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啦!」萧云轩笑著靠过去,把宫予墨身上的自己的披风圈过来,把自己的身体也圈进去,索性披风够大所以可以盖住两个人,披风下萧云轩握著宫予墨的手,「予墨,你赶不走我的,你跪两个时辰我就跪四个时辰,我不信你不心疼我。」
「你!」宫予墨瞪他,随即乜者眼打量他,「无赖……是谁教你的这招?」
萧云轩笑了,「分明是你先耍无赖的,你别管谁教的,反正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的,就跟我心疼你一样。」许久宫予墨都不说话,萧云轩低声说道,「让我陪著你吧予墨……虽然我不知道你这麽做为什麽,可我总感觉和我有关。」
「如果和你无关呢?」
「即便和我无关……可我知道你这会心里难受,你要称帝又不能杀了陛下又不愿强迫陛下下诏书,只能跪在这里等。予墨,我跟你说过的,以後所有的一切我们一起面对,你这样我也很难受,你难受了可以跪在这里发泄,那你也让我发泄发泄好吗?」
「我们大概是这世上最笨的两个人。」宫予墨抬头,看著漫天星星和惨淡的月色,耸肩笑了笑,「别人都是打人摔东西发泄,咱们两个却拿折磨自己发泄著好玩。」
萧云轩看著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还好傻子是一双的……不会落单也不孤独。」
两人跪在那里跪了许久,久到天色都有开始吐白,宫予墨想著还有早朝是不是应该先起来的时候,头上突然被什麽笼罩,有人体的温度,他和云轩连忙拉下头顶上覆盖物,一看原来是一件披衣。而披衣真正的主人就站在他们两个面前,看上去已经三十快四十岁,只是五官依旧挺立依旧俊朗难得。
「韶王叔!」
韶王宫沐天摇摇头,「我方才跟宁修远说了,今个早朝停一天,奏折之间送到上书房去,你们两个回去休息好好休息。」
宫予墨和萧云轩对看一眼,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反是宫沐天蹲到他们两个面前,拍拍两个後辈的脸,「好了,予墨你先带云轩回去休息,看你们两个这副样子……」说罢看著云轩笑道,「萧将军,你要负责监督这小子休息,定叫他睡足十个时辰。」
「十……十个时辰?」宫予墨一噎,十个时辰的话是不是也太久了……
宫沐天站起来笑著说,「当然,新皇登基,难道你想叫文武百官参拜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麽?简直丢尽我大熙的皇族的脸!」
章二十一
当夜,韶王府。
「好了,茶也喝了,」韶王爷放下手下小巧的青花杯,「青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否早就晓得……予墨会逼宫?」
正在收茶具的傅青衣手上停了停随即摇头,「我在这之前没有想过他会这麽做,只是这件事发生了,再把之前的许多事情穿插起来,我大致能猜出他的用心。」
年少时,萧怀远和傅青衣两人下棋,便是一个善布阵,一个善破阵。萧怀远想人所不能想,傅青衣则是想人之所想。
「那麽你说说……他为何会逼宫?为何会囚禁皇兄和予书。」
「因为……萧云轩──」
傅青衣才一说这名字宫沐天便大手一挥,「不可能!」他冷笑道,「若宫予墨糊涂到为了一个男人就背叛他的父亲和兄长,那他也太糊涂了!若是这样我断然不会为他说一句好话。」
傅青衣起身踱步,笑道,「若单单是为了一个萧云轩,固然不可能,可这件事的起因,一定是他。」
「……」沈思了许久,宫沐天才点头道,「这麽说,我相信……」
「二皇子的动机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於私可谓是为了他自己,於公……是为了江山百姓,大熙帝王万世之业。」
宫沐天看著傅青衣,看了许久眨眨眼,「青衣,我没听错什麽吧?」傅青衣笑著坐到他身边去,「我是说真的。你说若太子即位,那会怎样?」宫沐天想了想,笑道,「就现在这样咯,还能怎样?」
「对……太子胸怀宽广,性子不强,可谓翩翩君子一名,与当今陛下不相上下。」傅青衣解释道,「所以,太子治下的大熙江山会是陛下的翻版,对付外侵的态度自然也一样。」
「……可放眼今下……武力已经不如皇兄刚登基那十年强盛了。」
「正是,」傅青衣点点头,「朝堂无可以委以重任的武将,除了萧云轩。也许是因为怀远的死……陛下有些炜疾忌医,不希望有人再牺牲所以这些年在军队的培养和支持上,都不如当年。」
当年萧怀远的二哥萧怀远还没有退隐,而谢征岚正值盛年,同时又有萧怀远、傅青衣这样的军中诸葛,加之早年宫沐天的活动也很是频繁。自然不是现在萧云轩一人独撑可比的。
「你想……长此以往,大熙会怎麽样?」
「……城破……国衰……消亡。」宫沐天闭上眼,仿佛眼前就能看到自家祖宗的基业是如何步步走向衰败。
傅青衣握了握他的手,继续说,「先说突厥,他们几乎将大熙当成他们的补给场,需要的时候就来抢,虽然有萧云轩镇守但是在最边关的地方依旧顾此失彼。再说胡人,近年来不断入侵,可我们苦於无人出战,索性他们的要求不高所以我们还能满足他们。而西域那边因为联姻是以没有妄动干戈,可如今他们也是在养精蓄锐,若突厥胡人继续若无其事的入侵,那麽不出两代人,他们必然也会行动。」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貌似和平昌盛的大熙,其实危机四伏?」宫予墨细细想著他说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虽说仁君当以德服天下,可在四海歌舞升平的前提下……不然李後主亦是文质彬彬,为何逃不过灭国之灾。「那你的说……予墨就是想到了这些,所以打算改变?」
「适时的江山需要适时的主人……我想二皇子应该早早就吩咐萧云轩勤加练兵培养後继的人才。」而这一点,他也向萧云轩暗示过,「所以他登基,必然会是让许多人一生戎马的铁血皇帝。」
「铁血皇帝麽?」
傅青衣点点头,「自怀远打破突厥以後,也有十年了吧?」也许还不止……「十年……足够一个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民族找回他们的弓箭。可他们这一代的可汗很聪明,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先不断的试探我们的能力,同时调养生息。所以我想……二皇子若称帝,必然会在第一时间,重兵出击突厥,而以云轩和他们的仇以及二皇子的目的,只怕这次不是杀了一个可汗就能停止的。」
宫沐天一惊,「那要打到什麽程度?难道予墨要效仿汉武帝?」
「他有萧云轩,还有萧云轩培养出来的铁血之军,未尝不可。」
「……」宫沐天顿了顿,才点头道,「我希望你想的是对的,可是青衣……我怎麽开始觉得这个侄子变得可怕起来了?若他真有这份打算,那麽单论气魄……这个帝位,予书就坐不来。」
两人沈默了片刻,宫沐天突然想起了什麽问道,「今年消减军费不单单是因为皇兄不愿再征战,而是国库本来就不充溢了……这会即便予墨登基了,他搬空了国库也支持不到他把突厥打得趴下的那天,更别提胡人蛮夷和胡人了。」
「一个国家在百姓如此富庶的时候要敛财很简单,有很多方法……」傅青衣垂目笑道,「我觉得二皇子会选的……应该是给百姓带来影响最小的那种。」
烛光跳跃。
「好了,我想我该进宫了。」宫沐天笑著捏了捏傅青衣的脸,「恭喜你,青衣伯,你又一次成功的摆平了我。」
傅青衣笑道,「那是因为我没法摆平陛下,只有你有这个本事。」
「那我走了。」
「别……」傅青衣拉著宫沐天,「时候不早了,你这会进宫,会扰了陛下歇息的。不如先睡一觉,明天早早起来再去。」
宫沐天看著他,不解道,「皇兄今晚肯定睡不著,怎麽会打扰他。而且你就那麽有信心萧云轩能劝予墨回去休息?」
「一个人累极的时候,思绪会比较容易受人影响,你明天一大早去觐见既名正言顺又可以事半功倍。至於云轩……我从来不指望他能真的劝动二皇子,只怕这会两个人都跪在外面吧。」
「那你……」
「他们两个跪在外面,无论是哪个陛下都会心疼,叫陛下心疼了自然给个台阶就下来了。」
宫沐天还是眨眨眼看著傅青衣,许久才叹道,「青衣……你许久没用这算计人心的本事了……可我怎麽觉得……你比当年,还要狠了?」
傅青衣笑道,「这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我同你说过,当你说一句话的时候我下意识的便会考虑你说这话是为何,有何用意,我当如何回答才好。并不是我心狠也不是我故意讨你欢心,只是我的本能罢了。」
宫沐天见他这样子笑著把人拦到怀里,「谁你心狠是开玩笑的……我晓得这个是你的本事,是你天赋异禀,旁人羡慕不来的。我就当刚才什麽都没听到,这会困了,要就寝了。」
是以韶王爷舒舒服服在家里睡了一觉的时候,宫予墨和萧云轩两个傻子靠在一起跪在一起,而乾清宫里的太子睡在偏房里浅眠,只要稍有动静便醒了,至於皇帝,他闭著眼一整夜,不知道是做梦还是自己在回忆,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争夺帝位之前,和皇弟、萧云轩一起嬉戏打闹的日子。
章二十二
「父皇……韶王叔求见。」
刚刚睁开眼睛的皇帝看到自己面前的大儿子,和捧著洗漱工具的宫女们,「叫他候著,待朕梳洗完毕就让他进来。」
「是,儿臣现行告退。」宫予书拱手弯腰地退了出来,走到外殿里对宫沐天一拱手,「韶王叔,父皇这会才起来,梳洗完毕後就请您进去。」
「多谢太子殿下。」宫沐天还礼,「太子也去休息一会吧,看你这蜡黄的脸……这些天都没好好歇一会吧。」
宫予书笑笑,「怎麽敢休息?不过这会韶王叔来了,侄儿也就可以放心的去睡一觉了。」
宫沐天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这里有我,去休息吧。」
「予墨和萧将军他们……」
「他们两个都回去歇下了,你别担心。」
宫予书低头笑了笑,「还是韶王叔有办法。」
宫沐天看著同自己一般高的大侄儿,想著自己来的目的是说服皇兄废了他立予墨为帝就觉得有些难受有些堵,所以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予书,你也是聪明的孩子,你当晓得我到这里是为什麽……皇叔对不起你。」
听到这话宫予书也并不推辞只笑著接口道,「对不起我的人可不止皇叔,不过你们对不起我没关系,只要对得起江山百姓和自己便好。」
「换一个环境……予书,我一定力挺你做皇帝。」
「予书愚钝,实在不明白当下是怎样一个不适合予书的环境。可昨夜同予墨略略聊了一些以後我才明白,朝堂上人才济济可我却都看不见,我无法重用真正有才华的人……不拘一格任人唯才,而後再导以‘贤’途,光凭这一点,我便不如他。」
「不是这样的。」宫沐天摇头,「这不是予墨夺位的理由……予书,身为一个帝王最重要的是不是挖掘人才,而是物尽其用,在把他们安置在做适合他们的位置上。挖掘培养这些,即便予墨只是个王爷他也可以为你做。」说罢他停了很久,才问,「予书……你讨厌打战吗?」
宫予书点头道,「征战受苦的是百姓受累的是国家,予书自然不赞成。」
「这才是重点……予书,你要记得,和平就是不打战,可放过来,并非不打战就能换来和平。」
听到这话宫予书先是一愣,随即细细思量以後似乎了悟了什麽,只对著宫沐天深深作揖,「谢皇叔教会,予书铭记於心……予书回去歇息一会,皇叔请自便。」
宫沐天又等了一会,便得到了皇上的传见。
「皇兄,许久不见了。」见礼过後,宫沐天坐在皇帝卧躺的病榻前。
皇上无力的笑了笑,「昨个云轩来见朕朕就觉得奇怪……以那孩子的性子,不应该主动想见朕的。所以朕料想,他定是去找傅青衣支的招,他既是去找了傅青衣,那麽昨晚今夜,你也就该来找朕了。」
「皇兄料事如神,臣弟惭愧。」宫沐天也不别扭,大方承认道。
「不神……」皇帝合眼躺著,「朕就没料到朕的二儿子有如斯大的野望。想必……你也是为这事来的吧。」
「是。」宫沐天微微一低头,「臣弟这会……可谓是给予墨当说客来的。」
「哼,」皇帝冷笑道,「给你侄子当说客,说服你的兄长让位给他?」
「……是。」
「可笑!」皇帝袖子一甩,「你去告诉他,若想当皇帝,玉玺就在哪里。可要我承认他这个皇帝,做梦!──咳咳──咳咳咳……」见皇兄气急,宫沐天连忙上前去为他顺气,「皇兄你先消消火。」
待皇上咳嗽的轻些了,可以说话了,宫沐天才开口,「皇兄,凡事都有个先後,这会臣弟我已经坐到这了,你可不能让臣弟的话烂在肚子里,臣弟说完该说的事,您要臣弟转达的话臣弟也一定会一并转达。」
皇帝咳嗽的眼泪都要呛出来了,这会脸色苍白眼角微红,斜眼瞪了那个没正行的弟弟一眼,随即认命般的闭上眼靠在大枕头上,「你说吧,爱说多少说多少!」声音还有些沙哑。
宫沐天见状便将在傅青衣在韶王府同他说的情况一一分析给皇帝听,并说明了宫予墨夺位的用意,说完以後许久,皇帝都在沈默,就在宫沐天被这般沈默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说话,皇上终於开口,「胡闹……简直胡闹……」
「即便是胡闹,也是很有想法很有远见的胡闹,不是麽?」宫沐天笑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能想到这般胡闹的办法。」
「这些是予墨同你说的,还是傅青衣猜的?」
「是青衣告诉臣弟的。」
「你倒是相信傅青衣。」
「那是自然,」宫沐天得意地笑道,「皇兄也该知道,青衣向来算无遗策,捏拿人心的本事便怀远都比不上。」
兀地脱口的名字叫整个宫殿再次陷入尴尬的沈默。
萧怀远。
不知何时……这个名字都快成了一个魔咒,悬挂在他们是头顶,仿佛一块随时可能掉下来的石头。
「果然是这样……」宫沐天叹气道,「皇兄……你执意不肯退位,并非迷恋这个宝座,却是舍不下怀远。」
皇帝不说话,空洞的眼睛看著窗户望向很远的地方。
「皇兄,你这有是何必呢?」宫沐天拧著眉头低下头,「怀远刚刚去了的那会……我一直道,看不清现实的是我和青衣。现在,我们都接受他永远的离开了,我才明白,一直不肯承认现实的人,是你。」
皇帝还是不说话,他只痴痴的看著外面,仿佛那里看久了就能烧出一个洞来一般。
「皇兄……你清醒一点!你即便守著这个王位,你的大将军也永远都回不来了!」
「……朕知道。」皇上终於开口说话,声音干枯的似一个活了很多年的老人,「朕守著的不是皇位,朕舍不得放开的……是这片有怀远血肉的江山。」
不顾宫沐天震惊的眼神,皇上继续说,「这山河……这一草一木都是怀远拿命换来送给朕的。予墨逼宫要称帝,朕心寒朕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他大逆不道……更多的……更多的,是因为朕知道,这片江山……不再属於朕了。」
「沐天……我把怀远送我的最後的东西,都丢了。」
「不是的,不是的。」宫沐天上前握住皇帝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