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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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相-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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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无雪无言,只是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看着黄莺,仿佛是在看死人一样。别说是他了,就连一向憨厚的大牛看到小丞相变成这个样子,都忍不住责怪黄莺。

    黄莺心头一凛,当即跪下请罪:“是奴婢照顾不周,请秋侍卫责罚。”然而她心里却畅意的很,她心中默默念道:“弟弟,父亲,莺娘帮你们报仇了。”

    说实话,原本自己的父亲被甘罗抓走之后,黄莺虽然心中凄苦,她不敢怨恨国君,就只能埋怨甘罗打破了她幸福宁静的生活。但是还有母亲和弟弟在,她必须振作。

    然而随着母亲的逃跑改嫁,弟弟的病死,黄莺的埋怨彻底转变成了满腔恨意,只想着自己活不好了,也要拉着甘罗当垫背的,反正她无牵无挂,一无所有。她弟弟经受的病痛,她也要让甘罗承受!

    “滚去一边跪着!”秋无雪冷酷地说到。他难得说这么长一句话,让一直都是以大家闺秀身份生活的黄莺十分难堪。即使父亲获罪,当了奴婢,可黄莺依然放不下那份自傲。

    她脸色不由自主地难看起来,甚至于垂着头都重新抬起。

    好在很快,疾医到了。大牛嫌弃老迈龙钟的疾医走得太慢,直接把人给扛回来的。太后宫中有四名医生,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这疾医就是负责内科的诊治。

    疾医翻开甘罗的眼皮看了看,有检查了他的舌苔,最后才诊脉。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让人不由得信服。

    秋无雪还未开口询问,黄莺就已经率先开口道:“都是奴婢伺候不周,没有即时给丞相掖好被子。需要怎么照顾丞相,还请疾医不吝赐教。”

    “哦,原来是这样啊。”疾医不赞同地笑了笑,心里对这小丞相也看清了几分,不过就是个半夜还踢被子的小毛孩罢了。

    他捋着胡须,慢吞吞地开好了药方,正是一些治疗风寒的药材。然后说道:“这些药要一天两次服用,小火慢熬,四碗水煎成一碗。”

    “我随着你去抓药,我来给丞相煎药!”大牛抢走了药方,背着疾医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秋无雪就坐在甘罗的床边,亲手照顾师弟,用湿热的帕子敷在甘罗的额头上,黄莺在一旁转着也插不上手。甘罗一开始是冻得瑟瑟发抖,到了后来反而热得将被子踢开,甚至开始撕扯起自己的中衣来。

    “师弟,师弟!”秋无雪抓住甘罗乱动的手,试图唤醒甘罗的意识。

    好一会儿,甘罗才艰难地抬起眼皮,辨认了许久,才咧开嘴说道:“是师兄啊。”

    “你受凉了,不能蹬被子。”秋无雪重新把甘罗裹成蚕茧。

    “师兄,难得看到你脸上有表情。”甘罗无声地笑了,不过非常乖巧地没有挣扎。

    “下回再把自己弄病了,我就打你。”秋无雪作势在甘罗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把大牛煎好的药端过来,要亲手喂甘罗喝下去。就算是用灌的,也要让甘罗全部喝完。

    他也不是照顾人的料,洒出了不少,黄莺终于找到了机会,蹭上前去,说道:“不如让奴婢来喂丞相吧。”

    秋无雪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硬生生地把她给逼退了。黄莺讪讪的站在一旁,却再也不敢去触怒对方。

    甘罗喝完了药,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而秋无雪,就抱着剑,在房间里扎根了,黄莺每次出现在这里,都要接受对方宛如实质的视线冰剑。秋无雪为人冷情,却又极重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才日夜不离地护着甘罗,就算是黄莺想再疏忽一次,都没有机会。

    甘罗已经喝了五天天的药,却依然没有任何好转。身上的温度也是时高时低。

    秋无雪狂放冷气,好在他还知道这个时候反而不能得罪疾医,免得对方不用心治疗甘罗。

    疾医擦擦脸上的汗水,反复看诊却也找不到甘罗未曾好转的原因。他战战兢兢地对秋无雪交代:“丞相得了风寒,因为年少,寒毒入体,本就不易祛除,不如换个方子试试,也许能有好转,只是秋侍卫莫要抱太大希望。”

    他现在可不敢说让秋无雪准备棺椁吧,总觉得这样的话自己也活不下去了。

    秋无雪脸色更难看了,什么叫做试试?!但是他自己也没有别的法子,据说这个疾医是雍城医术最好的了,他找别的人恐怕还不如这个疾医。

    “师兄。”甘罗虚弱地叫了一声。

    秋无雪应了,甘罗这才说道:“我想要回咸阳。”

    “丞相,这山长路远的,您的身子可经不起颠簸啊。”黄莺急急忙忙地劝说道,用眼神示意疾医,希望对方也劝劝甘罗。

    可是疾医并没有如黄莺所想的那样好言相劝。如今会医术的人很少,大多数都是为权贵服务,因而疾医听到甘罗的说法,还以为对方是不相信自己,所以才要拖着病体,非要回咸阳就医。疾医一下子火了,甩袖怒斥道:“我治不好的病,就算是咸阳城内的御医也不可能治好。若是半路上病情加重,可莫要找我的麻烦。”

    甘罗咳嗽了两声,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是想着,就算是去了黄泉,也要回家见亲人最后一面。”他眼眶红了一圈,原本还是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已经瘦了一圈。

    “师弟!莫要胡言!”秋无雪打断了甘罗的话,可是他心知肚明,甘罗这次,怕是真的要不好了。

    原本还火气很足的疾医彻底哑了炮,张张嘴半晌还是说不出话来。他不是神明,想救谁就能救。

 第73章 扁鹊

    嬴政做了一个梦,梦里面,他又重新经历了自己的一生。年幼时,在赵姬母族的庇护下,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经常被母族的表兄弟们欺辱。小心眼的嬴政一笔一笔都记了下来。

    之后父王继位,他回到秦国成了太子,终于享受到了父爱,可是二弟小屁孩成日里和他作对,小心眼的嬴政又一笔一笔记了下来。安逸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年而已,父王去世,他以十三岁稚龄成为秦王。

    嬴政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让他执着追求、不肯放弃的存在。直到梦里面的甘罗由吕不韦引荐给他,他才明悟,甘罗,是他的甘罗,他能信任到以生死相托的阿弟!

    甘罗可以说尽得纵横之道,纯粹凭着辩才就为秦国夺得了十一座城邑。梦里面,嬴政龙心大悦,将甘茂的宅子田地都赏赐给了甘罗,还封他为上卿,地位等同丞相。

    嬴政很高兴,觉得梦里面的他一样有眼光。

    可是,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梦里面,甘罗名扬天下之后,很快就染病而亡,少年早夭,让人感叹一声天妒英才。

    嬴政甚至连甘罗的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只能跟着梦中的自己,不受控制,什么都不能做。他的心里空落落的,之后发生的事情宛如走马观花,他的心思都系在了夭折的甘罗身上。

    他也知道,没有成年就已经夭折的孩童,甚至连祖坟都不能进去,只能随便拿上一只大坛子装着埋在自己后院中。嬴政只要想想甘罗最终只能有这样的下场,就心里发凉,一揪一揪的疼。

    就算是看着梦中的嬴政最终实现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成为一统天下的帝王,嬴政依然难以忘怀。

    梦,终于结束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嬴政睁开了眼睛,泪水从眼角处滑落,鼻子也酸涩起来。十五岁的少年国君,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心跳极快,慌张不已。梦里旁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唯有甘罗早夭这件事在他的脑海中反复飘荡。

    “来人!来人!寡人要出宫。”嬴政扬声道,念恩立刻安排下去。

    “君上,可要先用些吃食?”念恩一心为主,自然担心嬴政的饮食。

    嬴政挥手拒绝,他现在哪里有闲心吃东西:“你亲自去告知昌平君,让他亲自去把甘罗以最快的速度接回来。”甘罗已经在雍城呆的足够久了,不把人拴在身边,他实在是无法安心。

    “诺。”念恩心中一凛,立马明白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他是君上极为信任的寺人,而昌平君是君上倚重的年轻一辈的臣子,让他们两个做的事情,一定不简单。年纪大了的念恩也不端着架子了,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宫,赶去昌平君的府上。

    嬴政换好了衣服,也急匆匆地出了宫,他不是不想去雍城,而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只有他才能做到。他坐着马车,在侍卫的随扈下,直直赶到了一处小宅院。

    嬴政下了马车,亲自走到了院子中。那院子里只有一位中年男子带着一名少年在碾磨药材。

    “秦先生,政特地前来拜访。不请自来,还望先生见谅。”嬴政弯腰抬手,姿态放得很低,面上并没有丝毫不甘愿。

    “秦愈愧不敢当,既然君上来了,就把手伸出来吧。”秦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冲着嬴政说道。

    “政此番前来,并非因为身患病症,而是希望秦先生能留在咸阳宫内,领御医一职。”嬴政原本并不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但是昨晚的梦让他无法忽视,迫不及待地希望秦愈这样医术卓绝的的名医能永远留在咸阳宫内。

    “御医?那是什么?”秦愈并没有一口拒绝,他对于御医这样的新称呼很好奇,直接问了出来。

    “寡人准备改变一下现有的制度,太常之下增设太医令,为百官治病,而少府之下则增设御医,只听寡人的号令。”原本的医官制度太过简陋,就算是一国之君身边也只有食医、疾医、疡医,而普通的平民,就算是生病了,也得不到医治,因为民间几户不存在会看病的人。嬴政想要改变这种状况。

    嬴政今天如此谦逊,也是因为这秦先生,是有来头之人。当年名扬七国的神医秦缓,就是秦愈的先祖。以前巫医不分家,若是有人生病了,通常都是请大巫来请神驱鬼。而秦缓此人却另辟蹊径,奠定了中医学切脉诊脉的方法,并且撰写了《难经》《内经》两本医书。

    他辗转各地行医,积累经验。在邯郸,听闻当地人尊敬妇女,他就专为妇女治病,后又到了东周,周人敬重老人,他就专为老人治疗耳目不清,四肢痹痛。最后到了咸阳,秦人最爱孩童,他又转而研究小儿病痛。正是因为他在这些大城邑的游走,打破了巫术一统天下的藩篱,医也从巫的范畴里逐渐脱离出来。

    因为他医术通神,人们用上古神医“扁鹊”的名号称呼他。

    而这秦愈,据说是继承扁鹊秦缓医术最多之人,各种病症均有研究。嬴政只是想着有备无患,若是以后甘罗真的如梦中一般,身患重病,那这秦愈就是嬴政最后的希望了。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甘罗现在就已经生命垂危了。

    秦愈一听到“御医”必须要听从国君号令,他就不乐意了,医者仁心,他更愿意让饱受苦难的平民得到救治,而不是被困在王宫之内,等待国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能患的病症。更何况,秦王宫里原本的太医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当初他的先祖扁鹊可就是被秦武王身边嫉贤妒能的太医给刺杀而死。

    思及此,秦愈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恕草民不能从命……”

    嬴政握住秦愈拱起的手,认真地说道:“寡人知晓,你和你的先祖都是医者仁心,想要医治万民而不是侍奉君王。先生不妨先听听寡人给出的条件,再做决定也不迟。”

    “草民并不爱慕钱财高位,国君还是费心了。”秦愈面容更加整肃,他很不高兴嬴政竟然如此看低他,简单的高官厚禄就能买他秦愈的一身医术吗?简直是做梦!

    嬴政看着秦愈“高洁傲岸”的样子,顿时有些头疼:“你听寡人说完!”

    少年国君的强大气场终于把秦愈给压制住了,一直在秦愈身边的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显然是很佩服。

    “光是凭先生一人,就算是累死累活,也不过能救活几千人。你可承认?”嬴政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说道。

    秦愈面色不好,却也只能承认。

    “四海之民何止百万,能得到救治的,不过是最小的那一撮。”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秦愈虽然学医学的有点迂,但是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嬴政话里有未尽之意,他有种直觉,这位小秦王,不是一般人。

    “先生若能留在咸阳,平日里便可以教授弟子医术之道,不求个个都能成为像是扁鹊那样的神医,最起码普通的病痛都能治疗缓解。寡人负责提供授业地方和膳食,这样的话,你就能教授一批又一批的弟子。这些人学成之后,便前往举国各地,一方面治病救人,一方面传播医术。先生,你看这样如何?”

    岂止是如何?简直就是太好了!秦愈内心激动不已,咧开嘴大笑,最后干脆手舞足蹈起来。

    嬴政见状,稍稍安定,想道:“这人倒是单纯得很。”他也并非是无的放矢,虽然前期投入高,但是最终平民们花钱治病,里面的盈利就可以支持它持续进行下去。

    有了嬴政的保证,秦愈也不拿乔了,当即包袱款款,跟着嬴政走了。

    而他身边的小少年则是崇拜的看着嬴政,软糯地说道:“阿兄好厉害,父亲原本还说绝对不替王室看病了呢。你一说就把他给劝服了。”

    秦愈想到自己食言而肥有些尴尬,拍了儿子脑袋一下斥责道:“臭小子,对着秦王没大没小的,你要叫君上。”然后和嬴政道歉:“君上,臣家的小保年纪还小,不懂事之处还望您见谅。”

    秦保捂着脑袋,鼓着包子脸看向嬴政,眼底闪烁着期待。

    可惜嬴政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就继续和秦愈说话了:“先生不必介怀,君子之道有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你留在咸阳宫,行的就是君子的仁义之道,重于一言之改。”

    听秦保叫他阿兄,他就想到了千里之外的甘罗。嬴政勾起嘴角,期待着和甘罗再次相见的时候。不管如何,他一定不会让甘罗蜷缩在冰冷的大坛子里,死后都得不到祭拜。

    吕不韦掌握着朝政,所以太医令想要成为正式的官职,还需要筹划一段时间。不过秦愈这个御医,立即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同时,诏令也颁布了下去,搜罗有心学医的子弟,一同交给秦愈负责。尉僚听闻此事,觉得有福于万民,经常去秦愈那里探讨医术,有时也会给那些学生上课。若是针灸诊脉之类的,尉僚比不上秦愈,但要是养身延寿之术,鬼谷一脉可谓见解独到,鬼谷传人几乎都是长寿之人。

    而另外一面,甘罗已经下定决心回家,黄莺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就只能劝说秋无雪。

    “丞相身体虚弱,真的是不能折腾的。”黄莺满脸担忧的说道。她要亲眼看着甘罗死才能解恨,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便放弃?

    然而能帮腔的疾医都已经妥协了:“丞相心愿未了,还是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吧。”疾医的话几乎给甘罗下了死亡判决书。

    秋无雪盛怒之下,一剑就将实木架子劈成了两半,剑气充满寒意。疾医和黄莺一齐抖了抖,不吭声了,生怕下一个被砍的就是他们。

    “大牛,备马!”秋无雪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寸寸扫过,收起剑。拿被子将甘罗包裹起来,缠在身上,翻身跃上马背,又冲着大牛点点头,将甘罗的脸都遮的严严实实,只留一条呼气的缝隙,驰骋而去。

    大牛的裤子还是没有裤裆的那种,若是和秋无雪一样快马回都城,只会把大腿磨得血肉模糊,最后还会拖累行程,所以他没有傻傻地非要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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