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丰瑜接过来一页一页往后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最后把那叠纸,用力掼在桌上,“这帮混蛋,胃口可真大,赈灾银都敢贪,还有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
“江南那里的官员,上下勾结牵连,犹如铁板一块,我的人很难找到突破口,收集到有力的证据,这次的赈灾银款中,除朝廷拨款外又掺入了上千万两的民间募集银款和物资,就更是难以尽查了,目前得到的就是这些大致的数据而已,还是通过现时的物价推断出来的。”
“不行,江南这边一定要继续查、彻底查,这颗烂透了的毒瘤我一定要把它连根挖出来。”
“臣尽力而为。”李云锁郑重的答道。
李云锁和骆子长两个,都是先皇在位时,亲手培养出来,留给儿子防身的两把利刃,雷丰瑜自是信得过他们,此时听李云锁这般说,也知道此事难为,不能太急,只能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安庆盛了碗汤,递到雷丰瑜面前,“正吃着饭,说这些生气的事,会伤及脾胃的,陛下喝点热汤吧。”
雷丰瑜接过汤喝了两口,问李云锁道:“龙跃这几个月,在大理寺干的怎么样了?”
“到今天为止,这不到三个月里,龙跃审理、彻查了总共一百零一个案子。”
“嗤”的一声,雷丰瑜嘴里的汤越过桌子,直接喷了李云锁一脸,“你说多少?”
李云锁抹了抹脸上的汤水,“一百零一。”
“怎么可能,龙跃是不是疯了?”
“我看疯了的是那个大理寺右少卿。”说着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道:“赵铎那人外热心冷,最是难搞,这次怎么会把那么个东西揽在身边的?”
雷丰瑜蹙眉冷哼了一声,“罗美人自打生了孩子,被封了妃后,就不消停了,我索性就顺了她的心。不过在赵铎手下,你也知道,没两下子的不过是自己找死罢了。我是想让他们父女俩吃次苦头,希望他们能学乖了。”雷丰瑜有些无奈,他是家事国事,事事操心呀。
“怎么,他想动龙跃?”
“哼,我瞅着,他不只是想动龙跃,姜寒那里,他也恨不能插上一脚。”李云锁道。
雷丰瑜闻言,微眯起了眼睛。
安庆在一旁看着德宗的表情,心里一突,暗道:贤妃那里,以后自己能有多远就躲多远。
第二十六章
我踏着夜色往家里走,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工作到这么晚才能回家,不过倒也不觉得太苦,边关那里那么辛苦都经历过了,现在这点就是小意思了,再说,就算早回家也没什么事做,颍川走了,锦堂现在也天天长在王莲江那里学医,我一人在家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在大理寺,晚上加班还有工作餐吃,省钱也省得自己开火麻烦。
今天天气十分闷热,我从衙门出来时,天上原有些零星的雨星子往下蹦跶,我觉得住的近,也就偷懒没拿伞,可突然之间雨就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我连忙用袖子遮在头上,撒开大步,向家里跑去。
突然一个人影挡在我身前,我收脚不住,一头撞到了他怀里,然后又被反弹的向后跌去,那人伸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腰,帮我稳住身形。
我正要称谢,那人却先开口了,“龙跃你是故意的吧,每次都撞我。”
一听这话,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了,撩起衣襟下摆,就要跪在雨地里,“臣参见……”
“得了。”雷丰瑜打断我的话,揽在我腰间的手也转而架住我的手臂,到底是没让我跪下去。他的另一只手上撑着一把伞,遮在我的头顶上方。
“在宫外不必那么多礼,我出来走走不想引人注意,叫我丰瑜好了。既是遇到了,我们就一起走走吧,把你在大理寺的事说给我听听。”
老兄,这大晚上的还是大风大雨的天,您出来散心解闷?又被我无意中撞上了?这样的瞎话,你还真敢往外说。
但没办法,人家是老板,“是,陛……丰瑜兄。”
我打眼往四周看了看,没看见别人,难不成雷丰瑜是一个人出来的?我不敢多问,只得把他手里的伞接了过来,“我来吧。”
雷丰瑜也没客气,任我打着伞,他头前走着,我在后面跟着。
“这些日子,你……”雷丰瑜走在前面说着什么,我在后面,再加上风雨的声音,听不太清楚他说的话。
“您说什么?”
雷丰瑜站住脚,转过身来,把我一把拽到他身前,“离近点走,不然说话费劲。”
“是。”我改成和他并肩而行。
“最近身体还好吧?”雷丰瑜再次开口道。
我这次听的清楚了,于是恭敬的应道:“是,我很好。”
“听说你这几个月破了一百多个案子。”
“不能说是破了,那些大多是些不尽不实的案子。有的是地方官抓不着真凶,又怕上面怪罪,就随便抓个人顶杠或者是推给个有名的惯犯身上,其实作案时间、地点、动机,和嫌疑犯根本沾不上边,都是胡扯。还有一些是把与案件稍有牵连或是嫌疑的证人、友人,家人什么的当做疑犯,不论是非先是一顿大型伺候,受刑不过的就让他们东拉西扯的互相攀咬,靠了些捕风捉影的证词就入了人罪的。更有甚者,将人家的文章诗篇拆解开来,随意断句解释,愣是给套上大逆之罪,实在是吃饱了撑的。”能归到大理寺的案子,都并非寻常偷鸡摸狗的小案,动不动就是杀头、流配之刑,所以我说着说着渐渐有些义愤填膺了。
“哈”的一声,我骤然回神,才惊觉自己刚才言语中有些不雅的用词。
“臣失礼了。”
“不妨事。”雷丰瑜又笑了笑,“你我这样说话甚是轻松,你继续吧。”
我讷讷的一时到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以雷丰瑜对龙跃的了解,当然知道龙跃向来是言谈风趣的,只是自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起,言语中就只剩下恭恭敬敬了,今日难得的又听到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一时心情大好。
侧过头来看着龙跃,正想着再找个话题,引得他重新打开话匣子,却见龙跃将伞撑在自己头顶上,而他的大半边身子淋在雨中,衣服都湿透了。
“还是我来吧。”伸手把伞重新拿回来,给他遮挡住雨水。
让皇帝给自己打伞,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我又不能去他手里抢,只能一再的向一旁让。
感觉手上一紧,被雷丰瑜握住了,“你再向旁边靠,就挤进人家屋子里了。”
我被他拉着,机械的往前走,想把手挣脱出来,可又不敢,一时挣又不是,不挣又不是,别扭的很。
还好我家住的近,转眼已到了门前,我理所当然的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取出钥匙开了门。
可开了门我又有点犯难了,“陛……丰瑜兄,我这里蜗居简陋,您……”
“不碍的,我避避雨,雨停了再走。”
“那,请里面坐吧。”
把雷丰瑜让进了屋,点亮了蜡烛,“丰瑜兄,您先坐会儿,我去沏茶。”
“你衣服湿了,还是先拿衣服换上吧。”雷丰瑜道。
我身体底子原不好,不久前才又大病了一场,此时也不逞强,从善如流的答应了一声,从柜子里找出一身衣服,就待换上,可皇帝在这里,我光着身子换衣服总是不敬的,于是准备告罪一声,另找个地方换。
可回身间却见雷丰瑜半边身子也是湿的。在外边时光线暗,雷丰瑜又穿的是黑色衣服,以至于没看出来,此时烛火明亮的多,再不容我忽视。
连忙把手上衣服奉上道:“丰瑜兄先换换吧。”
雷丰瑜伸手接过了,然后三两下褪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袍,露出了他结实、匀称的胸膛。
要说人比人气死人,你看人家雷丰瑜,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就连长相和身材都是无可挑剔的。羡慕的又多看了两眼,转身自己找衣服换去了。
连皇帝都大大方方的换衣服了,如果我再遮遮掩掩的就太过了,于是也把湿衣服脱下来丢在一旁,刚要把干衣服穿上,却觉肩上一沉,疑惑的回头看去,“丰瑜兄?”
感觉雷丰瑜的手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拿开、垂下,“你给我这件衣服太小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大一些的。”
雷丰瑜穿着我那件衣服,胳膊腿都露出一大截,好像现代的七分袖、七分裤一样,可偏偏他贵气十足、气度超凡,这样的打扮着实滑稽。
我忍着笑,不好意思的道,“我个子矮,衣服都是这么大的,丰瑜兄先将就一会儿吧,我这就去把您的衣服烤干。”
看着龙跃去找家伙烤衣服,雷丰瑜背转了身,默默闭上眼睛,缓缓捏紧了拳头。刚刚看到龙跃脱去外衣,在跳动的烛光的映衬下,他细腻柔和的肌理,玲珑精致的腰身一览无遗,尤其他白净无暇的肌肤上那两点朱红,好似有生命的一般,仿佛对雷丰瑜发出无声的召唤。
雷丰瑜胸中瞬间燃起一股最原始的冲动,忍不住想要去抱紧那副身体,一尝那点朱红,然后他就象是中了魔一样,走了过去……
我找出一个小泥炉子,生上火,煮上水,准备一会儿沏茶,然后又把雷丰瑜的衣服架在火炉旁烤。
不多久水开了,我探手想把水壶拿下来,但怀里还抱着雷丰瑜的衣服,衣袖从我怀里滑落出来,险些搭在炉子上,我又手忙脚乱的去捡衣袖,一不小心手指碰到炉子上,烫得我“哎哟”一声叫起来。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伸过来,抓住我受伤的手,“怎么了?”
“不碍的。”边关磨练了大半年已不似先前那么娇气了,些许小伤也不甚在意。
雷丰瑜看看我手指上,烫掉了一小块皮,皱眉道:“最好是上点药吧,你这里可有吗?”
“有的。”
雷丰瑜一手握着龙跃的手,一手挑起药膏涂在龙跃烫伤的手指上,两人此时掌心相抵,掌中温暖和充实的感觉似乎能从掌心直传到心里一般,这个瞬间雷丰瑜仿佛明白了,自己心中一直没敢开启的那扇门中,隐藏着的是什么。
“这样就行了,我这就去沏茶。”把手从雷丰瑜的掌中抽出来,我转身继续我嚷嚷了半晌,还没搞定的沏茶大业。
手再次被拉住,“笨手笨脚的,还是我来吧。”
雷丰瑜把我按坐在椅子上,他亲自去提了水壶沏了茶,然后又搬了两把椅子在火炉边,把衣服架在椅背上烤着。
看着他做得轻松自在,自然而然,我不禁有些发愣,难道雷丰瑜就是传说中的天才,事事都能无师自通,做得妥妥帖帖?
雷丰瑜看我发愣,轻笑了笑,“我年少之时,是和母亲生活在宫外的,母亲和兄长们虽然也将我照顾的很好,不过自己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做的。”
天语第一任皇后,是个神秘又传奇的女子,我略有耳闻,却原来一直生活在宫外。我想了想自己的母亲,笑了笑道:“我娘比你娘会宠儿子,我从小,几乎什么事都是我娘一手包办的,就是搬到这里来住,她也要隔三差五的过来帮我收拾、打扫,总怕我照顾不好自己。”
“我娘不大会做家务,不过很会赚钱。”雷丰瑜道。
“我觉得赚钱挺难,这几年我挖空心思也没赚到钱。”赚钱的事,是我心中最深刻的痛呀。
“哈哈。”龙跃的那些事,雷丰瑜自是都清楚的。
喝着茶又闲聊了一会儿,窗外的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却有点挺不住了,两个眼皮往一块直打架,头也沉的有些抬不起来了。
看我就剩下频频点头的份了,雷丰瑜道:“若是累了,就先睡吧。”
我咬着后槽牙憋住哈欠不打出来,硬挺着道:“臣不累。”面前这尊神还没请走,我哪敢睡,而且这人是皇帝,我也不敢留他过夜,万一明天他有个头痛脑热,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或是明早被我这附近住的朝中同僚看见了,也多有不妥。
雷丰瑜伸出一只手盖在我的眼睛上,轻声道:“在大理寺忙了一整天,哪里可能会不累的,放心的睡吧,没事的。”
雷丰瑜的手,温暖、干燥,掌指之间还带着淡淡的茶香,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好像三月里微醺的春风,让我不知不觉卸下了最后的防备,渐渐沉入了梦乡。
看着龙跃渐渐放松了身体,鼻息变得绵长,知道他睡着了,将身体靠过去,让他倚在自己的肩头,然后慢慢拿开了盖住他眼睛的手。
少年清秀的眉眼,就在自己眼前,清晰的连根根睫毛都能数的出来,还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犹如阳光一般的气息,洁净、纯粹,引人流连,就像他的人一样。
他的唇近在咫尺,只要一低头就能触得到。不似上次病中那样苍白干裂,而是粉嫩水润得象含苞的花蕾一样,更是引人采撷,但是雷丰瑜却没有动,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可以这样一直看上一万年一样。只因为在刚刚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有些事是可以做到的,有些事是永远不应该去做的。
把脸颊轻轻贴在龙跃的额头上,雷丰瑜闭上眼睛,缓缓叹了口气,“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男子,我可以不惜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不惜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也要把你迎进宫中,与你一生相伴,但你我是君臣,以你的才智,假以时日必可成为一代良臣,名垂史册,我若真是那么做了,就是埋没了你,对你太不公平了。”缓缓再叹息一声,“君臣便只是君臣吧。”
第二十七章
“一民。”我挥手,把田一民叫到身边,“那位大公子怎么样了?”
“昨晚上嚎了一晚上,现在瞅着连嚎的力气都没了,半死不活的挂在那。”田一民笑着说,“这回看他还敢嚣张,呵呵,龙寺正您那法子真是厉害,蹲又蹲不下,站又站不起,难受的他要死要活的,可偏偏还找不着一点伤。”
“拿人不当人的混蛋就得这么整治他。”我满意的笑了笑。田一民和葛平是大理寺安排给我的两个手下,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开始跟着我时,又苦又累的还没啥好处,两人也颇有些微辞,但我只对他们说了一句:“在官场上混,想要银子和想要前程你们只能选一样。”自那以后,他们倒是消停了,干活也肯用命了,我很满意。
“行了,你带苦主去看看他那个熊样,叫葛平把大公子他爹给我请进来吧。”
“张大人。”我起身迎了上去。
“龙寺正。”这位张大人口气淡淡的应承了我一句,然后大刺刺的往椅子上一坐,端起桌子上的茶盏用盖子慢慢捋着茶叶沫子道:“我是来接我儿子回去的,他娘急的都病了。”
“令公子很好,您回去转告尊夫人放心。”我也坐回案桌后,拿起了份公文,慢慢的看着。
“龙跃。”伴随着咣当一声,茶碗顿在桌子上的声音,“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寺正,且不说我是堂堂侯爵,就是我夫人,那也是三品诰命,真有个差池,你担待得起吗?”
我一副很害怕又很无奈的样子道:“令公子的事,在下真是无能为力呀,被他打的那人,眼瞅着活不成了,伤害致死,这按律乃是要抵命的,下官做不得主放人,要不然您去找找罗少卿,或是等等姜少卿回来问问?”
朝廷里也是分派系的,他要是跟罗尚对付,这案子也不会归到我这来,至于姜寒吗,他被派去江南公干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一定呢。
这位张侯爷,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没摔杯子,咬牙道:“那人还没死呢。”
“嗯,是呀,那就等到他死了再说吧。”我漫不经心的翻着公文道,这事我不急。
“我是侯爵,我儿子就是世子,将来是要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