐桌上道:“昨夜的姑娘脂粉味儿太重,本王让她洗干净了再来。结果她还没洗完本王已经睡着了。”
第三个姑娘素净面容,连衣着打扮都是干干净净的。慕容冲仍是让她做了陪夜女婢,对满脸疑惑的车鹿道:“那个人还没长开。”
第四个姑娘翘臀丰乳,柳腰窄肩。慕容冲说:“长的没本王好看,提不起兴致。”
换到第十个的时候,清河把车鹿叫去,怒道:“你说凤皇喜欢漂亮姑娘,送去的十个姑娘哪个不漂亮?可回来复命的时候要么哭得伤心要么跪着请罪。你是在蒙我玩儿吗?”
车鹿堪堪跪下去,苦着一张脸道:“每个姑娘稍不称心王爷就不碰她,这属下也没有办法啊。”
“你胡说。”十三岁的清河已经出落的国色天香,一颦一笑均迷人的很。当下美人只是把眉头一皱,眼睛一瞪,车鹿冷汗立马下来了。“殿下,王爷不喜陌生人这您是知道的。送去的姑娘虽说漂亮,可王爷一个也没见过。依王爷的脾气,没有当场赶出来已是万幸——”
“可是到哪里去找又漂亮又跟王爷亲近的婢女啊。”清河打断他的话,歪着头兀自想得出神。“对了,前年送去的那个桂卿,王爷待她如何?”
车鹿在心里默叹一口气:“王爷待她虽然好些,不过属下想,那多半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那就是她了。你回去让她过来一趟,就说我有话对她讲。”
夜里,桂卿照常伺候慕容冲换了亵衣,铺好床从外面端了水来净面。一切做完后便静静退至床边屈身跪下。慕容冲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在寝殿里东晃西晃,等着见今日的姑娘好损她几句,偏过头看见一旁跪着的人,说:“你怎么还不出去?”
桂卿微低着头,抖着声儿答:“今日是奴婢侍寝。”
“你?”慕容冲正提着裤脚跨过一条马扎,听见这话脚步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扎上,眯着眼打量了她半天,最后似是在自言自语般:“姐姐花样可真多啊。”
说着跳上床盘腿坐下,盯着桂卿看了会儿,扯过枕头抱在胸前对她道:“把脸抬起来,低着头我看不到你长什么样。”
桂卿其实是个很忠心的姑娘,清河让她来照顾王爷,她便尽心服侍他。慕容冲脾气不好,拿下人们撒气的时候她也不曾怨恨过。只是和其他的姑娘不同,在她眼里慕容冲就是主子,跟“长相俊美,貌若天神,风流倜傥”这些字眼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底下的姑娘们大多羡慕她能够和慕容冲朝夕相处。可是桂卿不仅看到他的美丽相貌,还见过他其他时候的样子,闹脾气的,受委屈的,撒娇的,昂首挺胸的,她甚至还服侍过慕容冲出恭。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认识了一个全天下都爱慕的男子,可是相处久了,习惯了他的美,就会逐渐看不见他的优秀,而只是拿他当个平常人对待。
因此慕容冲此刻的孩童模样和妖孽笑容桂卿全当没看见,只是顺着他的话把头抬了抬。其实她也不知道,若是换成其他的姑娘,慕容冲定会摆出一副孤傲清高的模样,绝不会是现在这般风度全无。
慕容冲还是头一次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