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缓慢的驶进了咸阳宫内,两人才一前一后下了车,嬴政早就在那里等着。和二弟、甘罗打了声招呼,他才与两人往后宫走去。秦王并不是每天都会临朝听政,今天恰好是休息的日子。
“还没清醒啊?”嬴政伸手在甘罗的眼前晃了晃。对方停顿了一下,才扭头看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尽是迷茫。嬴政勾起嘴角,抓住了甘罗的小手。
寒冷使得王宫内没什么绿色,就只有红梅傲雪,怒放枝头。那一整片梅园,宛如清冷孤傲的美人,只一眼,就让人沉醉不已,难以忘怀。甘罗心头一颤,已经完全清醒了,口鼻间尽是梅花的冷香,甜而不腻。
在梅园的深处隐藏着一座古朴中透着精致的亭子,亭内已经坐了几个人,他们喝着热茶汤,吃着糕点,热络亲昵地交谈着。
“政携甘罗前来拜见父王母后。”嬴政终于松开了甘罗的手,亲切地对吕不韦说道,“没想到文信侯也在这里。”有赵姬和吕不韦在,成蟜也不敢对父王太过放肆,只得恭恭敬敬地跟在嬴政后面行礼。
秦王哈哈大笑,说道:“你把人家的少庶子都拐来了,文信侯可不是要眼巴巴地追过来,免得珍贵的花骨朵被你给先摘了。”
“君上真是说笑了,臣招揽门客是一心为秦国的发展。所以甘罗可不是我吕不韦的少庶子,而是秦国的少庶子。若是甘罗能有助于太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吕不韦笑着说道。
甘罗落落大方地上前,施礼说道:“草民甘罗见过君上、君夫人、文信侯。”
三位半大少年同样坐在亭子内,好在这亭子足够大,六人都能坐得下。
甘罗还没跪坐好,就被秦王子楚招招手,让他过去。他只好重新站起,步子很轻地走到秦王的身边。
秦王用十分炙热的视线将甘罗上下打量个遍,让他浑身发毛,就是猜不透对方的看法。他只能保持英挺地站姿,任由秦王审视。
“甘罗,你这一身的气派,倒是把寡人的两个儿子都给比下去了。”秦王似笑非笑地说道,反而比盛怒更加吓人。嬴政刚想说什么,却注意到母后赵姬的眼神,赵姬轻微地摇了摇头,他安心地闭嘴了。
“不知君上说的这气派,是说我这身衣服打扮?还是光指我这个人呢?”甘罗向来胆大包天,面对掌握人生杀大权的秦王,没有丝毫害怕。
“你这衣服虽然新奇,倒并不值几个钱,寡人当然说的是你这个人了。”
“多谢君上夸赞,可是在甘罗看来,这气派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反倒比不上我今天这一身行头。”
“这是什么说法?”很显然,秦王子楚已经被甘罗勾起了好奇心,主动问下去。
“这身衣服乃是我母亲和阿姐,亲手缝制,包含的是浓浓的关心之情,自然无价。至于别的,比那天上的月亮还要变化无常。孔夫子天生异相,却成了丧家之犬,越王勾践曾是亡国之奴,最后却反败为胜,雄霸一方。高低贵贱,变化不过在几年之间,所谓的气派,又算得了什么呢?”甘罗红润的小嘴上下一吧嗒,就驳倒了亲王说的话,最后,他还洋洋得意到,“当然,要是光看容貌的话,小子自认确实是略胜两位王子一筹的。”
这副自恋的小模样逗得众人哄然大笑,赵姬笑着说道:“政儿确实不如甘小郎君长得俊俏,瞧这小脸红润的,跟苹果似的。”
嬴政严肃着一张脸,鉴定完毕,得出了结论,确实很想让人咬一口。
秦王一边笑,一边让甘罗跪坐在他身边,连嬴政都只能将自己的位置往后挪。
“你这孩子胆子倒是大得很,也不怕寡人追究你失言之过。”秦王子楚板着个脸,到底是做了三年大王的人,那气势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甘罗悄悄将手里的糕点重新放回盘子里,淡定地说:“因为草民知道君上不想做让平民不敢说话的夏厉王,若是君上实在是讨厌我,想要随便罗织个罪名杀了我,那可真是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了。所以为了给君上留个好名声,甘罗也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家伙,这么看来,寡人还是因为你而受益了。”秦王重新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他刚刚只是吓唬一下甘罗罢了,“不过,寡人还是要考校你一番。”
甘罗悄悄地叹了口气,将伸向盘子的手偷偷缩了回来,秦王为何不和其他人说会儿话啊,没看王后和太子他们都闲着呢吗?他真的好饿,因为要入宫,早上本就没有吃多少东西,水也不让喝几口,顶多润润嘴,如今已经是口干舌燥了。
“甘罗愿闻其详。”
“这样,寡人、王后、文信侯、政儿和成蟜五个人,每个人给你出一道题,你若是全部都回答上来了,寡人就赏赐你;你若是答不对,寡人可就要将你论罪。”
秦王看向众人,四人齐声应诺。秦王大声叫好,摩拳擦掌就准备为难一下甘罗。
“寡人先来,寡人先来。”子楚思索了一下,问道,“其余六国人都说秦国律法严苛,非仁爱之举,你如何看待秦国的律法?”
其实说起来,秦国的律法在玉儿看来并不是十分严苛,只是别的国家在律法上并不严谨,许多地方都十分宽松,没有顾及到,就反衬的秦国格外特立独行。但是喜欢无拘无束的甘罗是绝对不能直接说秦国的律法确实无情,秦国以法治国,他要是批判它的律法不近人情,那可就真的得罪国君了。
甘罗眼睛一转,就胸有成竹了,他笑着说道:“这个草民不好判断,但是我说一个故事,君上就明白我想要表达的了。”
“哦?快说说看。”嬴子楚催促道。
第30章 董安于
“太子可知道董狐?”甘罗没有直接说,反而问了嬴政一个问题,故意吊众人的胃口。
嬴政回忆了一下,说道:“可是在《春秋》中被孔子赞为‘古之良史’的董狐?”
“正是。”甘罗笑着点点头。
“那董狐可从来没说过有关秦国律法的事情。”成蟜不甘示弱地说道,既然嬴政开口了,他就绝不会保持沉默。
“当然,所以草民想说的并不是董狐,而是董狐的后人——董安于。”甘罗紧接着说道,“董安于曾经到赵国的一个小地方任官,他乃贤士,聪明忠厚,想要立一番功业,一来让百姓安居乐业,二来可以帮助他的主子收揽人心。”
“可不是那赵简子,面对晋王的要挟装作左右为难,连忠心的下属都护不住,害得董安于自杀而亡,失了这样一个能臣,也难怪最后赵简子夺得晋国的时候,只能抢到三分之一。”嬴子楚不屑的冷哼,他对于赵国可没什么好感,当年他在赵国当质子的时候,要不是逃得快,可就被赵国为了长平之战泄恨给杀掉了。所以对于赵国的开国祖先赵简子,他也是带着有色眼睛来看待的。
“……”甘罗无言以对,特别是看到嬴政点头赞同的时候,非常想给赵国点根蜡烛,被秦王和未来的秦王惦记着,前途渺茫啊。
“王,你这样打断了甘罗,小童可就听不了好故事了。”赵姬甜甜地说道,虽然她已经年近三十,可是外貌上看起来丝毫不逊于芳华正茂的女子,和秦王撒起娇来,没有任何违和感。
“寡人的错,寡人的错。”子楚抓住了赵姬的手,笑着安抚,示意甘罗接着说。
“那董安于巡视地方,察看民生的时候,看到了一条深沟。他就拉了一个平民问道:‘此处深沟可有人掉下去过?’那平民摇摇头。董安于又问:‘那痴傻、残疾、老弱妇孺可有不慎掉下去的?’平民依然摇摇头。他接着问:‘猪牛马羊可有掉下去的?’那平民笑了,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此处深沟深不可测,一旦摔下去,那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所以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大家走到边上的时候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掉进去丧命。’”甘罗学着大人物和平民的语气和动作交替说话,那可真是活灵活现。
吕不韦依然疑惑着:“你说的深沟和君上问的问题有何关系?甘罗,你还是直接说,别卖关子了。老夫现在可是一头雾水。”
甘罗神秘地眨眨眼睛,缓缓吐出四个字:“法、如、深、沟。”
“妙、妙啊!”嬴子楚大声赞叹,“法如深沟,只有制定严密的律法,并且坚决执行,不容私情,就会震慑那些想要犯法的人,才能保一地一国的安宁。”
“看来君上十分满意我的回答。”甘罗勉强地笑了笑,将手放在了小腹处按住,免得自己的肚子发出什么丢脸的声音。他是不是要不经意地喝口水?喝还是不喝?
“甘罗,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什么国家大事。所以我问的问题是个女人有关的。”赵姬紧接着说道,当所有人一起为难一个人的时候,确实会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希望自己是成功的那个。
赵姬展示着自己身上的首饰,忧伤地说道:“这些东西不合我心意,我想要一件天上的月亮做成的首饰,甘罗你可能帮我做到?”
“啊?抱歉,君夫人,草民未学会做首饰的技艺,实在是爱莫能助。”鬼谷一派虽然所学极广,可是给女人做首饰这种技艺,着实不会。就算是把他的头给砍了,他也做不出来啊。
“母后,不如你换道题吧,这个一般人都完不成。”嬴政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想出如此刁钻的题目,甘罗怎么能完成。
赵姬瞥了嬴政一眼,嗔怪地说:“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护上了。放心,母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我只是让甘罗说出如何将天上的月亮变成首饰的方法,具体的操作有匠人负责。”
嬴政微红着脸,有些尴尬地喝了口热热的茶汤,里面姜和花椒等辛辣的佐料让他从胃部发起一股暖气。他端了一杯给甘罗,可惜对方不喜欢这种重口味的茶汤。
成蟜坏心眼地说道:“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各有不同,甘罗,我看这次你是回答不出来了。”
“其实这很简单啊,君夫人自己就能完成。我阿姐曾经说过,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君夫人眼中的月亮也应当是和别人不同的,你只要将你心中的月亮是什么样的告诉做首饰的匠人,他会达到你的要求的。”甘罗一听自己不用做首饰,立刻就放心了,这个问题很简单的。
“哈……什么特?那是什么?”赵姬十分饶舌的念出刚刚甘罗说的那个名字,却完全不理解它所代表的意思。
“哈姆莱特是一个王子复仇故事的主角的名字。”甘罗记忆力很好,玉儿不过是说过一次,隔了这么久,他依然能完整的复述出来。
要知道此时虽然有不少神话故事流传,但是这种狗血乱泼的的故事确实很少,什么小叔子和大嫂不得不说的二三事、狠心弟弟杀害国王大哥的惨案、疯狂男子误杀未来岳父、逼疯心上人,一波又一波冲击着在场众人幼小的心灵。
玉儿的记性只能让她记住故事中几个十分狗血的情节,除了哈姆莱特,别的角色名字全忘了,导致甘罗复述的时候,重点也在狗血而混乱的关系上,至于哈姆莱特本人的挣扎之类的,就只能被忽略了。
“这,蛮夷之邦,居然干出如此有违伦常的事情,真是混账!”吕不韦率先开骂,他自认为曾经是走南闯北的大商人,见多识广,可这种故事,真是听完都要洗洗耳朵了。
成蟜倒是眼睛发亮,他在这个故事中找到了知音,弟弟干掉国王哥哥,自己当国王,这完全预示着自己的未来嘛。
成蟜从小就是作为独子在嬴子楚身边长大的,没想到的是父王登基那年,居然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嫡长子,而他,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庶子,这份落差让他无法接受。再加上自认为有同出一国的华阳太后撑腰的楚姬,时不时强调成蟜高贵的血脉,让成蟜越来越偏执,一定要把嬴政抢走的东西重新夺回来。
如今嬴政十三岁,成蟜十岁,他自信还有很长时间来慢慢成长,成为真正的嫡长子,至于嬴政,不过是从赵国来的乡下小子罢了。
听着了个故事,众人都若有所思。秦王嬴子楚说道:“刚刚甘罗不是说了吗?这是虚构的故事,不是真的,文信侯不必动怒,在我看来,这故事还挺有意思的嘛。”
“是啊,文信侯太过激动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考倒甘罗,我是服气这聪明的小子了。”赵姬给吕不韦夹了块糕点,举手投足间,尽显女人的高贵柔美,一点都不像是将门之后。
“多谢王后,老臣自己来就好。”吕不韦恭恭敬敬地捧起盘子接过点心,而甘罗的眼睛就随着那块点心转移到吕不韦的身上。
甘罗咽了咽口水,催促道:“请丞相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你到底是我吕府门下的少庶子,本侯不会为难你的。”吕不韦笑容和善,深谙商人笑脸迎客的门道,让人面对他,不由得信任听从。
可甘罗的直觉却告诉他,不会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吕不韦出了一道范围很广的问题:“甘罗,你能否告诉我,在一国之中,何者为最重?”
“当然是国君啦,文信侯的题目实在是太简单了。甘罗这么聪明,当然要出一道难题才对。”成蟜不等甘罗回答,就大声嚷嚷道。
“请公子安心往下听,甘罗心中的答案似乎和二公子所说的不一样呢。”吕不韦捋着胡须,目光直视甘罗。
甘罗鼓了下包子脸,最终还是无法说谎,违背自己的良心,因而痛快地承认了:“没错,我的想法和公子成蟜的不一样,甘罗认为,一国之重乃是平民庶人。”
“庶人粗鄙低下,任人宰割,怎么可能比父王还要重要?!”成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半晌,才面无表情地说道,“甘罗,我实在是无法赞同你这个说法。”
“二弟,父王身为父亲,在我心中同样是最重要的,可是现在说的是国家之事,你可莫要混淆了。且听甘罗把话说完了再做评论。”嬴政用自己的大手似轻实重地拍了拍成蟜的后脑勺,一副贴心大哥的模样。
他在看看甘罗,叹了口气,若是自己的阿弟能像是甘罗这样乖巧可爱的多好,那么他们兄弟俩绝对会相亲相爱,共同将秦国变得繁荣强大。
“《荀子》中有句话,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要知道水能载舟,亦可覆舟。若是单个人与一国的国君相比的话,自然身份低微,但是当平民庶人以一个整体出现的时候,他的力量是无穷的。就好像握在手中的筷子,一直筷子你可以轻易折断,但若是一把筷子的话恐怕就不行了。”
第31章 三皇五帝
甘罗拿起盘中的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来举例:“我个人认为,每个人都像是这个苹果一样,得到了照顾,最后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一国之君是倾尽整个国家之力来供养,所以他肩膀上的担子也要重上百倍,引领着整个国家走向正确的道路。若是像夏桀殷纣,倒行逆施,尽失民心,也是亡国的下场。国君对待自己的子民要仁爱,也是这个道理。”
“要是按照你这个说法,三皇五帝,上古先贤岂不是都不重要了?”吕不韦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
甘罗摇摇头:“小子愚钝,文信侯可否能告知我为何三皇五帝、商汤文王等人能被后世之人如此推崇?”
吕不韦被甘罗充满求知欲、望地看着,不免有些洋洋得意,随口说道:“当然是因为他们仁爱庶人,造福一方……”他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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