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算有自知之明。”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记得了吗？小雨哥之前救过你，要不是他开了枪，你就死了。”
顾家棠闭上眼，回忆着来路上的一切，遇见哑巴赵时的惊讶和激战时的千钧一发之际，当方若雨开枪后，他松了口气，也愤怒自己没有亲手杀了他。
某种程度上，方若雨是他的救命恩人。
顾家棠推他下去的那一刻，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他想到了，就会有顾虑，就不会那么决绝，他揉了揉太阳穴，回想着方若雨在南京做过的事，“不对，他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他背叛过顾南山，他受命于一个组织，他满嘴谎言，他的话就和人一样假，为什么你们都相信他？顾南山也是，被骗了还要把他找回来？”
秦笙松开手，坐在地上，他揉揉酸涩的眼睛，“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但我认识的小雨哥，不是这样的，他和我说话，曹县的人那么对我，他还陪我去安葬姐姐，对我说我不是没用的人，他还说要把我送到司令部，到顾司令手下做事。在我心里，如果姐姐第一重要，他就第二重要。他们是惟一喜欢我的人。”
“他只是会说好话，你们都被他骗了。”
顾家棠握拳，他心里有太多的怒气想要发出来，却只能一再强调他眼中的方若雨的为人。
“你说他是个骗子？顾警官，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你们住在一起，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好兄弟，不过，看到刚刚那一幕，我已经不会那么想了。就算小雨哥是骗子，你也是个杀人凶手。而且，你也骗了他。”
秦笙站起来，努力仰视着顾家棠。
顾家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骗了他？”
秦笙回头看着山路边，“你对他说，是顾司令让你那么做的，你骗人，顾司令不是那种人。”
顾家棠冷笑，“可他还是信了，我只要这个结果。只要他知道顾南山不要他，他的心就会死，心一死，身体上的死，是很简单的事情。”
秦笙不敢看顾家棠了，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可怕，他不配做警察，嘴里说着维护正义，却喜欢用阴险的手段，刚刚他就应该发现，三个人一起过去，为什么只有一个人回来？两个人出事了，他和方若雨却还会走进他的陷阱。
顾家棠往前走，他也往前走，他停，他也停。
秦笙打定主意要跟着他，顾家棠没办法，也不能杀了他，秦笙什么错都没犯，反而犯错的是他，他的目的地就是司令部，这也是秦笙的目的地。
两个人怀着两种心情走在路上，秦笙觉得与其自己去找不如去找顾南山，他的力量实在太小，别说是人，连尸体都找不回来。顾南山手下的军队，用来找个人应该没问题。
还有，如果方若雨真的死了，他希望顾家棠受到惩罚，不，不只他，顾南山也会给他惩罚。
顾司令是个好人，他一定会的，秦笙这么想。
就在越走越远的过程中，秦笙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山路，然后跟紧顾家棠的脚步，有的时候他恨自己太小，保护不了身边的人，姐姐是，方若雨也是。
王名杀了姐姐，顾家棠杀了方若雨，虽然他还看不到前者的证据，但后者，是他亲眼所见，所以更伤心。
他认定的事情就会一直记在心中，他认定的人也会一直留在心中，仇人也一样。
如果有一件事情能够冲散他的悲伤，那就是方若雨的活，或者顾家棠的死。
顾南山的手下有两兄弟，并不是真的兄弟，只是相处的时间久了，行事说话都有八分相似，他们一个叫裴七，一个叫裴八。擅长枪术的是裴七，擅长追踪的是裴八。当然，他们并不是军队里最好的，只是最忠诚的。
方若雨和顾家棠临行之前，他本来的计划是由方若雨和秦笙抬棺，顾家棠保护他们，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找来了小哥俩，给了他们两个任务，任务不完成，他们不能回来。
在顾家棠拿出枪的那一刻，小哥俩意识到，顾南山的想法是对的，顾家棠虽然没有杀他们，但两个人都被打晕了，等到苏醒过来，方若雨早就已经掉下去。
裴七从树后走出来，顾家棠正和秦笙慢慢地走出山路，他的心里马上下了决定，“你去找方若雨，我回去报告司令。”
裴八毫无疑义地点了点头，只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自己小心，如果找到了，我马上把人带回来。”
看着裴八走到山路深处，裴七也赶紧离开。
顾家棠和秦笙回到上海用了半天，裴七只用了两个小时，从山路出来有两条路通向上海，他选了距离远的那条，但那条路上，没有秦笙和顾家棠，加上他跑步的速度，回到上海司令部的时候，顾南山正在房间里，他一直在司令部等消息，主要是秦笙安全到达曹县。
他有点累，所以在裴七进来的时候愣住了：“他们呢？”
裴七低下头，“我们没有完成任务，在山路上，我们被顾警官打晕，方若雨从山路边掉下去生死未明，裴八已经去找人。秦笙安然无恙。”
他仿佛在报告工作进度一样地说完这段话，顾南山却不能平静，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如果不是扶着扶手恐怕连椅子都坐不住，他努力站起来，站直了，反复询问道，“他死了？”
裴七看了看顾南山，又低下头，“不，他生死未明。”
他努力抑制自己的声音，“他被人推下山路？你的枪呢？你和裴七，你和裴七，走之前我对你们说过什么！”
“保护秦笙，保护方若雨，小心顾家棠。”
“既然都记得，为什么他会生死未明！”
裴七丝毫没有惧怕，迎着顾南山的目光道，“因为对方是顾家棠，我们考虑到他和您的关系，只想让他束手就擒，没想到他反而更狠，如果他不是顾警官，我们会杀了他，让他永远出不了山路。不过，这件事毕竟还是我们的错，请司令惩罚。”
因为裴七的解释，顾南山冷静下来，他的侧脸线条凌厉，看上去很生气，但又不是能爆发出火焰的那种愤怒，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命令裴七：“我要一把枪。”
裴七立即意会，转身出门去了仓库。
顾南山需要一把最好的枪，让他发泄怒火，他很少用枪，他的腰间有枪，但他基本不用，上一次他用枪抵着方若雨的头，最后也没开枪。这一次还是为了方若雨，顾家棠用了什么办法把他推下去？
如果是谎话，那方若雨也太好骗了。
他拿着枪站在司令部大门进来的地方，看着顾家棠走近，看着他睁大眼睛，看着秦笙躲进门卫，举起枪，眼中只有已经成为目标的顾家棠。
这也是一种逼问犯人的好方法，在被枪声和子弹围攻的危急情况下，他们没有时间去想答案，去撒谎，一切的回答都是本能。
“你杀了方若雨！”
“对！”
“怎么杀的！”
“骗到山路边！推下去！”
“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组织的人！他还背叛过你！组织是警察局的敌人！警察局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子弹离他越来越近，顾家棠知道顾南山的怒火也越来越盛，他甚至用漆黑的枪口对准他的眼睛，“他背叛过我！我从来没有想让他偿命！”
顾家棠喘着气，过一会才说，“顾南山，你就是舍不得。”
对，他就是舍不得，放不下，顾南山放下枪，肩膀无声地抖动了几下，虽然背对着顾家棠，但他还是留下一句：“我会派人去找他，在他安全出现在我面前之前，你回不了警局。”
对顾家棠来说，回不了警局，做不了警察就是最大的惩罚，而在这之前，他已经给了顾南山最大的惩罚。
顾家棠原来以为经过上次的事件，顾南山已经没有弱点了，但随着方若雨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们越靠近，顾南山的防线就会被突破，棱角被磨平，顾南山会再次以他为重心。
即使方若雨是因为为了得到消息而和他接触，顾南山还是下不了手，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方若雨是活着的。
看着顾南山孤单的背影，他忍不住轻哧了一声，“顾南山，你就这么喜欢他？不过，你喜欢男人，方若雨却只喜欢你，一对基佬，正好。”
秦笙从门卫里走出来，脚步还有点虚，他听不明白顾家棠在说什么，而顾家棠说完就朝宿舍的方向走，早就把秦笙忘了。
秦笙只能自己去找顾南山，顾南山虽然答应了他留在司令部，但宿舍楼里除了方若雨的床已经没有空位，顾南山不想在方若雨回来之前让他的床上睡着别人，秦笙心想自己也不能睡方若雨的床。
他想到在惩罚房间的那张床，小秦睡过的。
顾南山皱眉：“那是给犯错的人睡的床，那间房间也是惩罚手下的房间。”
秦笙微怔：“可你给我姐姐睡过，她也犯错了？”
顾南山没说话，犹豫着要不要和秦笙说，但让一个小孩知道这些事情，太残忍了。
秦笙看着顾南山的表情闭口不言，心里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什么，但他希望不是真的，顾南山不说，是不希望他知道，他低下头，又抬起来，“我不能睡小雨哥的床，就算是惩罚房间，床也没有什么不同，姐姐能睡，为什么我不能睡？”
秦笙避过那个最重要的问题不问，已经出乎顾南山意料之外，但他惊讶的神色只在一瞬间，就收敛地无影无踪。
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他对秦笙说，“这是钥匙，今天晚上你先睡，如果觉得冷我明天再让人送被子过来。”
看见秦笙走到门口，他又补充道，“既然你睡在那里，不如就干脆看守惩罚房间，在我的司令部，一般没有人犯错，所以不用担心会忙。”
秦笙回头，像想起什么一样微笑道：“司令果然是个好人，小雨哥没说错，顾司令，你会去找小雨哥吗？”
他的目光触到那把枪，“如果可以，我现在早就不在这里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但我已经派了十几个人去山路找，找不到，我就亲自去，找不到活人，也要找到尸体。当然，我们都不会希望看到尸体，”他苦笑道，“如果他死了，我会痛不欲生。”
顾南山虽然有事情处理，王名的事情也还没完，但他此时此刻做不了任何事情，他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握着枪心情才能稍稍平静，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很快，他去仓库里拿了顾家棠一直想喝的酒，又去了宿舍。
顾家棠选房间的时候他曾经来过，所以他知道顾家棠和方若雨的房间是哪一间，他现在很后悔让方若雨住宿舍，但当时他只想和他拉开距离。
顾家棠和他住一起，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只能说，所有的事情都凑得太巧了，方若雨刚来到司令部，顾家棠就被革职，不是太巧了？
他走到门前，门开着，里面泛着温暖的黄色的光，他站在门口看着方若雨的床，人不在的时候，他却幻想他还在房间里走动，说话，睡觉，他穿着军服，并不显得肃穆，反而整个人朦胧了起来，眼睛微微地眯着，明显在回忆。
他最喜欢说话，开心的时候会不停地说，就是生气了，顾南山只要一开口，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插上一两句，到最后又变成两个人在聊天。
就是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放不下又舍不掉的方若雨。
相爱的时候，觉得只要看着对方说话就很容易满足，就算看到老，那份心情，也不会改变。
曾经他嫌时间太少，分离之后，他觉得和方若雨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太珍贵，珍贵到被他捧在心上，谁也不知道，只有他知道，他记得。
他的思绪渐渐回到了和方若雨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也是方若雨密谋接近他的时候，就算是刻意安排，他还是在想起来的时候翘起了嘴角，低垂下的睫毛也蒙上了迷雾，只有在回忆的时候，顾南山才会拥有柔和的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南京本来只有一个区，只有一个总司令，顾南山是他的手下也是他的兄弟，所以在分区分司令的时候分到了13区。13区是一个好地方，不过只是对顾南山而言。因为数字越靠后权力越小，划到的区域越小。2区的人盯着1区，3区的人盯着2区，12区的人盯着11区，但没有人会盯着13区。他可以坐观龙争虎斗，不用亲自出手，12个区的司令已经斗得如火如荼，顾南山只需要做自己的事，最安全的反而是他。
他刚坐镇13区司令的时候，斗得最厉害的是五区和八区，这两个人从在军队时就水火不容，现在各自当了司令更是针锋相对，五区屁股后多了六区和八区两根针，位子当然坐的不稳。
顾南山和八区司令秘密交好，后来还和他签署了合作的文件。
所以五区的司令不知道，刺在他后面的步步紧逼的，其实有三根针。
顾南山是看不到也是最尖锐的那根，他躲在暗处，让人猝不及防。
看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看得到的敌人，因为就在眼前，知道他会对自己不利，而顾南山隐藏在黑暗里，没有人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他也是八区打败五区的好帮手。
在这个时候，五区的司令只能选择和其他区合作，才能处理掉身后紧咬不放的六区和八区。可惜这个人向来狂妄自大，做事做的太光明磊落了，恨不得摆到台面上让全世界都知道。
任何人都不会选择茶馆作为商议合作的地方，至少顾南山不会，他和八区司令的合作还是在对方的司令部，会客房间里，那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消息会流出去。
来茶馆的人，一种是老人，一种是军人。
前一种最会说闲话，后一种，因为军队规定不能喝酒，就算是司令也不能，所以常常来喝茶，长年不喝酒，就会忘记酒的味道，迷恋茶的醇香。
每个月会有一天，13个区聚集在1区开会，1区有一间百年的老茶馆，煮出的茶余味悠长，回味无穷，店中客人络绎不绝。
各个区汇报完区域内的事情之后，会议解散，各自回到自己的区域，顾南山没有马上回去，他去了老茶馆，那时的天还很炎热，开完会他只觉得喉咙干涩，想用一杯温茶润喉。
就是一时兴起，让他撞破了命运，走上注定的那条路，和一路过来的方若雨相逢，这种相逢，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顾南山快步走到茶馆，他是军人出身，就算是平时的行走，他的速度也慢不下来，行走的时候他偶尔握着拳咳嗽两声，身姿挺拔，背影刚直。方若雨说过，他的脸不是俊朗，甚至连顾家棠都比他好看，但顾南山处事的认真，他高大挺拔的身体，他从眼底流露出的柔情，还是能感染到他。
他选了靠里面的位子，要了一杯茶。
他坐下没多久，五区的司令也来了，和他一起的女人顾南山不认识，茶馆里的位子所剩无几，只有顾南山前面的一个。五区司令经过的时候顾南山低下头，压低军帽帽檐，没想到对方根本没看他，径直走了过去。
他们没点茶，看来是单纯说事情，没时间喝茶。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也说明事情很急。
顾南山仍然低着头，抿了口茶，茶香在舌尖一晃而过，他也根本不在意味道，专注地听着他们在说什么。
“司令，你看看，现在别人都已经把您逼到墙角了。”
“哼，他们两个人对付我一个人，胜算当然大，我问你，如果我们合作，能不能扭转全局？”
那人轻笑道，“当然，您还不相信我吗，六区也好，八区也好，没有我们动不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