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是再怎样高高在上的门主,见到这种情况,也摆脱不了男人特有的慌乱和紧张。何况现在躺在那里生产的甚至不是一个女人,而是自己的属下,一个将军。更何况,以他对言非离的了解,现在正要从他腹中诞生的,十之八九是自己的骨肉。
初遇此事的北堂傲,竟然也感到有些心慌。
深夜来临,年宴不知何时已经结束,喝得畅醉的人们渐渐散去。大雪伴随著寒风呼啸著落下,迎来了大年初一。没有人会来这偏僻寂静的北院,整个竹园白茫茫的一片,里屋深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几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微弱的啼哭声,终於宣告了言非离苦难的结束。
颓然地倒在床上,言非离整个人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淋漓。
秋叶原将婴儿用温水洗净,用剪碎的锦被裹住。
北堂锐利地瞥了一眼婴儿,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见婴儿的左胸上那块鲜红若血的梅花形胎记,还是不由得脸色一变。
(5)
向床上昏昏沈沈筋疲力尽的人望去,北堂傲心情阴霾不定。
那个胎记,历代只有北堂家的长子才会继承。它不仅说明了婴儿的出身,证明了他的身份,更是一种能力传承的象征。
没想到,他北堂傲的长子,不仅不是正统出身,甚至还是一个男人为他诞下的。
北堂傲的眼神变得深沈难测。
言非离下身仍然像撕扯过一般的疼痛,浑身无力,但是孩子的啼哭声暂时冲散了一切痛苦。
秋叶原将婴儿抱了过来,轻轻放到他的枕边。
言非离强撑起身子,凝神看了婴儿一眼,见孩子四肢健全,好像没什麽问题,便放下心来一般,立刻倒回床上,陷入精疲力尽的昏睡中。
北堂微微俯身望了一眼。
皱巴巴哭得通红的小脸,稀疏的毛发,凸凸的额头和细细的眼缝……
好丑!
这是北堂傲心里第一个反应。他却不知道,天下所有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的。
瞥了一眼沈睡过去的言非离,北堂傲站起身来,对秋叶原道:
“你在这里照顾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说完转身离开。
在门口看见花香豔。
“花将军,今天的事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你明白吗!”
“是!花某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没看见,请门主放心。”看著北堂门主面无表情、语音无波的样子,花香豔禁不住心里打颤。
男人产子,此事本就非比寻常,何况还是四天门的北门大将。虽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但在现在这个朝代,断袖之癖被人异常唾弃,同性相恋不容於世。尤其是被人压在身下的那个,更是被视为没有廉耻、淫荡下贱的异类。
没有想到,一向温和敦厚的言将军竟然是……
花香豔心下叹息。见北堂门主离去,自己也不方便留在这里,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自回东门去了。
言非离一直昏昏沈沈地睡到第二天傍晚才幽幽转醒。
听到屋里响亮地婴儿啼哭声,一时心下糊涂。
哪里来的婴儿?
半晌,才恍然忆起:啊!那是我的孩子。
秋叶原见他醒了,来到床边道:
“言将军,您醒了。我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给您准备了些饭食,您起来用点吧。”
“如此就麻烦您了。”
说著,言非离慢慢撑起身子,下体仍然痛得厉害。
秋叶原扶他坐好,转身要出去取饭食。
“等等!”言非离连忙唤住他,“孩子在哭……”
秋叶原有些尴尬。他虽是举世名医,但於养育婴儿却全无经验,连接生都是头一遭。刚才哄了半天,那孩子也不见安静,心下也无可奈何。
这时便把孩子抱了过来,往言非离怀里一放:
“麻烦将军哄哄他,我去去就来。”说著出了屋去。
言非离抱著孩子,有些手足无措。
孩子虽然是自己生下的,但他到底是个大男人,怎麽懂这些哄孩子的事。
言非离笨手笨脚地轻轻拍抚了他一会儿,孩子还是哭闹不止,小脸涨得通红。言非离一阵心疼,不由心慌起来,不会是孩子有什麽事吧!
说起来,这孩子来的古怪,自己堂堂五尺男儿竟然会怀孕生子,实是不可思议之极。不会因此,这孩子会有什麽问题吧!
想到此处,言非离登时冒出一身冷汗,紧张地抱紧孩子。
(6)
秋叶原端著食物进来,就见言非离一脸紧张地紧抱著孩子,看见他就如救命一般连忙唤道:
“秋大夫,您快来看看,这孩子是怎麽了?为什麽一直在哭?是不是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言将军,您别紧张。我刚才问过了,这孩子可能是饿了。我在膳房要了一碗小米粥,喂他喝了就好了。”放下手里的托盘,拿过一碗小米粥。想起自己刚才在厨房向厨娘讨来的经验,不由暗骂自己愚蠢,竟然没想到刚出生一日的婴儿是因为肚子饿了才在闹。
言非离也恍然大悟。想到一般女人生了孩子都要喂奶的,不由一阵羞赧。
两个大男人笨手笨脚地给他喂了小半碗米粥,孩子终於满足的安静下去。
言非离看著怀里渐渐睡去的婴儿,心里霎时充满一种温柔慈爱的感情。
看著他小小的眼睛,蜷缩的小手,微张的小口还会不时地打一个小嗝,实在可爱之极。心中怜爱无法描述。
不舍得放下孩子,言非离只用一只手简单地用了些饭食。
秋叶原看著言非离对孩子怜爱的表情,不禁心下动容。
回想起大概半年前,言非离因为身体不适晕倒在校场上,被送来他这里诊治。自己为他把脉後大吃一惊。即使对自己的医术极有自信,秋叶原还是经过反复的确认後,才将此事如实相告。
当时言非离震惊无比,错愕地看著自己,喃喃地念著“不可能……”“不可能……”。
可是後来事实证明此事千真万确,不由二人不信。
秋叶原知道很久以前曾有一只民族名唤“摩耶”。那个民族无论男女都能生育,因此被人视为异类。後来经过几代战乱,大约三百多年前与其他一些少数民族一起渐渐的灭绝了。
难道言将军有摩耶血统?是摩耶族的後人?
自己曾把这个推测说与言非离听。但他乃是战乱中的孤儿出身,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又怎麽知道自己的种族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已不再重要。重要的还是考虑言非离怎样才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
秋叶原建议他安心休养,不要做剧烈运动。
好在当时一场和魔教的大战斗刚刚结束,门内无什麽大事,北堂门主又去了北方边境,言非离到真是难得清静。他一向住在这偏僻的竹园,少与他人交往,又刻意掩饰,在秋叶原的帮助下,此事一直没有他人得知。
其实算算日子,言非离的生产之日差不多就在这几日。只是秋叶原一直忙於年前的诸多事情,竟给忘记了。直到花香豔偷偷在年宴上找到自己,一连见鬼似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言将军说他的羊、羊、羊、那个……破了……让您快去……”
那个词好像怎麽也蹦不出花香豔的嘴巴,不过秋叶原已经猛然明白了,连忙和他赶到竹园。暗骂自己疏忽。
其实一直以来,秋叶原都很好奇这个孩子到底是怎麽来的。或者说,他在好奇这个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只是秋叶原一介医者,本不爱过问他人私事,与言非离也一向交情不深,所以虽然心中好奇,但也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看著言非离对孩子情深意切的怜爱之情,秋叶原终於禁不住道:
“言将军,也许此事秋某不便过问,只是现在您已经平安产下婴儿,最好还是让孩子的父亲……嗯、我是说另一位父亲,知道此事比较好。”
言非离猛地全身一僵,脸色有些苍白。
“言将军,对不住,是在下交浅言深了。”秋叶原见状连忙道歉。
“哪里,秋大夫对言某的大恩大德,言某实在无以为报,何来交浅言深之说!”言非离微微苦笑,“只是这件事,言某实在不方便说,还请秋大夫见谅。”
秋叶原心下明了,也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惭愧。
“此事北堂门主已经知道,不知言将军打算如何向门主解释?”秋叶原想起北堂傲离去时的神情,又关心的问道。
言非离闻言手臂一紧,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二人连忙手忙脚乱地哄了半天,孩子才慢慢安静下去。
言非离感到有些疲惫。秋叶原便把孩子抱到一边,让他躺下休息,此时刚才的问题早被抛在脑後了。
躺下後听见秋叶原端著饭食餐具出去,言非离看著枕边的孩子,不由心下惶遽。
此事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让门主得知,不知门主作何感想。以门主的性情,能容得下这个孩子吗?但是说到底是,这个孩子到底是门主的亲骨肉啊……
言非离心下惶恐不安了半晌,再度昏沈沈地睡去。谁知当他醒来时,却已见不到孩子的身影了……
(7)
朦朦胧胧中听见哭声,感觉有人从枕边抱走了孩子,言非离猛然惊醒。
“谁?放下孩子!”
言非离向床边正要转身离去的人迅速地施出一招擒拿手。
谁知那人一回手,轻易地化解了他的招式。
黑暗中看的分明,那人一身白衣,冷豔若雪,正是北门门主北堂傲。
“门主!?”言非离惊叫。
北堂傲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门主!”言非离不敢对门主出手,顾不得别的,踉跄著翻身下床跪倒在地,
“门主,您要把孩子带到哪里去?”
“这个孩子不能留在这里,本座要把他带走。”
“带走?”言非离惊道。“您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这你别管!”
“门主,求求您,别把孩子带走,把他留给我……”
“不行!”
“门主!您明明知道这孩子是……”
“住口!”北堂傲暴喝一声,脸色变得铁青。
“这个孩子不能留这里!也不能留在你身边!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不!”言非离心中一寒,“门主,不要,求求您!这都是我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求您放过这个孩子!”
孩子在哭闹不休,婴儿的啼哭声揪得言非离心碎。
北堂傲想起那一次错误的意外,本以为事情过去了就会不留痕迹,自己也可以当作什麽都没发生过。谁知言非离这个大男人竟然会因此而受孕,并最终诞下了这个意外的结果。
如果此事被别人得知,自己一代北门门主,竟然曾与一个男人有私情,还生下一个孩子,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不仅是他的奇耻大辱,也会使北堂家因此蒙羞。
“不行!非离,你不要怪我。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孩子留在这里!”北堂傲冷酷的说。
“不要!门主,求求您!”言非离心碎之极,不停地向北堂磕头,只求他能把孩子留给自己。
“属下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属下会立刻把孩子送走,不会让他出现在您的面前。没有会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属下绝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求求您放过他!求求您把他留给我……”
没有人会知道?
北堂傲心中冷笑。
这个孩子左胸上的梅花胎记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待时日越长,孩子长大,只有北堂家长子才会继承的能力就会渐渐显现,到时不用说大家都会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
所以决不能把孩子留在言非离身边。
“走开!”硬下心肠甩开言非离,北堂抱著孩子急欲离开。
不行!
言非离情急之下,虽明知不敌,仍是一掌劈向北堂左肩,右手施展擒拿手去抢孩子。
“大胆!你竟敢对我动手!”北堂傲大怒,他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违抗他的命令。立刻卸开言非离的攻势,一掌击到他的胸上。
念在他产後不久,北堂傲这一掌只用了五分力气。但言非离还是胸口一窒。
强行忍住,他仍然不放弃夺回孩子的念头,再次攻上。
可是别说他产後未愈,就是身体正常时也未必是北堂的对手,何况现在。
两人在黑暗的内室里过了两招,言非离心慌意乱下被北堂点中穴道,扔回床上。
“言非离,你今日以下犯上,本座不和你计较!只是这个孩子的事你最好从此以後忘记,永远不许再提!”冰冷冷地说完,北堂抱著大哭不止的婴儿尽自离去。
不!
被点中哑穴,言非离绝望地倒在床上,口不能言地看著门主抱著他的孩子离开。心中又急又痛,刚才受的那一掌滞在胸口的郁气猛地蹿上,喉口一甜,“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度昏沈沈地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秋叶原正一脸忧色地在床边看著他。
“言将军,您醒了?”秋叶原不会武功,昨夜又被北堂一进屋就点了睡穴,所以发生了什麽事情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孩子怎麽不见了?”
言非离猛然坐起身来,却突然一片昏眩。
“言将军!”秋叶原慌忙扶住他,“你受了内伤,又身体未愈,需要好好休息!”
不行!他要去找回孩子。
言非离根本没有听见秋叶原的话,想起昨晚的事,脸色苍白的推开秋叶原的手,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连件外衣也未穿,便冲出了屋去。
(8)
大年初二的正午,天气清冷,除夕夜的那场大雪尚未消融,外面一片银白色的冬雪世界。
每年这个时候,大家该回家的回家,该拜年的拜年,剩下些当值的都在浮游居最外面的护城院落守著。因此整个四天门内院显得冷冷清清。
此时,在北门门主的沈梅院里,正有一个人跪在冰冷的雪地中。
瑟瑟寒风中,那人只著了一件白色单衣,黑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感觉狼狈,但是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寒梅傲骨,不容轻折。
北堂傲一向好静,不喜人多嘴杂。所以不仅住在偏僻的北院,仆役也比其他院落少得多,所用的大都是些稳重的老人儿。
偶然有仆役从言非离身前经过,却不敢望上一眼。因为门主下令,谁也不许理会他,任他在那里跪著。
早上一向稳重温和的言将军突然衣衫凌乱脸色惨白地闯进院里,看见门主正准备携未婚妻林嫣嫣出门上香,一语不发,“扑通”一声就在门主面前跪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门主脸色也变得铁青,冷冷地盯著他半晌,便下令他爱跪著就跪著,任何人不要理他,自携了疑惑中的林嫣嫣离开。
周身一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言非离浑身冰冷,心中雪凉,意识仿佛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抚养他七年的老乞丐在破庙阴冷的夜晚中死去,留下他和另一个小乞丐刘七。
那时候他还没有名字。因为老乞丐姓言,所以认识他的人都管他叫言二。他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好叫又好记。再说,他本来也是被老乞丐从乱坟岗里捡回来的弃婴,叫什麽名字还不一样。
他和刘七用他们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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