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在江湖上行走,除了靠那一身的俊俏功夫,对人对事的直觉也是必不可少的。这种直觉,或许是从多年的经验而来,或许,是本身特有的天赋。但,这样的人,总是不多的。行走江湖,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那你说故事里那个长大的少年会怎样对待养他成人的师傅?”
萧洵之设身处地的想了想,然后回答:“若我是那人,自己得不到,或许会在那人身上做试验也未可知。毕竟自己的师傅不老,那么除了不老,他还有何其他特有的异能么?有哪些异能呢?”
林永言有些不忍心的蹙眉:“一手养大的徒儿竟对自己这样残忍,也不知那师傅会不会后悔当年救下这个孽徒。”
萧洵之走到他身边亲昵的蹭了蹭。
“或许吧。就像那老者说的,个人总有其因缘。”
随后几日,萧洵之和林永言都非常规律的坐在听书人日益增多的茶馆里听那老者说书,也终于听完了那个故事。
就如同萧洵之所言,得不到研究研究也好。
除了萧洵之说过的研究,那孽徒竟还想要知道他的师傅作为男子是否能够怀孕……
——当时说书的老者说出这话的时候,下面听书人都是一脸愤懑,恨不得那作孽的徒儿就在自己眼前,然后三五刀给他个了断的好。又想起他师傅当年救他,都纷纷指责这个不知好歹,恩将仇报的孽徒。
众所周知,男子自然是不能怀孕的。可是那孽徒虽试验出了这么个结果,却仿佛对他师傅的身子着迷起来,竟开始在他师傅身上泄啊欲。
那师傅也是被逼无法,恨不能死去得好。可怜他被那孽徒囚啊禁捆绑,每日下药,竟从未有过能提起力气自杀的时候。
最后他的其他几个徒弟终究发现不对,合力将师傅救出来。
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说书人言明那剩下的故事是再没有了。
说完故事老者仍旧衣袍一掀,就欲起身离去。萧洵之和林永言小心的缀于其后,却谁知那老者走进一个拐弯的巷子,竟是眨眼间便不见了。
那是一个死胡同,可那老者就这样不见了。
萧洵之拉着林永言,将其护在怀中,谨慎的环顾四周。最后欲转身离去,却见那本该早已离去的老者竟笑眯眯的站在他们身后。
萧洵之猝不及防间被吓了一跳,护着林永言后退了一步。而后不动声色的喊了对方一句“前辈”就等着对方开口了。
那老者笑了笑,摆摆手,不知是什么意思。大冷的冬天,老者将不离身的扇子打开,似是觉着热一般拿着扇子扇风,然后笑眯眯的问他:“跟着老朽可有何要事?”
萧洵之一脸真诚的看着对方道:“前辈之前所说的那个故事,可是真实存在的?”
对方神色未变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林永言虽知道自己毫无内力,此刻该沉默最好,可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不老仙人可是真的存在?”
老者还是那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后竟摇着扇子,大笑着离去,离去之时,还说了一句什么,失去了武功的林永言却没有听清。
萧洵之待听不见那老者笑声了才拥着林永言出了巷子。大街上,自然早已没了老者踪迹。可是那老者说的话什么意思?
“洵之,那老者说了什么话?”
“因果缘法自有其道。”
“嗯?”
萧洵之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回了客栈,两人就这个老者很是讨论了些时候,可总是没有个结果。
翌日再去那茶楼,却发现说书人已换,听众只稀稀拉拉连十个人都没有。
萧洵之和林永言去问了问那跑堂的小二,却听那小二回答——
“前几日那说书人自己来我们茶楼说是代替这个姓王的说书人说几天故事。我们老板正愁姓王的有事说不了,自然就答应了。那老者说书也的确是好,客人都比平时多了不知多少倍。”
萧洵之蹙眉,这么巧?具体问了时间,竟是在自己和永言到此地前两日,这说书人刚好就换人了。然后说了那么个让萧洵之直觉有些什么的故事,就这样离开了。
这几日休息也够了,说书的老者也离开了,萧洵之和林永言再留在小镇也没有什么意义,干脆启程,前往下一个城镇。
然而一路上风景再好,两人也无心欣赏。那个神秘的老者会不会在下一个城镇出现?这个是萧洵之和林永言都在思考的问题。
在赶往下一个城镇的某个夜晚,萧洵之拂过已睡的林永言的睡穴,抱着他,也不下马车,朝着马车外一撩帘子,喊了一声“萧一”,就见一个人恭敬的跪在马车外,双手抱拳。
“家主,属下暂时还未查出那老者的身份。”
萧洵之垂目想了想,然后吩咐道:“此人不必再查。云庄之事可有查到什么?”
“云庄每一任庄主似乎都在查找某样东西。尤其是近百年,似乎有了什么线索。而江湖上大半被灭门的家族都是云庄做下的。但是具体云庄是为了何物还在调查中。”
萧洵之“嗯”了一声,挥手让那人下去。
很快,空地上又只剩坐在马车中的萧洵之和林永言。
林永言醒来的时候,萧洵之已经驾着马车不知走多久了。他掀开车帘,走到萧洵之身边坐下,看着两侧一晃而过的景色开口道:“这边儿是不是没有永安那么冷了?”
萧洵之笑笑:“咱们一路南行,这都过了两个多三个月了,就是不算地理因素,这气候啊,也该变暖了。”
林永言仍旧披着斗篷,轻轻的在萧洵之的脸上挨了挨。
“你脸上真冷。歇歇吧。”他说。
萧洵之依言将马车停在路边,又转身进马车给林永言多拿了一件斗篷给他披上。
“虽然你总说感觉不到冷,但是还是多注意点儿身子,毕竟以后老了都是要还回来的。”
林永言没有反驳,乖乖的任由萧洵之将那厚重一些的斗篷给他披上。然后轻轻靠着萧洵之,有些满足的闭着眼,没有说话。
萧洵之搂着他,呼出一口气。透过呼出的那口气的白雾,看着不远的山脉,轻轻蹭了蹭林永言的头。
“洵之。你说我若查清林家灭门一事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了妹妹生活无虞,然后,我该做些什么好?”
萧洵之沉默了下,很想说你就跟着我一起生活,但是又怕林永言自尊心再起,认为自己小看于他。于是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林永言也没有生气,他睁开眼,也看着不远处的山脉,有些憧憬的说道:“我武功已废,筋脉也损,注定做不了那鲜衣怒马的少年了。”
说到这儿,竟是轻笑一声:“这年纪也不适合了。”
萧洵之将他抱紧,仍然沉默。
“你说我去找个世外桃源种地赏花可好?”
萧洵之沉声答道:“好。不过你得加上我。我们一起找个世外桃源过你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想去江湖走走看看,我们也可以一起。永言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林永言笑了笑,低叹道:“洵之,你把我宠坏了可怎么好。”
萧洵之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他,在他唇上印上浅浅一吻。
☆、家主也有萧哥哥的年代
到达林永清所嫁之地时,林永言并未即刻上门找自己的妹妹。
因为父母不想儿女再与江湖有何关联,所以林永清嫁了一个普通的商户人家——文家。虽说是普通的商户人家,但家境也是极殷实的。怕女儿吃苦,林家父母甚至不愿女儿嫁那长子,以免操劳过多,也不愿女儿嫁那备受宠爱的幺子,以免被那溺爱幺子的长辈们为难。反而是那家中正室夫人所出的三子,林家父母甚是满意。
因是三子,不用继承父辈责任,但是正室夫人所出,也不会被人看轻。且那三子爱好诗书,性格和善却不软弱,就是林永清也是极满意的。婚后,那三子对林永清也是极好,既无通房,更无纳妾。无非是爱好诗书略显狂热一点,总比爱好那寻花问柳的强。
只是林永言总还是怕自己所见一切只是传言,何况,如今林家除了自己和永清,再无一人活着。他怕妹妹受人欺凌,还要在外人面前强颜欢笑。当然,他更希望是自己想太多。
“咱们先在附近打听打听,看风评如何。晚上……”
本欲说晚上夜探文府,却想起自己已失去武功。只得怏怏住了口。
——怎么就总是忘记自己现在不过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呢?
看着林永言暗自懊恼的模样,萧洵之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只是他若是提出代替林永言,也不太妥当。
——若是林永言夜探,即使被人瞧见,也不过是做哥哥的担心妹妹罢了。但是若自己夜探,被人冤枉与林永清有染可就糟了。虽然萧家本家他并未见过这种后宅之事,萧家旁支也极少有后宅争斗,但是不是所有世家都如萧家一般干净。多少,他也从一些同为世家子弟的朋友处听过一二。
“没关系,这边也有萧家的人,到时候我去问问。待咱们了解了,你再亲自去看看妹妹是否过得好。现在就不要再想了,这会儿已是黄昏,待会儿吃了饭早早的歇息歇息。可好?”
林永言点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萧洵之真的太宠他了,什么事都顺着他来,什么事都为他着想,总是事事考虑他的感受。要是以后他不喜欢自己了……可如何是好?
转眼又觉得自己现在想得太多。就算以后萧洵之不再喜欢他了,他就不能活着了么?眼下重要的是妹妹是否活得好,还有就是找出云庄为何灭林家满门。
萧洵之不想离开林永言身边哪怕一步,因此对于交给当地萧家势力查询林永清这事儿,萧洵之仍旧是让一直跟在身边的萧一去的。
而他则是跟着林永言在街头巷尾,出来打听林永清的事儿,也暗自找寻那个说书的老者,还有就是云庄相关的事儿。
“听说文家大少爷又要娶一个小妾。”
街边的简陋茶寮里,一个穿着普通的壮汉带着些羡慕的对着同桌的人说着自己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消息。
“这文家大少爷不是年前才娶了个么?这么快就又娶了?”
“谁知道呢?有钱人就是好。这娶女人都不带眨眼的。”
旁边一人笑着对刚刚讲话的人说道:“得了吧。知道你没媳妇儿心里酸着呢哈哈!”
萧洵之和林永言坐在不远的一桌,耐着心希望听到这些人能说些他们想要知道的。
那桌人里有一个穿着显得比其他人略好一点的男人像是叹息般说道:“要说那文家,也就那文家三子是个痴情的,这成婚都多少年了,仍旧只那么一个妻子。”
旁边有人补充:“五年啦。”
那男子似是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对。五年了。但是也不见人家再娶小妾什么的,听说连烟花巷子也不去的。除了些诗文,眼里就只有妻子了。也真真是个痴情种子。”
众人一概是相附和的。
林永言听到这儿,也是略略放下心来。这几日听到的几乎都是文家三子对妻子钟情的话。
坐在他身边的萧洵之却并没有这么乐观。要说这世上的痴情人,有是有,可真不多。他自己对林永言,若不是那么多年的相知相交,大概也不会有后来的情意。要爱上一个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要坚守一份感情,更是需要不弱的毅力去拒绝各种诱惑。
这文家三子自从娶了这林永清,要真是一心一意也就罢了,可是若是以此作为伪装……萧洵之有些担忧的看着乐观的林永言,却说不出心中的隐忧。
林永言倒是没有注意到萧洵之的复杂心理,他甚至等不及听萧洵之派出去的人打听的消息就要去文家看林永清。此刻的他心里只是愉快的在想去看妹妹到底该带些什么礼物的好。而且这么久没有见面,也不知道妹妹变化了多少,还和自己这个哥哥亲不亲。
回到客栈,萧洵之哄着因为第二天就要去看妹妹而兴奋不已的林永言睡了,然后照例拂了他的睡穴,喊了声“萧一”。
“家主。那文家三子文彦和虽娶了林永清,但是两人很少有同床共枕的时候。而且文彦和虽喜爱诗文,但多次借着诗文的名头私下会见情人。且……”
说到这儿的时候,萧一万年不变的表情难免有一丝微妙。他说——
“且那情人是一名男子。两人是在一次诗会上遇见的,那时候文彦和已成婚两年。虽很少与林永清同房,但至少还是会有的。自从遇见那名男子,文彦和再未与林永清同房,且经常借着以文会友的名义去会见情人。因这事儿做得隐蔽,连文家都只有他大哥知道,所以街头巷尾只知他醉心诗文,却不知其中另有龌龊。”
萧洵之挥挥手,让萧一下去了。
这事儿,他其实并不惊讶。他只是有些踟蹰,要不要让永言知道。若是说了,他怕林永言会不顾理智带走林永清。可若是不说,又怕林永清见了林永言将这些话说给这个唯一的哥哥。到时候永言定是会跟他生气的,他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看着林永言的睡颜,萧洵之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决心还是不说了的好。
翌日,萧洵之带着林永言去了文家。
接待他们的是文家已经开始掌权的大少爷文彦仁。虽然对林永言如此突然的来了文家感到一丝意外,但是也非常礼貌的接待了他们。
因知道林永言来的目的是看妹妹,文彦仁便非常识趣的喊了林永清来花厅,他自己则借口有事离开了。至于那本来该来此接待林永言的文彦和……又以文会友去了。
“哥?”
林永言看着对面似是不敢相信的林永清,也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将那瞪大双眼的林永清抱在怀里。
“是哥。永清。哥来看你了。”
林永清被林永言抱在怀里,眼里是红了又红,几乎要忍不住落泪。可是他又怕自家这个单纯的哥哥担心,便忍了那落泪的冲动。
好不容易林永言放开她,竟也是双眼通红,眼见那泪将落未落,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着,最终还是一个滚儿的落了下来。
萧洵之原本不欲打扰他二人兄妹相见,可看着林永清那模样,也知道了林永言定是不好受了。不由的走上前,搂住林永言的双肩,一只手伸出,丝毫不避嫌的将那眼角的泪拭去,低声道:“莫太激动了。”
林永言根本来不及顾他,只定定的看着林永清。
“家里……只剩我们兄妹二人。我……”
林永清看着林永言哽咽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听到的那个江湖消息——林家被灭满门,只余不在家中的林永清与林永言存活。
此刻人在花厅,也不方便说话,林永清索性带着他们去了自己所住的院子,然后叫人沏了茶送到小亭。
待亭中只余三人,林永清才开口——
“家里的事,我已知晓。只是希望哥哥莫要做傻事,千万别为了那报仇之事白白送上自己的性命。”
这话,别说林永言,就是萧洵之也异常惊疑的看向她。
林永清却不看他们,只是端起手中那杯茶,像是取暖一般,缓缓说道:“我知哥哥来此是为了看我过得是否安好。我现在也告诉哥哥,我很好。哥哥不必担心。”
说着,又去瞧旁边的萧洵之,笑着说道:“萧哥哥是个好人,对哥哥也是好的。以前我不懂事,总是因为这个和你们闹别扭,也希望你们不要计较。也希望萧哥哥待哥哥一生如此。”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永清看着萧洵之,脸上竟是格外的严肃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