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走到一半,便停下了脚步。他挑眉看着脚下,那粘稠地液体,仅差一小步,便会染上。
犹豫间,易飞己快步奔至身边,手里抱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全身上下,除了一双呆滞地眼珠子是黑的,一身鲜红。
莫说五官,衣束是男是女亦看不出来。
冷沉秋静静地看了那个小孩一会,从怀里掏出一个针包,从一排银色的细针中,挑了一支最细最长地插入小孩的百会穴。
只见小孩原本呆滞的双眼,倏地扩大,又缓缓闭上,无声无息,垂下了那还来不及支撑天地的细小臂膀。
难以置信地望着冷沉秋,感觉到手上的身子越来越凉,易飞的心越来越冷。
‘啪!’冷沉秋雪白的脸颊,瞬间肿起了半边,沾了易飞手上的血。
“为什么!!?”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句话,带着痛,和着怒。
冷沉秋面无表情地看着易飞泛红的眼眶,良久。
抬起衣袖,拭去脸上的血迹,冷沉秋淡然开口:“噬尸毒,中毒者只嗜活人肉,饮活人血,被咬者若不死亦会中此毒,无药可解。”语毕,转身离去。
易飞伫立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车帘内。
等掩埋好那些尸体,月己西斜。
易飞寻了处小溪洗净一身的血污,回到马车上时,冷沉秋他们己入睡。
他望着车帘沉吟片刻,悄声钻进马车。
挑开厢内的小窗,清辉的月光倾洒而来,映照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唯美、动人。
易飞几乎屏息着靠近。
借着月光,轻轻抚上那依稀红肿的半边脸颊,无尽地懊悔。
他几不可闻地呢喃:“对不起……”
沉浸在悔恨中的易飞不知道,随着他的一声呢喃,一道银色的细光缓缓隐回冷沉秋的袖口。
沈韶华
天,阴沉沉,偶而夹带着一两声低沉地轰鸣,看来一场秋雨在所难免。
一人行在前方。
路太窄,若不移开,马车便过不去。
易飞看着前方那道阻了道路的瘦弱身影,吃力的推着一车的芽菜,走一步歇两步。
马车只能跟着走走停停。
照这样下去,恐怕天黑都到不了前方的县城。
正犹豫着是否该下车去与那人商量,却见那人的手推车一颠,身子跟着一歪,一人一车倒在了路边。易飞忙跳下马车,上前扶起压在那人腿上的车把。
那人挣扎着站起身,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尘,双手作揖朝易飞致谢。
看清那人的模样,易飞倒不觉诧异,与这人的背影很相衬,眉目清秀,五官纤细。若不是见他推着这车芽菜,一身农夫装束,活脱脱一名儒雅文士。
“脚,受伤了吗?”见那人微跛着脚移动,易飞关切地问道。
“嗯,压到了。没事,一会就好了。”看他一付大不了的样子,像是习以为常。
“你可是要到浦阳县?”易飞问。
“嗯,今日那里有个集市,菜好卖些。”那人腼腆着笑道。
谈话间,身后传来冷墨言的叫唤:“易少爷,快下雨了。”
易飞回身,只见车帘卷在一边,冷墨言站在马车下,冷沉秋坐在车内,望着这边。车内光线比较暗,看不清冷沉秋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声淡淡的言语:“既然一道,便上车同行吧。”
不待易飞反应过来,冷墨言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欲将那人扶向马车。那人忙摆手,连道几声:“不用,不用。”
“走吧,走吧,一起走好玩些。”冷墨言手下使巧劲,硬将那人带往马车方向。
“呃……我的菜……”那人身不由己被带着走,焦急地唤道。
“我来。”易飞将那几筐芽菜提到车驾处,再将那辆手推车捆绑在车尾处。直到他重新驾起马车,他心中仍深觉怪异。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易飞自认对冷沉秋的性子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也有五、六成的瞭解。
尤其是他厌恶与外人接触这点。
今天……
易飞抬头望了望天空,依然阴沉沉……没有变啊!
莫非要下红雨?
哗啦啦……雨,说来就来。
易飞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红……
舔了舔……不甜……
“易公子,还不进来躲雨?!”冷墨言那厮又在呱呱叫了,真是!躲什么雨……呃?对哦!下雨了……
“真是的!发什么呆啊!你看你看,把水都带进来了!这么大的人,还淋雨!……”冷墨言趴在易飞身边,手下不停地擦着毯子上的水滴,嘴里喋喋不休。
“……”理亏的易飞无法反驳,只能在心里嘀咕:“墨言,默言,谁起的名字!睁眼瞎么不是!”
“小言。”冷沉秋低声轻叱,冷墨言憋气,怒瞪了易飞一眼,不满的闭上了嘴。
易飞快速换好衣物,坐到冷沉秋身边,观看两人下棋。
围子棋,黑白相间,势均力敌。
渐渐的,黑子随了一步妙着,趁势步步紧逼,白子越来越艰难,终于溃不成军。
一步错,步步错。
“冷公子,韶华输了。”沈韶华十分激动,他己好几年未曾落败了,所谓高处不胜寒。棋没对手,怎不遗憾?如今,棋逢敌手,怎不欢喜?
这一场棋下来,可谓酣畅淋漓!
“承让。”冷沉秋朝沈韶华客气一笑。
呆了两个人。
沈韶华原以为季少凡的表妹是世上最美的。如今,才发觉,自己短浅了。
易飞原以为冷沉秋不会笑,如今,才知道,他不仅会笑;他的笑,竟是如此摄人心魄。
浦阳镇
浦阳镇。
不大的城镇,却要啥有啥。茶楼酒肆应有尽有。
本想邀沈韶华一起喝个酒,无奈他一心惦记着卖菜,婉拒了。于是,双方只好作了别。
易飞三人来到城里的逢莱酒楼。
要了二楼的一个雅座,敞开窗,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凉风徐徐。
窗处临着浦阳镇的一条主道,主道两边林林种种各种商铺。隔着一排商铺,邻街竟是一处花楼。楼道处,不时望见婀娜的倩影与男子拉拉扯扯,调笑。
冷墨言咦了一声,舀了一碗饭菜,趴在窗口上,一边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易飞巴不得他走开,假装不经意地坐到冷沉秋身边,正正经经地喝酒夹菜。又客客气气地为冷沉秋添酒夹菜。
冷沉秋睨了他一眼,没作声。
易飞心里乐开了花:“他终于没换碗筷,吃了我夹的菜了。”
在浦阳镇过了一夜。
次日,三人来到主道上闲逛。
说是闲逛,其实是为了添加一些日常用品。毕竟接下来又得露宿野外好几天。
冷沉秋走进一家名叫子雁斋的商铺,买了些纸墨。又到百草屋买了些药草。易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手里拎着自顾从店
家手里接过的纸墨和药草,眼里嘴角饱含笑意。
冷墨言见他笑得痴傻,索性将手里所有的东西全塞到易飞怀里,乐得轻松。
砰磅!
哎呀!
前方,围着一堆人,不时传来几记惊呼。
冷墨言眨巴着双眼,恨不得立刻飞到那堆人中间看个明白。可惜,自家公子己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指望姓易的说上几句是不可能的事,他根本就是公子的跟屁虫。
唉!冷墨言垂头丧气地跟着走。
身边走着两位妇人,叽叽喳喳地。声音大得想不听都不行。
“可怜的小沈,又被打了。”一位妇人同情道。
“是啊!好不容易遇上赶集,芽菜卖了好价钱,钱都让那人拿来喝花酒。”另一名妇人愤声道。
“你说小沈也真是的,每次都傻傻地呆在门口等。”
“唉!作孼啊!”
……
小沈?芽菜?
冷墨言耸拉的脑袋倏地一抬,直视前方忽然转身地公子。恍然间似是明白了什么,忙转身朝那堆人跑去。
“哎哟喂!”
“唉呀!疼!”
“啊!”
冷墨言手中银针翻飞,一路过关闯将,留下哀嚎一片。为自己,也为身后的公子与易飞留下一道缺口。
“沈公子!”冷墨言飞窜至沈韶华身边,一脚踢开弯着身子朝沈韶华拳打脚踢地男子。这一脚下了十分的狠劲,只见男子犹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坠向一方。闷哼一声,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冷墨言正欲搀扶起沈韶华,却见他己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男子,心急如焚地察看,见男子除了额头摔破了皮,淌了血,呼吸均匀,只是昏了过去,其他没什么大碍,才吁了口气。
从怀中掏出一条略显粗糙地巾帕,动作轻柔地拭去男子额上的血迹。沈韶华呆了呆,方想起刚才踢人的冷墨言。他急忙抬头,看到易飞三人,有些狼狈地笑了笑。
“放这吧。”示意易飞将男子放置在床上,沈韶华执起一床破旧地被单盖到男子身上,方招呼三人坐下,烧水沏茶。
同样一杯茶,易飞三人浓淡适中,沈韶华的清如开水。
“呃……云溪茶,三位可喝得惯?”沈韶华不好意思地问道。虽说云溪茶是他为了季少凡攒了好几个月才买来的,不算差。但他记得在马车上喝得可是龙顶茶,茶中极品,一叶难求。
冷沉秋面沉如水,细细啜饮,不言不语。
易飞亦沉默执杯。
冷墨言可沉不住气,他一拍桌子,喝道:“沈公子!他怎么可以那样打你!”
沈韶华闻言,脸上闪过一抹凄楚,他微微低下头,撍紧了手中的茶杯,注视着杯中唯一的一片茶叶。
“小言,该喂马了。”
“公子!……”冷墨言不满地叫道,这摆明了支开他嘛!
冷沉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是。”冷墨言只能不甘不愿地走出门口。哼!不让他听,他偏要听。于是,他猫着身子轻轻靠近屋外的小窗下。
然而,他刚一竖起耳朵,窗内立刻飘来两个字:“三见。”淡淡地,听在冷墨言耳内,犹如晴天霹雳。
“啊?!”哀嚎一声,冷墨言乖乖地跑去喂马,嘴里喃喃道:“一见,花了三个月;二见,花了一年零两个月;三见……呜呜!怎么配啊!”
有些事,不是冷墨言这种年纪的人可以理解的;有些爱,不知是一种福气。
悔否?
沈韶华小时家里很穷,爹娘带着他们兄妹二人,守着门前的三分薄田,靠种些青果蔬菜度日。
娘本是大户人家的丫环,从小陪着小姐,学了些针线,诗词。后来小姐出嫁,她陪嫁。路上认识了抬新娘桥子的爹。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二天便辞了小姐,跟着爹走了。
娘说她也不知怎么了,只知当时如果不跟着爹走,她的心,恐怕就要碎了。
爹心疼娘,不让她夜里挑灯绣针;娘心疼爹,总想着帮补些家计。
韶华有时会想,如果不是从小耳濡目染爹娘的恩爱,他今天是否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他是否就不会爱得如此的无私无怨,如此的至死不渝。
娘虽然识字,但不多。
为了让韶华上村里的书塾,爹娘每天天不亮,便挑着青果担子,带着三岁的小妹,翻多一座山,到山的那一边,只因那里的青果价格要高些。
韶华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很刻苦。
十四岁那年,便中了秀才。
小山村里百年来唯一的一个秀才。
乐坏了爹娘,喜羡了村里的老老少少。
韶华却有些难过。
中了秀才,就意味着将要离开家,到县里的书院去。
他舍不得爹娘,舍不得妹妹。
然而,再怎么恋恋不舍,那一年,他终究是踏上了离家的路。
那一年,他终究是遇上了季少凡。
季少凡,江苏府尹的独生子,比沈韶华年长两岁,仪表不凡,风流不羁,深得女子家的欢心。常流连青楼楚馆,夜不归宿;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动;府尹大人一气之下将他撵上了半山书院。
那时,季少凡是不喜欢沈韶华的:瘦瘦弱弱地,仿佛风一吹就要倒;被人欺负也只是默默忍受;懦弱胆怯。
那时,沈韶华是讨厌季少凡的:自以为是地,一副唯我独尊的模样;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蛮横霸道。
季少凡有时会想,如果那年学院没有郊外教学;如果他不偷偷溜走;今天的他和沈韶华也许不会纠缠在一起,爱得如此痛苦。
也许,只能是也许。
事实上,他还是溜走了;他不小心掉入猎人捕兽的陷阱,沈韶华救了他;用他那双瘦弱地肩膀一步一步,将他背回了书院,
三年后。
沈韶华中了举人,季少凡靠着他爹,也得了个举人的名次。
季少凡陪着沈韶华回了家。
沈韶华陪着季少凡回了府。
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美好;
一切的一切,原本是那样的美好。
如果那一夜,两人没有忘了锁门;如果那一夜,府尹大人没有心血来潮,想与儿子举杯畅饮;一切的一切,真的应该还是那样的美好。
辱骂,家法,捆锁。
依然扯不断两颗年少轻狂的心。
季少凡还是跑了出来。
沈韶华至今依然记得,那夜的月亮很圆,很亮,星光十分灿烂。一名俊俏不羁的男子踏着一地的星辉,敲开了他的门,深深地落入他的眼内,心上。
他紧紧拥抱着那付伟岸的身子,落下幸福的泪水。
那一夜,他跟着季少凡走了。
一走六年。
六年了,他没再见过爹娘,没再见过小妹。
他不是不想,是不敢想;他不是不愧,是无法愧。
六年了,身无分文的两人,吃尽了生活的苦楚,尝尽了人世的辛酸。
但谁都没有说悔。
是不悔么?
抑或是不敢悔?
沈韶华茫然地望着冷沉秋,他需要有个人来为他解答。
“你,悔天悔地。”冷沉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叹声道。
沈韶华,你悔天悔地,奈何你从不悔他。这便注定了你一生的折磨。
闻言,沈韶华闭上双眼,眼角处缓缓落下两行清泪。
易飞后来想,如果当时他们读懂了沈韶华的眼泪,那天他们绝不会回城。
当他们第二次来到这处离城镇百里外的竹屋时,差点与跌跌撞撞跑出屋外的季少凡撞个正着,只见他惨白着脸色,颤抖着双唇,直直冲向前方。
“韶华!韶华!韶华!”季少凡边跑边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