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端着个碗推门进来,踢了踢泰山屁股道:“别气他了,不然真把你毒成哑巴。”
泰山哼了声,不情不愿的撇了撇嘴,低头煎他的药了。
锦堂把我扶起来,把碗放在我手里道:“先喝点粥,一会儿再喝药。”
我端着碗苦着脸道:“这哪里叫粥,里边连个米粒都没有。”
“你再不知道爱惜,就连这米汤也没命喝了。”锦堂怒道。
那天我被雷丰瑜用力摔了一下,受了点伤,原本立马找大夫瞅瞅或是回家休息也问题不大,但偏偏我硬撑着折腾到整个诗会结束,那伤就被拖得重了几分,接着又被雷丰瑜给气炸了,这下伤上加气,就损及了脏器。
当时我吐了那么多血,只觉得两眼发黑,喉咙发干,似乎还有血气不住的往上翻涌,我被吓坏了,真害怕就那么吐血而亡了,于是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按住胸口一个劲的倒气,据后来泰山说,我那样子实在有叫一个恐怖呀,雷丰瑜好像也给吓住了,抱着我也不敢动,只一个劲的叫人去请太医,当时场面那个混乱呐,幸好陈起明和高丰年两个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指挥着疏散了人群,然后叫主人家给我在那园子里找了个房间,等后来王莲江带着锦堂赶过来时,我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意识,只隐约的记得雷丰瑜一直抱着我,直到第二天早上,壮壮来说该去上早朝了,他才离开。
“快喝吧,一会凉了。”锦堂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慢慢的把碗里米汤喝下肚,然后摸着依旧空空如也的胃,我叹了口气,“这点汤水,就是只猫也喂不饱呀。”
“再忍两天吧,你的胃出了血,不能让它负担太重了。”
“三儿,三儿,你怎么样了?”是我娘的声音,还带着点哭哭啼啼的音调。
我抬眼看了看锦堂。
锦堂摇摇头道:“这事看来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了。”
我娘还有我爹一起来了。
“三儿,听说你吐血了,可把娘吓坏了,现在怎么样了?可要紧吗?”我娘一进来就不住口的问着。
我脸上带笑故作轻松的道:“不要紧,只是天气干燥喉咙痛而已。”
我娘坐到床沿上,把被子给我往上盖了盖道:“三儿,现在满大街都在说你爱慕皇上和皇上有一腿,结果皇上喜欢了赵芝兰,你不服气就去诗会上大闹,非得要把赵芝兰比下去,让皇上封你为花后,结果皇帝果然这么做了,你高兴的都吐了血。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颠倒黑白还能颠倒成这样的,我捂着胸口一通狠喘。
“老娘们胡说些什么,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吗?竟在这嚼舌根。”我爹大声的斥责了我娘一句,把她推向屋外,“去,赶快做饭去,三儿一定想吃你做的饭了。”
见我娘出了屋,他又把锦堂和泰山赶了出去,然后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给我揉着胸口道:“我家三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爹知道你断不会做出那种事的,不过唾沫星子多了也能淹死人呐,爹这几年看着你这官是越做越大,可这苦呀累呀可是没少吃,现在又摊上这些闲言碎语的,哎,人这东西就这样,任你做了多少好事实事也能把你骂的不如一滩狗屎。三儿呀,这官不行就别做了,咱老家还有处旧宅子找人修修还能住,爹这两年也存下了些钱,回去咱们买几亩地,收收租子,日子也能过。”
我爹的为人我最清楚,他大半辈子都拿兵营当家,把军人的使命看得比儿子的性命都重要,此时说出这番话来显是那些谣言不堪到,已经让他感到绝望透顶了,可是回老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雷丰瑜那里就断断不会放行不说,那些谣言不除,回到老家只怕也被人戳脊梁骨,而且被雷丰瑜摆了这一道,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靠在我爹肩上,微合着双眼,感受着他宽厚大手上传来的温度,半晌之后我缓缓道:“没您想的那样严重,这事过几天就没人再记得了,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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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带泰山,只在锦堂的陪同下雇了乘轿子来到聚宝钱庄。
聚宝钱庄是京城最大的钱庄,李云锁给我的银票都是来自这家钱庄。以李云锁办事的谨慎程度,这家钱庄若不是在他的控制之下是万万不可能的。此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我笃信他是雷丰瑜的产业,是因为在江南官场一团混乱,商界天翻地覆之时,这个聚宝钱庄却及时的在江南连开了数家分号,第一时间抢占了商业先机。
若果真如此,这钱庄就是雷丰瑜在暗地里的控制白银流向的重要手段,不得不说实在是高明。而雷丰瑜当初把这枚戒指给我,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机构已经庞大到李云锁难以独立掌控了,才想拉我下水,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正式接手具体事务。
今天我来聚宝钱庄就是下达我作为特务头子老大的第一个命令,也是看看我那枚戒指是否真的好使。
这个钱庄一进门没有高大的柜台,只有敞亮的大堂里铺着软垫的座椅和小伙计热情的笑脸以及花茶的浓郁香气。大堂相连着有许多个小房间,有衣衫考究的商旅模样的人从里面出出进进,从那些房间里隐隐传出算盘的噼啪声。
“这位老板里面请,您要办理什么事务,我稍后为您引荐负责的管事。”一个年轻活计迎上来热情的道。
“叫你们总档来吧。”我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对他道。
这里钱庄的总档类似于现在分公司总经理的样子,而且权利似乎更加集中一些,老板若另有的话通常也只是定期查查帐一般不会在这里。
那伙计看见我手上的戒指,脸色变了变,立刻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快步向大堂最里面的一个房间去了。我看着暗暗点头,果然。
不多久,小伙计再出来时,身后跟着一个五十来岁的长须长者,那人快步走过来对我深施一礼,“不知您来了,请随我来。”
说罢引着我和锦堂穿过大堂,走入后进的一处院落中,那里有一处独立的两层小楼,小楼地方不算大,却布置的很是雅致,四壁都是高大的书架,里面整齐的码放着许多账册。
在我打量这座小楼的布置时,那长须中年人跪拜下来道:“小人郭冉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可是要查看账目?”
“起来吧。”我在这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缓缓开口道:“郭冉你在这里做总档有多少年了?”
“到今年小人在这里总共十五个年头了。”郭冉恭恭敬敬的答道。
十五年,那是雷丰瑜和李云锁还都是孩子的时候了。
“郭老,小子年轻有不懂的事,还望你不吝赐教。”我道。
“大人客气了,无论何事大人但请吩咐就是。”郭冉道。
“那好,你先告诉我这京城之中有多少我们的人。”我直接了当的说出了目的。
“小老儿只负责这钱庄里的事,具体到京城里就不得而知了,大人不如直接找李大人问清比较好。”郭冉看似低眉顺眼的道。
我嘴角扯出一个冷笑,老油条跟我打太极,“上面把这枚戒指交到我手里时也同时把你们的命也交给了我,可是看来我是没有驾驭这般重任的能力的,罢了,如此我回去复命就是了。”说罢缓缓起身,作势要离开。
“大人。”郭冉噗通一声重新跪倒,“李大人确实没有对我说过其他人的身份,不过从这些年银款的流向上和李大人的特别关照中小老儿,略看出了一二分。”
我把桌案上的一张纸推向他面前,“都写下来。”
我看着郭冉写下来的十几处地方,有酒楼、茶馆、客栈、车马行甚至还有家青楼,哈哈,很好,都是小道消息传遍最得力的地方。雷丰瑜就让我用你的人和你给我的权利来跟你打一场舆论战吧。
“走,我们一家一家的去。”我起身对锦堂道。
第二天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悄悄传着一则八卦,伟大的德宗皇帝陛下素有龙阳之好,而且尤其喜欢十八九岁的少年童男子。
“这是龙跃让咱们的人传出去的?”雷丰瑜坐在景轩殿的龙椅上,左手架在椅子扶手上支着下巴,右手轻轻敲击在桌面上,若有所思的问立在一旁的李云锁道。
“是,可要阻止吗?”李云锁回道。
雷丰瑜思量稍倾道:“不必了,龙跃一向是不吃亏的性格,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我琢磨他就得变着法子折腾折腾,如今坊间又把他说成是爱慕我才跟赵芝兰在百花诗会上争花后的,想必他心里更不得劲,如今他想正正名,就随他吧,好歹我喜欢他也是事实,而且他戒指主人的身份既是定了下来,他在组织里的绝对权威,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有所动摇。”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李云锁领命而去。
让雷丰瑜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有关他这个龙阳皇帝的八卦消息不断的花样翻新,推陈出新。
“真是岂有此理,”雷丰瑜重重的捶着桌案怒喝道:“居然传我和子长还有姜寒搞三角关系,真真是岂有此理,我就算是龙阳也不会找子长,还有姜寒那把阎王脸的吧。”
李云锁愁眉苦脸的道:“您提拔起来的所有年轻后进,龙跃他都已经把他们和你的关系编排八卦完了,现在只能扩大八的范围了。”
“你的人真是能干呐,这样的流言他们也敢传,叫他们立刻停下来。”雷丰瑜咬着后槽牙道。
“这,这,之前陛下不是已经让臣吩咐了下去,戒指主人有绝对的权威么,这要如何,要如何……”李云锁吞吞吐吐的道。
“子长走,跟我一起去找龙跃。”雷丰瑜说着往身后看了眼骆子长,却没想到骆子长一见雷丰瑜投过来的目光,满脸惊吓的捏着衣领连退了两步。
“龙跃。”雷丰瑜的怒吼声在皇宫上空回荡,久久不散。
第五十二章
五#月#雨#购#买
当雷丰瑜在宫里暴跳如雷时,我也没怎么开心,把雷丰瑜恶搞了一番,也只是暂时稀释了我的存在感,只要他心思一日不死我也就没有真正脱身,所以还是得想个治本的方法。
在茶馆里喝了会茶,听了听最近由我一手制造出来的八卦,觉得这件事做到这里已经尽够了,该收手了,还是早些回家休息吧。
乘着轿子往回走,随着颠簸,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一个多月来,我整天忙着摆平那件事情,也没真正好好休息,前两日都察院派了人来,一则探望,另则主要还是问我能不能去开工,似乎是要会审什么人,我以病重为由推了。不过看来也不能再休息太久了。
伸手揉了揉胸口,想着这两年经历过的,想起那日父亲说的话,心中第一次萌生了退意,只是雷丰瑜能放手吗?
突然轿子剧烈的摇晃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出什么事了?”
锦堂挑开轿帘探进头来道:“菜市口今天要问斩人犯,所以有不少百姓挤过去看热闹。”
“要杀谁?”我问道。
死刑犯通常都是判斩监侯,然后等三法司会审再由皇帝朱笔勾决后,到秋后一同问斩,这种时候开刀杀人的情况是极为特殊的,联想起前几天的那个会审,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那个人你认得,是罗尚。”锦堂撇了撇嘴道。
“罗尚?”我的前上司,“怎么回事?”
“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只听说姜寒不在的那段时间罗尚拼命揽权,赵铎对其听之任之也没说什么,但是姜寒从江南一回来,罗尚那里却突然冒出了许多事,先是有人告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接着赵铎那边也查出他滥用私刑,致死人犯,然后张侯爷那边又联合了支持大王子的一系人,说罗美人入宫之前曾与其表兄关系暧昧,德行有污,入宫后恃宠而骄魅惑皇上,应与乃父共同治罪。结果他们父女俩,一个被治了斩立决,一个给打入了冷宫。”
我轻轻一叹,雷丰瑜在龙椅上坐了六年,现在看看满朝文武,基本上都是他重新提拔、梳理过的了,说是乾坤独断也不为过,赵铎也好姜寒也罢,还有张侯爷他们不过都是雷丰瑜手里的棋子罢了,是宠是辱不过是他的一句话,甚至连话他都不用讲,只要一个暗示也就足够了。
见我不语,锦堂道:“阿跃,不要想太多,你现在身子还没大好,也不宜见血腥,我们快回吧。”
我点了点头,“我想去兵营看看我父母,你先回吧。”那件事情基本已经了结了,回去和老父也有个交代了。
别过了锦堂,轿子重新启动一路向京郊的兵营而去,但轿子没走多久又停了下来。
“是龙大人吗?”一个声音在轿外喊道。
我连忙挑开轿帘,“鲁宁,怎么是你?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鲁宁翻身从马上下来,“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找我喝酒吗?我可记得你还欠我一顿酒了。”我笑问道。
鲁宁大笑道,“请喝酒我是没问题,只是听说你又病了,酒可喝得吗?”
“酒虽喝不得,不过可以带你去一个无酒也风流的地方。”
花锦楼,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妓院,是雷丰瑜的产业,目前也可以说是我的产业,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我带鲁宁来了这里。
花锦楼二楼的一个雅致的单间中,鲁宁端着酒杯自斟自饮,我捧着碗面吃的淅沥呼噜。
“你现在是三品了,一年的俸禄就上千两,怎么好像饿了三天没吃饭似的。”鲁宁看着抱着碗吃得毫无形象的我说道。
“哎,一个多月了,每天就是吃粥,难得没人盯着能吃点有滋味的了。”我头也不抬的道。
“看你这吃相,我想起了我们在边关那些日子,天天吃土豆,难得有碗面也是美得不得了。”鲁宁道。
当年吃的那些苦,现在回头想想倒觉得有趣,不禁哈哈笑开了,“哈哈,不知道那边的弟兄们还好吗?”
鲁宁道:“听说崔诚升官了,他这两年表现出众,被破格提拔升了关口守御,是个正五品了。”
想起那个憨厚的大个子我点头道:“嗯,了不起,那小子比咱俩升的都快。”
鲁宁菜吃的不多,酒喝的倒是不少,一杯接一杯的似乎有什么心事,“我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去哪里?”我停了筷子道。
“去胶东那边,陛下在那里新建了个造船厂。”鲁宁放下酒杯,终于说到了正题。
“建船厂叫你去干什么?”我皱眉寻思了一下,“莫非……让你是去招募、训练水兵?”
鲁宁点了点头,“正是。陛下像是有意要和倭国开战,派我去提前做准备。”
“好呀,说不定过几年你就是新一代的水师统帅了。”熬军职大多数时候比熬文职要快,他现在是个正四品了,再过几年升个二品水师统领也不是不可能的。
“龙跃,”鲁宁看着我突然正色道:“作为将领不一定要勇武,最主要还是统兵能力和谋略,这两方面你都比我强。”
“你想说什么?”鲁宁的心思比一般武将要深沉,见他如此想必是有什么话说。
“当兵虽然苦了点但没有京城这么复杂,一群弟兄若是拥护你,那就是实打实的掏心窝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语重心长的道。
我低头寻思,戎狄和倭国便如两头恶狼一样虎视眈眈的窥视着中原,这是天语目前最大的隐患,也恰似扎在雷丰瑜心头的两根刺,雷丰瑜说是喜欢我,但从这几年来他提拔我使唤我的情况看,他似乎是更在意我的能力,我若自请去边关也许他会同意也说不定,只是这其中危险也甚大,“这事让我再想想。”
正说着,哐啷一声单间的门被人用力踢开了。雷丰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