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昨夜喝醉了?」沐毅琛伸手接过汤碗,一饮而尽,但宿醉的痛苦并没有完全消失。
「是。」太监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你是在哪找到朕的?」他起身下床,太监连忙取来龙袍为他披上。
「回皇上,在您常去的风临殿。」
沐毅琛皱着眉,努力回忆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记得他喝了很多酒,想起儿时的情景。从小,母后对他就没有好脸色,反倒是窦贵妃对他关怀备至,风临殿便成为了他常常去的地方。
直到去年父皇驾崩、他即位登基,窦贵妃受封太妃后不到两个月,便因急病辞世,后来他便再也没有去过风临殿。
看来昨夜醉酒失态,他又像往常一样,受了委屈就只想去窦贵妃的风临殿寻求慰藉……而昨夜似乎也真有人给了他抚慰,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髮……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将一旁的太监唤过来,「你昨夜有没有给朕喂过茶?」
他依稀记得口中有一股澹澹的苦味,并不是醒酒汤的味道。但他并不记得昨日何时喝过茶?
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但又不能肯定。
「回皇上,奴才没有。」
「……好了,你下去吧。」遗失的记忆让沐毅琛不悦的皱起剑眉,挥退了左右。
究竟是谁喂他喝过茶?他闭起双目仔细回想,脑中突然闪过一幕──
吻,他好像吻过谁!
那触感,没有一丝脂粉味,如今回想起来,绝不是哪个嫔妃,难道他是喝醉酒,轻薄了宫女?!
但要真做出这种事,那宫女岂会默不作声,肯定会趁此机会讨要封位……
沐毅琛越想越胡涂,脑子裡乱成一团,伸手抚着抽疼的额际,眉宇深皱。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模煳的身影,似乎是一身蓝衣,就像……就像他身边随侍的太监……
「对了!是个太监!」他想起来了,那个身着蓝衣的人,似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我是来帮你的人。
对了!就是这一句话!他记得自己亲了那人一下,随后那大胆的太监竟将他打昏,畏罪潜逃了!
那个该死的阉官,明知他乃九五之尊,居然还敢打昏他?
「来人啊!」胆敢欺君犯上!他非得把那个傢伙抓起来、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第二章
皇宫毕竟是天子的地盘,沐毅琛一声令下,大内总管立刻将宫内所有太监召集起来详细盘查。
虽然宫中大小宦官众多,但彼此也都有熟识的人,这样一指认,立刻就发现风挽秋的不对劲,根本就没人认得这个新来的太监。更有宫女指称曾看过风宛秋在风临殿旁鬼鬼祟祟,让他百口莫辩。
风挽秋武功虽高,就算以一挑战两、三个大内侍卫也游刃有馀,但这裡可是禁宫,大内侍卫何其多,而且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连番上阵,光车轮战就能把他累死。
于是,双拳难敌四手之下,他还是被五花大绑的带到了沐毅琛面前。
虽然已经下令找出那个在他酒醉时待在他身边的太监,但沐毅琛依然寝食难安,生怕自己酒醉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现在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底下暗潮汹涌,就连他这个皇位,若不是先皇临终前任命的几位托孤老臣力保,也没办法坐得安稳。
此时此刻更容不得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上,若他醉后真说了什么让那太监听去,那他恐怕非得下杀手不可。
心裡想着这些烦闷的事情,沐毅琛连手中的奏摺都看不下去了。
就在他烦得想要出外走走时,突然大内总管柯公公来报。
「皇上,您要找的人,奴才给您抓到了。」
「那还不快将他带上来。」沐毅琛闻言大喜,抛下手中的奏摺,命令道。
「唔唔……」口被布条牢牢塞住,四肢也被紧缚,风挽秋就这样狼狈的被押进御书房,乌黑的长髮在挣扎之间还散乱开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就是你?」看着趴在地上还在不停挣扎的风挽秋,沐毅琛仔细打量一番。看不出这人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个邋遢的小太监罢了。
「唔……」风挽秋想开口说话,无奈口中塞着布团,只能发出语焉不明的含胡声。
「来人啊,拿掉封他口的布条。」他想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狗皇帝,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将我抓来,早知道那晚你喝醉,我就放你一个人自生自灭算了。」布条一被取出,风挽秋便破口大骂。
他武功高强,在所有师兄弟中排行前三,出师下山后行侠仗义,也经常恶整那些奸商恶吏,从没失过手,如今却被人用人海战术这等法子擒住,这口气说什么他也嚥不下去。
「大胆,陛下面前也敢口出狂言!」一旁的柯公公见这小太监如此无礼,当即举手就要一巴掌挥下去,却被沐毅琛制止。
「你还好意思说?」从龙椅上起身,沐毅琛走近,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那么当日是谁把朕给打昏的?」
那日御医说了,他之所以会昏迷不醒,并非酒力造成,而是有人在他颈后一噼才晕了过去。如今想来,罪魁祸首只会有一人。
「你……你都记得啊……」风挽秋自知理亏的低下头。没想到小皇帝醉酒,记忆力倒还是不错
不过谁教他当时拉着自己不放嘛。
这皇上未免也太过小气,明明就是他对自己又搂又抱,还叫了半天的爱妃和母后,他都没有计较。
沐毅琛冷哼一声,挥退了宫人。
「那天晚上,你到底听到了什么?」他一双黑眸裡寒光四射,与生俱来的威严令人胆寒,「你最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告诉你。朕可什么都记得,你别想骗朕。」
「好,好,对不起,我不该打晕你,可是谁让你抱着我,一下叫爱妃,一下又叫母后,还不肯让我走的死攒着我衣角!」以为他是在意自己打了他的事,风挽秋老老实实的道歉。
该低头时就低头,谁教眼前这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呢?自己现在被缚,若是龙颜一怒,拿他开刀就麻烦了。
「朕……朕抱着你叫母后?」沐毅琛愣了一下,不禁蹙起眉头。
看来自己搞不好真说了什么不该被听去的话,若果是如此,这个人绝对留不得。
「我说,你也别那么在意,酒后说胡话,是人都会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你那满口醉话,乱七八糟的都不知道在讲啥,我听过就忘了。」说着说着,风挽秋索性坐了起来。
从那日短暂的相处,他看得出来这个皇帝本性并不坏,说之以理或许可行。看看他的神色应该是怕自己把那天他的醉话说了出去,但他风挽秋一个堂堂男子汉,又不是市井的三姑六婆,才没兴趣拿别人的家事来说嘴。
更何况是帝王家事,一个不小心是要砍头的,他只有一条命,一点都不想这样玩。
沐毅琛盯着眼前这小太监的脸看。虽然散乱的髮丝和脸上的污泥让他看起来狼狈非常,但那双晶亮大眼裡闪动着的纯粹光芒,教他直觉地就认为此人没有说谎。
但是,试探一下还是必要的。
「喂,你问也问了,我也回答了,能不能给我鬆绑啊?这样綑着怪不舒服的。」
瞪了他一眼,沐毅琛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朕有话问你,你回答得好,朕就给你鬆绑。」
「还问啊?」风挽秋怪叫起来,但被少年皇帝威胁的眼神一瞪,只好讪讪地收回抱怨,「知道了、知道了,有什么事儘管问吧。」
「你为何要进宫,是为了行刺朕?」
「我为什么要行刺你?你也不想想,若我要行刺你的话,你还能安稳的坐在这裡吗?」风挽秋哼了声,高高仰起头,像是在说少侠我不还屑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既然不是刺客,为何要溷进宫来?」沐毅琛琢磨了片刻,继续问道。
他相信这人不是刺客,如果他是,在自己酒醉时早就下手了。
「寻人。」风挽秋实话实说,此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寻什么人?」
「寻家中小妹,她前年入宫做了宫女,一开始还曾寄家书报告近况,但这半年却完全没了消息。」
「嗯……」沐毅琛沉吟着,没有再问下去。
看他回答得如此爽快,不像在撒谎,只是人心隔肚皮,难保他不是作戏。
不能怪他多疑,从太子到如今的皇帝,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一个大意,他就会从龙椅上摔下来,摔得重重的,永世不得翻身。
「问完了,可以解开了吧?」被綑了一个多时辰,风挽秋觉得自己的四肢都有些麻木。
「你是何时进宫的,怎么进宫的?」没有理他的要求,沐毅琛又问。
「三日前入宫……」至于另一个问题,风挽秋就支支吾吾的。他自然不好意思说是趁着夜黑风高摸进宫,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哪知道他这一犹豫,误会就大了,沐毅琛以为他是为了寻妹,这才淨身入宫当差,不禁同情起他来。
「你可是自愿进宫,还是有人胁迫你?」像他这年纪的男子甘愿淨身入宫,说不定是有人拿他的妹妹威胁他入宫,好当做一枚探听消息的暗棋。
「当然是自愿的,谁还能威胁我!」风挽秋压根不知晓沐毅琛的心思,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回答。
「你遇到朕的那一夜,朕和你说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沐毅琛的眼神又变得凌厉起来。
「我不是说了,你醉后说胡话,我根本没听仔细,只知道你是把我当成宫妃。」风挽秋虽然个性大剌剌,但行走江湖多年,这点心眼还是有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机敏的三言两语带过。
没想到这小皇帝的心机这么深沉,不住的套他话,若是被小皇帝知道那夜他说了很多和太后之间的事,自己的小命恐怕……
「就你这副鬼模样,朕还会把你当宫妃,真是笑话。」挑眉一笑,沐毅琛满脸讥讽。
他怎会把男子当成女子,何况眼前这太监身形与自己差不多,他醉得再胡涂也不至于误认!
「不会才怪,你不仅我把当宫妃,还……」说到这裡,风挽秋的俊脸涨得通红。
想起那日的一吻,除了一开始的震惊以外,倒没有什么其他的感觉,事后他也没有多想,但如今被提起,却觉得羞怒交加。
「还怎么?」沐毅琛追问,但风挽秋却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又没什么……」
反正亲了都亲,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再提起这事也没有什么意义。
「朕不会吻了你吧?」抚着自己的嘴唇,沐毅琛想起了什么,皱起眉,脸色不太好看。
一听他挑明了说,风挽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看到他异样的反应,沐毅琛着实一愣,脸色乍青还白。
他真的吻了这太监!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就真的醉眼昏花,将男子误认为女子吗?
「哼!朕倒要看看,你是何等绝色,让人误会你是女子。」
沐毅琛说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拨开风挽秋脸上的乱髮,抬起他的下颚。
但四目相对之时,沐毅琛却呆怔住了。
「放开我,我的脖子快断了。」风挽秋难受的挣扎着,但沐毅琛却恍若未闻,只是失神的望着他的脸。
「怎么可能……你长得这么像他……」
「像谁?」听到他的喃喃自语,风挽秋忍不住反问。
但沐毅琛没有说话,轻轻放开他,重新坐回龙椅,一脸心事重重。
犹记得八岁那年,他遇到这一生最令他难忘的那个人……
身为太子的他,与几个异母的皇弟皇妹并不亲,甚至连小他四岁的同母弟弟也不亲近,年幼的他一直是孤独的,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那天,他在一处偏殿的花园中欣赏风景,享受短暂的宁静。
「你是哪一宫的皇子,怎么一个人在这裡?」
身后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他慌忙回头,耀眼的阳光从来人的身后射了过来。
来人身着深蓝色的锦衣,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有着一双带笑的眸子,温暖又亲切。
「你又是谁?」他不记得在宫中看过这个人。
「小弟弟,没人教你在问人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蓝衣少年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捏了他的脸一把。
「大胆,本太子的脸哪是你随便能摸的。」从未被人如此唐突,沐毅琛愤怒的拍开对方放肆的手。
「原来你是太子啊,论辈份,你还要叫我一声堂哥呢,我捏捏你又有什么不可以。」毫不理会他的抗议,蓝衣少年继续在他的脸上又捏又揉,好似在摆弄麵团一样。
「堂……堂哥……」摆脱不掉脸上的大手,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他怎么从没听说过有这位陌生的堂哥?
「真乖,给你糖吃。」蓝衣少年高兴的笑开了,从怀中掏出一袋松子糖,塞到他手中。
「本太子才不吃糖呢!」将整袋糖丢回蓝衣少年身上,他气呼呼的转过身。
「好了,堂哥还有事,不能陪你玩了。」好意被拒绝,蓝衣少年也不在意,伸手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潇洒的转身离去。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沐毅琛悄悄回头,看着蓝衣少年走开的身影。
头一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他的皇弟皇妹们见到他莫不是恭恭敬敬的,就算连他的胞弟也是如此,所以他才不喜欢和他们亲近,但他心中还是渴望能有个可以说说心裡话、一起玩耍的伴。
虽然生气此人对自己无礼,他却发现蓝衣少年并不像其他皇弟皇妹们对他敬而远之,不免也感到新奇。
事后,他询问父皇,才得知蓝衣少年说的并不假,他确实是他的堂哥,只是不常入宫。这一次是因为他年纪到了,可以任官,因此皇上下旨调他进兵部当差,学学经验。
自那之后,他时常在宫中遇到这位堂哥,而堂哥每次都会带些新鲜的小玩意给他,或者陪他说话解闷,他孤独的生活才渐渐有了欢笑。
可惜后来西北战争不断,堂哥自请到前线参军,和大队士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刚开始,堂哥不时还会託人捎信给他。但随着战事越演越烈,信件也就再没收到了。没过几个月,前线传来战报,才知道堂哥已经战死沙场。
从那日之后,他又回到一个人的孤寂生活中……
整个御书房中静悄悄的,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
「皇上、皇上?」眼看沐毅琛突然闭嘴不语,风挽秋有些着急,主动开口。
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沐毅琛凝视着他,表情眩樱改憬惺裁疵郑俊
天下怎么有长得这么像的人?面对着这张和回忆中那人相似的脸,他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杀他?
「风挽秋。」
「倒是个好名字,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沐毅深蹙起眉又问了一遍。
「骗你有什么好处,不信的话派人去查不就清楚了,你可是皇帝,要调查我这么一个小人物还不简单?」风挽秋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理直气壮的说。
看着他清澈的眼,沐毅琛突然有所感触。这人就算知道了自己是当今皇上,依然不畏不惧,敢如此对他说话,就像当年走进他心房的堂哥一样。
这项体认让他不由得对眼前这人多了份亲切感。
「好,朕暂且信你一次。」沐毅琛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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