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觉得自己不孝,刚准备继续守着父亲时。一个人影冲进来,隔着天井里短短的数步,隔着微湿的空气,还有那此刻静静下坠的柳絮。文烈只见赵礼嘉分花拂柳向他走来,好容易收回去的男儿泪又一次在赵礼嘉抱住他的时候掉了出来。
“我是不是没出息,‘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小读到大,偏偏今天就是止不住,赵礼嘉。”到最后已经是哽咽到发不出声音。
“阿烈……”赵礼嘉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文烈,刚刚唤出的话再也找不到何时的词句接下去。一对人就这样站着好久,久到文烈已经清醒,反而问起赵礼嘉的事。
“皇上设宴为你接风,你怎噩梦跑我这儿来了?”尽管感谢赵礼嘉及时赶来,但是文烈还是问向那个现在本应该呆在皇宫的人。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表面功夫我都做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推掉了一大堆来向我敬酒的大臣来这里。”赵礼嘉陪着文烈坐在地下,难得的好脾气地解释。
“少爷,您还是吃点东西吧。”从小照顾文烈的老仆端着清淡的粥走来。
“还是拿下去吧,我没有胃口。”文烈推拒着。
“放下吧。”赵礼嘉不管文烈的反对。
“来,张口,不要我来灌的就乖乖听我的。”这个时候脾气还是这么臭。文烈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张开嘴看着赵礼嘉毫不温柔地把勺子塞到他嘴里。
“烫,烫……”文烈连忙吐出来,倒没有生气,看着赵礼嘉有点错愕的脸,淡淡地牵扯起嘴角道:“从来就没有伺候过人的六王爷真是莽撞啊。”
赵礼嘉看着皱眉的文烈,手扳文烈的下颚,仔细看着文烈伸出来的舌头,勺子再次送来的时候是事先在嘴边吹过的,文烈一口口倒是安静地吃完了整碗粥。
看着赵礼嘉敞开的怀抱,文烈笑:“你还真当我是闹脾气不肯吃饭睡觉的系哦啊孩子啊,你还是赶紧回王府吧。”
“今晚不回去,快点过来,不要等我动手。”冷冷的语气刻意压抑着小心,只是因为赵礼嘉不想给文烈太多关心而伤到他的自尊,六王爷也是人,只不过七情六欲对着的只有文烈一人而已。这只见深深的羁绊赵礼嘉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追溯,或许是骨子里刻下,血液里流淌着的吧。
彻夜的冷被温温的胸膛阻隔,文烈睡得还算安稳。赵礼嘉只略略眯了一会,看着睡梦里眉头紧锁的文烈㊣(6)就再也没有了睡意。长时间环着文烈手臂酸了就换另一边,一夜,赵礼嘉紧握着文烈的手半分都没有送过,手心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两人之间如同交换秘密般得亲密,再容不下任何的间隙。
晨间,文烈搓了搓僵硬的脸,准备换上朝服,院子里传来声音,老奴跑来:“少爷,是圣旨。”
文烈系好扣子,从容地来到堂屋。
“文烈接旨,”小太监在文烈脸上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太大的痕迹,便放下心来,接着道:“今日朕听闻文老将军与世长辞,万分悲痛。特此追封文老将军为护国公,文烈将军此后一月可不用上朝,为父戴孝,钦此。”
“谢皇上。”一双手稳稳接住圣旨。小太监近身低语道:“将军节哀,圣上甚是担心您身体,还望多为保重。那我就告辞了。”
“公公辛苦了,来人,送公公。”礼数周到,小太监看到这儿更加松了口气。文家自此只剩下文烈一人,不知道这份悲痛文将军能不能承受。一想到不是自己操心的事,小太监就利索地整整衣帽赶回宫复命。人间四月天的天气也是越来越暖了……
披麻戴孝,文烈依稀记得当年母亲过世时,自己还小,六七岁光景,不明了生死的含义,但也大致知道满屋子哭泣的仆人们,自己的母亲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目安详。父亲则站在窗边整夜不说话,懂事的他也伏在母亲的床前长跪。最终因困倦而倒下时被一个人抱起。
“烈儿,去自己房间睡觉吧。”
膝盖酸痛,睡意很浓,文烈就顺从地躺到了床上。
现在是想睡也睡不着吧。文烈揉着酸麻的腰,长明灯不灭,夜色袭来。白日,皇上赵牧远和丞相林梓优来过,人前,文烈浅浅招待。人后,赵牧远和林梓优陪着文烈在灵堂坐了很久,要不是小太监再三提醒,赵牧远几乎要住在这儿了。相府也缺不了人,两人这才双双告辞。
没有一句话,告别时也是。
不负君卿(十三)
文烈其实没有遵旨,出殡后第二天就准时出现在朝堂上,赵牧远气得差点吹胡子瞪眼,明目张胆抗旨又无法在群臣一再称赞文将军对大宋的一片忠心的时候发作,只好在早朝后独自召见。
“文烈,你是想朕在群臣百官面前下不了台吗?公然抗旨,你的胆子未免太大了吧?”尽管幼时交好,并不代表文烈可以侵犯权威。
“臣不敢,虽然家父过世,但是近来边关又有战事,我不能置身事外。”合情合理,赵牧远也不再发作。
“那你来说说应该怎么办,正巧朕和丞相也在商议到底派谁去。”重心转到朝政上后的赵牧远句句直达要点。
“南疆已在掌握之中,西陲驻扎的李家表面平静,实则已被李家小儿子掌握,心明显偏向六王爷赵礼嘉,这是隐藏的炸弹,爆发时,西陲的边关防守力量会受到大大的削弱,但是,李家人明白事理,国家安危当然还是在首位,所以,如果发生叛乱,西陲可暂时交予李家。想必皇上也知道一直处在众人议论中的六王爷心思不明,皇上务必要好好防范他,臣会竭尽全力保卫皇上周全。”一席话越说越残忍,赵牧远虽然为六王爷的事头疼,但听到文烈第一次在他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心还是狠狠地缩了缩,差点想打断堂下人的话。
文烈语气并未有半分波澜,继续说道:“现在就数北面的骚动最为棘手,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只不过想要一个水草丰沛的场地,但是骨子里的侵略性不会收敛,与其割地换来和平,不如直接驱逐。”语毕,文烈抬头直直看着赵牧远。
赵牧远当然看得出文烈的意图,叹气道:“文烈,你才回朝,就不能歇一歇,朝中难道除了你就没有能打仗的人了?”
“臣不敢,只是请皇上成全我。”文烈下跪,额头直贴到地面,大有长跪不起的架势。
“文烈,你当真是残忍。”留下这最后一句话,赵牧远不管地上跪着的人拂袖离开。
已是夜半烛火高照,帐内,赵牧远静静躺着,不知道该不该派文烈去北方。游牧民族的骑术了得,体型上也更胜一筹,注定是场恶战。赵牧远实在怕无法向逝去的文父交代啊,正当愁眉之际,小太监的声音在帐外传来:“皇上,文将军还跪着呢……”
“那就让他跪去。”赵牧远心一横不准备管。
“可是……”小太监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他爱跪就让他跪去。”这次赵牧远视真正生气了。
“喳。”小太监退到门外,在春夜微凉的空气里还在想着文将军膝下的青石板怕是已经凉到彻骨了吧。
赵牧远是存心的,知道倔脾气的文烈既然开口求他,必定会求到赵牧远答应他。第二日早朝前,赵牧远绕到昨日的屋内,看着依旧笔挺身姿的文烈顿时又是一阵怒火,但是文烈清清洌洌的眼神抬头看着他时就妥协了:“罢了,朕准了。”俯首谢恩的文烈如释重负,赵牧远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为一个皇帝竟然无法去改变什么的无力感。抬头看着姣好的阳光,只希望林梓优不要骂他,自家皇叔不要直接揭竿而反。
“文烈,自家兄弟给你最后一句话,不要逞强。”
文烈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勾起一抹笑回敬道:“但愿你能把以前放手不管大宋治理好,还有,不要辜负梓优。”末了,又加了一句:“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谁知一语成谶,最后的最后,皇帝赵牧远坐在朝堂上听着千里之外传来的消息时当场就失态,而后独自一人呆在御书房三日三夜,任是林梓优百般劝阻都没用。
圣旨是送到文府空落落的院子里的,意思是准了文烈去迎战北方的游牧大军。小太监的声音刚落,门外进来的赵礼嘉定在了原地,看着文烈平静接旨,甚至还有些轻松,赵礼嘉的身体就不可抑制地发抖。眼尖的小太监看到门外的六王爷,行礼之后就匆忙走了。
文烈其实不准备向赵礼嘉解释,只缓缓走到门口,拉起来人紧握的拳头,一指一指地扳平成手掌,牵起,萧飒地笑道:“陪我去喝酒,可好?”温润如水的眼里是真正的邀请。
手指又想攥紧,无奈被文烈的手掌隔着,心一横赵礼嘉捏着文烈的指骨手上的力道一分分加重。文烈一声不吭,任赵礼嘉捏。
一杯酒递到赵礼嘉的嘴边,仰头,咽下苦涩的酒,满嘴的血腥味,从舌尖慢慢爬到喉间,最后充斥在每次的呼吸里,赵礼嘉血红的眼紧紧盯着文烈。骤然拉过文烈的手腕,张嘴就是一口,这次是真真实实的血腥味,牙齿刺穿表皮,深入到肌腱血肉,再也咬不下去,鲜血沿着赵礼嘉的嘴角滴滴坠落,地上顿时一片鲜红。文烈疼得眉头紧蹙咬着牙关依旧坐定在桌边喝酒。
赵礼嘉满嘴鲜血抬头,背着光像是嗜血的魔鬼。“这一口是让你记住,无论用什么方法,你都要给我回来。不准留下我一个人。”下一秒就搂过文烈埋在他的颈间,鼻间缭绕着文烈的味道,文烈放下酒杯环住赵礼嘉颤抖的肩膀,轻拍道:“我肯定会回来的,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肩上的透着水滴的凉意,赵礼嘉还是不肯起身。
文烈摸索着扶起赵礼嘉的肩,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的人别扭地把头转向一旁,文烈不在意,拉下赵礼嘉的衣领,唇温温地覆上去,一如文烈的性格,小口小口地啄着对方,脸上还带着些不知所措的羞怯。赵礼嘉心软,转为主动,慢慢地,呼吸开始急促。一扯文烈推到软软的卧榻上,帐帘轻褪,室内室外都是如春的美景。
远在南方的小军师却遇到一个意外。虽然赵枫已经安排好后路,但是有些事还是会让人措手不及的。比如住处,总不能天天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吧。小军师在问过消息灵通的店小二后就带着仅有的数十护卫穿过街道转到一个巷子,刚走进巷口就听到一个声音:“陈潇,你怎么在这儿?”小军师回头,诧异地看着身后的人。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来人很是不满,看到小军师身后布开的护卫还是适时地止住了脚步。
“哪里,王兄说哪里的话。我只是暂居此地,只不过现在正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陈兄要买宅子吗?正巧我知道一个江浙商人要去京城做生意,闲置的房子需要卖了,好像急于处理,顺便压价是很容易的事。”越说越变得像自言自语了。
小军师咳了一声打断对面人的自说自话:“不知王兄可否带路?”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心地善良且单纯的昔日同窗边拍着胸脯保证边拉着小军师陈潇往前走。
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停在了一处宅子旁,不显眼正合小军师之意。跨入大门,转过一圈军师陈潇还是很满意的,宅子规整,简洁明了。陈潇当时就买了下来,王斯意靠在门边猛烈地砍着价格,价格没砍多少,倒是说的口干舌燥,径自跑到厨房烧水喝去了。
军师陈潇乘着王斯意去厨房的空挡就搞定了交易,原来宅子的主人也随后离开了。等到王斯意急匆匆地从厨㊣(6)房跑来,衣襟上还沾着大片的水渍,四下寻找着砍价的对象时,陈潇抛给他一句话:“不用找了,人已经走了。”
“诶,我价格还没砍好呢,怎么能让他走?”王斯意打着饱嗝抱怨道。
“你要不要帮我打扫卫生呢?亲爱的同窗?”陈潇“满怀期待”地看着王斯意,就不信用这招还逼不走你。
“哦,我出来这么久了,天色不早了,我也要告辞了,哈哈。陈兄再见啊。”王斯意一边挥手一边迅速地往门口挪动。
送走麻烦人物后,几个护卫迅速布置好,异乡的夜晚,生死未卜的赵枫,军师陈潇在月色铺陈的夜晚一点睡意都没有,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自己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摸索着起来倒水,却不小心打碎了杯子。门外的护卫迅速推门而入,只见陈潇握着碎片的手有点点鲜血洇开。
“军师,您……”护卫大惊失色。
“没事,只是杯子碎了,扎到手了。”陈潇抬起头浅浅地解释,一点也不在意正在滴血的手。挥手让护卫们退下时,血珠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陈潇只觉得自己的胸膛空荡荡的。
护卫退下后的卧房里分外冷清。那个只为他这个军师找好退路,却把自己闭上绝路的人现在在哪儿?地势选的那么好,自己滔滔不绝的大黄半点用处都没有,赵枫啊,赵枫,你那一天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看着眉眼飞扬的我说着那些不可能实现的计划?这场夺位之战当真是正确的吗?翻来覆去,都已经寅时了,在这个夜与日交替之际,在这个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往往是最可怕。蓄积的阴谋,骚动的刀剑,阴影里的佞笑,同时这又是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时刻。是的,可怖同时也是生机勃勃,黑暗与白夜撕扯着。但愿赵枫在那场厮杀中能够活下来,陈潇叹气转身把头埋在了被窝里。
不负君卿(十四)
远在大黄谷的那个生死未卜的主将最终还是幸运地活了过来,救命恩人正是逍遥快活的阴阳师秦双,在得知面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身份后,秦双也不得不皱眉思索,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三皇子的造反之意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当然是站在林梓优,赵牧远这一列之中;但是,看着地上的人浑身的伤,不救又有违善德。思来想去,秦双决定还是选择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伟大指引下把人背走了。
这人还真重,秦双一边喘气一边愤愤地想,这下肯定是捡了一个麻烦回去了。
大黄谷怎么会难得倒兵法布阵的阴阳师,秦双在狭窄的山路间拐了十几个弯之后停在了一座简陋的茅舍前,客栈不能住,老农的家里应该比较安全。
“有人吗?”秦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朝着敞开的院门喊道。
“来了,来了。”果然是一对年买的老人,秦双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咦,这不是前几天来过这儿的大人吗?”老妇指着秦双背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赵枫。
“是啊,那时候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呢,就让我们带个路。受了那么大的恩惠还没找机会报答呢。”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秦双卸下肩头的赵枫,老农赶紧上前扶住,吩咐老婆子赶紧去打热水。
“慢着,如果能找到大黄,香石藤,紫金龙来,事情就好办了。”
“大黄这儿多的是,其他几味药我们也不认识啊。”老农犯了难。
“那,人我先托付给你,药材我自己上山找找吧。”秦双看着自己差不多破烂的鞋子无奈地转身。
这几味药还算好找,秦双没费多少力气就采集完全,顺手还带回来一只野鸡,至于是怎么弄到手的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农舍时,赵枫已经干干净净地躺在了床上,伤口可怖地盖在被子下,秦双掀开后也不由地皱眉,有的伤口甚至可见森森的白骨,这赵礼嘉可真是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啊。秦双结结实实吃完晚饭后就开始煎药,制药剂,忙活到天明,总算把赵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敷上了草药,可是秦双毕竟不是专业的大夫,这伤势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最重要的是赵枫的脸几乎等于毁掉了,秦双能认出他完全凭着他指上那个和赵牧远一模一样的指环,那是先帝赐给每个皇子成年时的礼物。秦双现在只需找到能治赵枫外伤的大夫就可以了,整容易容这些事秦双绝对是拿手的。想当年,秦双还是万花楼的头牌呢,当然是卖艺不卖身的,搞到最后还是被林梓优给赎回的,多亏他的完美易容变装的手法,才混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