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傲回到王府,由丫鬟们服侍著脱下大紫色的朝服,换了一袭白衣。挥手屏退所有人,进了内室。从怀里掏出一张密函,是今天早上还未进城时,在城外驻地收到的。
北堂傲翻了翻,微微一笑。
言非离啊言非离,你既然誓言离开,又为何留在离我这麽近的地方?
除了刚离开天门的头半年,他孑然一身浪迹江湖,浏览了五湖四海,三山五岳,避开了所有天门的眼线。直到两年前,才来这里投靠了青梅竹马的兄弟刘七。而两年前,正是明国先皇驾崩,政权内乱的时候。北堂傲赶回明国,助自己的亲舅舅,先皇最小的皇子登上皇位。之後立刻整顿军力,出兵西征,陆续将周边几个国家纳入明国版图,到今日终於一统北部和西南的大片土地。
因为经常出兵在外,以及另外一个原因,林嫣嫣与儿子,是半年前才刚刚从天门接回来的。
算算日子,还未到自己设定的三年之期。可是对他的感情,已毋庸置疑。
轻轻叹口气,北堂傲靠在榻上,以手握拳,轻轻敲敲自己的额头。
经过时间的历练,自己的心意竟然未曾移动分毫,可见对他用情之深,以超出自己的想象。这不是件好事,但情由心生,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现在终於暂时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朝堂上再没什麽能勾得起他的兴趣。东南边,东方曦已凭著风驰电掣的手段,迅速收服了诸边小国,扩大了文国的实力,同时巩固了自己的势力。他现在兵权在手,朝堂上下都是他的人,逼宫退位,又或谋略夺位,只怕是早晚的事。自己虽与他有同门之谊,又立有盟约,但却不知能否牵制他的野心。毕竟这平分天下,不是长久之计。
北堂傲暗自皱眉,恼恨自己难得的清静,怎麽又想到这些事上去了。
坐起身来,却牵动左肩的伤势,传来一阵刺痛。
那是被南乌著名的利器,铁弩所伤。既为铁弩,重逾数十斤,只一箭头,便有一斤二两重,可一箭射穿两百斤野猪胸肺,利害非常。只有常年生活在西北、天生大力的南乌人可以使用。
当时郁将军诱敌犯险,北堂傲带兵围剿,战场之上,一切混乱异常。北堂傲长矛翻飞,所过之处,无人站立。七只铁弩,齐齐射来,目标分别是他与郁飞卿。他神功护体,原伤不到分毫,却为了在最後一刻以腰间银鞭救出郁飞卿,而不得不受了这一箭之伤。
明明已用内力振飞箭势,却没想到其後尚有母子箭,穿透他的气强,直刺过来。虽避开要害,仍刺穿了肩胛。
北堂傲微微动动左臂,胛骨碎裂,伤势严重,能不能痊愈仍是个问题。不过他却不甚在意。即使左臂废了,他还是北堂傲!
招来大总管,问王妃在做什麽?为何不带世子过来参见。大总管将世子要给墨雪配牝马的事说了,说他们现在正在马棚挑著呢。
北堂傲微微一笑,说道:“他们懂得什麽,又会挑什麽好牝马?不过是看著哪匹俊点便是。”然後沈吟片刻,问道:“都是从那几家马场选来的牝马?”
大总管将几家马场的名字一一报上。
北堂傲听到白云马场的名字,心中一动,对大总管道:“你见那几家马场,谁家送来的牝马配得上本王的墨雪?”
大总管想了想,答道:“王爷的墨雪是匹百年难得的千里宝马,岂是寻常牝马可以配的?那几家送来的牝马虽都不错,我看也只是能与一般良马相配,配王爷的墨雪怕还不够。”
北堂傲点点头,道:“明日你便将这些马都给他们退回去,让他们三天後再各送三匹来。”
“是。”
大总管应声退下了。
北堂傲走到窗前,凝视著初春的弯月,突然忆起当年那个夜晚,言非离一身青色风衣,站在竹园的大树下那瑟瑟的身影。想起自己在酒醉後将他强有,却仍不明了自己的心意,说了些伤他的混帐话。却不知,那时对他离去的愤怒,已清楚的暴露了自己的情意。
“非离,非离。”北堂傲轻喃两声,缓缓一笑,犹似自语:“你真的离得开吗?”
话音渐渐低沈,嫋嫋无音。
(70)
北堂王府连续三次将送去的牝马退了回来,刘七终於不耐烦,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意思。烦乱地抓抓头,从回来的牧人那里听说,其他几个马场的牝马也是一样的退了。
“小言,他们到底想要什麽样的牝马啊?北堂王的那匹爱马就那麽稀罕吗?”
言非离点点头:“墨雪确实是匹罕有的千里宝马。”
“这可怎麽办?咱们这里最好的牝马都送去过了,他们不满意,咱们也没办法了。”
言非离想了想,说道:“我记得前几日捉到的那匹野马里有一匹母马,非常不错。”
“什麽?”刘七吓了一跳。“那可是马王的母亲啊。”
今年开春,不知从什麽地方来了一批野马,数量只有十几头,却个个矫捷勇猛,奔跑如风。其中的马王,正是一匹与墨雪不相上下的千里宝马。言非离和刘七费了些力气才将它们全部虏获,单独牧养在其他马群之外。野马和普通的牝马自然不同,但是那匹马王的母亲却是一匹少见的好马,年龄大概和墨雪差不多。
“我把那匹马好好检查一下,下午就把它单独给北堂王府送去吧。”言非离作了决定,对那匹野马很有信心,希望能和墨雪配下最好的马驹,到时就可以给小世子当座骑。
虽然不知道那个小世子是不是离儿,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关联,言非离都关切非常。
这一次,刘七亲自把马送到了王府,直到傍晚还未回来,言非离知道大概是十拿九稳了。
果然,晚上刘七兴高采烈、酒气熏熏地由王府的人亲自送了回来。
“小言,咱们的马後果然被王爷和小世子亲自挑中了。哈哈哈……咯!……王爷很满意,赏了我们很多东西,还说以後京城禁卫军的军马,都由咱们提供。哈哈哈……咯!……”刘七一边打著酒咯,一边兴冲冲地说。
“你看到小世子了吗?”
“嗯嗯,看到了,都看到了。哈哈哈……咯!”
“小世子什麽模样?长得、长得好不好?”
刘七酒劲上来,醉得歪在床上,刘大嫂出去给他熬解酒汤了。言非离听他提起小世子,再也按耐不住,不住地打听。可惜刘七醉得有些糊涂了,今日王府赏他喝的龙涎,那是北堂傲那样功力深厚的人都顶不住的烈酒。
言非离见他歪在床头,双眼耷拉著,满脸通红,上去推推他。刘七晃晃脑袋,问道:“你刚才说什麽?”
言非离又问了一遍,语气急切。刘七“哦!”了一声,想想道:“很好。很好。”
“什麽很好?”
“小世子,小世子很好!”
“他长得很好?多高了?什麽模样?”
“小世子赏的酒……很好!”刘七又打了个酒咯。
“是他赏你的酒?他年纪那麽小,怎麽会赏你酒?唉,刘七,你给我醒醒!”
言非离使劲拍拍刘七,刘大嫂进来,给他灌了一碗解酒汤,骂道:“这个死鬼,王府赏的酒再好也不能喝得这麽醉啊!几辈子没见过酒似的,看我今天还管你。”
“大嫂,你不用管他,这里有我呢。”
刘大嫂性子直爽,当下道:“兄弟,你不用理他,让他醉死了好。今天放他一人在这里睡,我去和丫头睡。”说著,和言非离一起把他搬到床上,自己去找女儿。
言非离犹自不死心,把刘七又叫了起来。明天他清醒了,自己也许反问不出什麽了,现在醉著倒是个好机会。
“刘七,你跟我讲讲,今天在王府到底怎麽样?”
刘七刚才喝了解酒汤,脑子好了点,又兴奋过度,当下抓住言非离,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
王府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王爷是气度非凡,俊美逼人。
小世子是乃父其子,世家风范。
言非离听他颠三倒四,乱七八糟地讲了一堆,十句话有九句离不开马行,努力从其中抽丝剥茧,希望打探出一些想要知道的情况。可是刘七也只是远远地看了小世子一眼,含含糊糊地也说不清楚,只是说:“小世子小小年纪,很有气派,乃家风范!哈哈哈、咯!……乃家风范!”
到是北堂王把他叫过去说了几句话,还赏赐了一些东西,因此道:“这个北堂王,真的、真的很俊啊,比女人还漂亮。哈哈哈、咯!……年纪轻轻,这麽大的本事,真看不出来。咯!……你说他们这样的人怎麽生的?咱们老百姓家里,就是养不出来!哈哈哈、咯!……虽然说话冷冷清清的,不过态度倒是很随和。咯!……难怪你当初要跟他走。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就是让人想要服侍,哈哈哈、咯!……”
接著又开始说马场,说他们的马,说王爷的墨雪,说他们今後的生意。言非离陪著他一直折腾到三更半夜,才终於让他睡下。
第二天早上,刘七昏沈沈地醒来,迷迷瞪瞪见刘大嫂进来,问道:“什麽时辰了?”
刘大嫂帮他穿衣,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正午了。”
“什麽!?”刘七一惊,酒劲全没了,‘腾’地一声,窜起来就往外跑。
言非离正坐在院子里和刘雅说话,见他鞋子都没穿地跑出来,笑道:“阿七,你干什麽这麽急?”
“我能不急吗?北堂王说了,今天要带著小世子来咱们马场看马!”刘七大吼。
“什麽!?”这次跳起来的是言非离。“你怎麽不早说!”
“我昨儿不是喝醉了嘛。”刘七捂著脑袋,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
言非离稳住气,问道:“他们什麽时候来?”
“说是一早就过来,这会儿都午时了,这可怎麽办?”
“什麽午时了,太阳才刚出来!”
“啊?”刘七抬头看看太阳,这才明白是被自己的婆娘骗了,虚惊一场。
刘七匆匆换好衣服,和言非离赶到马场,将事情安排下去。没一会儿,北堂王府果然来人,说再过半个时辰,王爷就要带著世子到了,来这里看看他们那日圈住的野马马王,如果兴致好,还会翻过山去打野猎。
“阿七,王爷他们来了,我还是避开的好,你千万不要提起我。”
刘七点点头。
言非离一人纵马返回宅子,刚行到半路,却见前面尘土飞扬,马蹄阵阵,大紫色的王旗伴著车!辘的滚动声,有秩序地快速行来。
言非离心中一惊,连忙看看四周,却无处可避,只好下马站在路旁树下,转过身子躲在马後,只露个背影,等著北堂傲的车队经过。
(71)
绣著银龙的北堂王旗远远飘著,整体的马蹄声渐渐近了,高贵气派的六乘马车在两旁侍卫的护卫下,显得醒目而张扬。
言非离背著身子,随著队伍的靠近,心跳如鼓。
“父王,我们什麽时候到马场啊?”
“还有一会儿。”北堂傲斜卧在马车的长榻上,微笑地道。
“父王,那匹马王什麽样子?会比您的墨雪还厉害吗?”
“父王也没见过。大概还是墨雪厉害些。”
“我想也是。”北堂曜日过去趴在他身上,“父王,待会儿我们去打猎好不好?”
“你太小了,会从马背上掉下来。”北堂傲逗弄他。
“谁说的。”北堂曜日皱皱小眉头,“我很厉害的,父王教我的明月神功第一层口诀我都背下来了。”
“那有什麽用?等你练成了才算厉害。”
“哼!”北堂曜日嘟嘟小嘴,冷下脸,从父王身上下来坐到一旁。他年纪不到四岁,性情渐渐显露,头脑聪颖,过目不忘,比北堂傲当年还早了一岁修练神功。
北堂傲刚才故意说话激他,此时见他颇当回事的去气恼,也不理他,由他一人坐在边上。
北堂曜日到底是小孩子,被父亲凉了半晌,渐渐无趣,随手推开车窗,掀开帘子向外望去。只见青青草原近在眼前,延绵不绝的碧色一览无遗。
他自小住在中部浮游居,半年前才回到遥京,也未曾出过远门,只在来京的路上看过一些风景。这还是第一次由父王带著出外郊游,因此异常的兴奋。只过了一会儿便把刚才的不悦忘得一干而净了。
“父王你看,有大鹰。快来看,快来看呀!”
北堂傲笑笑,挪过身去,随著他的小手去望,却突然浑身一震,瞥见正要经过的一颗大树下一道熟悉的身影。
车队一点一点从身後经过。言非离怀著莫名的心情,静静地等待著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是突然,一声清脆稚嫩的声音从马车上清晰地传了过来,让他心中一悸。
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一种无法克制的期待,和一种无法解释的情感。言非离的理智霎时间不翼而飞。
我想看看。我想看看那个说话的孩子,我想看看他的模样。只要一眼,只看一眼就好!
言非离不由自主地,回过了头去。
一个锦衣玉带的小人儿,正仰著可爱俊秀的小脸兴奋地向著天空指指点点。
只这一眼,让言非离的心脏似被狠狠地重击了一下。然後,在那小人儿身边,出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时间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言非离无法呼吸,痴痴地凝视著那一大一小,两张肖似的面孔,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措手不及。
车声、马声、风声、鸟声……他都听不见了。
短短相视的一瞬,恍如隔世。
“停车!”北堂傲的声音尖锐而急切,失了往日的清冷和沈稳。
北堂曜日奇怪地看向父王。为什麽突然停车了?然後顺著父王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人站在路旁,正用一种奇异眼神看著自己。
北堂曜日太小了,他看不出这个人的注视里包含了多少复杂深刻的感情,也看不出他与父王之间凄离而澎湃的情感。他只知道,父王让马车停下了,隔著车窗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让他觉得有些亲切的陌生人。
北堂傲紧紧抓著窗棂,死死盯著眼前的人。以前种种,扑面而来。
言非离这两年多来的点点滴滴,他都了如指掌,虽相隔两地,却近如眼前。但是此时此刻,豁然相对,让他不能自已。
曾经幻想过种种再相会的情景,但绝不是在这样意料之外的地点,在这样突兀的时刻。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终於出现,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非离……”一声近似呢喃地轻唤,霎时击醒了言非离。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惊恐无措,然後想也未想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父王!?”北堂曜日瞪大双眼,看著父王从车窗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牵系车前的墨雪背上,双腿一夹,千里骏马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72)
言非离听见身後隐隐的马蹄声,回头望去,正是那个自己魂牵梦系,当初一意离开的人。不由大惊,更是奋力的催动胯下坐骑。
辽阔的草原上,两个追逐的身影逐渐拉近。
墨雪四蹄如飞,岂是寻常马匹可比。言非离慌不择路,拐进了山谷。
“言非离!”北堂傲突然大喊一声,身形腾空而起,如鹏鸟展翅,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已飘然落在身後,抓住他的手猛一收缰绳。
疾驰的马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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