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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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王国-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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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方家老爷舍粥给我们喝。”

  这声音很响,像是专门喊给远处的人听的。循声看去,原来是铜钵在喊。铜钵的样子长得很怪,那颗硕大的脑壳黑乎乎的,像是戴着钢盔,眼睛和嘴像是钢盔中挖出来的几个眼孔。刚才他并没有喝多少粥,而是一直心事重重,独自蹲在地下喝。

  昨天早上,他家的三小子水生和癞痢头的三小子草瘪在粥场打架以及草瘪被狗咬的事,很快就知道了;他知道癞痢头家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会找他家水生报仇。他家两个大的是女儿,水生也才十四岁,最小的儿子才十岁,根本抵挡不了癞痢头家像虎狼一样的几个儿子。他怎么也想不到癫痢家大头竟会拿刀子将水生捅了。所以,今天他喝粥时想的和别人不一样,而是如何报仇。癞痢头家的人一直没有来喝粥,他数了数,二十八家就他家没有到场。铜钵想了很久,能够降住癞痢头家的只有方家。

  “感谢方家老爷的大恩大德,”铜钵又喊。“方家老爷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我们要到村东头给方家老爷立庙。”

  大家觉得,铜钵是不是疯了。就是在昨天,他还不是在和大家一起痛骂方头鬼的吗?说他“恶有恶报,只是时候未到”,怎么今天就变了一个人?从情理上讲,方头鬼作了那么的恶,今天向乡亲们施舍点粥也是应当的,远不能和他犯的罪过相抵,怎么能说他像是观音菩萨,配得上立庙供奉呢?

  铜钵从地上站起来,向村中走出。一边走一边喊,就像唱歌一般。在村口,他遇见根茂、帮财、灶德,他的儿子狗熊牵着狼狗跟在根茂的屁股后。他们听见了铜钵的喊声,似乎一时没有听懂,也没有在意。

  “铜钵,喝过粥了?”他们擦肩而过时,根茂对垂手站在一旁的铜钵说。

  “喝过了。感谢方家老爷的大恩大德。方家老爷救苦救难,我回去要将方家老爷的牌位供到前堂。”

  “铜钵,你说什么呀?我家老爷又没死,你供他的牌位干什么?再说呢,你家屋都被烧了,哪里还有前堂?”根茂乐了。

  “说得也是。我不知怎样报答你家老爷。要没有你家老爷,我一家都得饿死。要不,明天起我替你打锣吧?把你家老爷的德行编成一首歌,唱给全村老少爷们听。如果不嫌弃,我要叫我家的三小子水生到府上去当奴才,侍候你家老爷。”

  “你家三小子又不是女的,怎么侍候我家老爷?要叫倒不如叫你的女儿来。”一旁的帮财讥笑道。灶德家的也在一旁附和着笑。

  “是,是……老爷真会说笑话。”铜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认得帮财,知道他是方家显赫的人物之一,以前常来村里的货郎,但不知他叫什么。

  “你的好心我们知道了。以后不要随便乱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帮财说着,就从铜钵身边走过了。他回头对根茂说:“这黑铁头有事求咱们呢——这点手段还想在我面前显摆?不过,你可以对主公说说,顺手做个人情,我们手头不是正缺人手么?”

  他们走出没几步,又听到铜钵唱了起来∶“方老爷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啦……好人得好报啦……方老爷的儿子将来要中状元啦,依呀,依呀呀……”根茂和帮财听得都笑了起来。

  铜钵直着脖子往村里唱去,村里的人听见都乐了。他那模样就像前几年经常来村里要饭的一个白胡子老头,他走家串户,口里也是这么唱:什么长命百岁啦,生个儿子中状元啦。

  “铜钵,你唱谁呀?”有人问。

  “我唱方家老爷……”

  “是方头鬼啊,真有你的。”人们投来了赞许的目光,都以为他在唱反调。“你再唱。”

  在那边桥头,喝粥的人看见根茂他们过来了都四处走散了。他们怕见了面不知说什么,倒不如快点躲走,包括那些鬼鬼祟祟不言不语的娘们。

  到桥头粥场,看见人都*了。发祥对根茂说:“这一大锅粥都吃光了。”

  “什么?这可是给他们一天喝的粥啊。这种喝法,不用几天就要把我家的那点存粮喝光了。”根茂叫了起来。

  “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又赖着不走,我也是没有办法。”发祥说。

  帮财说∶

  “这种喝法可不行。从明天起,来喝粥的人都要登记。粥也不能白喝,主公说,要组织他们上山砍伐木料建房。”

  “建房?给谁建房呀?”灶德吃惊地问,以为听错了。

  “给那些烧了房子的人家,”帮财从兜里掏出一张图纸,指点着说,“河岸边这块地将来要盖几排简易房,让没房的人家住。——就是那里。”他抬起手指着桥头不远的一块地。

  “其实不用帮他们盖。刚才我就听见他们议论,说喝完粥就上山砍木料去。——他们自己会盖房。”发祥说。

  “那也不行。主公说,盖房要统一,就盖在这个地方。明天喝粥时就通知他们。”帮财说。

  灶德家的人不能明白主公的意思,心里隐隐不乐。按他们的想法,根本没有必要为他们建房操心,他们一辈子没房住才好呢!谁叫他们偷抢我家东西! 。 想看书来

第二部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天一早,铜钵第一个来粥场喝粥。其时,发祥兄弟几个己把粥熬得了,但根茂与帮财还没有过来。整晚上,铜钵想的都是报仇,报仇,如何讨回这笔血债。因为睡不着,于是就早早地来了。

  帮财、根茂到后,他做了登记,就开始喝粥。喝完他要回去替换照看水生的老太婆,让她带其他孩子们来喝粥。根茂突然叫他说:“铜钵,你就把你家那个叫水生的小子叫来吧,让他当我家老爷的勤务兵。”

  “什么?他病了……”铜钵吱唔说。

  “病了?几时病的?你昨天不是还说让你家的三小子给我家老爷当奴才吗?我都对我家老爷说好了呀。”

  “昨天夜里……”

  “唉,真是没有福份。”根茂惋惜地说。

  更惋惜的是铜钵,他当时不过是说说,没想到方家答应这样快。他忙跑着回去看儿子伤好得怎样。

  铜钵走后,慢慢地那些喝粥的大人小人都来了,甚至有几个不曾烧房的也混迹之内,当看见喝粥要登记时才借故敷衍走开了。他们都在帮财那张桌子上排队做了登记。根茂看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宣布,所有来喝粥的人家每家必须出两个壮劳力上山去砍木料。

  “你们不要以为让你们上山砍木料是为我家老爷建房,是为你们自己!我家老爷在河边划了一块地,让你们把房建在那里。他看你们烧了房子实在可怜。你们可要知恩图报呀。”根茂对大家说。

  “我们有屋基地。我们打算建在原来的地方呢。”有人说。

  “那不行!”帮财从桌子旁站起来说,顺手摸了摸腰间的手枪,“你们吃了方家的粥,就要按方家老爷的意思做。今天你们就上山砍木料。至于房子建在哪里,怎么建,你们就不要管了。”

  大家都不说话了,不知方家在打什么主意。黄须公隐隐感到不妙∶莫非他们要占我们的旧宅基地不成?这可不妙,他在旧宅基地和菜园里埋了许多值钱的东西呢。其他的人没有他想那么远,都觉得不听话是不行的,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帮财把在河那边桥头站岗的佤帮士兵叫过来,用佤语指点着对他们说,这些人可以放他们出山,不过对每个人都要搜身,除了伐木的工具,如斧子、镰刀、锯子、绳索等,其他东西都一律不能带。于是,大家回去拿斧子,准备进山。两个兵如帮财吩咐,帮财念一个名字,就上前去搜身。根茂站在旁边监视,身后狗熊牵着两条狼狗,吐着长长的舌头。

  铜钵看见,癞痢头家上山的是大头和二儿子桌布。大头凶狠,铜钵有些惧怕。但这桌布人人都觉得是傻里傻气的,不通世故,更不能说是机灵了。这桌布今年十六岁,算起来比他家水生才大两岁,瘦瘦的个子,穿着一身他爹癞痢头穿破了的衣服,一头乱蓬蓬的长发,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么大了还拖着长长的鼻涕。他打小就反映迟钝,到九岁上才学会说话,对此,癞痢头解释说,凡是聪明人学说话都学得晚,朱熹也不是九岁才学会说话的么?从小到大,桌布从不和村里的同龄人来往,总是一个人在河边发呆,见人也不说话。有几次,他问人:河里的水为什么向西流?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发亮?月亮为什么会有圆有缺?这些问题虽然谁都回答不上来,但听见的人都觉得他傻,“这孩子,怎么问这些问题。”桌布根本不知道,这些问题虽然谁都回答不来,但是不能问的,一问,别人就觉得你傻了。按村里人背后的说法,生这样一个儿子,一准是癞痢头那天晚上和老婆干那件事时漏了气。怎么个漏气法,谁也说不清楚。连大头都瞧不起这个弟弟,仿佛他玷污了门楣。所以,他要在村里处处表现出强悍、精明。在大头的庇护下,桌布就更懒得说话,就像他的名字桌布一样,扔在那里都没有人注意。他心里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铜钵觉得,这是一个报仇的机会,他要趁这次上山伐木将癞痢头家的这个傻儿子害了,给他家的水生报仇。他看了看这些上山的人,年纪就数他最大了,其次是高水,因为他们两家都没有年岁大的儿子,只有亲自上阵了。黄须公家来的是两个小儿子发头和争尾,颇有些滥竽充数的味道。

  这些人通过了哨卡检查就向山上进发。他们没走出多远,就在路边砍了几根瘦小的木头回来。快吃中饭的时候,根茂检查他们砍回来的这些木料时直摇头。这些木头别说建房子就是打板凳也嫌小了。帮财更是气急败坏,说是不能给他们吃中午饭。几十个人黑压压的站在粥锅跟前,谁都不说话。“你们平时为自家砍木料也这样么?”根茂质问。这时,灶德走过来说:“乡亲们,不怪根茂总管要说你们,连我都看不过去呀。你们一家老小吃人家的饭,砍木料也是为帮你们建房。你们好意思弄这些木棍回来?”好多人听了,恨灶德都恨得直咬牙。根茂说几句,情有可原,他毕竟是方家的老长工啊,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方家新招的一条狗,也配说我们么?他们正训斥着,看见铜钵扛着一根大木头正嘿唷嘿唷地过桥来。他用杵棍探着路,一步一步踱过木桥。这根大木头把他的腰都压弯了。来到跟前,他将肩上的木头奋力一扔,砸在那堆木棍上,四处散开了,有几根蹦到了大家站着的地方,他们急忙跳躲开了。铜钵一面撩起衣襟擦脸上的汗水,一面笑着说:“你们回来得好快呀!是不是我最晚了?我岁数大了啦,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他突然发现这些人的脸色不对,就打住了话头。

  “你们看看人家铜钵弄来的木料,再看看你们的,你们愧也不愧。”根茂说。

  “让他们重新上山,不砍回像样的木头,不能吃饭。”帮财说道。

  “你们看看你们……叫我怎么说你们好啊。”根茂在一旁装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时,在家的老人、妇女、孩子拿着碗浩浩荡荡的喝粥来了。她们看见各家的男子汉都低着头站在那里,仿佛做错了事在认罪。灶德家的发祥用勺子不时地搅动那大锅冒着热气的稀粥。穿着黄军装的“杂种”帮财正背着手在他们跟前溜来溜去。四周静得出奇,大家都害怕了,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孩牵着女人的手站着,不一会儿,聚集起了黑压压的人群。这两堆人群隔着方家的人默默相对。

  “你们都回去。今天中午没有饭吃了。除了那个叫铜什么的黑铁头一家,可以留下来吃饭。”帮财对这边的人群说。

  “是铜钵,铜钵家的留下来。”根茂说。

  这些人听懂了帮财的话,陆续转身回去,人群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铜钵家留下来的是两个女儿和四小子。老太婆在菜园里照看水生,交待她们带两碗粥回去。她们站着不动。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进山去!”帮财挥着手骂道,像是拨弄一堆废物。

  男人们在地上拾起斧子、锯子、绳索默默地走上了木桥。在一旁看热闹的两个佤帮士兵这回没有搜他们的身。粥场只剩下铜钵一家。他们就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铜钵,快来吃粥呀。这回可没有人和你们抢了。——你这个老滑头。”灶德笑着说。其时,帮财和根茂说笑着已经走开了。

  铜钵羞愧得满脸通红。这顿粥他喝得很不是滋味。他感到很不妙,在百姓村做事不能出格的,不然会招来全村人对你的忌恨。他今天并不是故意的要和大家不一样,才砍一根大木头回来。他进山后一直在想报仇的事,根本就没有注意其他人。他砍这棵大树是尽他的本份。他想,既然是建房用的就要砍建房用的木料。他其实也没有进到山里有多远——离他往年到的深山澳还远着呢,就在路边砍了一根楷树,这种树别看它粗大,可质地疏松,年数大了大都会空心,是不适宜建房用的,但有时也能凑合。他对他的孩子们说,吃完饭快点回去,给母亲水生带上两碗粥,不要让人看见。这几天就躲在自家的菜园里,没事轻易不要出来。他家的菜园围了高高的篱笆,在拐角的地方牵了一张油毡布,挂在篱笆杆上。他家的水生就躺在油毡布底下养伤。

  他想,这件事会给他的报仇计划带来不利的影响。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往后几天上山的男人都会不理他。果然,吃完中饭,他再进山的时候,那些男人已经商量好了对付他的计策。

  他沿着山路往里走。要砍到大木头必须到深山澳。四面都是树林,阳光只在树叶逢中漏进来。越往里走越阴森了。这条路铜钵本很熟,在方头鬼没有回来之前,每年他都要进出两三次,为自家建房伐些木料。他是在往东走,山坡越来越陡。虽然是弯来弯去的,感觉上像是进山很远了。这条路大体与绿河平行的,只不过绿河走的是这边山脚,而他走的是同一座山的那边山脚。

  他听见了人们的喊声,知道快到深山澳了。深山澳是条大山谷,生长各种各样的树木。这些老林已不知几千年了,最粗的树木得六七个人才能抱得住。其它各种树木不计其数,有些树他都叫不出名来。一般说来,孤身一人是害怕进来的,得有三五个人搭伴,因为这林里有许多虫蛇虎豹,尤其是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山顶上的积雪都融化了,万物复苏,毒蛇也从冬眠中醒来。传说这山上有一条巨蟒,好多人都看见过,有水桶那么粗,在对面的山上爬过时,就像一根木头滚过去,压倒一片树林。有时,这林里静得怕人,有时,又被突如其来一声不知什么野兽的尖厉的叫声吓得毛骨悚然。

  建房用的木料在谷底已难寻到了。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到这里来取料。得爬到半山腰上。铜钵听见喊声,又听见树木被伐倒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山谷间激荡,传得很远很远。这里已经看不见阳光了,只有远处的山尖顶上还照着凄清的金黄色。

  铜钵知道,在半山腰伐木,最难的是将砍倒的木头弄下山来,这起码得两三个人帮忙才成。当然,还有其他意外的情况,比如,你开斧砍树的时候,原准备是想让树向某个有空隙的方向倒(这里面是有窍门的)地,这样你就可以很方便地将枝桠削掉,将木头滚下山去。但有时由于刮风或是被树上藤蔓挂着了,树倒下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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