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城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看,”寒难州很快就会下来,他不会轻易放过你我,你伤得如何?能动弹吗?”
朱靖咬牙撑着坐起,却觉得肋下一阵剧痛,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侯雪城探视半晌,”肋骨折断两根,内腑出血严重,右手骨折,你这伤我看要治疗三个月才能走动。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他正想站起来,忽然被朱靖一把拉住,压低了他的身体。
侯雪城皱着眉,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朱靖,“这时候你还有这个兴致玩亲亲摸摸游戏?”
朱靖哭笑不得,轻斥,”噤声。”
侯雪城便依言不动。他虽失去内力,无法像以前一样,三十丈之内的飞花落叶都一清二楚,但也仍然耳目聪敏,马上也听出另一人疾驰过来的步伐。这人不必猜想,自然是寒难州。
寒难州果然追来,他扫视整个矮林一眼,此处一望无际,草丛比人还高,要从中找出两个人实在不容易。
他有点拿捏不定,若朱靖没有受重伤,此时该已与侯雪城走远,但若受了重伤,那便不会离出此地几里。
他审视着地上的血迹,扬声道:”朱王爷,侯宫主,你两位一向不是藏头腻身之人,为何忽然龟缩起来?请现身吧,我应允不伤害朱王爷,本座只是要带走侯宫主而已。”
四下寂静无声,寒难州极尽目力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废然退走。
他一离开,朱靖与侯雪城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弹,仍然螫服在草丛之中,两人性情都极其坚忍,竟能一动不动的持续两个时辰。
果其不然,两个时辰后,寒难州的身影又再飘落,这次竟是仅离他两人不到三丈之处的树上飘落。
”看来是真的走远了。”寒难州轻叹。他一向不是个容易放弃之人,方才顿去后即刻便潜回。若那两人在场,见他离去也该即刻离开,不可能螫服那么久。
他缓缓摇头,终于真正放弃,施展轻功返回。
待他真的离去,朱靖忍不住轻吁出一口气,若被他发觉了,自己一死到没有什么,雪城定然难逃他手。这次的确是惊险万分。
侯雪城却根本不去想这些,他紧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朱靖。”朱靖你喜欢压在我身上,我其实不反对,不过我从很久以前就想和你说一件事。”
朱靖不禁愕然,”请说无妨。”
侯雪城闭了闭眼,”……你每次和我玩过以后,总喜欢把头放在我胸口。以前我功力高强可以忍耐,现在非告诉你不可了。………别用下巴戳在我胸口,很痛!”他一把推开朱靖的头。
朱靖大是尴尬,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忙不迭的道歉。
侯雪城也不去理会,他拍去身上的尘土,弯下腰将朱靖扛起,抱怨道:”为何你那么瘦却那么重,很吃力你知道吗?”
朱靖只能苦笑。”真是对不住。”
侯雪城低头看了一下。”啊,原来是你这把烂剑。……师兄总是送这种又重又没用的东西给你吗?”他一把从他腰上扯下剑,”这种劳什子,丢了吧。”扬手掷开。
朱靖叫起来,”不可,这是师父送的,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啊。”
侯雪城停下脚步,将朱靖放下,一声不吭,又回身捡起宝剑,然后再次扛起朱靖。
”你的血流到我背上了。”他冷冷的道。
”真是……对不住……”
没有武功之后的跋涉,是十分辛苦的,尤其背上还挂着个重物,侯雪城沿着溪边行走,微微有些跄踉。
他才使过能力,胸腹之间烦闷欲恶。朱靖知他吃力,几次要下来,侯雪城都不去理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朱靖想起情同兄弟的燕野之死,心中十分伤怀。侯雪城知他难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朱靖。”侯雪城说,“一直以来,我住在冰山那座城中,地位尊崇,武功高绝,读书习武,也没费过劲。”
他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到傲神宫第五年,师父便已将宫主之位传承给了我。”
朱靖静静听着,”所以你从没烦心之事,也从不须理会那些尘嚣,对所有事情也都没有兴致,因为你本就拥有了一切。”
侯雪城埋着头苦走。”拥有一切?我并不在乎是否拥有。得到那些,我也不很开心,失去那些,我也不很伤心。并不是因为我得来容易,才不去在乎,而是因为那些本就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我想要的是什么呢?我可也想不出来。”
朱靖没有回答,侯雪城有些纳罕,回头一看,朱靖竟已经昏睡过去。
侯雪城知他伤势很重,必须尽快替他治疗才行。天已经快黑尽,若不能在夜幕来临之前找到休憩之处,在这样的野外,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将会非常危险。
侯雪城加快脚步,忽然感到脸上湿凉,原来天上竟已开始滴雨。雨势忽然之间就转大,哗啦啦的击打在两人身上,顷刻间便已将两人淋得湿透。
侯雪城扛着朱靖,艰难的在雨中行进,他额角不断冒出汗水,夹杂着落在他脸上的雨水,一起汇流到脖颈,与湿搭搭的发丝黏在一起。
他担心朱靖伤势太重,一步一步在泥泞中坚持行走,不知是否走的急了,竟然一跤跌在路旁的泥沟之中,顷刻间两人都成为泥人。
侯雪城此生从无如此狼狈过,更无如此脏污过,但他仍面无表情,用力支撑起朱靖的身躯,继续前行。
”朱靖,我刚才还没有说完,你听我说下去。”他对着昏迷的朱靖细语,神色仍然冷硬,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我刚才说,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那是真的。我从没想得到过任何东西,……不过朱靖,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用尽方法替你得到。”
侯雪城每一步往前走,都显得甚是艰难,他自己身上的伤势并未养好,此时情动,胸口实在有如针刺,但他的语意却越来越缠绵。
”……你喜欢韩晚楼,我就替你保护他。你喜欢做个忠臣,我就替你杀掉奸臣,替你除尽障碍,我可不管那个障碍是什么人,即使阻挡我的是天,我也对天横刀。”
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朱靖软软垂在他胸前的臂膀,”朱靖,即使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下来给你。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就去得到。”
他昂起头,仰视天际,不顾击打下来的磅礴的雨水,语意冰冷,却带着说不出的豪迈。
”因为我侯雪城,即使失去武功,也仍是侯雪城。”
侯雪城扛着朱靖,顺着溪流走了一夜,终于在天色微明前看到了村落。
他带着朱靖找了一户人家借宿,将养了三个月后才启程,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有欢笑,有痛苦,不过算是很值得回忆的一段日子。
但是一出村落,便看到寒难州在道路中央等着两人。
”你真是阴魂不散啊……”侯雪城并无纳罕,像是早就知道他会等候在此。
寒难州微笑。”我早查到两位在此落脚,只是不欲打扰,特在此处相迎,侯宫主请随我去吧。”
朱靖紧紧拉住侯雪城,“我仍是那句话,除非我死,不然绝不任你和他走。”
侯雪城看他一眼。”这三个月来,我想了很久。你想守护我,我却又不想你受伤。我们躲避过,躲不了,这人阴魂不散的执着于我。那么唯一的法子,只有解决这个人了。所以,我会同他走。”
朱靖觉得不可思议,他总是不懂侯雪城在想什么。”你知道你让他带走的后果会是如何吗?九皇叔是怎么样的人,你根本一点也不清楚。你那么骄傲自尊的人,难道不怕他对你…”
”骄傲自尊?”侯雪城嘴角现出一抹嘲讽。”什么是骄傲,什么是自尊?不为任何事情和屈辱所影响,才叫做骄傲或自尊。……其他的事情算的了什么呢?怎么样的屈辱可以让我低下自尊,撤除骄傲?”
他的腰仍然挺得很直,那是不变的傲岸。”如果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我就不叫做侯雪城。”
”我不明白。”朱靖深深吸一口气。”为什么你愿意和他走?九皇叔会伤害你阿。”
不明白吗?侯雪城的目光游移在寒难州脸上。这个人武功何等高强,与自己当初几乎不遑多让。如果朱靖死命抵挡,他会杀了朱靖吧。
自己束手就擒,至少能保全朱靖一条性命。自己怕怎样的屈辱呢?什么样的侮辱都不会影响自己的骄傲,身体的屈辱和伤害,根本不在他眼中。生死算的了什么呢?……我唯一所担忧的,只有朱靖你啊。
侯雪城却不再回答,缓步走向寒难州。
寒难州看着他,连自己也不懂那样复杂的情绪,只觉得胸口紧窒。嘴中干涩。”你终于肯和我同行了。”
侯雪城露齿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讥嘲。他负手道:”你之前伤了朱靖那么多剑,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朱靖一咬牙,一把抓住侯雪城的手拉到自己身后。”不管如何,他要带走你,须先杀了我。”
侯雪城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这就是朱靖的意思吗?死也不让自己离开?死也不让自己受伤?这是他的感情。他低下头来,过了半晌终于抬起头。
第一次,侯雪城的声音充满了柔和。”好啊,那你就死吧。”
朱靖一怔,尚未明白,侯雪城已经伸出手,环过他的颈子,强迫朱靖转过身。朱靖正要说话,侯雪城温润而略显冰冷的唇已经盖在他的唇上,旁若无人的与他拥吻。
两人唇齿交缠,朱靖只觉得胸口鼓胀,浑忘了一切,只想紧紧拥抱怀中之人。这个人,是他想拼尽性命保护的。这个人,是他想永远守候的。这个人,是他日思夜想的。这个人,是他一切的一切。
两人的接吻又苦又甘,在这样生死存亡之间,朱靖用力拥住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他只觉得想流泪,不是为了悲伤,而是因为感动。
侯雪城的唇齿离开他的唇,轻轻用脸颊贴住朱靖的脸。冰心诀的反袭在两人接吻后漫山倒海的在他经脉中奔腾,让他痛的几乎有些痉挛。
他胸口不断起伏,只觉得喉头发甜,硬是咽下了那口几乎喷出来的鲜血。但是不知怎么,他却只想微笑。
这样狂烈的心情让他真正有身为人类的感觉。倾心倾意为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人,因他而喜,为他而忧。想拥抱,想亲近,想与他亲密。第一次,他那么深切的感受到对于朱靖的深爱。
这就是爱情了。忽然之间他有所明白。原来我……一直爱着他…
朱靖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眼眶湿热。”雪城,你那么坚强,软弱的却是我。我拼却性命,也不让你离开我。……孤寂了那么多年,我好不容易拥有了你,自小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已经很够了。”
他用力按住侯雪城的肩膀。“别再为了我而受伤。我真的无法忍受了。”他忽然用力抱住他,几乎语不成声。“为何我们总是……这样的……凄风苦雨…”
侯雪城已经痛的全身都是冷汗,他抬头凝视着他,目光无限的柔和。”……即使如此,你会后悔吗?”
朱靖艰难的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能爱你,我就感觉很幸福。”
侯雪城默然许久,他一只手抚摸着朱靖的脸庞。”我从没想过后悔两个字,不管是怎样的阻难,我都…”他没有说下去,最后开口。”我做我想做的事情,正如……现在这样,也是我想做的。”
朱靖只觉得小腹一热,一种尖锐的刺痛让他全身瘫软,他按住腹部,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腹上的玉色小剑。“你……”鲜血从他小腹中涌出,这一剑的确相当狠,毫无情份的深入他体内。
侯雪城退开一步。眼神冷硬,“不这样,你不会松手吧?目前和寒难州争斗,只会让你平白送了性命,我仍是会让他带走。这一剑是让你恢复理智。如果要帮我,那就之后想办法吧。”
他冷冷的看着朱靖缓缓由他身上滑落,跪倒在地面。然后目光移到寒难州身上。”我们走吧。”
寒难州目光阴毒的看着朱靖,随即笑了出来。”侯宫主,你的手段还真狠。先让人到天堂,再将人狠狠推入地狱。这人不是你所爱的人吗?你也下的了手,果然是无毒不丈夫。但是……我还真羡慕朱靖,你对他真是……倾心相爱…”
侯雪城淡淡的道:”废话少说,别浪费时辰。”
忽然他扬声。”尊皇箭,之前你说过一句话,”今日之赐,尊皇箭门永难忘怀。”,现在我有个要求,你知道是什么要求吧?”
尊皇箭柔媚的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侯宫主放心,当日之赐,尊皇箭永难忘怀。这份恩情我会偿还。我会护送朱王爷安全回府,这是我应允你的事情,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他。”
寒难州目光一闪,随即一笑。”侯宫主还真是心思细密。好吧。我们出发。”陌旁左右忽然有两名黑衣人牵出马匹来,两人骑上马去。
朱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简直有似将要撕裂。”雪城,你回来,别离开我。……雪城,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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