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怎麽办?郑这回真的不知道了。”我抬头,看见一抹血红色浮起在母亲的後面。
“母亲!”我推开母亲,看见那个幽魂裂到耳后的嘴,里面布满森白的利齿,舌头蛇信子一般几乎舔到我的脸,眼看我就要被她吃掉。我闭上眼,黑暗中全是汤子青的背影,一幕一幕,美得令人难忘,然後是熏的侧脸,俊秀永恒不更变。接着是幽魂的惨叫,就像女人死前的哀鸣。在她碰到我的瞬间幽魂被狠狠弹出去,我扔出手里的信,她躲避着愤怒的吼叫着。明明是得救了,却像是被压在水底,喘不上气的窒息。
我翻身把母亲护在身下,搂住她的身子。幽魂冲破镂花窗,窗外尖叫不止,一颗头颅被摔进屋内。是我舅舅的脑袋。
母亲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我却遗憾的清醒着。
很多人都看见了,厉鬼碰到我便瞬间被灼伤。他们匍匐在我的跟前,祈吨??盐耶斪魃衩鞒绨葜?Ⅻbr》
之後几天,母亲找了许多有名的和尚道士到宫中捉鬼,皇城里皇宫厉鬼的故事不胫而走,人们穿着红衣在戏台上跳起舞来,把这荒谬的事情班上戏台。我每天守着日益消瘦憔悴的母亲,看着没有了九太岁的皇宫。舅舅的丧事已办,整个宫里没有一丝人气。我无聊的打开那些信,一封一封的读起来,那个远在北方的小孩子,说他要去接他每天都不开心的哥哥,北方的人,北方的事。我叹了一口气,所有的事情还是等子青回来自己来说吧。
#哑娘视角#
那天一群官兵冲进槐序宫,把所有的仆人全部召集起来。他们抓起一个侍女,拿匕首抵住她的脖子,大声嚷嚷道:“皇上问话!你们中间有谁知道北方信件的下落的?不说这个姑娘就和这槐序宫一起殉葬!”小喜贵後知後觉的从後院冲出来:“干干干干啥!!造反咧!造反咧啊!九太岁的府邸也敢,敢,敢乱闯!皇上割你,脑袋!”
那些官兵打断他的一条腿,“看来你这蠢奴才是知道了,不带路,现在就阉了你和你主子做伴!”
“哎哎,嘶,官爷!官爷!什什什麽事,小的不敢咧,小的不敢咧,不不不敢咧……”我痛恨他这麽快就买了对他不坏的主子,但我也没有说什麽,或者我,我也不敢站出来说什麽。
“信,汤子青这麽多年来一直在收信吧,这些信在哪里?”
“信?信?啥子信?”
“别装傻!”他们又在小喜贵的断腿上踩了一大脚,小喜贵立马又说:“是是是,有有有!烧掉咧!”
“烧掉?你烧的?”
“不不不不不!汤大人,汤大人自己烧的哩!”那个官兵一刀碎了手里女孩子的喉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储物间!储物间!别别别别看俺!!哑娘也知道!!”我朝他瞪了一眼。
“女人,你和这个蠢奴才带路!敢说半句假话,就刮掉你们的皮晾在宫门上。”
小喜贵瘸着脚带着他们去了储物间,我看见他移开架子,把夹层里的几百封信全部翻了出来。被主人精心叠好的信封被粗暴地拆开,疼的好似割开了肉体。
对不起。
#阿芒视角#
几天了,哥哥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我尽量把他和那些大臣隔开,方便我们说话。然而哥哥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小心翼翼,和我说话前先要察言观色一番才憋出几个字,我终於受不住了。
“哥哥,你怎麽了,心事怎麽这麽重?”
他看着我,微微皱着眉。我又接着说:“我不是什麽殿下,我是你的弟弟啊,哥哥什麽都可以给我说的啊,提什麽要求我都可以答应的啊!”
“真的?”
我楞了一下,郑重的回答:“是。真的。”
他看着我,眼神不敢移动一刻,里面装满了祈求,装满了期待,满满的,是不应该出现在他眼中的情绪,令我觉得害怕和,无助的茫然。
“茫儿,我求你,五年以後一定要当皇帝,好不好?”
我睁大了眼睛,什麽?
#满谷视角#
那天我抓住九太岁挣扎的手,看着他不同寻常的美丽面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你别装了,殿下其实早都,什麽都知道了。”
六卷结
☆、卷七
#哑娘视角#
汤大人回来了。没有人告诉他有关皇上曾经来查过信件的事情。他有问过小喜贵的脚是怎麽回事,小喜贵撒谎说是他摔断的,汤大人还为此事仔细张罗了一番。
我坐在床头,执起他柔顺的头发,梳齿密密,发丝轻巧的从中穿过。他失神地望着窗外,一如既往的安静。窗外是难得冬末的阳光,蓝得没有一丝云的天空衬出不寻常的气氛来。
小喜贵显得格外小心,但汤大人似乎有更为让他心烦意乱的事情,并没有在意小喜贵的言行。等我梳完头,汤大人起身,离开屋子去了储物间,我的心提了起来。汤大人提起一只脚进去,小喜贵就急忙跳过来小声对我说:“你你你你,傻啊!这这这下说说不清了啊!”还没等他再说第二句,汤大人就推开门走出来:“信呢?”
小喜贵腿直打哆嗦:“回回回大人,信信信信信……”
“是谁,是你!?”汤大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仍有些生病後的沙哑。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小喜贵,脸上居然是十愤怒和焦急的表情。他的眉紧锁在一起,半咬着嘴唇,脸泛着一些红。
“信在哪里?回话!茫儿给我的信在哪里?”他就只是望着小喜贵,手指捏着衣角,骨节苍白。小喜贵噗通跪下,不停的磕头,磕得有些破的额头渗出血来。
“在郑这儿。”储物间里传来声音。汤大人死死盯着地面,没有回头,没有转身,直到那个人从储物间的更深的隔间里走出来。皇上理理衣袖,只是看着汤大人,眼睛里没有情绪。
#贺田长天视角#
我屏退了身边的人,空空的回廊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汤子青没有回过头看我,就那样站着。“要拿回去麽?”我淡淡问他,并且想像着他张开口却又因为无话可说而再次闭上的窘迫模样。
“圣上。”他依旧没有转过来,我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
关於汤子青我其实想了很多。每次我在他身边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万分惊奇,我还好好的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正在滔滔涌出鲜血伤口。我相信他会爱我,也相信他会恨我,我愿意接受他杀掉我,却无法想像他会背弃我。不是背叛,是背弃。我想起是在我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最痛恨的就是我自己。那个人给了他几百份承诺,而我给了他什麽?这让我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从而失去所有补偿他的机会。
他去北地的这一两个月,对我而言才是真真的折磨。
“你会走麽?”
“我……”
“郑不想听你回答。”
他回过身子,风扬起他的头发,淩乱地。我猛地扑上去,将他推在廊柱上,疯了一般吻他。他推了我两把,就环着我的背,仔细回应我的吻。我咬破了他的嘴唇,铁锈气味的血味充斥了口腔,我含住破掉的下唇狠狠吮吸,把血丝咽进肚子里。他顺着柱子滑坐在地上,我捧着他的脸开始亲为他的脸颊,颧骨,眼睛,他伸手来解我的腰带,两只手都在颤抖。他的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下巴和喉结上,一阵瘙痒。我也扯开他的裤子,让他躺在地上,压了上去。他难耐的哼叫着,手胡乱的抓着我的背,我的衣服和我的头发。头发被扯开,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缠在一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把他翻了个身,他惨叫一声。
“疼?”
“唔。”我忽然停下来,他用力摇摇头,扭动起来。被他这麽一折腾,我也哼出声音来。
……
最後等我退出来,他脱力的躺在地上,眼睛都睁不开。我把他抱起来,抱回寝宫。候在门前的小喜贵看见我们两个,吓得一个跟头摔了出去。我低头看看怀里大厂着衣衫,露出雪白肌肤上千樱樱点点的汤子青。把他放到床上,用被子把他裹紧,他睁开细长的眼睛。
“你多久在那里的?”
“等了你一早上。”
汤子青狐疑的看着我。
“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郑一个人要你。”我摸着他的头发,语气里是我自己都形容不出的叹惋。
“不。”他立刻回了我的话。他痛苦的把头埋进被子里,“他会恨我。”顿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要我,就没有人要我了。”被子里说话声音闷闷的,我甚至以为我听错了。
“子青,你扯着郑的头发了……”
“嗯?”他从被子里爬出来,我执起一缕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的头发,让他靠近一点看。
“你看,结发。”我又握住他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贺田朔视角#
“茫儿,我求你,五年以後一定要当皇帝,好不好?”
说完,哥哥咳嗽起来。我发现他的声音比起过去,我记忆中的,要细软温柔得多。可是,我觉得除了声音,还有更多的东西和以前,全部都不一样了。我看着他,看不清他眼睛里的东西。他的眼睛黑成一片夜,空旷得要把人吞噬。支持着我每一天睁开双眼的理由,支持着我每一天都拿起剑的理由,都快要被哥哥摧毁了。
当上了皇帝,哥哥还会留在那个令人不开心的地方麽,如果离开了,我又该怎麽办呢,最後只剩下我一个人麽?我沉默得就快要消失。而我又该怎麽拒绝我仰慕的人的要求呢?我支支吾吾的答应着。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哥哥居然苦笑着,嘴角勾起,弧度微小。
“茫儿。”我点点头。我听着他叫我,眼圈发热,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满脸通红。
“对不起。”我的眼泪掉下来,哥哥你爲什麽要道歉呢,因为这样,就真的变成了你的过错了。其实在几十年後,我回顾我的一生时发现,我从来没有对哥哥说过对不起,一次也没有。但这并不代表我什麽都没有做错,相反,是我全都做错了。大概是我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自私的以为他是同我所想的那样,而没有意识到,那样的哥哥不过是活在我的梦里,真正的那个人,没有人与他相处过。但是在此时,我只是怪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质问他,你还记得八年前的约定麽,还是说那只是一个我自己心甘情愿的笑话。
#贺田长天视角#
“幽魂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坐在床榻上看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好。那节头发被剪了下来,装进了盒子里,由他仔细收好。我看看天,暗的真快,阳光已经消失,云层厚厚的补上来。
“是的。长天你真的没事吧?”他偏着头问我。
“被灼伤了,郑说的是鬼。她碰不到我。”我想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真龙天子。”他笑着说。
“你信?”我也笑了起来。
“那鬼长得什麽样子?”他半开玩笑地说,可是他话音刚落我就僵在一旁。因为那个幽魂就浮在他的身後。他有感应的偏回脑袋,正对上那张腐烂的脸。幽魂伸出双手精准的握住他的脖子。他痛苦的企图拉开幽魂的双手,无奈没有一丝力气,他跪在地上。幽魂的手被灼伤,腐肉一块块化为灰烬,接着是白骨,被烧焦成黑色。汤子青没有喊叫,反而是倏地放开了手。
“子青!”我从床上跌下来,冲向他。寝宫的门也被打开,下人跌跌撞撞的进来,又尖叫着退出去。可是一阵蓝光剑一般穿刺进来后,幽魂放开了汤子青。汤子青倒在地上,脖颈被灼出两块伤疤。幽魂惊慌地大叫着,发出的呻吟就像被拉开的旧铁门,尖锐得刺耳。可是幽魂一转身却碰在了看不见的墙壁上。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走进来,一挥长剑将幽魂斩成两半。
“长天!”娘急匆匆地跑进来,搂住我,“母亲以为你不见了。”然後母亲看了看汤子青,厌恶的皱了皱眉,把我的衣衫拉好,遮住那被汤子青吻出的红斑。
道士对我说:“请皇上放心,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里面,药敷即可。”
後来我随着母亲回去,没有等他醒来。
#哑娘视角#
我把药敷在汤大人的伤口上,他皱着眉,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痕迹。那个道长让我们把咒符贴在廊柱上,门上,然後跟着皇太后皇上离开了。小喜贵熬了粥,放在一旁。我们都在等汤大人醒过来。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的生活完完全全被捆绑在了这个空旷的槐序宫中。我不知道我离开了它以後可以做什麽,我更不敢想想我会有一天离开它。这里住了一个人,这里会曾经住了一个人,他会处理事务到很晚,而我会帮他掌灯;他会在雨天去看一口水井,我会帮他持伞;他会在晴朗的日子里抚琴,我会坐在远远的地方仔细地听。我想小喜贵也是,那个憨憨傻傻的男人。可是他只喝这个男人做的粥,他出门的时候总会叫上这个男人,他会在这个男人说笑话的时候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曾有一次听小喜贵谈起,他第一来到槐序宫的时候,汤大人还不是太监。从他的话里我想像着那个儒雅又冷漠的挺拔男子,竟然和眼前这个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汤子青判若两人。我猜想,若他还是一个完整的人,他必定是不会让人能够忽视他散发出的光芒。
汤大人睁开眼睛,看见了门上贴的符纸。
“拆掉。”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拆掉吧。”
我拼命朝他摇头,他撑着坐起来,下床。我扯住他的袖子,“放手。”见我不听,他不再理会我,固执的拉扯我向前走去。我几乎要哭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我第一次觉得门这麽可怕,仿佛是冥河的对岸,地府的牌楼,生生把汤大人拖进无尽的深渊。他终於走到门边,伸出手拆掉了符咒。然後,我看见廊柱上所有的符咒被黑火燃尽。一阵冷风刮进屋内。竟然从门外走进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华丽的长裙,带着华丽的钗饰,长着一张和汤大人相差无几的脸。他走到汤大人的面前,我害怕得躲到房间的角落。我听见那女人一字一句地说:
“你怎麽不也去死。”
汤大人跪下,试图去扯女人长裙的手穿过女人的所有。女人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哭了。
接着他说:“对不起。”
#贺田长天视角#
“既然刚才那下只能暂时驱鬼,那道长认为怎麽做才能彻底祛除厉鬼呢?”
“回皇上,鬼乃人死後所化,鬼出现於人间则是因为心愿未了或是积怨太重。若强行祛除那麽被他所伤的人的魂魄也会无法超生。”
“那哀家的大哥怎麽办!”母亲在旁边急躁起来。
“所以只能寻其缘由,最大程度的化解仇怨,完成她的心愿。”
“那要是想杀光所有的人,也只能任由她去?”母亲不可置信地说。
道士摇摇头说:“没有目标的仇恨不能称其为仇恨。曾听说皇上能祛避这只厉鬼的怨气?”我点点头:“还有那些信”,我看看母亲继续说,“还有汤子青。”
道士又说:“据我所知,汤子青的母亲尸首分离,尸身被埋在东方郊野以青龙之威震慑,头颅被埋皇城以西的山丘以白虎与皇城的威严镇压,桃木函魂,是否?”
“竟然是她!”母亲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请将尸首合拢,做以仪式让她进入轮回吧。”
所以汤子青放开了手。我闭上眼睛,刚才发生的所有细节流回到我的眼前。汤子青失力的双手,汤子青满是波澜的眼神,汤子青发红的眼角和鼻尖,汤子青咬紧的嘴唇。原来是他母亲。那个被我们残忍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