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夕转过身,“周公子会伤心……”
海棠若芳怒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快去叫沁儿!”
“我当然关心。”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周伐站起身,“我的人,你也敢动。”
海棠夕惊道:“周公子,你怎么……”
“好厉害的幻术,但是对我没有,”周伐一步跨过去,瞬间抽出的匕首抵在海棠若芳颈间,他靠近女人的脸:“老女人,你好恶毒的心!”
海棠夕扑过来:“别伤害我师叔!”
周伐一掌打过去,掌风掀开少女的身体,她倒在地上,叫道:“周公子别杀她。”
海棠若芳不为所动:“我技不如人,你要杀就杀。”
“我师叔昨天还救过你……”海棠夕哭道:“求你……”
“我不杀女人。”周伐松开手,“滚!”
海棠若芳被他推倒在地,她坦然道:“任务失败,我已没有面目再回海棠家。”说着抬起手掌,一掌劈在天灵上。
她倒了下去,海棠夕惊叫道:“师叔不要!”
周伐嗤笑道:“意气用事的女人,一把年纪还想不开。”
海棠夕朝女人的尸体爬过去,她哭了起来:“师叔,师叔……”
“喂,小姑娘,”周伐走过去,“是她自己输不起。”
海棠夕抬起泪眼,“我害死了师叔……”
“是海棠家自己的武功根本不入流,我尽可以教你最上流的武功心法,”周伐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起来:“别哭了,你跟我回关雎宫,我教你暗器,好吗?”
海棠夕泪眼朦胧地垂着眼睛,她像没听见周伐的话,“师叔是我害死的,神庭香只有我最懂,周公子没有被香迷惑,我是知道的……”
周伐有些惊讶,海棠夕轻声说着:“我怕师叔和师姐又责怪周公子,说他是坏人,所以我什么都没说,师叔是被我害死……”
周伐心底柔软,不由得口气温和下来:“你对我一片深情,我不会亏待你,以后我叫你习儿……”
少女没有回答他,她闭上了眼睛。
周伐看见她的嘴角流出艳红的血。
他伸手拨开她的被血染红的唇,才发现她已咬舌自尽了。
**
插入心口的剑忽然消失了,连带那冰凉的触感。
云泥感到天光大亮,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木板正渐渐打开。
阳光重新照耀在身上,现在他在有着高墙的四方庭院中,正对着二层小楼。
“邢平,”站在二楼的男人伸出手指:“杀了他。”
云泥回过头,他看见站在身后的极高大的壮汉。
邢平握着刀,向他砍来。
云泥站着不动,“你仍然要当他的武器吗。”
刀已至面前,邢平突然停住刀:“你为什么不躲,你不怕死?”
云泥摇了摇头,“死,比活着,容易多了。”
邢平想了想,“我不懂那些,我只要听公子的话就好。”
“他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云泥回头望向楼上的机梁:“你想要灭尽刀吧?”
机梁不隐瞒:“对啊,快告诉我灭尽刀的秘密,我知道它不是普通的刀。”
“灭尽刀,就是我,”云泥抬起头,“拿不出来,也不想被人利用,这就是我的答案。”
机梁回头看竹帘,似是在对什么人说什么。
云泥又说:“叫你身后的人出来吧,我不喜欢偷偷摸摸。”
机梁回过头:“你说的话我不知道真假,我要试试看。”
小楼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云泥看着那木头的平板方块没有五官的脸,熟悉的恶心感又涌上心头。
他闭上眼睛。
灭尽刀贯穿了他周围所有的活物。
风声飒飒,他缓缓睁开眼睛。
木头人仍然树立在他面前,树木的年轮一圈圈地盘驻在它的脸上。
“我忘了,你是死物。”云泥转过身:“可是已经没有人能操纵你了。”
他走向门口,黄铜的门十分沉重,但他终究推开了它。
门外站在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但他仍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惊喜地跑过去:“周……”
那人回过头,他的表情,完全是陌生。
“你怎么了?”云泥停下脚步。
周伐望着他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水,他一字一字地说道:“灭尽刀在哪里。”
云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把灭尽刀给我。”周伐又说了一遍,他举起了手里的刀。
云泥只觉得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之后迅速冻结为寒冰,那锋利的冰凌生生要将他戳成千疮百孔。
“不给我的话,”周伐走近他,“就杀了你。”
云泥无法动弹,他定定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他竟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周伐又走近了几步,他一刀捅进他的腹部。
剧痛从刀口蔓延过全身,可是他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倒了下去,只觉得周伐的脸突然那样遥远。
周伐仍然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刀尖有血滴落。
他努力地抬起手,想要再触碰一次他的脸。
可是手太重了,他抬不起来。
眼皮也太重了,连要再看他一眼,都那么奢侈……
再让我看一眼,下辈子……
世界突然黑暗。
**
云泥睁开眼睛。
他看见头顶的白色帘帐。
很熟悉的感觉……他试着要坐起来,但下身的疼痛让他停下了动作。
“你没事了?”一人在他身边说着,“我还以为你昏倒了,抱歉啊我刚才克制不住。”
云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
那人嘿嘿一笑,抓着包包头:“我第一次和男的做,不懂轻重,把你弄痛没有?”
“周伐……”他对他伸出手,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周……”
只是他的名字,已让他泣不成声。
周伐吓了一跳:“你哭什么啊。”
“我以为……”云泥捂住脸:“还好是梦,一切都是梦……”
“什么梦?”周伐站起身:“对了,我得赶快走了,一会黑衣服的来了非把我宰了不可!下次你再有需要随时找我哦。”
云泥抓住他的衣摆:“不要走……”
“那怎么行,我打不过黑衣服的啊,”周伐愁眉苦脸地说:“他们很凶的,人又多,我一个跑堂的,又不会武功。”
“再陪陪我……”云泥努力地站起身:“再一会……就好……”
“也行啊,不过,”周伐突然笑了:“你把灭尽刀给我,好不好?”
云泥愣住了。
“给我。”周伐对他伸出手。
云泥低下头,他看见他对他伸出的手掌。
这一次,他并不是要牵住他的手,而是找他要,那把刀。
“拿不出来。”云泥低声说着:“我不用,可以吗?”
周伐反问道:“为什么拿不出来?”
云泥轻轻地回答着:“因为,我就是。”
周伐立刻笑了:“那不是正好,你我联手,正好一统江湖!”
云泥摇摇头:“别管江湖的事了,我们一起隐居,好不好?”
周伐甩开他的手:“那怎么行,你是灭尽刀,怎么能躲起来?!我们一起闯荡武林多好!”
“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云泥停下了话语,他没有再问下去。
“我和你在一起当然是为了灭尽刀。”周伐坦然地看向他,“不然我怎么愿意和一个男人睡觉?!”
云泥没有再说话,类似疼痛的麻木感让他全身僵硬。
“如果你不肯和我一起闯荡江湖,”周伐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刀,“我还留你干什么?”
云泥望着刀,这把刀非常的眼熟,上一次他杀他,也是这一把。
可是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要杀了我吗?”云泥望着他,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脸庞。
周伐点点头,他抽出刀刃,一刀刺来。
或许可以躲,但他已经不能动了。
刀尖扎入心口,他感到有同样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周伐……”他对他伸出手去。
但周伐抽出了刀刃,转过身背着他,不肯再多看一眼。
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下。
**
然后突然醒来。
他什么都看不清,船舱昏暗,窗外的水面反射出幽幽的波光。
他感到冷。
他没有穿衣服,赤裸的身体被某个人拥在怀里。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周伐低声说着,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云泥靠在他的胸口,“这里是哪里?”
“诶,花习抓了我们啊。”周伐摸摸他的头:“你被我干昏了?”
云泥抬起头:“周伐……”他没有再说下去。
“嗯?”周伐等了一会,问道:“你要说什么?”
他鼓起勇气问道:“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你说呢。”周伐反问。
云泥低声问道:“色相?”
“不全是,”周伐认真地答道:“你不是灭尽刀吗?”
云泥倏然望向他的眼睛。
幽暗的船舱里,他的黑色眼睛里反射着水面的光,宛如黑曜石。
那里面,充满天真的邪恶。
“你是为了……灭尽刀……”云泥忽然叹了口气,“若是我说我不是,你会怎么做?”
“你怎么会不是呢?”周伐笑笑:“我和你在一起,正是为了灭尽刀,如果你不是,我还和你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
云泥轻声道:“你要杀了我吗?”
周伐仍然抱着他:“嗯。”
他停了半晌,犹豫道:“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
“没有。”他快速地打断他的话。
“你只是为了那把刀?”
“嗯。”
“我不骗你,我正是那把刀,但是我不想被人利用……”
“给我用也叫利用?”周伐歪着头:“你再不答应我,我就杀了你哦。”
云泥抚摸着他的脸:“我不想被人摆布。”
腹部突然有刺痛的感觉,他低下头,看见刀刃已没入直柄,刀柄在周伐的手中,隐隐流光——暗珍珠色的光。
他想起来了,是聚兴镖局暗室里的那把刀。
记忆如碎片般聚集,什么都对上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报仇了,你也不要刀了,好不好……”
周伐没有回答。
云泥只看见他的唇线紧闭,直到视线全部漆黑。
☆、42 阑珊2
他觉得自己在摇晃。
睁开眼睛,看见锦绣的床榻缎面,华金的座椅扶栏。
是马车,云泥摁着额头,试图清醒一些。
“风景这么好,你却在睡觉。”有人在一旁笑着说道:“真不解风情。”
云泥扶着马车车厢坐起来,周伐叼着草藤靠在另一边,“洛阳城就在前面了。”
“孔澄呢?”云泥看着他问道。
“聚兴会的人叫他走了。”周伐笑嘻嘻地靠过来:“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
云泥侧脸看向他:“你有什么打算。”
周伐摸着云泥的腰线:“当然是……呵呵,你懂的啦!”
云泥任由他的抚摸,“我不明白。”
“当然是,做点夫妻之事了,”周伐凑过去亲他:“人家想好久了,快躺平了让我做。”
云泥深吸口气:“你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做这种事,你不觉得恶心?”
周伐表情坦然:“是恶心啊,可是我一想到是为了灭尽刀,就觉得再恶心都能忍了。”
云泥反而笑了:“你果然还是为了刀。”
“是啊,”周伐搂着他:“这样吧,你把刀的秘密告诉我,我就干你。”
“我……”云泥叹了口气:“已经无话可说。”
周伐边亲他边说:“你不说的话,我就杀了你哦。”
云泥抓住他的手:“你什么时候拿到刀的。”
“什么刀?”周伐露出不解的表情。
“聚兴镖局的刀。”云泥看着他的眼睛,“你杀了高维,拿到刀,却不救我,却去找机梁……”
周伐打断他的话:“被你发现了啊!真糟糕,我还以为掩饰地很好。”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泥摇摇头:“算了,太明显了,你只是想要灭尽刀。”
“你知道了还不给我,或者,还不给我用!”周伐收回手,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呐,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云泥又摇了摇头:“我也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匕首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
无论多少次,还是一样的痛。
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他懂,周伐不懂。
他像是死了很多回,每一次,都是周伐亲手杀了他,每一次,他都对他说,把刀给我,每一次,他都觉得,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某一次,他肯对他说,我是为了你。
为了你,不那么孤单。
那么他宁愿在无尽的死亡轮回中,心甘情愿地彻底迷失。
摇晃,摇晃,摇晃。
撕裂的疼痛贯彻心扉,云泥睁开眼睛。
树的年轮一圈圈的在眼前摇晃,冰冷的木块深入隐私脆弱的后穴,坚硬,重复,永无停歇。
云泥抚着那块木板,怎么办,他竟然已经不觉得羞耻了。
比起一块无生命的木头,曾经在仇人胯下辗转承欢,更加的无耻荒诞。
刀夜,他念出这个名字,想起他黑漆漆的眼睛。
他不再害怕了。
有一个人,比他的灭族仇人,更加可怕,十倍,百倍,千倍。
他被他一遍一遍地背叛、伤害、杀戮。
木头人继续着它的动作,云泥抬起头,望见二楼竹帘前的熟悉身影。
“你肯和我合作,”周伐说道:“我就让他停下。”
云泥摇了摇头,“我不会服从任何人。”
周伐像惋惜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这样倔强?你和我一起用灭尽刀,我们还能在一起,像过去一样。”
云泥望向他:“不一样了……”
周伐手指点着扶栏:“唉,你非要逼我杀你吗?”
云泥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周伐像无奈似的回过头,对竹帘后的人低语着。
云泥忽然想起,他从来没见过那个竹帘后的主使者。
周伐回过身,“你想死,我成全你。”他说着,转身往楼下走。
云泥望着竹帘,他的视线无法透过它。
突然起风了。
风沙迷离双眼,竹帘吹得摆动。
只有一瞬间的时间,掀起的帘子下,那个人的脸。
云泥忘了闭上眼睛。
沙子吹进眼眸,磨得生疼。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人。
周伐已经走到身边,他抽出了匕首。
“周伐……”云泥出声叫道:“你想看看灭尽刀吗?”
周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以血之名,引血为刃,灭至八方,生灵尽杀。
这一次,我要杀你。
你是七杀。
郁郁青青的纤竹林环抱着一塘池水,云泥站起身,这里是竹林园。
身后有人叫他:“你怎么自己来了,跌倒了怎么办。”
他回过头,周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你的眼睛……诶,你眼镜已经拆掉纱布了?”
云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眼睛,他想起来了,他为了这个人,瞎了一只眼睛。
“这样也挺好看的,”周伐咂咂嘴:“特别的很。”
“是啊,”云泥微微一笑:“你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想你,”周伐拉住他的手:“还有,灭尽刀。”
“那你想看吗?”
周伐望着他:“你不就是吗?”
云泥抚摸着他的脸颊:“对,你是想我帮你杀人吧?”
周伐眨着无辜的眼睛:“不行吗?”
“七杀会需要我帮忙杀人?”云泥冷笑一声:“还是说,你觉得耍我很有意思?”
周伐表情认真:“原来你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