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才看见吴桥,乐骋有些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缓缓放开袖子,又嬉皮笑脸地对吴桥说:“小桥小桥……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要作势要抱他。
吴桥推开一步,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只是眼中更是冰冷。
见吴桥仍是缄默不语,乐骋又抿了口酒,抚着额头说:“小桥你真好,都不生我气了……”
吴桥冷眼看着他,忽然揪着他的短发迫使他仰起头来看着他,没什么语气地说:“乐骋,看着我,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喜欢我么?给我说真话,若一点感觉没有……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出现你面前。”
乐骋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渐渐揪起浓眉,带着哀伤的神色说:“小桥……我不好过……”
吴桥缓缓绽出个笑来:“原来就我好过?我吴桥……”他停下了,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他喉结滚动。
乐骋有些慌了神,拉着他说:“小桥你别这样……”
“多么丢人也只有今天一次了,我就问你,”吴桥揪着他的领子,一字一顿地说:“你喜欢我么?”
乐骋正要回答,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吴桥一手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地扔远,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乐骋看着那个被扔出的手机,朦胧中依然有印象,那天挑手机时明明先挑上的这支,可是自己这个月的钱只够买那个被一百五卖出去的。
他眨眨眼,露出不正经的笑,他说:“喜欢喜欢,可我也喜欢苏阳啊……我还喜欢我们学校那个语文老师呢……还有那个……”
啪——
好像是酒瓶碎了的声音,只是……只是酒瓶碎了啊……你们都大惊小怪什么呢……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乐骋捂着额头缓缓抬起头。
吴桥扔掉擦残缺的瓶颈,木然看着他难以置信、怨恨、委屈的眼神。
第 7 章
急诊室灯火通明着,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让乐骋不禁皱了皱眉。
“别动,还不老实呢。”医生说,换了一个更细小的镊子。
医生是个高挑单薄的男人,只是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听声音十分年轻,他问:“和人打架斗殴去了?”
“我没……”乐骋下意识的想摇头,又被医生一手按住脑袋,“别动!”
看乐骋老实了,医生又说:“还说不是,玻璃碴子还在里面呢。”
乐骋僵直着脑袋说:“我没……我只是单方面被打而已……”
医生好像低低笑了一声,露在外面的眼睛弯了弯说:“一大男人被人打光荣啊?”
他怎么说都有理,乐骋气结,干脆不说话了。
医生眼睛又弯了弯,说:“一会儿还得去照个CT,打个破伤风针再缝线啊,你这口子怎么也得五六针。”
见乐骋不说话,医生又说:“估计得留疤,不过留个发帘遮住也看不出什么,以前有个人,好家伙,酒瓶子直接嗨脸上了,缝完了跟弗兰肯斯坦一样……”
乐骋真的很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多少年不来一次医院就碰见这话痨,还是满医院都是话痨。
他轻呼出口气,恹恹地说:“缝吧,别打麻药。”
“吓!”医生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说:“不打麻药多受罪啊,你是不是怕打麻药有影响什么的?其实也……”
“不是。”
医生眨了眨灵气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就算你不打麻药也不会便宜多少的……”
“……”乐骋无语地看着他,半天才咬着牙说:“谢谢您提醒。”
“别客气。”医生看着他,眼睛又是一弯,“你这人挺好玩儿的。”
“……”
若不是医院禁止大声喧哗,苏阳简直想放声大笑几声。
什么叫招蜂引蝶,这简直是教科书般的例子啊。
连被打破头都能被英俊的医生搭讪调戏,这人得是什么气场啊。
苏阳忍着笑打了个招呼,就出去抽烟了。
天早已黑透了,医院门口却仍然热闹,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当苏阳捻灭第三个烟头的时候,那人出现在他视线里。
明明是乐骋受的伤,他的脸色却更加苍白,被黑色大衣一衬简直可以称得上病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阳远远看着他,不知怎的打了个寒战。
他记得当时一片混乱,吴桥在众多尖叫喧哗和闪光灯中被徐松年带走了,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按说现在不应该家好好呆着么,他好歹也算个公众人物,这新闻要流出去……明天就有得看了吧。
这样想着,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一般,吴桥忽然向他这个方向看过来,墨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苏阳扯出最职业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
原本只是礼节性的动作,谁知吴桥竟然向他这边走来,他维持着笑容心中暗暗叫苦。
在苏阳心中给吴桥贴的标签大概就是类似“暴君”“S狂”“冷死了”“面瘫吧”“向着变态的康庄大道上越跑越远”“别靠近我我压力大”等等等等,总体来说乏善可陈。
几个小时前刚见识了他吴桥的作为,苏阳开始不动声色观察吴桥插在兜里的手,生怕他会冷不防掏出刀枪剑戟什么的。
吴桥走近了站住脚,也点点头说道:“苏先生。”
“吴先生……”苏阳指了指楼上,“2217。”
“谢谢,一路顺风。”吴桥没再说什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向着楼梯走去。
苏阳站在原地还有些纳闷,什么“一路顺风”?难道吴桥真要把他暗中做掉?
正在纠结,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苏阳接起来安静听着,表情由惊愕转为阴沉。
苏阳捻灭第四支烟,自言自语般说:“吴桥啊吴桥……你可真……”
刚才收到人事部的指派,下周去委内瑞拉协助工程队翻译工作。
他的老板正是徐松年。
2217诊室的门敞开着,吴桥静静站在不远的暗处。
乐骋紧皱着眉满头冷汗,正在给他缝针的医生说:“叫你不听劝,知道疼了吧?”
“没……没事。”乐骋狠狠眨眨眼,将漫上来的水汽眨了回去,只是水汽渐渐消失,为什么右眼还是模糊一片呢……
乐骋若无其事掩住右眼,有些愉快的扯了扯嘴角。
“好了。就等CT片子出来了。”医生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又随口嘱咐了些。
乐骋拿着各种单子出来的时候,正对上吴桥黑的一塌糊涂的眼睛。
破天荒的没有粘上去,乐骋站在原地看着他,说不上什么情绪。
终于吴桥打破这僵局,他将视线调向阳台说:“我们谈谈。”
即便是医院的阳台上也是浓浓的消毒水味,乐骋下意识皱皱眉,却牵扯到伤口,轻声“嘶”了一声。
都能听见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
吴桥用手笼着火点燃一支烟递给他,他怔了怔,随即接过来含在唇间。
吴桥默默看着他许久,忽然一抬手,乐骋条件反射一般相反方向一躲。
动作并不大,却足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乐骋有些尴尬的抿抿唇,却听见吴桥轻轻唤他:“乐骋。”
他“啊”了一声侧过头看着吴桥。
吴桥伸手给他理了理有些扭曲的领子, “对你来说,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吧。”
乐骋盯着手中的橘红的烟头,可惜右眼中只能朦胧看见暖色的色调,“……你这样说,究竟是指责我,还是看轻了你自己。”
吴桥许久不语,乐骋说:“再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难道不是我么?”
他苦笑了一下,拉着吴桥的袖口仔细地看他,心中忽然满是酸涩,“想的起来就飞回来几天,想不起来的话就一走半年?吴桥,你真的觉得我重要?”
第 8 章
吴桥眼神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半晌才缓缓地说: “我当年明明说过,只要你一句话,我就……”
乐骋隐约笑了一下说:“你去不去都和我没关系,再说你的未来也不该我来决定。”
吴桥说:“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光线很不好,这么近也只能勉强看出乐骋的轮廓,吴桥忽然觉得他很陌生,他有些沮丧地想也许自己还没苏阳了解他。
乐骋则撑着阳台恍然想起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穿着松垮校服的吴桥在夕阳余晖下对他笑,露出细白的牙齿,眼睛亮亮的,他说:“那我们好好过。”
好好过啊……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那是吴桥去维也纳的第二年,乐骋斟酌了许久给他打电话小心翼翼的提了分手。
措辞已经小心再小心,婉转再婉转。
吴桥半天没说话,就在乐骋几乎说出“逗你的”这种话的时候,电话那边传来吴桥平静的声音。
“我去买机票,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乐骋顿时默然无言。
回过神来,听见吴桥好像在低低的说着什么,乐骋扔掉烟头,温柔地摸了摸吴桥苍白的脸颊,叹息着说:“何必呢……”
吴桥顿住了,那一瞬间似乎露出些许惊慌的神色,只是很快的又恢复常态。
吴桥看见他微笑着说: “抱歉,实在……高攀不起。”
“是啊何必呢……”吴桥木然附和着,别开视线投向远处无尽的黑。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乐骋留下的烟味都消散殆尽,吴桥仰起头擦了擦眼睛。
他颤抖着手指将一支烟放在唇间,却怎样也打不着火。
细小的火苗总是被狂风吹灭。
何必呢……是啊何必呢!
这是最伤人的话了啊乐骋……
手狠狠地一抖,打火机掉到楼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臭东西,你和人打架了?”
乐骋扎着盘子里切成一块一块的苹果漫不经心地说:“没啊……”
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戳着他额头说:“没个屁,没打这缠头裹脑的干嘛呢!”
“哎哟,疼着呢妈!”乐骋端着盘子躲闪老太太的指指点点。
老太太戳上了瘾,边戳边说:“你怎么招人家了?欠人家钱?”
“妈哎!!妈!!咱不说这事了行吗!我头晕……”
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老太太问:“会破相不?”
乐骋猛的摇头,“不会不会……现在医学多发达啊。”
这下老太太才安心了一般嘟囔一句:“臭东西,好的不学还学会打架了。”
乐骋咬着苹果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忽然愣住了。
主持人刚说道“吴桥”这两个字他就飞快的换了台,谁知耳聪目明的老太太还是敏感的说:“吴桥?吴桥怎么了?你给我拨回去……”
乐骋一脸无辜的换台换的更是勤快,最后定在电视购物的广告上,随口说:“吴桥咋了?谁说吴桥了……”
老太太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说:“明明我听见电视里说吴桥来着……”
“妈你又听错了……”
好不容易敷衍过半信半疑的老太太,谁知她的话匣子又从吴桥身上开启了……
“小桥多好一孩子啊,回国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呢,说得空来看我。”
“是啊是啊……”他敷衍的点点头,不动声色的用手机上网查看新闻。
“咱也就一听,他多忙啊……有这心真不错。”
“是啊是啊……”
“这孩子越长越俊了,那天电视上瞧见可好看了……”
“可不是么……”
“你再看看你!和你爸一样死德性。”
“妈……”乐骋放下手机,随意地说:“以后……找不到合适的你别催我啊……”
老太太削着苹果连眼皮都不带抬的,轻哼一声说:“催你干嘛,你和你爸一样一样的,你心里有谁啊你,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乐骋失笑,拉着老太太的手耍赖:“有您有您……”
“去去去,”她将削好的苹果放在他手上,起身说:“还有啊,你以后要是有孩子别找我给你看,我这辈子是看孩子给看伤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什么都没影呢……”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说:“我找你孙阿姨打牌去了,你走就走别等我昂。”
乐骋听着大门关上了,又把电视调回了刚才那个台。
这是今年音乐界或者说娱乐圈的最大丑闻吧。
什么明星外遇导演离婚,统统不够看。
刚开完音乐会的天才小提琴手马不停蹄的跑到昏暗的小酒吧斗殴伤人?
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太刺激了。
乐骋伸直长腿,仰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徐松年拿着剃须刀在镜子前斟酌许久。
他一向极重视形象,在他的概念中,下巴上的青茬简直和男人摇手表推汽车甩钢笔一样不可饶恕。
但是现在他开始疑惑起来。
难道吴桥就喜欢这一型的?他想起那天乐骋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样子。
这样想着他又把剃须刀放下了,换上昂贵的大衣走出门,对早已等候在一边的秘书说:“去万城。”
万城花园有他一处私产,那里号称高档社区,安保完备,保安不认的车牌的休想进去。
吴桥家早被各个媒体层层包围,他只好将吴桥暂且安排在那里。
车平稳的行驶着,秘书忽然想起来什么般说:“老板,乐骋先生的资料查到了,再详细的需要些时间”
徐松年正在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也不抬,“先说和吴桥有关的。”
秘书翻了翻手上的小本,说:“他和吴先生是多年同学,也曾修习小提琴,后来一起考入XX音院,当年在校内也是和吴先生齐名的天才小提琴手,裴教授的得意门生。”
徐松年淡淡“哦”了一声,尾音些许上扬,“我怎么没听说过……”
“后来不知发生了变故,乐先生就不再拉琴了。”
徐松年摇着头说:“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去了。”
徐松年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不禁皱了皱眉。
窗帘死死拉着,屋中阴暗一片,满地都是空酒瓶和烟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和酒气混合的味道。
床上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侧着身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深深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风,又拾起地上的酒瓶子丢在门口的垃圾桶。
折身回来,却发现那人醒了,正靠着床头沉默的看着他。
徐松年走过去柔声说:“喝那么多酒小心头疼。”
吴桥看了他一会儿,连话都懒得说一般拉过被子继续睡,半晌才用有些沙哑的嗓音说:“把窗帘拉上。”
徐松年发现自己越发爱叹气了,他无奈地说:“晒晒太阳吧……就一会儿好不好?”
他等许久,那人背对着他躺着却不说话了。
徐松年坐到床的另一边,看着他越发单薄的背影说:“吴桥你这是何必呢,你要真咽不下这口气,我这就找人把他绑起来交给你发落,要打要骂咱冲着他去……干嘛折腾自己呢……你……”
吴桥截口说道:“我不是气他。”
“那苏阳?苏阳更好办,委内瑞拉多便宜他啊,等我找个鸟不生蛋的地儿啊,他要敢辞职我就让他再也找不到工作……”
吴桥翻身而起,头发还有几缕不听话的支楞着,竟然意外的有几分稚气。
他漂亮的丹凤狠狠地挑起,一字一顿地说:“我气我自己。”
徐松年一时语塞,有些无奈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啊吴桥……”
他愣了一下,弯下腰将苍白的脸颊埋在手中,闷闷地说:“我没事。”
谁会信啊……徐松年强作自然地伸手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心中猛地跳了一跳,不由问道:“乐骋究竟哪里好……”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可取之处么?既没钱也没势,甚至对吴桥不够好……
“……”吴桥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