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把头发扎好,甩到脑后:“我一定要弄明白家里的事。”
换上男装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连身体都轻松不少,两人出了客栈往街上走,洛阳城繁华无比,走了不多路就又看到了聚兴会的其他不少产业。
云泥又上前询问了些关于孔澄的事,收获不大,未免有些失望。
周伐安慰他:“这种事强求不来,或许你不想和他们打交道时,他们就又来了。”
云泥有点泄气,沿着道路慢慢走。
一路上人很多,来来往往地川流不息,还有疾驰而过的马匹,两旁店铺支出的摊位更将道路挤得更狭窄了。
周伐指着前方:“前面又有一家聚兴会的镖局。”说着往前跑去。
云泥跟过去几步,周伐却跑得太快,一会就消失在人群中。
云泥怕他丢了,赶紧加快脚步,一不小心撞到布店的撑杆上。
长长的竹竿顿时哗啦啦全倒下来,连带着上面飘扬的宽大布匹,一下子把布店下的路人全盖住了。
店里的人马上跑出来卷布收竹竿,云泥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时有人在身后说:“没长眼睛吗!”
云泥回过身,只见是个穿暗红色粗布衣服的壮汉,方形脸庞,满脸胡茬,非常高大强壮,他愤愤道:“差点打到我家公子的轿子,不想活了吗!”
云泥昂起头才看到他的脸:“我是无心的,对不起……”
壮汉不依不饶,粗着嗓子说:“要是把我家公子打的怎么样,我保证你在洛阳城一刻也呆不下去!”
云泥知道是自己错在先,也不敢争辩,只低声道:“抱歉,你家公子没有怎么样吧。”
壮汉黑着脸,推着他的肩:“快去给我家公子赔礼道歉!”
云泥体格比他消瘦太多,被他大力一推差点栽倒在一旁的轿子上,虽然他也觉得这个人态度太无礼了,但是又怕多惹事端,只得爬起来对着轿子道歉:“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还好你在轿子里。”
他低着头,看见轿子的帘子处慢慢挑开。
他以为轿子里的那位公子会露出脸,但是轿帘只是挑起了一个小角,伸出一只竹筒的筒口。
原来轿子里的是个小孩子啊!
这种竹筒云泥小时候不仅玩过,还和天渊哥哥一起做过,两根竹筒缠绕成折角形,中间放小镜子,就能从一头看到另一头,从前就常常用这个捉迷藏的时候偷偷看上方的东西。
云泥笑了:“你没受伤吧?”
轿子里的孩子没有回答。
云泥伸手敲敲竹筒:“你干嘛这样看我,掀开帘子不是看得更清楚?”
那孩子还是不回答。
云泥索性弯下腰,低头也看向竹筒口。
但那头却马上盖住了,云泥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到,只好抬起头:“不会生气了吧,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害你轿子被打到,真对不住。”
那壮汉又走过来:“你别吓到我家公子……”
“不准骂他。”轿子里的孩子突然说道。
云泥吓了一跳,那并不是小孩子的声音,倒像是个成年人。
壮汉立刻低头:“是,公子,”转身看向云泥:“我家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快点走吧。”
云泥赶紧快步走开,他不想惹麻烦。
他往前走了一段路,人少了些,周伐站在前面招手:“怎么这么慢,以为你丢了。”
“刚才撞到竹竿了。”云泥跑过去。
周伐伸出手:“我牵着你吧,就丢不了了。”
云泥一下打开:“我才不会丢。”
周伐摇摇头:“我怕丢,你又没给我买铃铛。”
“哼。”云泥把手放上去:“像小孩子一样。”
周伐紧紧地握在手里,嘿嘿地笑:“这样人再多,都不会走散了。”说着牵着云泥往前走。
云泥有点不好意思,这样被一个男人牵着的感觉太像女人了,他并不想这样被动。
可是他没有挣开他的手,一直都没有。
不久走到聚兴镖局的牌匾下,周伐抬起头:“进去问问。”
云泥拉拉牵着的手:“呐。”
周伐松开手:“诶,你还害羞。”
云泥不和他计较,走进镖局里,镖局的镖师正在大厅里检点财物,一个身穿深紫色长袍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着。
云泥开口道:“请问,孔澄先生近日有来过吗?”
大厅里的人都向他望过来,身穿深紫色长袍的男人也转过身:“你找孔澄?”
“孔澄先生和我有几面之缘,我路过此地特地来拜会,”云泥露出悲伤的表情:“听说他遇害了,因此想知道来龙去脉。”
男人看上去年近三十,虽不年轻,但生得眉飞入鬓风采斐然,他朗声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云泥一路问过来还没人突然提起名字,他略一思索,“我是小字辈不敢妄称大名,敢问您怎么称呼?”
男人并不忌讳,“在下聚兴会高维,阁下怎么称呼。”
云泥看一眼周伐,后者只有一副糟糕了该怎么办的表情。
云泥只好转而说道:“高先生可否告知孔澄先生的事?”
“阁下在隐瞒身份吗?”高维走近过来:“孔澄是我聚兴会座下第三副使,前几天去向南阳城寻找灭尽刀,今早发现遇害于洛阳城外,身首异处死状极惨,不知道阁下意下如何?”
他口气无太大波动,但却让人感到在咄咄逼人。
云泥只觉得此人气势汹汹意有所指,不由得往后退去。
高维一手摁住他的肩:“在下等你很久了,云公子,不,落公子。”
云泥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一个时辰前有人来报,说洛阳城内有位少年在四处打听孔澄的事,聚兴会的副使们都知道,孔澄正是去南阳城衣礼处寻找掌握着灭尽刀的少年,他既然死了,那个少年必然得以逃脱,就是你吧?”高维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抬起手。
刷刷的拔剑声瞬间响起,几把明晃晃的剑已经架到了云泥和周伐的脖子上。
云泥顿时无法动弹,高维接着说:“神刀门车桐和我会孔澄都死在你的手上,我不得不更小心一些了,就算你有灭尽刀,不能动也没法用了。”
云泥想摇头,不过现在他不敢乱动,他努力解释着:“我没有杀车桐,也没有杀孔澄。”
高维淡淡一笑:“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伸出手将云泥的手握起,捏在手指间看着,云泥的手指洁白如玉,在他的指间看起来如同玉器般被把玩。
周伐冲过来:“别碰他……”
话还没说完一个镖师已一手制住他,将他反扣着推到墙上。
高维的关注仍在云泥的手上,他翻来覆去地看着云泥的手,“这样柔弱无力的手,能掰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
云泥望着他:“孔澄是被人掰断了脖子?”
高维抬起眼睛看他:“齐头断,身首异处,我聚兴会不严惩凶手怎能在江湖上立足?!”
云泥看向自己的手:“我武功很差,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高维又摸了摸云泥的脉门:“看起来你武功的确不怎么样,可是你有灭尽刀。”
“孔澄先生身上有刀伤?”
高维略一停顿:“并没有。”他又停了一下:“可是你可以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们一共去了十八个兄弟,找到了十七个人的尸首,只有一个人没有死,并且他也没有回会里,”高维声音突然高起来:“你用灭尽刀威胁或者诱惑立风,让他趁孔澄他们不注意杀了他们!”
云泥叹口气:“你说孔澄是被人掰断了脖子,那个立风武功有那么好能一招之内杀了第三副使?”
高维冷笑一声:“若是寻常来说,立风当然没有那个本事,可是你有灭尽刀,那是何等神兵利器,江湖中人都不知道它的确切样子和用途,说不定能提升内力,或者激发潜能,我总不会真认为能十几年前带来武林浩劫的真是一把普通的刀!”
云泥沉默了一会,“我对于灭尽刀,可能还没有你知道的多。”
“落公子这是承认了?”高维抬手让镖师们收起剑,“我们进屋聊。”
镖局的后间是个宽敞的大堂,高维走到正对门口的长桌边,他轻轻扭动着桌底的暗扣,桌边忽然出现一个暗门。
“请。”高维推开门,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云泥坦然地走进去,高维也跟了进去,几个镖师也拉着周伐跟进来。
暗室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大,高维点了蜡烛之后明亮不少,只见四周的架子上摆满了各色珠宝古玩,墙上挂着各朝各代的字画,一看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云泥打量着这封闭的暗室,最里格的架子顶上放了一把刀,和旁边的玉器珠宝格格不入。
那把刀与其说刀,不如说是匕首更加合适,刀刃不足尺余,暗珍珠色的刀柄隐隐流光,刀鞘似是古铜绿色,偏偏用鲜红的玛瑙石做底座支撑,倒也别有一番风格。
高维注意到云泥的视线,“落公子倒识货,这把也算宝刀了,斩金截玉锋利无比,不知比起落家的灭尽刀如何?”
云泥收回视线,低声道:“既然你已经拥有了宝刀,又何必还要我家的那把不祥的刀。”
“正因为不祥才更要为聚兴会所得,否则被奸人拿走怎好?”高维看向身后的镖师和周伐:“将他带进去。”
镖师应声,抓住周伐的两只胳膊往一旁推。
周伐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救命!”
云泥看向高维:“聚兴会总是这样仗势欺人吗。”
“非也,”高维转动着身边的景泰蓝瓶,一旁的墙壁往后退去,又出现了一个狭小的暗格,他回头看向云泥:“你们二人在一起,我们有些话就不方便问,一个一个地问,方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说着一挥手,镖师们把周伐推进暗格,用力关上门。
周伐似乎在里面拼命呼救,但从门外听来,那声音微小地几乎不能听见。
“放心,我只是让他在里面先呆一会,”高维说道:“这个暗格四周封闭,我们无论在外面说什么,里面都听不见,所以落公子若要撒谎,一会问他就全都知道了。”
云泥低着头,他不知道如果在外面使用那把刀,暗格里的周伐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个高维看起来比孔澄容易亲近,也更加头脑清明,不知道自己这次有几分胜算。
他心里叹口气,开口道:“我没有杀孔澄先生,真的没有,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想逃。”高维替他解释:“我们将你送衣礼那里带出来,以我对孔澄的了解,他估计会用些手段,你一定是非常不情愿跟来的,所以找到机会就杀了他逃走。”
云泥摇摇头:“那我为什么要进洛阳城,这里是你们的势力范围。”
高维一笑:“中原地区到处都是我聚兴会的势力,你到哪里都没用,索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倒是把我想的很清楚,”云泥有些无奈:“你就是认为我杀了孔澄,可是我真的没有,说出来你也不会信,我的确是被迫和他一起来洛阳,也的确和他坐一辆马车,可是我没想杀他,进洛阳城之前他和我谈到灭尽刀,我听着听着忽然头晕,后来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和我一同的周伐说是你们聚兴会有事叫走了他,我还觉得奇怪呢。”
高维摇摇头:“低劣的谎言。”
云泥就知道他不会信,“但这是实情,我想大概是孔澄他们进洛阳城的途中遇害的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更何况我会中现在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寻找灭尽刀,”高维看着云泥:“和你一起的周伐说有事叫走他,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
云泥不觉得周伐会骗自己,“或许,是有人冒用聚兴会的名义?”
“这个留给周伐一会来亲自解释吧,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高维靠近了云泥的脸:“刀在哪里。”
云泥后退一些:“我要是有刀,为什么不现在拿出来杀了你逃走。”
“我想过这个问题,”高维又凑近:“因为灭尽刀不是普通的刀吧,有必须的使用条件?还是必须借用他人之力?还是有一些忌讳?”
云泥被他步步紧逼地退后,他马上就退到了墙壁边,再无路可退。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虽然是落家的人,但并没有拿到什么灭尽刀,你们到处都在找,可我真的没有,你可以搜。”他张开手臂靠在墙壁上,他刻意地带了一些诱惑的微笑,并用尽量柔软的眼神注视着高维。
高维略停顿了一下,他的手伸过来,拂过少年的脸颊,撑在了墙壁上。
“你想干什么?”高维带着低低的笑音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云泥抬起眼睛望着他眉目英挺的脸,“你就是不敢吧,你怕灭尽刀是暗器,一碰我就死定了。”
高维笑着摇头:“我不吃激将法那套,你把刀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不然,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游戏,你想玩多久,我就陪你玩多久。”
云泥偏过头:“你们聚兴会,一向都是这样强人所难卑鄙下作吗,妄称名门正派!”
高维抓住云泥的手腕:“不要自找苦吃。”
“你们放火烧了衣叔叔的园子,杀了他的家丁,用女人威胁我,我才不得不跟孔澄走,”云泥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现在又诬赖我杀了孔澄,又要逼我交出我没有的东西……”
“你是落家的人,落家只剩下你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把那把刀给你?!”高维松开手,厉声说道:“你年纪轻轻,还不懂江湖人心险恶,万一灭尽刀落入奸恶之人手中,那就不是死一两个人那么简单!过去灭尽刀残害多少武林人士,亲眼目睹过当年惨状的人根本无法忘记!”
云泥望着他,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高维接着说:“或许你和过去的灭尽刀主人不同,你能分清是非对错,但是如果你被人利用,被当成扫除障碍的工具,那么十几年前的武林浩劫就会重演!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的家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为什么他们当年会突然背信弃义,对武林正道大开杀戒?!”
云泥呆住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叔叔们都是正直的人,他本来就不相信他们会杀死不该死的人,事实是否真的像高维所说的这样,是被人利用?
高维叹了口气:“孔澄做事是有些不择手段,他将你用不正当手法带回洛阳城,是他考虑欠妥当,但事分轻重缓急,我们是害怕有人抢在我们之前,江湖上走得最快的不是马,而是流言,灭尽刀重出江湖的时间还短,但据我所知已经有很多势力蠢蠢欲动。我聚兴会人员众多,难免会有一两个不法之徒,可我们这么多年在江湖上的作为和口碑,绝非小门小派可以比拟。将灭尽刀交给我派绝对是保存宝刀、防止被恶人所用的最好方法。”
云泥望向一边,他的脑子有些乱。
他的父亲和叔叔们真的是被人利用使用灭尽刀,最后不得不隐居于深山之中吗……而眼前这个人,真的可以保管好灭尽刀不落入恶人之手吗……而自己,真的可以不再受到各种门派的困扰,也不再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吗……
高维轻轻摁住云泥的胳膊:“相信我。”
☆、33 机梁3
云泥侧着脸,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温和的光线,他的纤长眼睫微微翘起,一黑一灰的眼睛在暖光中也变得朦胧了。
“我会保护你。”高维又说道,他握在云泥胳膊上的手轻轻用力:“我保证,没有人会伤害你。”
云泥抬起眼睛:“你要我怎么做?”
高维低下头,俯在云泥的耳边,他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