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一桌。入座的时侯,位子出了些问题。
酒席是宫中内务府协同夏王府置办的,亲疏礼制之外,看的是皇帝的喜好,这时又赶紧加了睿王府几个座次。
皇帝微一沉吟,让沈清苓从过来。
依照原来的安排,帝后、莊妃、太子夫妇、淳丰、彩宁、上官惊骢、夏海冰、宁王夫妇等已届十一人,桌子大小有限,最多只能还加三人。
上官惊鸿看了郎霖铃一眼,揽着翘楚便坐下。
翘楚看郎霖铃和红疹女子还站着,郎霖铃眼中有抹自嘲的意味,道:“姐姐,你和爷在这边坐,我带海蓝妹妹到邻桌坐去。”
郎霖铃一怔,皇帝淡淡瞥来,桌下的手被上官惊鸿握得紧紧的,在她对着红疹女子说“海蓝”的时候,上官惊鸿眼中微微透出丝异色,似乎没有想到她懂得这么称呼红疹女子。
翘楚一时挣不开,不一会,院中众人亦朝欲。起未起的她看过来,她没有办法,正想对上官惊鸿说句什么,上官惊鸿突然一笑而起,道:“惊鸿先敬父皇和九弟,敬祝父皇安健,九弟今晚大喜。”
“九弟,作哥哥的不比各位兄弟匠心,没备下什么特别之礼送贺,惊鸿少时蒙莊妃娘。娘教养,若九弟不弃,哥哥暂且权当半个主人,到他桌代为招呼各位兄弟。”
上官惊灏眼梢一掠翘楚,笑道:“如此最好,惊骢求之不得。”
皇帝淡淡“嗯”了声,翘楚只看到莊妃眸光略有些闪烁,沈清苓重重看了她一下,便被上官惊鸿带离。
……
去的恰巧是七皇子那桌,其实也算不得恰巧,按原来的安排,他们本来就该坐在这里。
六皇子、十皇子等人也在这桌,看到二人都是又尴尬又敬畏害怕。
翘楚发现这表现在他们两人占据的地方特别多,他们两侧的人,椅子都挪得极开,有点生人勿近的意思。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当时虽甚是恼怒这些人的所为,这时却没说什么,不讽不刺,反觉有几分无奈的好笑。
她不觉笑了下,上官惊鸿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本沉着脸色,这时很是高兴起来,带鸷的目光有了些柔意。
桌上几名皇子王妃一合计,也不等各人背后的婢女斟酒布菜,七皇子亲自斟了酒,给上官惊鸿递去,讪讪笑道:“八弟,哥哥和你七嫂先前与你和翘妃嬉闹,如今想想是有些过了,哥哥在这里向你们赔个不是,望八弟包涵则个。”
上官惊鸿似笑非笑的瞥了七王妃一眼,七王妃吃了一惊,箸子落地,七皇子尴尬的将僵在半空的酒杯收回去。
翘楚琢磨着要不要劝几句,却想这些人到底可恶,她也并不想和上官惊鸿说话,遂没有出声。
背后婢女递来净手的湿帕,她也是饿得狠了,正想去接,上官惊鸿深深看了她眼,飞快将帕子接过,先净了手,执过她的手,替她仔细擦拭干净,然后便替她布菜。
桌上各人看着,见上官惊鸿动作娴熟,似平日里做惯了的,一时都忘了吃喝,有些说不出话来。几个王妃生着怕,却又艳羡不已。
这看似寻常,难便难在那个人会不会去做,难更难在他腾达了的时候还会不会这样待你。
上官惊鸿自是不会理会这些人的心思,他看翘楚小口吃着,却吃得极快,心中一疼,忽尔问道:“昨晚不曾吃东西吗?”
“吃过了。”
人前,翘楚并不想让人看着二人怎么了,咽了口饭,轻声回了他。
他微一沉吟,却道:“我出宫前,去母。妃那边看过,食篮还原封不动的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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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有几分意味不明的自得。翘楚一怔,几乎握不住手中箸子。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冷笑质问,何苦这样处处算计她。这些日子,她曾为当初也许是误会了他,他从没算计过让她回来,到这时方觉可笑。
那时也许是误会,但现在——
上官惊鸿看她反应一惊,伸手便向她抓来。
她一股悲愤逼到心尖,视线模糊里看到人们向二人看来,在这喧闹的院中,主角明明是一身喜服的上官惊骢。他们瞩目,只因她身旁这个男人。他是大人物,但她不是。
她轻轻笑着,身子慢慢软跌下去。
“翘楚……”
最后的意识是上官惊鸿散在耳边的慌乱的声音和全然变色的在眸……
……
上官惊灏眯眸看着略有些凌乱的庭院,如同众人一样,看着前方数抹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上官惊鸿刚和皇帝告罪,率睿王府众人,抱着昏厥的翘楚匆匆奔进夜色中。
翘楚似乎病的不轻。
他幽幽想着,心里生了抹焦虑,却又有几分快意,为上官惊鸿眼底的痛苦。他下意识向桌旁的上官惊骢瞥去,却触上皇帝冷冷盯着他。他心头一沉,却见皇帝对背后的莫存丰吩咐道:“你送沈姑娘到睿王府吧,便在府内候嫁。”
这实是不合嫁娶的礼仪,众人都甚是诧异,但自是不敢说什么,沈清苓眼眸一垂,抬眸的时候,怔怔看向他。
他顿生疑虑。
后来,众人都去了闹洞房。
他没有去,随皇帝离开。
青烟飘渺,此刻他正在金銮殿上。
他淡淡盯着前方的炉案,猛地抬起头,语气也有了些不驯,“父皇,沈清苓背叛儿臣,老八居心叵测,你却为他二人指婚,儿臣委实不懂父皇的意思。父皇若是意属老八继位,将儿臣遣出宫外,让儿臣与儿臣母亲一样颠沛流离便是,何苦要像如今一步一步削权那般麻烦!”
皇帝本坐在桌案后闭目养神,这时闻言,亦倏然站起身来,眸中尽是激。怒,将案上奏折狠狠拂到地上,手指颤然指向他,“事到如今,你还敢反咬一口?沈清苓背叛你?她的失踪本便是你一手策划,目的便是要将一切嫁祸给老八。夏海冰从老八府中带出的女人根本便是林海蓝!那天你告诉朕,她戴着人皮面具,朕问夏海冰,夏海冰也证实了。朕不知道你到底都埋了些什么人在你亲弟弟的身边,竟连那女子戴着面具也知道。也是,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甚至曾杀死郎妃的婢女,找人冒充,以在睿王府作内应。”
上官惊灏闻言一惊,皇帝眼利,立即看了出来,气得颓然跌下手臂,他双手紧紧扶着桌案,冷冷一笑的,道:“这事果是真的!老八夜搜太子府的秘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为了保住翘楚的命,死不松口,但朕后来却是知道了。”
“你这逆子,连弟弟的女人也肖想!”
上官惊灏心中愈沉,这时却也顾不上去追究当日的事皇帝是怎么知道,惟今之急,却是昨日之事,他压了压心头惊怒,掀衣跪下,道:“父皇,你昨天命夏大人接进宫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林海蓝,明明便是沈清苓!”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皇帝大怒,一指侍立在旁的夏海冰,咬牙道:“海冰,你来说。”
夏海冰心里长长一叹,一颔首,道:“殿下,卑职昨天奉旨负责押送“林姑。娘”进宫,途中却遇到翘妃婢女美人,请求与林姑。娘说上几句话。但那美人根本便不是美人,是易容所扮,对方易容术极为高超,若非她心存顾率,两手不停发颤,卑职也绝看不出她实是易容。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沈姑。娘。”
二哥,经由父皇的口,你想必会知道。
一刹,夏王府中,上官惊鸿的声音在耳畔似笑非笑划过。上官惊灏心头蓦然一震,那便是说,被夏海冰带进宫的“林海蓝”早已不是沈清苓。一阵阵痒意从喉中扩散开来,他清楚听到一种类似夜鸟嘶叫的低喘之声从自己咽喉传逸出来。
夏王府中,本为沈清苓出现而心忖上官惊鸿匿藏方镜一事已彻底被戳穿而生出的喜悦,到忽而疑虑那个站在沈清苓身侧的红疹女子的身份,到皇帝的突然反脸——这时,他终于明白,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夏海冰和常妃交情你也是知道,倒似那寻常人家的兄妹,是以你将沈清苓易容成美人,沈清苓向夏海冰提出请求,想与‘林海蓝’到林中说上几句体。己之言。夏海冰看在常妃份上,必定允许。即便夏海冰看出美人是有人易容所扮,也未必不会放行——”
皇帝冷冷说着,夏海冰苦笑,缓缓跪下,低声道:“海冰惭愧。”
“罢,你对朕总算忠诚,否则也不会告诉朕当日夜搜太子府之事。”皇帝一声长叹,伸手一挥,让他起来,仍看向上官惊灏,“得亏朕早觉此事不简单,将左兵也派了过去。一旦计成,从林里再回到轿子的女人就是戴着林海蓝人皮面具的沈清苓,真正的沈清苓,而‘林海蓝’则早已被沈清苓用药迷昏在林中,你大可随后派人将她移走。”
“如此,老八便被你彻底嫁祸,若朕并未识破你之计,这一回,必不轻饶之,那他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朝堂了,朕甚至会废了他,将他赶出朝歌。”
“惊灏,你的心真狠,朕初时也信以为真,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怎么会戴人皮面具。却原来那‘林海蓝’近日脸上长了红疹,又想随其姐郎妃出入行走,并多与老八亲近。这女子皮相甚美,想是那郎家看翘楚日益受宠,助郎妃对付翘楚之用。没想到被你利用了这个机会。”
上官惊灏心中怒意如春草疯长。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局。
上官惊鸿知道,他和翘楚二人突然拜访太子府,自己必会猜他二人有所图谋。
翘楚和翘眉走开说话,可知关键就在翘眉身上。
自己必会注意翘眉所有举动。
从中查出信函,得知绝颜丹的事情。
既是索要绝颜丹,必然是用在沈清苓身上。因为沈清苓便像一杯剧毒,只要让皇帝知道她就藏在睿王府里,必是大难。易容不能一劳永逸,只有服食绝颜丹,才最保险。
却原来,第一封信是幌子,第二封信仍是幌子。
套中套里,原来还有一个套!
夜搜太子府带走翘楚的事……上官惊灏忍不住心笑,父皇,你老了,你道真是夏海冰不知从何得知而告诉你的,必定是上官惊鸿故意让夏海冰知道的。
他快步走到桌案前,与皇帝相平而视,咬紧牙,缓缓道:“父皇,这全是老八之计,你试想一下,沈清苓既忠于我,为何会在你面前供出这一切?”
皇帝眸光如霜,眼底下的青黑,随着眼睛转动一下一下跳动,脸上现出几分狰狞,“因为,她到底不如你冷酷。老八自小恋慕她,虽是翘楚所伴,老八却是为她学的射箭,朕看得清清楚楚,沈清苓亦是有知觉的,她这人尚念情份,围场里曾劝你不要谋害朕,昨天,心知此举会害惨老八,心里中是不安,才会泄露了情绪,教夏海冰和左兵察觉。事实摆在眼前,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只消仔细一想,谁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何需她供!”
“她背叛你?方才老九府里,朕见她还频频看你。这事,你是彻底伤了她的心了。她本不愿意这样做,却经不住你的逼迫。她一旦做成,朕问起老八的罪来,也必定将她问罪,杀了她也未可知。她娘。亲与你母。亲交情匪浅,你既如此待她,朕倒不如将她许给老八,老八必能爱之惜之,也当朕还她围场之情。”
“围场发生过什么事?儿臣不明白父皇这话什么意思。”上官惊灏心中突地漫过一阵寒意,上官惊鸿到底还在他背后做过些什么事情!
“你在密林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自己知道。朕给予了你大权,你倒是没拉下一点,善加利用,如今连媲美夏海冰的易容高手也找到,你手下的人才是越发多了,离朕这张椅子的距离也越发近了。”
皇帝一手按上他的肩,瘦病的手背上青筋尽现,显见怒意。
上官惊灏自小权力在手,乃天子骄子,当真从未如此狼狈过,关于围场的事,事过境迁,他知道此时已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来,握紧袖中两手,他试着平缓怒气,仔细想了想,心中忽而一动,笑意再次爬上嘴角,“天网恢恢,百密必有一疏,父皇可曾想过,老八这计划里有一个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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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丝凉意从额上脸上而来,沁进肌肤深处。
心头那股窒闷慢慢散去,眼皮有些沉重,翘楚慢慢打开眼睛。
“主子,你终于醒了。”
欢跃之声从耳边传来,微曳的视线定格在前面两张脸上,翘楚“嗯”了声,对方已根据她的眼里的示意,将她扶起,靠到床。栏上。
搀扶她的手温暖有力,永远不如容颜冰冷,翘楚看向自己的婢女,笑了笑,“美人。”
已经回到睿王府自己的房里——新的房间,与上官惊鸿的书房毗邻。房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的两个丫头,上官惊鸿不在。
她自嘲一笑。
美人突然弯膝跪到地上,神色自责,眉眼间竟现出丝慌乱,四大正替她擦拭着汗水,见状吃了一惊,无措道:“美人,你这是怎么了?”
美人苦笑,“我对不住主子。”
四大一惊,心里竟莫名也生了股怯意,不解地看看翘楚,又看看美人,两人进了宫,没见两天而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翘楚摇头一笑,“没事,你又不是有意瞒我,再说那时你也不可能有间隙对我说这件事。”
“睿王将事情都告诉主子了?”美人怔了怔,脸上愧疚越甚,“主子,你真的不生我气?”
旁边,四大一头雾水,怒了,“美人,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若真对不住主子,看我不和你绝交。”
翘楚仍是摇头,俯身去搀美人,轻声道:“便是按睿王的吩咐,易容成老铁,又有多大的事。”
美人怕翘楚跌倒,连忙握住她的手。
翘楚顺势将美人扶到床。上,随之缓缓凝向窗外。窗户没有关,天上星光熠熠。
“主子……”四大和美人看翘楚模样淡然,心里反而越发不安。
翘楚笑了笑,轻声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里,睿王的计划失败了。可是,他怎么会失败,如此滴水不透。除了沈清苓,这府上只怕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全部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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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郎妃,昨晚方拿到他早便转交给老铁的锦囊,所以知道今天要在夏王府和红疹女子装亲热,皇帝在看呢。”
“就像我的美人,在曹昭南过来之前便按他的吩咐易容成老铁,这样,将最后一个漏洞也堵上了。那细节普通人未必会留意,但对方是皇帝,心思深,绝不可能不注意。若假美人是太子派过去的,若睿王是‘毫不知情’的,那么随睿王进宫的美人必定还在宫中放置马车的院子候着。彼时,我去了太医院,睿王和皇帝下棋,美人的时间大是松动,只需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妆容更改过回来便可以,到皇帝让夏海冰等人去找美人的时候,美人仍守在马车旁,一找便有。老铁的行踪其实是个关键,但那个时候,皇帝的注意力只在美人身上,老铁其实一直在府里,在适当的时候,给郎妃锦囊,让她知道今天该怎么做。”
“就像我,只知道两封信都是诱敌之计,只知道所有信里用的都并非普通墨水,到一定时候即全部褪色,只知道‘林海蓝’的身份早在以前就被郎家安排好,而昨天的‘林海蓝’早已被换成女暗卫,只知道到了太医院便不可再让美人跟着。可我不知道那是个红疹女子,不知道沈清苓在里面扮演了这么重要的角色……”
……
翘楚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