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重轻轻地拥抱住他:“顺其自然吧,情之一字,最无可奈何。”
夜晚很快来临。
云泥睡倒在床上,胸口轻微地起伏着。
影重仔细看他的脸,又看向镜子,他确定自己的样子可以瞒过任何人。
易容是这位七杀首领的独门绝技,他说行走江湖不一定要靠武功,像他自己,并不会武功。
只是没人知道而已,有模仿的技巧,要模仿成绝世一流高手也并非难事。
影重清了清嗓子,“刀夜?”
又清了清嗓子,调整声线,“影重大人?”
觉得这样相似度已经很高了,他站起身,又自言自语道:“天渊哥哥?”
想来可以骗过那个拿着灭尽刀的天渊吧,很好,他化身为云泥,去和天渊见面,再得到灭尽刀的秘密,再等剑白一来,合力制服天渊得到灭尽神器……影重又看了一眼熟睡的云泥,他因为自己的迷药正昏睡着,大概会到天亮。
到时候该如何处置这个少年呢。
留他?当然是祸根,主上说过斩草须除根。
不留?当然是不留,这还需要考虑吗……影重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他看了他一眼,放下幕帘,又撩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他绕过屏风,坐在圆桌边,静静等待天渊的到来。
窗外有风声掠过,影重望向窗户,他只看见窗外孤寂的明月。
就在这一间房里,就在昨夜,他和他缠绵缱绻,温柔以待,柔情蜜意,风月无边。
只是恍然如梦。
他们二人仿佛隔着重重纱幕珠帘,就算曾经亲密靠近,也始终真真假假地看不穿对方的假面。
自己仿佛入了一个温柔乡中,心不甘情不愿,却不由自主无可奈何。
情之一字……
突然有人敲门。
影重一个激灵,他深吸口气,走过去开门。
来人却是那个跑堂的。
“你来做什么?”他用云泥的口吻说道。
“想你啊。”跑堂的嘿嘿一笑,突然将他推进房内。
“你……”
影重来不及说话,跑堂的摁住他的肩将他推倒在屏风上,“我做到了啊!”
影重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背心微凉的疼痛瞬间贯穿了全身。
他低下头,看见锋利的刀尖从胸口刺出来。
☆、10 影重5
刀尖倏然后撤,血立刻渗红了外衣。
影重滑坐下去,屏风上蔓延出一道厚重的血迹。
云泥从屏风后走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你果然不会武功啊,影重大人。”
“你不是……”影重捂住胸口,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染透了他的手背。
“我的族人是被你的迷药迷倒,我怎么能不小心一点?”云泥微笑道:“装睡着也不容易哦。”
跑堂的跑到云泥身边,兴奋地说:“我做的怎么样?”
云泥并不理他,蹲下身看影重:“我当然不知道你不会武功,但是可以猜嘛,以前去集市玩,有赌局我看过,最好的玩家都是要赌运气博财气,等完全确定之后再下手哪还有胜利的机会?”
影重抬起眼睛看他,少年的脸在他眼前渐渐模糊,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我和你上床是为了摸摸你的经脉,你能摸我的,我难道不能反过来摸摸你的?你当时兴奋得不得了没注意到,可是我就发现了,你武功还不如我,”云泥站起身,手背在身后:“我也想过你是假装的可能,所以赌一下,我赢了。”
跑堂的鼓掌:“公子好厉害!亲一下!”
云泥不理他,只对影重说道:“你马上就要死了,我会让你死个明白,是你给刀夜迷药害我的族人,我家的血仇有你一份,所以我一定会杀你,就算你不想杀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何况你……”他挑了一下影重的下颌:“你也很想杀我吧?”
影重说不出话,他只感到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每一下的喘息都沉重地将要中断。
“算了,反正你也快死了,都告诉你吧,你一出现我就知道是你,”云泥眨眨大眼睛,“因为这间客栈的掌柜,和我说话时从不敢正眼看我,我当时就感到反常,虽然你的确易容地和他一模一样我完全分辨不出。”
难道他一开始就知道了……影重开始晕眩,视线逐渐暗下来,他开始听不清云泥所说的话,但绝望的情绪蔓延着整个身体,他快要死了。
“那个美女姐姐也是你,对吗?本来我已经被你骗过了,”云泥抬头看一眼身边的助手,“他说女人都喜欢的东西,你却看也不看一眼,我就猜到了,是有个善于模仿的人来到我身边,刀夜死之前告诉过我影重会来,从时间来看对的上,而且他告诉我,影重最擅长的不是武功,那是什么呢?”
少年露出孩童般的邪恶笑容:“是易容,我又猜对了。”
跑堂的继续鼓掌:“公子好厉害!”
“于是我和他一起设局,等你钻进来,”云泥吁了口气,站起身:“你又易容成刀夜接近我,想套我的话,我正好试探你会不会武功,后来你恢复成本来的样子时我真的吓了一跳呢,以为你要和我硬碰硬来真的,正面对你的话……其实我没太大把握的。”他轻轻地摇头:“可是你又易容成他的样子,”他一指跑堂的,又看向影重:“他最好认了,比如……”云泥伸出手指,跑堂的立刻抓在手里不放。
云泥甩手嗔道:“别碰我!”
“不嘛!一夜夫妻……”跑堂的痴汉状答道。
“呐,就是这样,”云泥收起顽皮的表情,正色看向影重:“几句话一说我就知道是你而不是他。”
影重咳了一声,他感到血液渐渐冷下去,有些话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不过那不重要。
行走江湖这些年,早就明白刀尖上舔血的道理,死并不算什么,早晚的事。
可是总有些遗憾呢,比如家里还有盆花没有浇水,比如那件觉得太贵了的玉珏应该买回来,比如年少错过的某段风流过往,他开始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想起,我还没有对你说的,帘幕后隐雾后假面后的某些真心。
云泥盯着他看了一会,发现他的眼珠子彻底地停滞了很久。
跑堂的蹲下身,摸了摸脉搏,“他死了。”
“这种地方下刀本来就快得很。”云泥不以为然地转过身,“不看了,看自己的脸死在自己面前,真别扭。”
他背对着影重,不肯再回头看他一眼。
跑堂的仔细看影重的脸:“真的和你一模一样呢,他很有一套嘛。”
云泥头也不回:“我就打算这样用的,这样这家店的人会以为我死了。”
跑堂的不解:“你为什么要别人以为你死了?”
“死了的人才会不被人怀疑是凶手,而且有更多时间离开。”云泥顺手拿起床边的外套将上身盖起来:“正好现在是夜里,我走了,后会有期。”
“你去哪?”跑堂的简直跟不上他的思路,“怎么要走?”
“剑白会来。”云泥往外走去:“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跑堂的一路跟过去:“剑白是谁?”
“唉,你何必问这么清楚,反正你跟着我,搞不好很快会死,不要冒险了,好好的跑堂去吧。”云泥下了楼,往客栈外走去。
外面夜空疏朗,街道上静悄悄空无一人。
他稍微犹豫了一瞬。
从此,又是自己一个人。
夜风吹动他的长发,他低头笑了一下,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但跑堂的又跟了过来:“我不怕死,而且你这么厉害,不会让我死的,对不对?”
云泥摇摇头,半真半假地说:“搞不好杀死你的人正是我呢。”
“不会的,”跑堂的跟着他走,“而且我也很有用处,你累了我锤肩,你饿了我做饭,你渴了我泡茶,你睡觉我暖床……”
云泥笑起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
“我真的很有用的!”跑堂的一脸认真:“呐,刚才我就帮你忙了,我们两个人联手,就算武功差也能干掉高手呢!”
“刚才……”云泥停下脚步,他看着跑堂的,“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么生分的话么,”跑堂的去拉云泥的手:“我们是夫妻啊……”
云泥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那一天,就是我祭拜族人的那一天,你看到多少?”
“那天啊,”跑堂的想了一下,“路上看到你手里拎着一个布包,血淋淋的,我紧张你啊跟踪你啊,后来才知道,那是黑衣服人的人头……”他吐吐舌头:“你真厉害啊!我以为黑衣服人武功很高啊,想不到你居然能杀掉他。”
云泥正色道:“刀夜是因为一时大意才会被我杀掉,不然以我的武功,你认为我能干掉他?”
跑堂的眨一下眼睛,想了半天,小声说:“你杀刀夜和刚才那个人,都是为了家人的仇,其实你不是坏人,”他又想了想,“你能杀掉刀夜,是有那把刀吧?”
云泥看了他一会,突然一笑,“你也想要那把刀?”
跑堂的眉飞色舞:“当然!江湖传闻的神刀呢!我虽然只是个跑堂的不会武功,不过江湖传闻还是很灵通的,你祭拜族人时我看到落家的字样,我早就打算好了,你是落家唯一的后人,肯定有那把刀,那我们还怕什么,行走江湖没问题啊,你也能保护我……”
云泥打断他的话:“我没有那把刀。”
“啊?”
“如果我有,刀夜怎么能轻易灭族?”云泥表情坦然:“我在族中是晚辈,那把刀的事我并不知道很多。”
他不会相信任何人,就算是刚刚联手的人。
跑堂的摸摸头:“不会吧,那我们怎么办?”
“所以我才叫你离我越远越好,”云泥叹口气:“你以为我有那把刀我们就安全了,实际上我没有,我自身难保。”
跑堂的愣愣的。
这和他估计的有误。
“你骗我的吧?”跑堂的结结巴巴地说道。
云泥往前走去:“剑白马上就要来了,刀夜说他武功很好,影重也说他理智冷淡,影重一定告诉了他这边发生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他没有那两个人好对付,我一点把握都没有,跟着我你没有仗剑江湖的快意,只有死路一条。”
他笔直往前走去,夜漆黑沉静,街道两侧的低矮房屋后是迷蒙孤寂的一轮明月。
跑堂的站在原地,看见少年只身一人的消瘦背影越来越远。
云泥低头走着,没有人追上来,他也没想过跑堂的会追上来。
本来他会要求跟着自己,就是以为自己有那件神器,现在告诉他没有,他自然会知难而退,谁不怕死呢。
云泥想起小时候听叔叔们说外面的事,觉得很新鲜,为此他问过爹爹为什么要隐居在山里不去外面住,爹爹告诉他要远离江湖,可是他现在,还是无可避免地踏入其中。
但是之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江湖是什么样子,江湖传说中的侠客又是什么样子,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笑傲武林?
这时他听见马蹄声。
云泥抬头望过去,他看见脑海中无数次出现过的画面。
白色的骏马疾驰而来,它的长长鬃毛迎风扬起,马蹄阵阵,惊踏起夜幕中的宁静,一个年轻的男人骑在马上,他的衣袖被风鼓起,如同海面上乘风破浪的帆,他由远及近而来,眼睛如同夜空的寒星闪耀,他的面孔在夜的黑暗中散发着充满肃杀意味的光芒,危险却致命吸引。
云泥无法动弹,他看着他恍然若仙地降临,仿佛代表了他所想象中的江湖的全部含义。
那人从他身边飞驰而过,他的目光从云泥的脸庞上快速滑过,未作丝毫停留。
他很快地踏马而去。
云泥一直看着他走远。
良久,他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的路。
如果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男人……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男人去的方向,正是他刚才来的路。
云泥慢慢转过头,男人早已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了。
街道空无一人只余风声。
那个男人穿的是白衣,他会不会是……云泥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他是剑白,那个冷静与理智并存并且武艺远超过他的剑白……他现在要去那间客栈,他会看到易容成自己样子的影重,但是他刚才看见了自己的脸,那么他马上就会反映过来,自己就是凶手……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这样做可以拖延时间,不想功亏一篑竟然这么巧遇见。
云泥仓皇地望着来时的方向,要多久剑白能发现并追赶过来……这时一个人跑近过来。
“刚才那个……”跑堂的气喘吁吁,“穿白衣服的,会不会是……”
云泥一甩手:“你快点走,那人追过来我们都逃不了,我说过我没有那把刀……”
“那更要夫妻同心!”跑堂的打断他的话,他一把拉起云泥的手往前跑:“这一带我很熟,我们躲起来。”
云泥被他拉扯着跑,跑堂的大概是本地人,他很快带着云泥跑入一条暗巷,又在狭窄交错的小道间穿行着。
“这是去哪?”云泥边跑边问道。
“出城,”跑堂的答道:“夜里会闭城门,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逃出城去,剑白就找不到了。”
两人沿着小道跑了很久,直到一条低矮的护城墙边。
说低矮也只比普通城墙低矮,以单个男人的身高来看,还是翻不过去。
跑堂的蹲下身:“你踩我肩上。”
“啊?”
“快点。”他跪趴下来:“我顶你上去。”
云泥稍迟疑了一瞬,一脚踏上他的背,跑堂的扶着他的腿,使劲站起身,靠着城墙壁,“你能够到墙顶吗?”
“差一点。”云泥努力抬手,深吸口气,提气纵身而起,抓住了城墙头,好在他体格纤细轻盈,很快用臂力翻了上去。
站在城墙上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低头望着墙下的跑堂的。
跑堂的跳起来,伸手:“呐呐,轮到我了。”
云泥摇摇头,“我们还是……”
“少罗嗦!”跑堂的突然怒道:“你不会要过河拆桥了吧!虽然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但是我这次真的会生气哦!”
云泥又摇头:“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我已经进来了!”跑堂的努力向上伸手:“拉我啊拉我啊!”
云泥站着不动,“不行,太危险……”
“再唧唧歪歪剑白要追来了!”跑堂的转怒为悲,哭丧着脸:“我要被他杀了,你害我到现在的境地,你一定要保护我啊!”
云泥叹口气:“我没能力保护你才会叫你走……”
“别废话了!快点快点!”跑堂的又跳起来,拼命往上够。
云泥看他不会武功只凭体力往上跳的样子只觉得好可怜,他又叹了口气,弯下腰伸出手:“到时候你别恨我。”
跑堂的立刻笑了,“来啦!”
他蹦蹦跳跳地伸手,云泥够不到他,只好趴下来够他,“再跳高一点。”
“我!在!努!力!中!”跑堂的跳一下说一个字。
“再跳不上来我就走了。”
“啊不要!”
这下就跳上来了,云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好……重……”
“你坚持一下!”跑堂的悬在半空中扑腾,大叫:“别松手!”
云泥用力拉他上来,无奈他体力有限,跑堂的手脚并用,把云泥两条细细的胳膊当绳子用往上爬,终于一把抱住他倒在城墙头上。
“上来了……”跑堂的喘着气说道。
“我手都被你拉断了!”云泥出了一身汗,抱怨着:“你一点轻功都不会吗?”
跑堂的仍然抱着他不放手,身体压着他,闭上眼睛嘿嘿笑:“好幸福……”
云泥气得把他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