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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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王国-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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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茂气呼呼地走进了屋里去了。

  “还跪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进来!”他喊。

  “是,是。”五个人连忙站起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根茂身后。在穿过后院时,他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却从眼角瞟见那几个佤帮士兵在说笑,有一个还端起枪向他们瞄准,他们吓得魂不附体,那士兵大笑起来,把枪放下了。

  根茂带他们来到厨房,指着那口烧猪食的大铁锅说:“你们把它抬到桥头去。再来两个跟我去挑粮。”

  根茂这一天很高兴。灶德家五条狗很怕他的了。他想不到,这打人是件这样令人愉快的事啊。晚上,他去喂他弄来的那两条狼狗,两头恶狗看见他也驯服地低着头。他感到奇怪∶仿佛身上突然增加了某种威慑力。

  “那是因为你那天吃过人胆了。你再吃几副人胆,你就会胆大包天了。”那一天,他训练两条恶狗时把这样感觉说了出来,大胡子对他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部第一章
第一章

  一大早,根茂起床,觉得这身军装很合身了,以前不是这样的,总像是硬绑在身上。他腰里束着皮带,牵着两匹狼狗到桥头粥场去。一开始,这狗他自己喂不让别人动手,生怕窜了气味。方头鬼发给他的那枝长枪,给挂在床头的墙上了,他觉得背在身上实在太不方便。灶德家的几个儿子看见他走来,连忙垂手站在一旁∶“大叔……”

  灶德家的大儿子叫发祥,村里人都说他会审时度势,为人精明,从不吃亏。他高高的个子,有气力,干农活也是一把好手。二儿子叫发运,相对来说,要老实一些,比较孤僻,但他能识文断字,以前经常到死去的刘老二那里借书看,刘老二教了他不少字和诗词。三儿子叫发财,人们又叫他“狗熊”,因为他身材矮小,但手脚粗壮,走起路来像一头黑瞎子。五儿子叫“小样” ,从小受到宠爱,今年不过十五,就已学会了瞧不起人。总体说来,灶德家的五个儿子都是狡猾的农民。

  根茂看了他们一眼,说∶“以后你们别叫我大叔,叫管家。粥熬得怎样啦?”

  身旁的那口大锅正“嘟嘟”地冒着气泡,稠乎乎,米浆都显出乳白色了。他们说,粥已熬得了。根茂问他们,他们的老子去哪里?怎的不看见?他们说,一大早,妹妹和母亲就来报信,说家里的东西昨天夜里都被人抢了,连那堆粮食都被抢得一粒不剩,这会儿爹和老二发运被她们叫去看了。

  “她们怎么就没看住?”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都像豺狼一样,她们两个妇道人家怎能挡得住?”发祥叹气说。

  “要说放火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家,再说你家的房也烧了嘛。要怪应该怪我家老爷,他要不让烧甲长家房子,也出不了这事。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不敢把气撒在我家老爷身上,就都撒到你们身上了。哈哈哈!——好啦,你们也不用发愁啦,跟着我家老爷,将来管保有你们吃的。”

  根茂让小样过来帮他牵着两条狗——他要回去带队伍游街了。可这小崽子害怕,不敢伸手来接。老三狗熊说,我来。他接过两条狼狗的铁链绳,牵着狗一摇一摆地走到河边了去。他身块儿硕大,个儿却比两条狗高不了多少,远看去真像是三头野兽。“你不要让它们随便吃野地里的东西。”根茂喊。

  “我是专门过来看一看的。”根茂临走时说。

  今天的*队伍走的路线还是烧过的那几条村巷。根茂又在前头敲着那面铜锣喊,说方家老爷己经在桥头设了粥场舍粥,没有吃早饭的快点拿碗过去。烧房的人家都很吃惊,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等队伍走过去了,几个探头探脑的报告说,他们昨天就看见桥头支起了大锅,灶德家的两个儿子挑着两担米去了,看来这事怕是真的。这些人不好意思自己去,就打发小孩子们去探探虚实。小孩子们走出村口,就望见了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他们快步往前跑,临近时却又不敢走上前,一个个都把那只大碗藏在屁股后,不管发祥如何叫,他们也不上前。他们都认识发祥,这两天听到父母骂的,就是灶德和发祥他们,而今这个“烧了家里房屋的坏人”就站在粥锅边,举着大勺。这把这些小孩搞糊涂了∶既是坏人怎么又会施舍粥呢?但这些孩子确实有两天没有进半粒米了,吃的都是菜叶和红薯。踌躇间,孩子们看见村里的疯子来福举着他的那只破碗奔到了大锅前。发祥接过碗,盛了大半碗粥,疯子接了,就蹲在地上唏哩哗啦地喝了起来。孩子们这才涌上了前去,也不管这施粥的是发祥还是谁了。他们把大碗伸到发祥的鼻子底下,发祥给每人的碗里都舀上一勺。他们抱着碗就在路边稀里苏噜地喝了起来,很快就碗底朝天,盖在了那张小脸上,最后还用舌头将碗沿舔了一圈。有几个胆大的走上前去还想再添,发祥说:“没有了,一人就一碗。”

  小孩子们抱着空碗都不走,眼光光地看着。发祥也不说话——不理他们。其中有个小孩叫草瘪,与小样是朋友,经常一块玩,一块放牛。一旁的小样走过去,接过他的碗,让他哥给添了半碗粥。草瘪感激地接了,走到一边去喝。他看见了他的弟弟,就把粥倒在他的碗里,打算再找小样要半碗自己喝。不曾想他刚转过身,弟弟的半碗粥就被那些孩子抢了。孩子们扭成一团,半碗粥谁也没喝上,都浇在了几个人的身上,弟弟的碗还摔在地上打破了一只角,他拾起碗就哭开了。草瘪急忙跑上去要揍那几个抢粥的,那几个四散跑开了。有一个瘦小的跑得慢,被他赶上了捉住按在地上打。小孩口里一面骂一面说∶“为什么你就要比别人多吃?这粥又不是你家的!”“有本事你可以找大叔要,为何要抢我弟的?”草瘪说。被打的小孩的哥哥也在人堆里,冲上来把草瘪打翻在地,三个人在地上翻来滚去。草瘪的弟弟眼看哥哥要吃亏,就止住哭,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对着骑在哥哥身上的孩子猛砸去,由于用力过猛,非但没有砸在那孩子的身上,反倒是砸在了自家哥哥的头上,鲜血顿时就流了下来。那兄弟俩看见出了血,急忙从地上跳开来,嘴里一面喊∶“不是我们打的!不是我们打的!”

  小样看见自己的朋友吃了亏,就要上去帮衬。眼看大事不妙,那兄弟俩早己跑开了。小样追了几步,觉得追不上,就叫他的哥哥狗熊放狼狗去追。狗熊起初犹豫,小样说:“他草瘪是因为我才被打的,哥,你难道还不帮我么!”狗熊拗不过小样,就把两条狼狗都放开了。他不知道,这两条狼狗生性凶狠,看见有人逃跑就箭步飞了去。在半道上,它们突然停了下来,扑向了躺在地上流血的草瘪,对着他撕咬起来。小样和狗熊对突来的变故束手无策,急得直嚷嚷。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发祥这才发了慌,他急忙追过去用大铁勺将两条狗赶开。两条狼狗闻到血腥已是发了疯,拖着鲜红好舌头——那血一滴滴往下滴——对着发祥汪汪大叫。矮子狗熊已冲了上来,捡起地上的铁链绳,死劲把狼狗拖开。发祥看见躺在地上的草瘪已昏死了过去,脸上一半的肉和一条胳膊上的肉都被撕了下来。他发了急,追上前去,给小样、狗熊一人一大巴掌。

  孩子们早“轰”的一下都四散跑开了。只有草瘪的弟弟没跑,他嘴里咬着手指,一步步地往后退,突然一个转身也逃跑了。发祥知道,草瘪是癞痢头家的三小子,这是个在平常打架不要命的孩子,小祥经常受到他的保护,因此俩人成了朋友,没想到今日被狼狗扯去了两块肉。癞痢头本人并不可怕,但他的另两个大儿子,其中有一个叫大头的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与“七虎”中的五虎关系非常好,逢年过节总到“七虎”家去走动,有倚重“七虎”取势之意。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发祥才不反对小样和草瘪相好。谁想到今日小样、狗熊放狗竟把草瘪咬了。这事看来有些棘手。他本想赶快把草瘪送到长老洪先生那儿去救治,奈何又要守着粥摊,而总管根茂又不在。狗熊牵着狼狗,更不敢再靠近了,那狗还恨不得再扑上去咬呢。小样平日里神神叨叨的,可一见血就怕,这会儿也早已吓懵了。发祥看了看,四下里没有人,只有桥的那一头有两个佤兵岗哨,发祥万不敢烦请他们帮忙送孩子去。草瘪已昏死过去了,再不救治可能就要死了。草瘪要是死了,不但要和癞痢头一家,恐怕还会与“七虎”一家结怨。现在虽然方家收留了自己,可不见得会帮他们撑腰。百般无奈之下,发祥只好打发小样,快去请洪先生来。

  小样走后没多久,发祥看见村口的路上气势汹汹赶来四五个人。近了一看,正是癞痢头一家,大儿子大头冲在头里,手里提着把一尺来长的杀猪刀,另一只手死劲拽着那最小的弟弟,不停地问:“快说!在哪里呢?”他看见了站着的发祥,知道就在那里了,仍然大声地问∶“你快说呀!在哪里呢?”并一把将小弟弟拽出好几步远。小弟弟满脸通红,憋得连话都说不出。

  发祥尴尬地站在那里等他们来。这家人来到了跟前,看见躺在地上的草瘪,癞痢头的女人扑了下去,抱着草瘪哭开了。发祥说∶

  “你们来得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快!快!送洪先生那里……我已打发小样去叫了……”

  提杀猪刀的大头似乎根本没有听,他大声喊∶

  “是谁放狗咬了我家草瘪?我要杀了他!”

  “大头兄弟,这事你听我说,”发祥赶忙低声下气解释,“你家草瘪与别人打架,被人欺压在地下。我家狗熊打算帮你家草瘪一把,就放狗过去吓一吓打算欺负他的孩子,可曾想这畜生不听人话,倒把你家草瘪给咬了……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家四小子。你问问他当时的事是不是这样的。当时的事情是……”

  “小孩子打架,你应当去劝开,也不能放狗去咬人呀。”癞痢头说话了。

  “当时是没想放狗来着。我家小样看见你家草瘪被人骑在身下打,实在看不过了。唉,他们小孩家那里会像我们大人想的那么多?一着急就把狗放出去了,我拦都拦不及……”发祥说。

  “他没有拦,他说谎。”癞痢头家四小子说。

  “你看,你这孩子说话……”发祥说。

  “你们别吵了,快看这孩子还有没有救,”癞痢头说。他蹲下身子,“啊呀!你们怎么养这么凶的狗,把人咬成这样啦!半个身子都没有了!这么凶的狗你们都敢养,这不是存心害人吗?”

  “这不是我们养的狗,这是根茂大叔的,我们只帮照看……”发祥说。

  听说这狗是根茂养的,癞痢头一家都一错愕,不知说什么好了。他们抱起草瘪匆匆地走了——女人也顾不得哭了。大头两眼通红,似乎一口恶气没有吐出来。他说∶

  “要是我家草瘪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都饶不了你们。走,我们走!”

  “狗没有咬到要害,我看不要紧的……”发祥对着他们的身影说。

  当天晚上,发祥就听见,大头用刀把人捅了。被捅的是那个打了草瘪的孩子。这孩子叫水生,是铜钵家的三小子。那天夜里,长老洪先生看着送来的受伤孩子,一面不住摇头,一面听着铜钵家的诉说。“……我家水生只是和草瘪打架,小孩子嘛,打架又能算什么呢?他又没有放狗去咬人,干麻要把我家水生给捅了?世上那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家人单力薄吗?有本事你就去杀放狗咬你的呀!这仇我们一定得报。今日报不了,等来日,俗话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就不相信他大头能一辈子逞凶下去……”洪先生说:“你们呀,何苦来呢?放狗咬人,用刀杀人,乡里乡亲的,这算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讲开呢?你们还嫌村里死人死得不够多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过来呀。”“我们不管这些。”铜钵说。洪先生只是摇头,他说:“唉,今天上午癞痢头家的三小子也是被狗咬得苦,再晚点就要死了。这孩子又被捅成这样,这算是怎么回事哟。”

  发祥听到这事,吓出一身冷汗,随即也就放心了∶大头不会找他家报仇了。第二天,他就打发小样去癞痢头家菜园里,去看望草瘪。

第二部第二章
第二章

  却说那天各家听了孩子们从粥场回来的报告,那些大人们非常难受不知所措了∶并不是因为癞痢头家的草瘪被狗咬了,而是万万想不到粥场舍粥掌勺的竟是灶德家的人。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和方家勾搭上的?昨天夜里,他们趁灶德家的男人不在——当时也没想他们去哪里了,现在想来是去了方家了——时,连偷带抢,把他家的东西搬光了。灶德家两个女人四处追赶,连一个鬼影都没捉住。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直到天亮,她们才发现除了圈在菜园里的两头猪和几只母鸡,其他东西一件不剩了。第二天,他们都在等着看灶德一家的笑话。据司马迁二记载:灶德家之前在村里就有些飞扬拔扈。他家的飞扬拔扈又不同于“七虎”那样的横冲直撞不讲道理,而是带着某种狡猾某种欺骗的性质。与之交往,他家从不吃亏,吃亏的总是别人。上了当,苦水只有往肚里倒,口上还说不出什么来。所以这一回烧房子,四邻八里都联合起来打算闹得他家破人亡。没想到第二天灶德只带了二儿子发运来视察了一圈,既没有破口大骂,也没有号啕大哭,只是吩咐两个女人把猪和鸡好生看好,不要让它们跑了出去翻了别家的菜地。在回去的路上,他们碰到村里的人(有几个就是昨天夜里偷东西今早上专门出来试探的),口上总是说“好,好”,并不提自家被抢的事,仿佛这事并没有发生。灶德一路点着头带着儿子走出了废墟。这令那些想看热闹的人失望不己,但谁也没在口上说出来。

  去探情况的孩子回来说,掌勺舍粥的是灶德家老大发祥。去还是不去呢?不去,就要饿肚子,去,就要看灶德家的脸色。几个领头的在黄须公的菜园里一碰头,决定还是去,因为他们喝的又不是灶德家的粥,而是方家施舍的粥。如果发祥胆敢借舍粥报复,大家就把粥泼到他的脸上。

  出乎他们意料,发祥对每个人都很客气,并叫大家发狠吃,一定要吃饱。几碗热粥下肚,大家忘记了刚才的感受。吃完粥,一个个摸着滚圆的肚子,反倒不知怎么办了∶总不能一喝完就拍拍屁股走了吧?发祥看大家拿着碗都不走,问∶“吃饱了么?要不要再添点?”

  “饱了。饱了。发祥,你真辛苦,起得这样早熬粥……”他们说。

  “我起得再早也没有你们夜里辛苦呀。”发祥笑着说。

  “哪里,哪里,看你说的……”大家都不好意思了。

  “说笑呢。希望各位乡亲不要把我家当坏人……”发祥说。

  这些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不想再留下了。

  喝完粥要走了,他们突然觉到心里仿佛不很踏实,仿佛这粥里羼了毒药一般。最开始,他们都不敢相信方家会开粥场救济人。方头鬼是一个怎样的人呀,他怎么会有这份善心?这会不会又是个圈套,将来要他们加倍偿还?

  第二天,方家仍然打锣通知大家去粥场喝粥。大家喝完粥,正有些失落,想走又不好意思马上走,想说点又不知说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喊∶

  “感谢方家老爷舍粥给我们喝。”

  这声音很响,像是专门喊给远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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