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璟没有回答他,静静站在那里像是在感受什么。
片刻,颜璟伸手从秦灿手里取过蜡烛,往院子里一掷,接着手腕一翻,腾身一跃,追着飞出去的蜡烛。
秦灿一惊,却又不敢走到外面,只能手紧抓着门扉。
那边蜡烛落下的方向,光亮渐要隐去,就在火光要消失的时候,照亮了躲在墙角的一团东西,秦灿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
在墙角那里的那个东西,只有半人高,像人的样子又不是,浑身上下披着鸡毛。
蜡烛的光亮落下,就见颜璟挥刀而出,只闻「叮当」两声,像是兵器相错,天上阴云飘移,月华时隐时现,那边颜璟跃身而起,一道黑影忽地从下方窜上,秦灿一下扣紧门框,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颜璟在半空之后向后一转,那道黑影贴着他的面门窜到屋顶上,颜璟轻巧落地,后退了两步,盯着屋顶上那道黑影。
蔽月的阴云散开,银雪似的光华一点点洒下来,在要将那道黑影的样子都照出来前,那道黑影一跃,像是逃了。
秦灿看着黑影刚才蹲着的屋顶,从房里走了出来,「刚才你有没有看清楚它的样子?」
颜璟却是猛地回头,「不要出来!」
但为时已晚,秦灿早就走了出来,听到颜璟的呵斥,秦灿一下止住脚步立在那里,正要退回房间,头顶上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那个家伙根本没有逃走,而是躲在别处的阴影里!
秦灿下意识地蹲下身双手护住脑袋,就在感觉那东西从上方下来就要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从旁旋过一阵厉风,在自己脑袋之上与什么撞在一起。
「咻咻」两下重物落地的声音,秦灿松开抱着脑袋的手,看见撞开从头顶上跳下来的那家伙是千宵。
此刻他就落在秦灿身前,一身雪似的白毛以及身后那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全都竖了起来,火红的眸子光华熠熠,表情凶狠地龇着利齿,周身上下流转着金色的气焰,像是湍急的水流一样。
秦灿从没见过千宵露出这样的表情,像是面对极大的威胁一样。
县衙里其他人闻见声响提着灯笼赶了过来,走廊上两排向这边移动过来亮光就要将整个后院照亮,那边忽地有了动静,千宵身上的气焰也是猛地腾燃而起,逐渐放大。
光华里,千宵逐渐化成人形,四周仿佛有剧烈的风旋过,吹得枝叶乱飘,秦灿几乎都要睁不开眼睛来,只看见千宵肆乱飘扬的银发,以及在身后翘起扫动的尾巴。
「狐狸,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千宵没有回应,平时总是冷艳清丽含笑带着魅惑的脸上换了一副表情,眉尾斜飞,眼神冷冽,两鬓往脸颊生出红色的纹样像是黔在脸上的刺青,微启的唇间露出尖尖的犬牙,缓缓抬起的手,指尖伸出长甲,甲缘锋利如刃。
就在秦灿话音落下的时候,躲在暗处的那个家伙再次化作一道黑影扑了上来,千宵低啸了一声,双手猛地横在身前,交叉向两边割开,锐利的长甲将他身上的气焰撕开几道狭长的口子,然后秦灿清清楚楚听到一声悲鸣,同时一阵鸡毛飘散,接着那来历不明的气息在要碰上千宵的时候换了方向向空中而去,凭空消失无踪。
众人皆抬头看向四周的屋顶,天上的阴云散去,将要完满成一轮圆盘的明月高挂苍穹,落落洒洒着银辉。
千宵身上流转的气焰熄了下去,连带肆意飞扬着在身后晃动的尾巴也落了下来,脸上又恢复成平时的表情,收起长长的看着有点骇人的指甲转过身来。
「那是一只鸡……刚才被我打伤了。」
Chapter 7
「狐狸你说那个家伙是只鸡?」
书房里,几个人都神色肃严,颜璟在书案后提着笔不知道在纸上书写什么。
先前一直不知道这个扰乱镇上安宁的家伙的真面目,道士说是一只成了精的王八,不过显然道士是在胡诌,而狐狸却说对方是一只鸡。
不过不仅是自己还有其他遭到袭击的人,手上身上多少沾了鸡毛,大家都以为那是凶犯身上沾着的鸡毛,却没想过那原来就是凶犯身上的。
秦灿不由沉了口气。太不可思议了,来了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一只因为吸人血而遁入魔道的鸡……改明儿自己去庙里上几炷高香,看看成仙这样的好事会不会直接落到自己身上。
「画好了。」
秦灿在不着边际胡思乱想的时候,站在书案后舞文弄墨的颜璟收了笔,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表情,将桌上铺开的那张纸掂了起来,展示给书房里的众人看,「我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的……」
看到颜璟纸上画的东西,秦灿没能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虽然那东西是妖非人,但是颜璟画的那叫一个四不像,怎么看都像是一只身上长了鸡毛的猴子。
见秦灿发笑,颜璟一皱眉头,手一甩,那枝笔「啪」地砸在秦灿头上,挨了打才变乖的秦灿秦大人知道收敛了,肃下表情,轻咳了两声。
「既然已经知道了凶犯的真身,这下总比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比较好。」
抱臂靠着门扉站在阿大旁边的云中雁突然发问,「我有一个疑问。」
「你说。」
「之前这个家伙一直躲躲闪闪的,我遇到过一次,它也是直接逃了,而且也只是对鸡和鸭下手,现在为什么会主动攻击人,而且还转而对人下手?」
秦灿将之前千宵和他说的告诉众人:
「狐狸之前和我说过,妖一旦食噬人血便为魔,而遁入魔道后为修成魔性,便本能地需要更多的人血。本官受袭的那一晚,那只鸡妖无意中咬伤了本官、尝到了人血的滋味,因此遁入魔道,且一发不可收拾。」
书房里沉默了一阵,这次开口的是平时言语不太多的阿大。
「大人,有件事,不知道属下该不该说?」
在查案这件事上,显然阿大要比自己更有经验,也更容易发现自己平时不太注意到的地方,秦灿便允道:「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好了。」
阿大往前了一步,从衣襟里掏出几张纸,「这是之前镇上被袭击的人的名单,上面有他们被袭击的地点和时间。」
秦灿接过来看了两眼,发现其中并无规律可循,便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阿大。
阿大伸手点了一下名单里某个人,「这个……就是刚才在县衙前那位老婆婆抱着的小孙女小春,大人对她有没有印象?」
秦灿点点头,「白日里她也来法坛这里看热闹,我见她可爱,还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
阿大又指了指名单前几个人中的一个。
「打更的这个人,被袭击前在街上遇到过大人,大人当时还叫下他吩咐了几句;这个人是卖茶叶的那家铺子的伙计,被袭击当天的白日里,大人去了他们的铺子买了今年的新茶……」
阿大挑了单子上的几个人一一详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共同的地方,就是在被袭击前与秦灿有过接触。
秦灿不由怪了,其他人也发觉了这个疑点,颜璟问道,「这是为什么?那个家伙为什么要挑和笨猴子接触过的人袭击?」
秦灿沉吟之时眼角瞄到茶几上一跳一跳的烛火,以及一旁坐着的千宵那根垂在地上,末梢一摇一晃的大尾巴,突然脑中有灵光一闪。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此话一出,却是后悔。
方才在看到那烛火和千宵的尾巴的时候,让秦灿突然想起了曾经千宵和他说过的话。
「天地万物自有其灵气,我在大人身上看到的气乃是呈微微的紫色,自古唯有帝王之相者,其上方会有紫气云集,像大人这种的……不是王爷皇子也该是个小王爷,身上留着和真龙天子相同的血脉,才会带有天子气。」
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天子气,吸引了那个家伙!
但要实话实说,就要暴露了自己的身分,于是侧首看向千宵,千宵像是意会,代替他说了下去。
「每个人身上都有『气』,卑鄙邪恶之人气浊混沌,修佛之人气清如莲,大人也许是什么贵胄托世,凡人不易察觉,但对于妖来说看周身萦绕的『气』便可得知,而待在这样的人身边不仅有助修为,说不定还能避开天劫。」千宵将秦灿其实是皇亲贵戚身上有真龙气的真相给很巧妙地掩饰了过去。
「没想到笨猴子你还是个香饽饽,不知道煮了吃的话会不会延年益寿?」颜璟在听了千宵的解释后笑道。
秦灿两颊吹气鼓起,将手里的名单揉成一团丢颜璟,被颜璟轻松接了下来。
秦灿也不敢多玩闹下去,还有正事要紧,问千宵,「普通的鸡和那只妖,可有分辨的方法?比如什么八卦照妖镜?」
狐狸摇了摇头,「我想它既然敢来县衙,说明它已经几乎丧失了本性,只剩下对于血的渴望,所以只要大人在青花镇上,它还是会来找大人的。」
听了千宵的话,颜璟挑了下眉,其他几人也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秦灿一个人苦着脸。
敢情是要自己当诱饵才行了?
◇
次日清早,后院传来一阵杀猪一样的惨叫声,让在前面打扫公堂、清理县衙门口前一晚百姓丢的烂菜叶烂鸡蛋的衙役们也都听见了。
「啊——痛死了!够了,已经够多了,啊啊!不要!颜璟!快住手!」
县太爷的求饶声,一声连着一声,于是擦着门口扫着地的衙役们,擦着擦着,扫着扫着都不约而同地聚到了通往后院的那个小门门口,好几个脑袋挤成了一堆朝里面张望。
「呜呜呜……好颜璟,颜璟祖宗,我求你放过我吧……哎呀呀呀——」
县太爷被压在石桌上,两条腿像发怒的兔子那样胡乱踢蹬着,但如何拼命挣扎都没办法从颜璟手里把他那条胳膊抽回来。
颜环用一条胳膊以压倒性的姿势将秦灿的上半身压在石桌上不能动弹,另一只手拿着把小刀将秦灿的手指一根根割开,放血滴进到桌上的小酒盅里,那气定神闲慢悠悠的动作,就像在精雕细琢一件玉器一样,一根手指放不出血了还用力挤两下,换来两声秦灿哀哀的叫唤,一看就是在存心欺负秦灿。
小门外的衙役看见后院里的这情状,俱是愣了一愣,接着都拖长了脸回到前面,各自原先在做着什么的继续做什么。
等桌上的小酒盅里都被滴了血,颜璟这才收起刀子,松开压制着秦灿的胳膊,「才这么几下就嚷得好像杀人一样,传出去县太爷也不觉得丢人?」
秦灿抱着手,将还在流血的手指伸进嘴里嘬了一下,怒道,「割的是我的手指,疼也是疼我的,你当然不觉得什么。」
颜璟撇了下嘴,有点受不了的样子,从腰上那个小袋子里摸出什么手一伸塞到秦灿嘴里。
「好了好了,这个是准备拿去哄小酒酿他们的,先让你尝鲜了。」
秦灿还没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就被塞进了嘴里,「呜呜」着正要吐出来,舌尖上化开一阵咸咸的味道,紧跟着的是梅子的清香与微酸。
想来应该是盐霜梅子了,用火青梅以盐汁渍之,日晒夜渍,几日之后梅子表面铺了一层白色的盐霜,故而命为盐霜梅子。可以用来做菜,也可以拿来当解馋的小食,只不过比起那什么金丝蜜枣来的要差远了。
但这里不比京城,这点不起眼的小东西都能让小孩子们高兴很久,难怪前几天看到小元在腌梅子,原来是他要的。
秦灿咂巴咂巴了嘴,「还有吗?」
「没了。」颜璟回道。
但是秦灿依然不依不饶,「我明明看到你有一袋子的,再给一个又没有关系。」
颜璟露出鄙视的眼神,「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抢东西吃。」这么说着就是不肯给他。
于是秦灿伸着还在冒血的一只手要去抢,但颜璟转过身背对着他不让他碰挂在腰带上的那个袋子,秦灿就直接从后面伸出胳膊绕到颜璟身前去勾,一门心思玩笑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样子就像从后面抱紧了颜璟。
「给不给?」
「不给!」
「大人……」
「给一个,再给一个……」
「你喜欢吃就自己让小元给你腌。」
「大人!」
阿大的声音总算让玩闹的两人回过神来,然后双双意识到彼此间姿势的暧昧,于是像是被雷劈到一样唰的分了开来。
秦灿手指了指桌上那些酒盅,「将这个分给其他人,然后挨家挨户去试,碰到对这个兴奋的就先抓回来。」
「是。」
阿大领命将桌上那些杯子拿走了。
经过一夜的讨论,众人觉得不能等着对方出现才行动,应该在对方再次伤人前就把它找出来,虽然它白日可以变回鸡来隐藏,但既然千宵说它已经失了本性,那么应该会对秦灿的血有反应,于是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阿大他们带着滴有秦灿的血的杯子挨家挨户一只只鸡查过来,看对秦灿的血会不会有反应,或者是身上带着伤的。
秦灿则被千宵要求留在县衙里不要外出,免得他身上的气息沾染到别人身上让别人成为那只鸡妖的攻击对象,连带县衙里的人,除了捕快和衙役其他人也最好不要随意外出。
于是颜璟也没办法到外头去溜达了,只能坐在廊下自己一个人玩骰子,玩腻了就和狗官玩,再没事情做就只能以欺负秦灿来打发无聊。
阿大他们带着秦灿的血查了两日依然一无所获,所幸的是这两日里那家伙也没再出现过,想来那日被千宵伤得不轻。
虽然千宵法力不高,但怎么说也是一只狐狸,天地万物相生相克,秦灿有些感慨,还好自己当时没把狐狸怎么样,关键时候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
「两位捕快大爷,是办案吗?」
酒楼的伙计开下后门,看见敲门的是县衙的捕快,忙欠身让他们走了进去。
「我们要查一下你们这里的鸡。」
「可以可以,就在那里。」
阿二来过一次,知道鸡笼在哪里,不用伙计带路就径直走了过来,将鸡笼打开,然后把里面的鸡一只只拎出来,把那个装着秦灿的血的杯子搁在它们脑袋前看它们的反应。
店里的伙计看不懂了,歪下脑袋,「捕快大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看那个杯子里好像是血……」
阿大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来端正肃严也有那么一点让人感觉不太亲切,他淡声解了伙计的疑惑,「我们在找最近那个扰乱镇上太平的元凶。」
「这样啊……」伙计不解地抓了抓后脑勺。
镇上发生的事人人自危,不过听说之前一直受袭击的都是鸡啊鸭的,于是伙计不明白两位捕快大爷怎么在鸡群里找元凶?
鸡笼里的鸡挨个试了,被抓在手里的时候只有惊惶受惊的反应,完全不理会那杯子里的血,阿二将鸡笼的门关上,然后视线落在鸡笼一旁地上一块深色的痕迹,看了片刻,伸手过去捏起一点地上的泥土凑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
「应该是这上面的血……」一只手伸到阿二面前指了指。
阿大见阿二蹲在地上研究那撮土,不过凭他的经验自然是先一步发现了原因。
阿二顺着阿大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块颜色较深的泥地上方正搁着一把宰鸡的刀子,估计伙计觉得放在那儿比较顺手,割完鸡脖子就依旧放在那里,刀身已经发黑,不知杀了多少只鸡,干涸了多少血才会变成这样。
阿二放下捏起的那撮泥,从地上起身,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唤着「阿福、阿福」的声音,转身过去,看见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小少爷从楼上走下来,一边四下张望着,一边用手搁在嘴边「咯咯咯」地学着鸡叫。
阿大转身向身旁的伙计,手指了一下,「那是谁?」
伙计答道,「那是我们家小少爷。」
「那阿福是?」
「阿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