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松扶着椅子站起来,一手指着顾南山,“你你你居然杀了她!那是王名的侄女!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是我杀的,司令部的人都知道,小秦,是病死。”
陈松觉得顾南山的胆子真是不小,好像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是,顾南山在南京就是可以凌驾在总司令之上的狠辣,但他没想到在上海这个陌生的城市,他也敢做。
小秦是病死?王名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连他都不信!顾南山弄断了小秦的双手又结束了她的生命,他折磨王名的侄女等于给王名火上浇油,虽然王名无情,但这绝对是一个消灭顾南山的理由。
他问顾南山,“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对付他的人?”
顾南山的笑容沉淀在眼底,“他指使小秦开仓拿走了我几百件军用货物,占为已有。”
陈松糊涂了,“货物?不是小秦拿的吗?她偷走了军用货物,你废了她的手。”
顾南山轻蔑地笑道,“小秦?她有那个胆子拿我的东西吗?而且她拿了有什么用?换钱?谁敢买这些东西。王名最缺的东西,偏偏在我这里少了,难道不是他?”
陈松想,根据顾南山猜测的方向,确实可能是王名做的,他又道,“就算是王名,可你没有证据,但小秦却是在你的司令部死了。”
“王名不会管他的侄女,我要有证据很简单,他应该忘了小秦有个弟弟,秦笙,他们姐弟俩感情深厚,小秦不肯说的,秦笙一定知道,过几天小秦入殓,秦笙要亲自送姐姐回乡,他现在很信任我,等他回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陈松心里又是大惊,顾南山把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就等着拿到他要的消息,给王名一个教训,陈松现在在犹豫该不该警告王名,但顾南山就怕他不警告王名。
他知道陈松虽然怕他,但更会偏帮王名,只要他心里的天平朝王名斜一点,他的胜率就多一点。
他看着陈松因为不断思索而心神不安的表情,笑着把糕点推出来,“陈局长又在想什么?这可不是给小少爷贺生应该露出的表情,今天小少爷生日,听说他最喜欢吃糕点,我特地去老字号买的,这家店生意兴隆,口碑也不错,相信少爷会喜欢。”
陈松没接,顾南山也不生气,他站起来抱着糕点找小少爷,小孩对于自己喜欢的食物当然是开心的,他说了句“谢谢叔叔”就跑走了,和几个同龄的小孩一起吃糕点。
顾南山要走的时候,他还跑过来问:“叔叔,糕点很好吃,不知道是哪家的?”
他笑一笑,报了个店名。
接下来几天,顾南山在司令部按兵不动,他听说陈松当天晚上就去了王名那里,知道陈松肯定是坚持不住,对王名的忠诚让他心里藏不了一点消息,非要做到心如明镜,知道的消息全撒给王名了。
只要王名把目光锁定秦笙,他就能找机会进车库拿到货物。
这也说明秦笙很危险,但顾家棠手里有枪,又是警官,王名应该不敢下手,他本来不想让方若雨也去,曹县的那条路肯定不会多安全,但他这个好兄弟坚持不带方若雨他也不去。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秦笙记得,姐姐和他说过,死去的亲人按照习俗要在七天后入棺,如果尸体在外地,就要抬回家乡。沿着回家乡的路,诵读经文,超度亲人,魂魄聚安。
送她流离漂泊的魂魄回到家乡。
小秦的尸体被放在棺木中,顾南山从司令部选了几个人帮忙抬,秦笙只需要跟在后面走,念一念经文,顾家棠和方若雨就是保镖,这个阵仗太大,想不惊动王名都不行。
去曹县的清晨,顾南山早就去准备突袭王名司令部,方若雨和顾家棠站在司令部门口,小秦的棺材停在离司令部不远的地方,顾家棠嫌弃道,“幸亏棺材不是在司令部里,不然可真是晦气!”
方若雨笑道,“秦笙原来还真是想让棺材先放在司令部。”
顾家棠不满道,“本来有个死人就够脏了,要不是他有利用价值,早就被撵出去了,不过,他要是被撵出去,王名可能也要把他活剥了。”
“他怕棺材在外面,他看不到,被人偷掉,让小秦魂魄不得安宁。”
“谁会偷棺材?发死人财?不对,这棺材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他怕个屁啊!”
方若雨看了看从司令部里面走出来的秦笙,“小孩子,想的要多一点,那毕竟是他姐姐。”
秦笙穿着纯白的丧服,显得整张脸更白,他的眼睛有点红,可能是过来之前哭过,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小雨哥。”没叫顾家棠,顾家棠此刻心中充满了不耐烦,凶神恶煞的。
方若雨微笑,“准备好了吗?”
他点头,“嗯,顾司令给我买的经书,我都背熟了,我不敢拿着书给姐姐诵经,她肯定会觉得我不是真心送她。”
方若雨虽然不懂经文,但也知道内容晦涩难懂,秦笙居然在这几天背出来了,他执着要给姐姐十足的孝心,也做到了,可能秦笙惟一遗憾的是不能亲自抬着姐姐的棺木回家乡,方若雨相信,如果他有能力,一定会亲力亲为。
方若雨看到顾家棠已经走了出去,也对秦笙说,“既然都没问题了,我们也走吧,回曹县的路长不长?”
秦笙想了想,“上次坐车过来,觉得很长,不过也许是我急着见姐姐,恨不得马上见到,我没想过那是最后一面……”
秦笙想着想着眼圈又红了,方若雨连忙拍拍他的肩。
他们走到棺材前,顾家棠凑到方若雨耳边,“你们在后面磨蹭什么,王名的人已经来了。”
方若雨不经心地抬起头,轻声道,“就是要让他们的人来了,我们才能走,否则王名怎么盯着我们。”
抬棺材的两个人都是顾南山的手下,一个问,“能出发了吗?”
方若雨回头看了一眼秦笙,回答道:“走吧。”
他们从司令部门口出发,两个抬棺材的走在最前面,紧随着的是秦笙,一边走一边诵经,接下来是方若雨,在最后的是顾家棠,他已经是整个一队人仅有的一个保镖,他走在最后,他们才不会出问题。
他们不能吹喇叭,秦笙说小秦不喜欢听到乐曲声。
他想静静地送姐姐回到家乡,落叶归根。
上海这个热闹繁华的城市,经由他们这么一走,也变得萧瑟而安静,就像荒草丛生的山坡,秦笙睁着眼睛不断地念着他不懂的经文,他的脚步太快了,好像害怕姐姐多在外面逗留一点魂魄就消散一点,方若雨不知不觉地就和他拉开了距离。
顾家棠走到他身边,“现在才早上,按照他的这个速度,下午就能走到曹县了。”
方若雨笑,“按照他的这个速度,我们就只能在山里露宿了。”
顾家棠斜着眼睛,“要是跟你一起睡,我还不如跟狼一起睡。”
方若雨好奇地看着他。
“要是跟你一起睡,顾南山知道绝对会不认我这个兄弟。”
他说完,一个人走到前面。方若雨垂下头,顾家棠又一次提到了顾南山,他总是不经意地提起顾南山,经过接触,方若雨还是觉得顾家棠很危险,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但他确实又没有对他做什么,这一次他更要带着自己一起保护秦笙,太奇怪了,他们绝对没有熟到这个地步,他又不是顾南山,也不是他的好兄弟。
方若雨觉得很奇怪,同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回头看,王名用了很多人隐蔽成路人,分散在他们身后,方若雨快步追上顾家棠,顾家棠鄙视道,“你不会是害怕吧?”
方若雨紧张道:“王名的人很多,你不害怕?”
他无谓地笑,“那也得等到进了山路,现在还在上海,他们动不了我们,而且,我一个,加上两个苦力小哥,够了。”
方若雨不放心地想,顾家棠真的行?他上次不是还因为剿匪的时候出差错被革职了吗?
但他什么也没说,自信总比没自信好。
走出上海市绝对不需要半天,但之后通往曹县必经的山路又长又崎岖,方若雨知道,当他们走上这条路,手里的枪已经悄然打响,王名的人一定在做准备,剿灭他们。
前面就是山路,秦笙回头道,“到曹县应该还需要很长时间,我们要不要先休息?”
进山路以后,就不能停下脚步,也不能回头。
顾家棠摇头,“不需要,你们往前走,他们交给我来对付。”
秦笙看了看方若雨,方若雨走到前面,表示相信顾家棠的能力,“如果连警察都不相信,那就没有能相信的人了。”
但其实顾家棠已经不算是警察,顾南山之前唯独没有想到,顾家棠是因为什么才来司令部的,他犯了不小的错误,警局让他回家休假。
而且顾家棠顶头的局长正好是陈松,王名就更不怕了。
这一队人里带枪的只有顾家棠和两个抬棺材的,顾南山说,不到必要的时候,两个人不能动,这是秦笙的请求,他想让姐姐安稳地回家,所以能依靠的只有顾家棠。
方若雨边走边想,但愿顾家棠真的能保护他们。
这条路蜿蜒曲折,被曹县的人叫做九曲路,但曹县的人个个都会走,他们把地图画在自己心里,永不遗忘。
两个人抬着棺材在前面走着,秦笙开始背诵下一段经文,方若雨感受着脚下的石子,和干硬的土地,有极少的草长出来,所以方若雨很难闻到清新的草香。
两旁是参天的大树,它们像是长在悬崖上,因为走到树下,再走一步,就可能摔下去,方若雨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不过总算知道王名的人为什么都在后面,而不是埋伏在山路上,这里根本没有能隐藏的地方,想隐藏只能在树上,可是这样动静就太大了。
就算不是在树上,他们的动静也够大了。
那些人蠢蠢欲动,方若雨没有听到枪声,顾家棠也没出手,但王名绝对不会让他们活着走出山路,起码,秦笙不能活。
树叶沙沙作响,一道枪响打破了宁静,子弹打到秦笙身旁,打歪了,秦笙紧紧地捏着衣服的一角,继续念经,方若雨没有回头,他听到顾家棠打了一枪,有人咽气了。
这是王名给他们准备的第一枪。
先抵达这里的人朝他们开了枪,后面还会有人来。
方若雨不知道有多少人,只知道在他们离开这条路之前,他们都不会把心放下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逃避追捕,他面对顾南山的军队的时候,那种心在剧烈的震动的感觉,非常刺激,非常害怕。
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又不敢走的太快,顾家棠跟不上。
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接踵而来,穿梭在树林间,简直能听到小跑的脚步声,方若雨头皮发麻,因为刚刚有一枪甚至是贴着衣服擦过去的,而顾家棠回击的速度越来越慢。
一开始他以为顾家棠中枪了,但枪都是奔着秦笙去的,他不可能受伤,现在还是正午,方若雨微微转过头,顾家棠抱歉道,“他们藏的很隐秘,我几乎看不到人。”
就在这个时候,疾行的脚步声又出现了,方若雨也没有看到人,他转向树丛中,大叫道,“他在树丛里,快开枪!”
顾家棠啪啪两声迅速击毙。
方若雨想,顾家棠只想到他们是从后面的山路过来,没想到旁边也有人,所以找不到,他转过身体,确认秦笙还在。他的经文一直没停,其实经文是不能停的,在进这条路的时候秦笙停过一次,心里觉得对不起小秦,更用力地念着经文。
棺材还在向前走。
山路的坡道渐渐向下,可以感受到微微地倾斜,这条路好像要走完了,所以王名的杀手锏也快出现了。
顾家棠解决了十几个人,微微地喘息着,但他突然意识到不能放松,最厉害的还在后面,上山剿匪那次就是他掉以轻心,整个警局都视他为敌。
他握紧了拳头,举着枪对准头顶。
这是一棵参天大树,在它森密的枝叶中露出了一双眼睛,顾家棠毫不犹豫地打了一枪,可惜,没打中,把那个人打了下来,他手上居然没有任何武器!
方若雨再次看向顾家棠,发现他正在和人搏斗。
他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他的眼里好像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在打和被打中交换,那个人压倒了他他又掐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没用多少时间,那个人就用双腿压住顾家棠,并试图够到地上的枪。
方若雨往后退,退到棺材旁。
两个小哥对看了一眼,一个伸手从腰间拔出枪递给方若雨。
方若雨只能睁大眼睛。
他们中的一人解释道,“顾司令说,紧急关头,棺材不能停,把枪交给方若雨,你们就安全了。”
还有一个说,“顾司令还让我们对你说,不敢杀,就把敌人当成他。”
方若雨心里好像被震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枪,顾南山果然事先考虑好了一切。他眯着眼,枪口对准那个人,虽然手还在发抖,但只要想到如果不开枪,顾家棠可能会死,他们相处过,他不想让他死,眼睛直直地看着敌人,“啪!”
那个人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握着枪。
顾家棠也瘫软在地上,方若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跑过去探了探那个人的鼻息,再把顾家棠扶起来,“顾警官?”
他摆了摆手,“我没事。”
顾家棠慢慢地站起来,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突然笑了,“他终于死了,可惜不是被我杀死的。”
方若雨问:“你们认识?”
顾家棠踏过尸体:“认识,他就是我在剿匪行动中出了错逃走的匪首,我们都叫他,哑巴赵。”
棺材终于安全到达了曹县,秦笙停止背诵经文,走到前面摸着棺材说:“姐姐,我们回家了。”
只有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他才能真的感觉到家的温度。
方若雨和顾家棠相继走过来,下午,在这个青山环绕的小地方,周围被树和山遮着,有稀少的阳光穿进来,家家户户的门前都坐着人,有不少人看到棺材都躲到屋子里。
方若雨皱了皱眉,秦笙好像完全不在乎,他看见李婶从后面的路过来,大声叫:“李婶!”
李婶本来笑着的一张脸看到秦笙的时候突然就僵住了,转头就走。
秦笙不明白为什么,追着她问,“李婶你怎么了?”
她刻意拉开距离,一边躲闪道,“哎哟阿笙啊我不好离你太近的啊。”
秦笙更不明白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哎哟我跟你明说吧,你姐姐死了,他们都传你是个扫把星,我本来不信,可你出生以后父母就死了,现在姐姐又死了,可不就是个扫把星?哎哟喂你别哭,这些年你姐姐给你的钱也没用多少,我待会给你拿,你在这里住一晚上,赶紧走吧。你在这里,我们害怕,你也过得不开心是不是?你姐姐,你姐姐我们可以帮你下葬,埋在曹县。你、你就走吧!”
李婶一口气说完就跑了,秦笙眨眨眼睛,眼泪流不出来。
李婶过来送钱,小女儿也一起跟出来,看见秦笙就拍手笑,“扫把星,扫把星……”
李婶来不及阻止,顾家棠已经朝天打了一枪,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李婶也腿一软,方若雨惊讶地看着他,顾家棠吹了吹枪口,“再让我听到一次,就给你女儿准备棺材吧。”
李婶连忙拖着女儿走,但秦笙他们还是听到一句:“真是个扫把星。”
秦笙看着顾家棠,顾家棠却大步向前走,方若雨拉着秦笙去棺材停着的地方,方若雨想,今天晚上必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