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落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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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落平阳-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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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怎……

    不,没有你什么事了,冯洛焉。

    是吗,呵呵……

    犹犹豫豫地将油灯搁到桌上,由于不在心地倾斜,滚烫的灯油泼了一些出来,洒在了冯洛焉的手背,疼得他咻一下缩手,不停地把手背往衣服上蹭,马上一片通红。

    可是再痛,哪有心痛呢?

    他失魂落魄地跌在床上,整个人像是被挑断了手脚筋,无力地瘫软着,唯有那张纸条被牢牢地攥在手心里,捏皱了,也不肯松。

    林芝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是要遭天谴的,是要毁了祖上基业的。

    幸好,幸好还来得及,他还没有摧毁男人的人生,还没有恶毒地让他背负骂名。还好,一切……都还好。

    他的眼角涌出咸涩的泪水,可是两眼却鳏鳏地瞪着,怎么也不肯闭起,他被抽离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在方才,失去了最爱的人。

    油灯燃了一夜,在夜尽天明时分灭了。冯洛焉熬了一夜,仍是睁着眼不睡。他多想睡,睡醒后有人告诉他这是梦,他还是可以和萧大哥在一起,不会遭人唾骂,不会毁了祖上基业。

    可惜一切都是真的。这么一想,心里又是麻麻的钝痛,连疼痛都变得麻木,还有什么会是假的?

    外头谁家的公鸡打鸣了。山坳里回荡着雄亮的鸡鸣。

    冯洛焉听着这声,昏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时,已是正午时分。

    他一点一点地坐起身来,觉得脖子酸痛,两只眼不住地一眨一眨,辣辣的,还能觉出眼角泪干后紧绷的感觉。

    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他抬起来一看,瞬间沉默了。

    有些事,不可能睡一觉就没了。果然,太傻了。

    他起身,把昨夜忘记散开的头发披下,一根粗麻编织的发绳随意地扔在桌上。他只瞥了一眼,就漠然地走开了。

    推开柴门,外头已是艳阳高照,初夏的蝉鸣隐隐入耳。

    冯洛焉拿木桶打了桶井水,倒入木盆之中,晃晃悠悠端进了屋子。他把木盆搁在长凳上,又转身去寻平日裁布的剪子,那剪子搁在衣箱上,他想了想,又把箱子盖打开,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衣服全部搬了出来,一件件摞在桌子上。

    看着已经完备好了的东西,一瞬间,冯洛焉胆怯了,他静静地与桌上的东西对峙着,一盏茶后,他认输,他妥协了。

    拾起那把锋利的剪子,冯洛焉抬手把自己及腰的长发挽到前头,捧起一束,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下心,一闭眼,一咬牙,咔嚓一刀下去。

    柔软的黑发翩然落下,悉数飘进了木盆里,清澈的井水接纳了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儿。

    有了第一下,趁热打铁地有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直到所有的头发都被绞下,冯洛焉才停手,他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哐啷一下把剪子扔在桌上,不敢置信地去捞起湿透的发丝,这么一大把,全是、全是他的……

    水中倒映出他的脸庞,一张清秀无瑕,干净素丽的容颜,此时雌雄难辨。

    只有及肩长度的头发让他一下子脱去了女人柔美的气质,稍稍有了些变化,虽然长得还是这样,但……

    冯洛焉拿起木梳把头发扎起,用发绳高高竖在头顶,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还有圆润的耳廓。

    水中的自己面目一下子清朗起来,两条秀挺的眉也没有那么细那么淡,恰到好处地蹙着。

    解开脖子上的丝巾,露出修长的颈,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证明它的存在。许久不见天日,怕是它怯生。

    换了个打扮,他是男的还是女的,差别立显。

    曾经的刻意隐瞒,后来的惯性隐瞒,人们的习以为常,导致除了林芝和他的娘亲,没人看出他是个男儿身。

    他该自豪么,他隐藏得是如此成功。

    但是——

    “娘,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他把满盆的头发端到药庐后头,统统倒在了菜地旁,就当施肥了。

    等他回来,看见满桌的衣裳,又是无奈地苦笑。

    拿起方才那把剪子,一刀一刀地朝衣服的下摆剪去,愣是把衣摆裁掉一圈。变短了,就是男人穿的了。

    那些被裁去的布料,都是他一下一下织出来的,如今硬生生裁去,好比割了他心头的肉。可是,没有其他的方法呀。

    下边儿的长裙统统改掉,改成长裤。

    那是一番大工程,冯洛焉饭也没吃,事儿也没干,不眠不休地缝改,几次太过急躁,把针扎进肉里,血珠滋溜冒了出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眼眶下显现的黑色痕迹,干得皱皮的嘴唇,白中透青的脸色,这么憔悴糟糕,他仍是发了疯地熬夜。

    为了忘记某些刻骨的疼痛,人们往往选择用另一种过激的行为去遮盖它。或许很多人选择借酒消愁,而冯洛焉选择熬夜。

    他改完那些衣服后,整夜整夜失眠,整个人迅速消瘦憔悴。

    吃饭也没从前那么讲究,还放薄荷粉,现在撒点米下锅随便煮点,捞起就喝,喝完就傻躺着。

    等到林芝从林河与程业的事情中回过神来,想起冯洛焉跑来看看他,才发现了不对。

    她敲门无人应她,情急之下一脚踹开门,发现冯洛焉正沉默地坐在桌前,一碗冷却的粥摆在他的面前。

    “阿冯,你怎么、怎么……”林芝惊诧地抬起手指指着冯洛焉的脸,“你把头发剪掉了?还一把竖起,你、你……这样哪里像是个姑娘啊?会被别人看出来的!啊,你连丝巾都不系上,要命了!”

    曾经冯洛焉很谨慎地掩藏自己的性别,生怕别人发现他是个男儿身,现在怎么好像不太对啊……

    “阿冯?阿冯你在听我说话么?”林芝见他脸色铁青,以为他在生气。

    “我……在听。”冯洛焉很随意地答道。

    林芝不解地看着他,猛然发现他这副装扮就是男人的扮相。

    “你不扮女人了?”

    冯洛焉摇摇头,“不扮了……不需要了……”

    “不需要?为何?”

    “仗……打完了……我再也不用怕被……被抓走了……”冯洛焉掩下眸子,淡淡道。

    林芝不疑有他:“也是,变回男儿身也好,你也该寻媳妇了,老是一副女人打扮,谁要你?”

    冯洛焉牵了牵嘴角,“是、是啊,没人要……该变回来、该……”

    林芝走过去拉他一把,道:“起来,跟我回去吃饭吧,你这粥都凉了,你今天炒的什么菜啊?”

    “没炒。”冯洛焉站起来,“那走吧。”

    林芝疑惑地看着他,说不出的滋味,她似乎感受到冯洛焉身上飘散出一种冰冷绝望的气息,冻穿肌骨。

    林芝与林河僵持了几日,不见起色。林河好声好气地想与她解释,她统统不想听,无非是他们两个是真心的,希望她可以能够谅解他们。

    屁,谅解?两个大男人成日卿卿我我,像什么样子?本来老大不小,林河应该寻门亲事安定下来过日子,哪知偏要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纠缠不清。

    他们的关系是见不得人的啊,要是被四邻发现,得有多少异样的目光和难听的碎语砸过来啊。

    林河一直是个温柔的人,脾气出了名的好,可这回执意要坚持,不肯向林芝低头。于是每次吃饭都是剑拔弩张,暗藏硝烟。

    林芝把冯洛焉拉来就是用来壮大声势,好扳回一城。

    冯洛焉现在干净利落地扎起头发,拿掉丝巾,穿着粗布短衣,正常人一眼可以看出这个眉清目秀的人是个男的。

    林河农忙回来,后面跟着寡言少语的程业。

    一进来就看见林芝和冯洛焉默默地坐在饭桌前,林河习惯地打声招呼:“我们回来了,小芝……呃,阿冯好啊?”

    冯洛焉沉静地抬起脸看他:“阿河哥好啊。”

    林河看见他的正脸,一下子愣住了,以为自己眼花,细细地打量了许久,不可思议道:

    “阿冯……你、你怎么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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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男女的区别不在脸。。有时候只是发型的缘故= =、


 47英雄不识(2)

    像是早知林河有此一问,冯洛焉酝酿着道:“这事该如何说呢,我也是直至十三岁那年,才知自己不是个女儿身。”

    林河惊异道:“冯姨竟没有与你说?!”

    冯洛焉摇摇头道:“正是我娘与我说,我是个丫头,要文静收敛些,莫要跟男娃一般顽闹。”

    林河拉着程业坐下,中途暗暗看了眼林芝的脸色,装作若无其事道:“这是为何?冯姨做什么要骗你是个丫头呢?都说养儿好,她倒不一样啊。”

    林芝哼了一声,插话道:“阿哥自然不知道,那年你被拉去当壮丁,阿冯便来安慰我,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是我第一个发现他不是个丫头的!”

    冯洛焉佯怒地瞪着林芝,怪她口无遮拦:“林芝!”

    林河不禁失笑:“敢情你还很骄傲啊,小芝?”

    林芝臭着脸,觉得这是在向她挑衅,骂道:“我爱怎么说,便怎么说!”

    “小芝!”林河明显面子上挂不住,出声叱道,“我是你哥,你要尊敬些。”

    林芝酸溜溜地看了他和程业一眼,便拉着冯洛焉的手道:“阿冯,如今仗也打完了,没人会来拉壮丁了,等过些时候,我就给你介绍姑娘,早早娶上媳妇,好让冯姨在上头乐呵乐呵。”

    冯洛焉一哽,颇为尴尬地从林芝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委婉地拒绝道:“林芝,我才十九,不急。倒是你,可以找起来了。这么些年,你忙里忙外根本顾不上自己的终身大事,阿棉都嫁了,你也要想想自己。”

    林芝冷笑一声道:“想自己?我还有好些事要操心,哪来的空闲想自己!我图什么?我累到现在什么都没图上!”

    这话分明说给某些人听,冯洛焉默不作声,知道这时不该随意接话。

    林河哪会不知林芝在指什么,心中颇为难受,他当然知道林芝的苦,虽然自己在战场出生入死很危险,但林芝在家中操持一切也是坚苦。

    “小芝……是哥哥对不住你。”林河哑着嗓子,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么多年苦了你,整个家都亏有你,哥哥什么都没有做过,哥哥觉得很惭愧。”

    林芝死死地抿着嘴,泪光泛泛,一双眼眸憋得通红,“好,好,你觉得有愧?阿哥,那你为何还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我……”林河破口而出一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因为我们真心相爱——”

    突然间,从不开口争辩的程业握住林河微微发抖的手,坚定有力地回答道。

    “我爱他。”程业冷冷地再次强调。

    “阿业……”林河大为动容,深情地凝视他。

    嘭!

    林芝猛地一拍桌子,大叫道:“你爱他有个屁用!?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你们在一起不能传宗接代,老了怎么办?谁来养你们?左邻右里知道你们的关系又会怎么说呢?你们想过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的感觉么?你们说的容易,相爱就好,但是有很多东西比爱更加重要,你们知道么?”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滚烫的泪簌簌而下。

    冯洛焉急忙把她拉下,让她坐好。

    “林芝,你不该大吼大叫,好好说不行么?”冯洛焉劝道。

    “他们,他们会好好听么?你说啊,他们会么?”林芝厌倦这种无尽的争吵,没有人让步,没有人和解,绝望蔓延,“他们脑子全坏了,全被大毛踢了!根本不理解我的意思!”

    林河对冯洛焉道:“阿冯,你好好安慰一下她,我们……我们先走了。”

    “阿河哥——”冯洛焉犹豫一下,叫住他,“你们不能妥协么?林芝她……”

    林河坚决地摇摇头,柔情地看了一眼身边冷面热心的男人,道:“我们在一起之前想过很多,后来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了一起,因为有些人不能替代,阿冯,你还小,不了解这种感觉。他不在身边,想他时,连心都会痛。我不想再痛下去,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当然,你可能觉得两个男人这样很恶心,但是我们之间的爱和所有男女都一样,很纯粹,就是想厮守到老。所以……我不想放弃阿业,他为了我吃了很多苦,我这辈子都得偿还他。”

    林芝抬起热泪满眶的眼无声地盯着他看,听了这番话,她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后来林河与程业走了,林芝的泪很快就收了起来,“不用陪我了,阿冯,我哭给他们看的。”

    冯洛焉无语地看着她:“是么?”

    林芝装作顽强地抹干脸上的泪痕道:“我不会心软的,他们鬼迷了心窍,脑子发热,迟早会后悔的。倒是你,我说到做到,下月初就给你介绍姑娘。”

    冯洛焉嘴角一抽:“你这么急做什么?我、我还有件事拜托你。”

    “你说,我听听看。”

    “就是你能不能不要……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以前扮过女人?”冯洛焉蹙着眉,纠结道,“我突然变回男子,村里的人定是惊疑,对外乱说出去,一定会招来是非,可能、可能被上头的人知道……那就惨了。”

    林芝思索着点点头,觉得有道理,上次莫名其妙来了两个男人说要找冯洛焉,还拿出了玉箫,摆明了来头不简单,加上最近南昭军已攻陷京城,盛和帝重新夺回了帝位,底下地方官员惶惶不可终日,为表忠心做出点冤假错案,拿冯洛焉贿赂狱吏的事大做文章怎么办?做回男子自然是好,要是被捅出他曾经扮过女人,疑点窦生,更是揪住了把柄,跳进长江也洗不净了。

    “你放心,我明日就挨家挨户说去,保准儿让大伙儿替你保守秘密,没人会把你扮过女人的事捅出去。”冯洛焉人好心善,经常替村人看病疗伤,这点小事大家自然肯帮。

    “那麻烦你了,林芝。”冯洛焉谢道。

    林芝拍拍他的脸颊,道:“啧啧,做回男子我倒觉得你可爱了,这是什么道理?”

    “鬼道理!”冯洛焉受不住她的调戏,落荒而逃。

    走出林芝家,冯洛焉深深地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方才大篇的胡话亏他说的出口。

    此时还不想归家,于是只好漫无目的地走。走到田边,看见林河在田里除草,程业则靠在田边的树下,静静地看着他。

    这幅画面凝成永恒,即使无声,也可以感受到两人之间毋需言说的情意。

    多好,林河敢作敢当,不惧任何。

    可反观自己呢?呵。

    他是想勇敢,是想奋力抓住自己的幸福,可他不能,不许,不可以啊。他是能坦然承认自己的感情,可男人会承认么?他爱的是女人,不是男人。就算退一万万步来说,男人愿意接纳他,把他娶回家,那天下的人会怎么看他?说他颠覆大昭王朝的惯例,娶了位男妻,无法生育,登不了大雅之堂,所有的嘲笑和讽刺铺天盖地而来,且他作为一朝大将,英名清誉毁于一旦。然后身败名裂,只为跟他厮守么?

    别说笑了,冯洛焉。你舍得男人变成那样子么?或许林芝说得对,还有很多事比爱更重要,不是每个人都得爱个死去活来不可。

    有时候,他的爱太卑微,是配不上那个人的。

    几日的颓废,冯洛焉已找到了答案,他该脱去从前的外壳,做回真正的自己,只为了自己,重新开始,做个坚强勇敢的人。勇敢地,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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